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忙著將屍塊好好堆放的鏡早已脫離神諭掌控,兩人像發現上等食材的廚師,正計畫著這些可愛的肉體殘骸將會變成何等美麗新生命,他們越聊越起勁,完全將與雇主談判的嫣嫣拋諸腦後,直到那句台詞蹦出,鏡好奇往聲音方向一看後發現一個男人摟住自己的......不、嫣嫣的腰,盡說些曖昧不明的話,她蹙眉決定一窺那豬哥的長......相。
『傳說中遇見三個和自己相似的人就會死亡,看來今晚可以證實這留言是否屬實了。』神諭懶洋洋打了哈欠,不過其中一位早在一開始就出局了,導致這個答案彼此都心知肚明,儘管如此他還是想看看這齣似乎正在轉變劇情走向的喜劇。
鏡,想必是個最好的默劇演員。
「...........嗯。」然後,似乎是剩下的、必須做出點什麼反應的嫣嫣終於做出了回應了,就是嗯的一聲。
沒有驚愕也沒有質疑,接受得太快太順得反倒讓人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但是其實大概、也是嫣嫣唯一能做出的反應了。她該說什麼呢?
縱使從來沒見過這位出自同一個母親的『弟弟』,但當長相與髮色眼珠都同樣受到一位母親的影響時,她再怎麼懷疑也都是徒然的。況且她也很清楚十年前逃離時她做了什麼選擇、就算時間再重來一次,嫣嫣也不會做出不同的選擇。
找來了,找來啦?嗯。就只是這樣,嫣嫣沒有任何抗拒或任何後悔心虛的發出了那個單一音節。
--沉默、沉默、沉默,因為很重要,所以要說三次,完全表態現下狀況。
不在現場的那位男人,看了這段灑狗血的劇情後狠狠揉了太陽穴,總之先來分析一下目前到底是什麼狀況好了,聽他們之間的對話不難猜想是姐弟關係,接著分隔多年,然後在這個緊要關頭突然衝出來認親,準備來個精采騙票房的大結局,從此以後過著姐弟互相扶持的幸福生活,對、一定是這樣!太完美了!
與嫣嫣相似的男子,表面上感動到眼淚都快噴出來,那誠懇眼神想必可以打動不少女性觀眾,不過神諭並不會單看表面所呈現出來的神情,那皮膚底下肌肉層才是最能直接反應當事人內心所想的事物、心臟跳動頻率、體溫變化、眼球移動方向、嘴角上揚角度、不自覺小動作等,對神諭而言都是自然的人體測謊機,無法隱瞞。
只可惜現場的、兩種不同心思恐怕是平行線了,至少現在是平行線...喔,現在的演員已經登場完畢了吧?
全員分四角,飾演屍體的他們,以及因為是唯一的女性,但反應卻大大不及格的女主角嫣嫣、根本不在現場的身兼第二女角的神諭,還有已經不知道該說是男配或是男主角的『弟弟』。
今夜的,原本該說是由嫣嫣親手寫下的劇本就在這三方心思中被塗成了這樣血水的紅色了,起碼現在是如此。至於那位身兼兩角的大人的幕後分享呢....?哎呀,那也是後話啦──
毫無人氣的巷內小酒吧今日照常營業著,一早忠實顧客就迫不及待報到,點了一杯偽裝烈酒的加冰塊烏龍茶,神諭坐在王位上利用桌上一丁點的小光來繼續自己最愛的工作,手中的針線沒有停過,細膩縫製多片人皮所組成的皮布--來自於那場電影的紀念品。
光線逐漸被覆蓋,那是一片人影的雲,他心裡有個底卻不打算抬頭,明知故問說道:「如何?還順利嗎?」手上工作沒有停下,這一切都在神諭計畫內,當然包括這次的重逢。
「............」也不意外對方會猜中是自己,嫣嫣微微點頭,歛下眼瞼:「託您的福,還行。」委婉的向對方道謝,簡單的描述曖昧的結果,卻避開了重點。
倒抽一口氣的氣息總是那麼令人沉溺的,神諭並不打算隱瞞自己窺視這件事,選擇繼續說道:「嘛、真是沒想到居然是黑吃黑,果然在那種生活圈像瘋狗互咬會使他們感到開心、優越呢,說到底互相殘殺的動物,真是美麗啊,妳說是吧?嫣嫣。」縫完最後一針,做了一個完美收尾後準備把線頭剪掉。
「希望妳不要介意本大爺偷看的事啊,哈哈!」十足風涼話,「也多虧妳想到利用屍體當替身先行探查,否則那些攻擊全部砸下來的話,光憑血液是無法負荷的吧。」想到嫣嫣為了救鏡而狠狠割了自己一刀,噗嗤笑了出來。
「唔!!!」聽到神諭說出名字的瞬間,幾乎咬緊了嘴唇才能防止自己驚呼出聲、卻依舊阻擋不了倒抽的那口氣,嫣嫣僵著臉,一下子不知道自己是想大罵這人一路竟然全都偷窺完了的行為多、還是覺得自己的計畫不夠完善沒想到這一塊、而且還讓那個一時腦熱保護屍體的舉動曝了光感到難為情來得多。
「........算了,我就認栽了吧。」由於現在追究這個也沒多大意義,嫣嫣也不打算在把話題繞在這上,況且就過程跟結果而言鏡都非常完美,確實的完成了他們契約的每一個細節,所以她也沒有什麼好怨的,只是──
像是怕對方不清楚她要問什麼,嫣嫣罕見的又強硬的說上一句:「你有看見吧?」
平靜水面出現漣漪,持續造成水面波動短時看來無法停止,只怪神諭丟了大石頭進了湖中,就單單為了想知道這石塊能帶給這穩定的水哪些變化。
「是啊,看見了喔,全部都有看見喔!哈哈--」終於,異瞳選擇直視,「妳是要讓本大爺從哪一段說起呢?讓本大爺猜猜--取名子?分開行動?藏有秘密的空間?傾盆大雨、不、血雨,擋刀?釣魚遊戲?收屍活動?還是,快樂的認親時間呢?」像是重複播放影片,他將大綱做了處理,每當說出一種,嫣嫣的臉色就越難看,雖然知道這樣做有些失禮,卻阻擋不住神諭的好奇。
「你....!!」一陣青一陣白的臉色證實了嫣嫣對於神諭說的話的反應並不好過,藏在腰後的手握成拳狀指結發白的顫抖,諷刺的是連在那個人衝出來當著她面先一步刺死雇主、哪怕是後來抱住她時嫣嫣都沒有這麼大的反應。
「哈──」微微扭曲的擠了一下嘴角,嫣嫣稍稍卸下了往常面對他人的繁縟過程,少見的提高了幾分音:「大人既然已經從頭到尾將看過了,不妨就說說評語吧?有關闖入這個原本箱子裡的那個....感想!!」
說實在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那個忽然出現的弟弟。如果可以,她一點,一──點也不想與過去的事情有太多干葛,但事情既然已經出現了她早就想過的最糟情況,她也像往常那樣平淡。只是......那名『弟弟』卻在那之後告訴她,只要認到了她就已經滿足了,他自己就先回去給她一些空間思考,過個幾天才會來找她──這........這樣,是要她該如何是好呢!!??
「嗯?是指那個男人嗎?」將手上的人皮與工具好好攤在桌面,老實說什麼兄妹之情他無法了解,畢竟從小到大自己都是獨自一人,想像世界上有留著跟自己相同血脈的另一個人,他做不到。
手足是個神奇存在,來自同樣的血緣,有著類似的臉孔,各自擁有詫異的個性,明明是不同生命個體卻能從彼此身上發現共同特點,某種意義層面上的鏡子,能從對方身上映照出自己不願面對的那道虛影,真實的自己。
「感想嗎,那就是嫣嫣妳嚇著了吧,哈!」回想起當時嫣嫣的身體肌肉反應,可以如此解讀,「不過妳鎮定下來只回了一個字的確讓本大爺意外呢,雖然不知道妳們姐弟的恩怨,不過的確是個令人不舒服的相認,而且那個男人--似乎不是個簡單角色,演技的確精湛。」話到此,神諭慢慢鼓掌,致敬那位最佳男主角。
「當然,本大爺對妳而言只是個工作上的夥伴,當然比不上什麼親情血脈來的濃厚,雖然說親情切割不易,卻也容易從中互相拉扯而毀壞。」拿起那片精美人皮,他用力一扯,上頭立刻出現醜陋的拉伸痕跡,連縫線少許都有些受到引響,「那男人,可是不懷好意。」將被扯毀的皮丟回桌面,抽出小刀狠狠在人皮上頭刮了一刀,將損壞的部份與尚完好的部份分開,遞給了嫣嫣。
「這樣的妳是最棒的,嫣嫣。」對於稍微卸下武裝這點,神諭對於她的變化感到滿意,雖然順著別人意思卻最保守的生存之道,對神諭而言,這是嫣嫣必須要嘗試改變的。
「.........還請不要這麼直接的以嚇到來形容吧。」拱起的肩膀放鬆了下來,貧乏的十年間即使是過了十年也沒人同自己說過這些。
神諭說的是沒錯,他們確實只是工作上的生意夥伴,而她也確實只當成如此。但這樣的話語.....得到的這些話語分量卻遠遠超過自己的預期。不過礙於面子問題,嫣嫣即使接受了對方的話,卻也還是硬挑出一個不怎麼重要的點來說。
不過...對於那位既是難得可貴,卻也有著連自己都查覺到的詭異的弟弟,嫣嫣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思量了一會兒......
「我討厭改變。」
嫣嫣直接了當的扔出了這句:「我也知道他有問題。」
處理掉是最快的方法,也是她知道最省事的做法,但是──
「我還不想現在就放棄,」壓抑著腦中以往的經歷的囂叫聲,嫣嫣第一次的感受到不是以事情或結果的理性去選擇,而是破天荒的選擇了連她自己都知道的,最危險的那個選項:「我想試試看,試著......補償他。」
「如果......這是一個人真的該做的事情的話。」所謂的感情──感性,是否就是這樣的一回事?
擺明就是往死胡同裡鑽,明知道那位弟弟另有企圖卻選擇了自殺攻擊,到時候絕對不會是兩敗俱傷如此簡單,還是嫣嫣把自己高估成鏡?有著不會死亡的生命力?算了、神諭停止思考,他知道嫣嫣猶豫著,也很不安。
今天絕對可以稱上嫣嫣人生一大轉捩點,沒想到那位討厭改變的嫣嫣,第一次的改變就有可能真的賠上性命,捨棄安全牌的莫大轉變,是好是壞?神諭也無法保證,基於有前進就是進步這點來看的話,似乎--值得鼓勵。
「哈哈、那就這樣去做吧。」以家務事來說他是個外人,完全接受當事人的處理方式,儘管神諭覺得作法不太漂亮,不過--要是嫣嫣因為這次的判斷失誤而真的成為自己『那種工作上的客戶』......是不是該負起責任?
腦神經多方面衝擊之下神諭妥協了,既然轉變由他而起,就要負起轉變後的嚴重後果,最起碼,至少嫣嫣要活著--
「...初次見面就讓你廢了這麼大的心思,十足感謝了。」口氣雖然像是沒什麼改變,但嫣嫣知道自己如今已經做了某個重大的選擇,生平第一次覺得有什麼沉甸甸的東西堆在身上......卻讓她莫名的覺得踏實了些:「謝謝.......」這句道謝也隱含著重量。
兩個在不同方面上都不太對勁、不太通轉的兩人意外的在各自的線路上,達成了某種平衡,也似乎扳動了某些開關轉動了齒輪,但願這兩種雖不同,卻同樣都深具重量的選項能夠驅使兩人前進──
「這一切皆是女神的旨意。」嫣嫣輕聲的,像是吟唱般的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