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安。」掛著溫和的笑容,主動上前打了聲招呼。
隨是熟悉的感覺,卻彷彿久未彈奏的樂曲,知道他的每一個節拍手指卻跟不上動作。
這是需要練習的,如同現下,這陌生的熟悉感需要,練習。
早以在那個一眼便知是音樂家的秀氣男人將目光看向自己時就已經擺出了不願與人交流的臉色。顯然他不是沒讀懂、就是仍然故意搭話。
原本準備發言,但看著那男人一句話中眼神透露出妖異的歡愉感──藏得很隱蔽,但自己沒有看漏,後又停住,藝術家都這麼怪異?蹙眉不去細想自己能給對方什麼興趣般令他主動上前。
「....。」只是頷首,隨即打算搜出口袋內的雪茄,這是他一貫不想搭理人時會有的小動作,而通常其他人也不會不懂。
走廊上的氣氛此刻有些凝重沉悶,僅不包括紫髮樂師周遭不協調的輕鬆將他與這個空間有些分裂、
感覺到有一股搏動暗藏其中,彷彿有什麼能量欲向自己靠攏,沒來由的將視線往下瞥向似乎是小提琴的盒子,眉頭更加深鎖。
一如往常的冷淡呢。輕輕地笑著,對於男子的沉默習以為常而不在意。就如同摸慣的樂器,知道該以怎樣的力道與角度才能使之發出悅耳的聲響,也知道怎樣的碰觸會使對方不悅,進而抗拒的發出雜音。
似乎因為跨越了世界、喪失了記憶,需要從頭馴服呢,我的、祭品——
「抱歉打擾了,你是這裡的住戶嗎?」柔和且有禮的笑容迎上前,提著琴盒露出有些不安並小心的模樣,「我剛到這裡,還不熟悉環境……你能夠幫我嗎?」
對方似乎沒有記得自己的樣子,是真的失去了記憶,還是裝作遺忘的樣子?不論是哪種,自己的底牌是不可太早揭露的,如同壓軸都是表演的高潮。
塑造自己無害的模樣,向人搭話。
幾不可聞地嘖了聲,將收進口袋中的手放下,這個男人是硬要搭話就是了,隨便應付也罷───多餘的對話一點意義都沒有。
男人開口說話,但口吻裡一如往常不帶感情,絲毫沒有。「否則是來觀光的?我可不向你們這種常打著尋找靈感的名號閒晃的藝術者。」
沒有對上他的眼,不想被抓取目光,這個人、需要提防。靠上背後的牆,大有停駐在此的架勢。「幫你有什麼好處?」沒有吧?所以快離開我的視線。
「好處……?」臉上的表情參雜了困惑,彷彿不解對方戒備的態度。將琴盒抱在懷中,微偏頭而使髮絲搖晃掃過深黑的殼,「我現在只有你不屑一顧的、演奏樂器的才能,若是先生願意,可否讓我為你演奏一曲當作回報呢?」忽略自己話語間的前後矛盾,隨後笑開的眉眼,「啊、因為見到侍僧以外的人士,過於高興而忽略了,我是凱倫貝克,不知你的名字是?」
「柯布。」聽他一曲,弄不好還會被纏上更久。「不必,一報還一報,沒完沒了。」報酬與報仇連一音之差都沒有,已經不管用法對不對了,雖然不懂為什會牽扯到這個分上,但是直覺就是要自己早點遠離這個傢伙。
完全不想低頭,看向對方的視線就只能低視,揉揉眉心挺起身,決定早點打發掉凱倫貝克──一個閃動著怪異氣息的音樂家。
「....快跟上,我只講一次。」
刻意使對方站在自己的右側——提著琴盒的右側,踏著穩定的步伐跟隨著,不時的提出詢問且專心聽著,帶笑的表情與準確的話語一點都沒有能讓人發覺分神。
由琴盒內蔓延而出的氣息纏繞上對方的身驅,自己能夠感覺到自他身上傳來的、他的精神。即便一點一滴的吞食,也能感覺到那銳利、美妙的滋味。
「你知道琴房在何處嗎?」踏上四樓後,以溫軟的語氣詢問著。
微瞇著眼看著對方,他正隱隱皺眉著,因此勾起了笑容,並以擔憂的聲音問著:「怎麼了嗎?」
沒有回應對方的第一個問句,而是在他裝模作樣擔心的問著時,才冷著張臉,語氣不是很愉快。盯著目標物,沉聲:「探夠了嗎。」
於此同時,左手抓住對方右手手腕,連同他所緊握如珍寶的提琴盒一起。
與表情如初一徹的冰冷聲線,「我建議你最好別試圖再繼續。」雖然如此警告,但方才流失的體力跟精神已經無可挽回。
笑容剎那變得燦爛,對方的主動碰觸更是令自己欣喜的如獲至寶,「不夠呢,是不可能會足夠的。」聲線是壓抑的歡喜,彷若輕快的小快板。
已不需要掩飾自身的慾望,琴的惡魔以張狂的姿態藉著接觸點吞噬著對方的精神氣力,那股飽食的愉悅甚至影響了自己,雙眼呈現一種冷靜的瘋狂。
左手撫上對方的面頰,聲音轉為輕柔卻仍遮掩不了那股狂熱,「我你想像中的還要了解你喔。」手指輕移,捏住後頸並讓人靠在自己的肩頸上,在耳邊低喃:「你很累了吧、嗯?找個地方休息吧。」攙扶著對方往琴房走去,「走吧,坐下來會舒服點。」
僵著身子,愕然面對眼前這個一瞬間態度囂張的男子,他看不到,但感覺得出來,提琴盒裡頭蠢動的力量正張牙舞爪。掠奪自己的氣力,甩開對方手的霎那卻被凱倫貝克拉了過去,樂師的話語讓人心神不寧。
在對方碰觸上臉頰時表情轉而凌厲。
我不認識他,但是他認識我、...我真的不認識這個傢伙?不想承認,卻仍然忍不住質疑自己。可以選擇的話,最好他只是個滿口胡言的瘋子。
力量大半都被抽離,甚至到需要藉由對方攙扶的地步,頓時有種自己被對方捉弄的感覺,坐上椅子瞪著男人,腦中所想的是腰間的小刀還在,如果他想幹什麼,自己也會有所行動。
對人回以一笑,抱著琴盒便坐在對方身上輕靠著他的胸膛瞇起眼,源源不絕的負面情緒從對方傳來,轉換為自身在精神上的飽足。
沒有回應對方的問話可在那一瞬間發覺自己的愚蠢,因為太過急迫而使人對自己的存在感到抗拒,應是該小心的引誘,讓他成為自己永久的食糧才是。
可自己在做甚麼呢?
「……就像抓住蜘蛛絲一般。」低喃著。
被剝奪了大多數的記憶,只剩自身的技藝與在見到對方時剎那湧起的印象,彷若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想要一絲自己與這世界的關連。
真是愚蠢阿、自己,還因為這樣的接觸感到放鬆,這幾日與小提琴的對峙相當的耗弱精神,不禁意識迷離。
琴盒的騷動以陷入平穩,是飢餓獲得了紓解吧?但沒有連靈魂都一同吞下實為可惜,作為抗議它蓄意的往兩人的意識扯開裂縫,獰笑著歸於平靜。
音樂家都這麼莫名其妙麼?
不管是對方自顧自做出過度親密的接觸,還是毫無頭緒的一句話皆令人費解。「我只再問一次,你找上我的動機。」一手不怎麼溫和的捏住凱倫貝克的下巴推開後與他的臉面對面,「看來你知道我是誰啊,不過很遺憾,我沒有關於你的任何印象。」不過依照這傢伙頻頻讓自己皺眉的個性以及他手中那不怎麼友善的東西,遺忘他可能是最好的選擇。
眼瞼微掀,不帶任何表情的看著對方,輕輕地說:「無所謂……」一手抓住他那粗魯舉止的手,另一手搭上他寬闊的肩膀,緩緩地貼近,彷若兩唇將要相觸的距離,輕聲的說:「只要、只要我記得你就夠了。」
若是平時,自己還可能富饒興味的回應他似真似假的話,只是這幾日的夜晚皆在與小提琴抗爭,精神已到達極限。
幾乎是撞過去,唇上多了一個有點冰冷的觸感,反應過來後馬上做出反應退開,並且難得露出了明顯慍色,正要破口大罵,發現越是掙扎,對方掐在頸子上的手就越收越緊。在心裡飆了句惡口,心情極差。
沒見過這麼逾矩的傢伙,妖異變態的神經質音樂家。正打算猛力摔人離開對方牽制的時刻,才發現頸子上的力道倏地鬆了,而對方已經像是昏過去一樣倒在自己身上。
待力氣恢復的差不多,單手拎起對方的領子,瞇起眼赫然發現他竟是昏睡過去。「......。」
果然是莫名其妙,這種人必須盡早甩開。起身將人丟在琴房的休息長椅,以西裝袖口擦拭嘴唇抹去那個記憶,在離開時睨了眼那個安分下來的提琴盒。危險的眼神。
「...沒有下次。」
最終只留下一句不輕不重的警告,不知道是針對人還是那個大概是被附在提琴上的東西,帶上門走離這個絕對不會再來第二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