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經過她的房間,餘光中總瞥見她臉朝窗外的剪影;有時候手里還捧著一本不知名的書,但我總覺得她根本沒有在看一一書頁總翻不出以七為頭的十位數,同一頁的文字彷彿定格在窗外、隨著風吹來,散落在祖母潔白的床舖上。
這時候我總會不由自主地輕喚祖母,祖母。她眺望的側面過於美好,讓我常常害怕她會因過份專注而突然消失。聽到呼喚她會回過頭來,給我一個淺淺的笑,任憑我輕抱她的手撒嬌。
如果我裝著不甚在意地問她往窗外看甚麼的話,她會輕拍我的頭道,沒有在看甚麼。
其實我知道她在看甚麼。祖母房間的窗戶正對著我們家的小庭園與這片平原遠處的連綿山脈。去世祖父所栽種的蔬果現在由父親打理,只要稍稍瞥向窗外就能看到一個個青澀的果實浴於陽光下,生機勃勃。
新的一天看起來就沒甚麼改變。不過是成熟的果實被摘去了、而未熟的果實繼續成長。照料著這片小農田的主人也似乎從未離開。
「在想祖父?」對我曾脫口而出的詢問,祖母只是一如既往地笑著,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遠方。
待漸漸沒有坐起來的氣力、只能整天躺在床上的祖母卻開始多話起來,變得喜歡跟人聊天。
與醫生的皺眉輕嘆無能為力相對,祖母話語中從未明現過的開朗活潑近乎異常。
從前的祖母就如同她注視窗外時被日光剪下的影子,安靜沉著又優雅閒逸一一不同於現在那有如少女的爛漫。但現在的祖母想是更能讓父親母親安心吧。
她變得喜歡輕喚我的名字。在懷念的時候談話的途中她會突然掉進一個迷離的、掙不脫的回憶之網,放空的眸子穿過白色天花板與時空,窺探著令人心醉的過去。
這時她會輕喃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略為沙啞卻如昔溫柔的噪音緊抓著這唯一能回到現實的通行證明,一遍又一遍。直至我再次握上她瘦小蒼白的手,低喚祖母、祖母一一她才滿足地向我報以一笑,閃過某種我所不瞭解的光輝。
祖母會說起那些早在父親出生前的往事。關於她的父母兄弟、關於祖父、關於她的戀愛,那些在她青春少艾時發生的故事。聽起來似是昨天發生的故事,並不知道主角們已老去,它們卻是永恆的。
只是。不再被訴說的故事等同並不存在吧。
在沙上繪畫的畫再美麗也好終究會被白浪抹去歸為虛無來人只能憑不絕的沙沙浪潮想像沙地上累積無數曾經的線條斑斕,有誰能銘一一
我、「....,.愛著這里。」略微下陷的臉頰沒有防礙梨渦綻放,祖母深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不斷看著、看著...才能確認,我還在、尚未離去......」緩緩吐出的語句顯得有氣無力,儘管如常清晰,只夾著一點點的倦意。
祖母的手撫著我臉頰時帶著濕潤的涼意。我知道那是自己不聽話的淚水、而眼眶早已熱得不能閉上,視線一片模糊,「...也不會真正地、離開...」我能想像她眼角尾紋舒展的笑意,同樣的笑意曾出現在多少年前那名少女的臉上。
「我...所愛的那個人、曾經...告訴我,他會銘記一切...」再次掙開的眼眸中似是閃耀著她口中那個人的光茫,「他...跟你祖父,是我一生中最愛的兩個人...」那大概是祖母一生最甜美的回憶。
「這里...的一切一一」祖母把目光投向窗框,儘管躺在床上無力彈動的她已看不到窗外的景色,「他也會銘記著吧?...對吧?會吧?」
我只能猛點著頭贊同,即使不明所以,「那、就不用擔心了......你也不用、哭囉,」她滿足地瞇眼一笑,「他...是個守諾的人。」再重新閉上眼簾。
祖母就這樣陷入淺眠。她近日異常嗜睡但精神不錯,平穩的呼吸聲讓我安心。一定是好轉的跡象。
胡亂用衣袖擦乾臉上淚痕,再輕輕為入睡的祖母把被子蓋好。站起來就能看到窗外的小田圃,祖父生前栽下的番茄早被摘下、同樣的土壤上被父親種下應季的涼瓜一一祖母口中「他」也難以守諾吧,銘記一切的話。
正欲轉身踏出房門,半夢半醒的祖母最後一次呼喚我的名字,「...我、大概像愛著一個人一樣,愛著這片土地吧...」
我似乎明白了甚麼、又並不確定。我試著輕喚祖母、祖母,不再說話的她看來真的睡著了。
看著靈堂上她微笑著的黑白照,淚流滿面的我腦海中不斷回蕩著祖母最後的那句話。無力整理的疑惑充斥腦袋,我只能跟著指示向前微俯低下頭:鞠躬、鞠躬、再鞠躬。
時空交錯的少女YY情懷一一天啊我該拿我自己怎麼辦w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