「好的,母親。」
聽見了那人的呼喚,從牧場的草原上站起身,拍掉了身上沾染的泥土和草屑,朝著女子站立的方向小跑著奔去。女子彎下腰,用手帕溫柔的拭去了臉頰上不小心染上的泥濘。
『真是的,全身都弄得臟兮兮的。』聽上去像是責備的話語卻無法從語氣中尋的絲毫慍怒,那張與自己極為相似的容顏上似乎永遠掛著這樣令人安心的笑容。
靜靜的坐在床沿,低垂著頭讓劉海遮住了寫滿情緒的碧色眸子。
手上的傷口被女子手中的繃帶一圈圈的纏繞,連同兩人間的言語一起封裹進了撕裂開來的創傷中。
儼然已是可以獨當一面的戰士,在此刻卻仍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怯怯的偷偷抬眼打量著那張面孔少見的不見了嘴角的弧度。
『已經不是孩子了,做事情卻總是這麼衝動。』
自己十分清楚這並非是苛責,可正因為明白對方的擔憂才更加令自己感到自責。既不敢出聲也不敢再多看那雙溢滿了憂慮的眼目。
良久,一雙溫暖纖細的手掌將自己的臉捧起。怔怔的望著雙手的主人,沒來由的喉間一陣乾澀,「……對不起。」
『答應我,以後要懂得珍惜自己的身體。』
『無論你還是你的兄弟們,你們都是我重要的孩子。沒有母親想看見心愛的孩子受傷。』
抬起手覆蓋在女子的手上,第一次覺得她的手如此的纖弱。側過頭吻上指尖那層不知何時長出的薄繭,點了點頭。
前線傳來的戰報,內容隨著戰爭節奏的加快而變得更加不樂觀。
在那場大規模會戰的傷亡名單中,看見了用刺目鮮紅書寫在羊皮卷上的父親和兄長的姓名。
佇立在窗邊的母親僅僅是揚起了早已失了血色的唇,輕輕的說了聲:『他們是我的驕傲。』
她堅強而倔強的不容許自己落淚,而自己卻幾乎任性而沒出息的,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泣不成聲。
當敵國的鐵蹄無情的踏碎了原本青翠的牧場,當清澈的溪流被鮮血浸染得紅透。家鄉的天空不再是記憶中耀眼的湛藍,而是沉重得像是隨時要傾塌般的鉛灰,是連飛鳥都不願劃過的乾涸。
傳令的工作本不是自己要做的,或許是王知道自己總有那一份牽掛在而特意交付了這份工作。引導著家鄉的人民往遠離戰線的北方前行,看著長長的隊伍在地平線上拖曳出曲折的軌跡,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的情緒頓時讓心緒窒息。
私心作祟罷了,脫離了隊伍,獨自掉頭朝著家族舊宅的方向策馬。原以為是人去樓空的蕭瑟,卻意外的看見了想見又最不想見到的親人。
「請您立刻撤離!這是王的命令!」
是不是誰的命令或許早已不重要。一種莫名的焦躁在心中燃起了一把小小的火種,記憶中唯一一次,用著近乎歇斯底里的咆哮面對著那些無力跋涉的老弱傷殘,以及堅持固守的血親。
『若是連我們都拋棄這裡,那麼這個地區才是真正的淪陷了。』女子以堅定的意志回應,不肯退讓半步。
縱身躍下馬背,近乎哀求的澀著嗓子開口,「求您……撤離吧,否則……」未說完的話被一聲脆響打斷。冷不防的被狠狠甩了一巴掌,落在臉頰的痛讓人一時間難以反應。
一雙溫暖的手臂,盡力的環住了後頸,那是不知睽違了多久的擁抱。
『有人比這裡更加需要你,安倢斯。』溫潤的聲調就像是孩提時的記憶中一樣的甜美,湊在耳畔邊的絮語卻堅毅得近乎決絕。
『你的戰場並不在這裡,你的生命也不屬於某一個人。』
原本顫抖的雙臂最終環抱住女子的腰身,終於露出了數月來唯一的笑容。
「……我也愛您,母親。」
張開染了水汽的雙眼,安靜的坐起身。從窗口照射入屋內的月光皎潔而明亮,像極了那個夢境中人的微笑。
「……真是的,怎麼會突然夢到這些事。」苦笑著搖了搖頭,重新闔上眼。
朦朧一片的草原景緻中異常清晰的,是那金髮的女人比陽光溫暖的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