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鞋輕踩地面,探尋一樣地往陰影處走,如果沒有猜錯、對方現在應該需要可以專注的空間。
最後的戰鬥無法被遺忘,何況那人因為受傷而困擾的模樣。
尋了個安靜地點不只是因為習慣,更因為修復需要完全專注,只要在過程中有一點失誤,可能就會前功盡棄。
於是左手拎著工具箱在遠離人群的地方坐下,面向光只是因為能夠看的更加清楚。機械手壞的太過嚴重需要拆卸,雖然孤身一人讓修理的困難度大增,卻也從沒想過可以找誰來幫忙。
脫下外套僅剩深藍背心,單手打開工具箱挑出所需用具,深呼吸一口氣,屏息開始處理。
停下腳步並不是因為自己發現了目標,而是因為深怕害慘了目標。
陰涼樹影下是薩爾卡多低著頭處理傷勢,右下臂空蕩著、讓人想要伸手觸碰但只會落空。瀏海遮掩住努力專注的臉龐,可是他真正在想的會是什麼呢?
也許現在是如何修理機械手臂,但是在這之後呢?會和自己一樣去細索那場戰鬥、然後怪罪於自己嗎?
說來,也是自己不對。明明應該輔助戰士們,而不是在一場遊戲裡毀去他們戰鬥的方式與手段。
想要出聲詢問是否需要幫助、但是赫然又驚覺--自己是多餘的。
「......」抿起唇,決定選擇另外一種方式介入,以免讓人分神因而造成修理的障礙。緩緩走進,在不影響光線的情況下盡可能的來到他身邊。
絲毫不敢大意,一分神一晃手都可能毀了精密的構造。因此每一次下手都是屏氣凝神,直到處理完一個段落才敢再次呼氣、休息一會,然後繼續。
雖然處理上很麻煩,但是不得不承認自己對此十分有興趣。精密的機械與人體的結合挑戰極限,讓自己對此越來越著迷。
下一個吐息,日光灑落斜影,這才赫然發覺是誰靜靜佇立。
「......你來幹嘛?」口氣不是很好,也難怪,會有今天這種麻煩事不就是對方造成的嗎?
「陪......幫你。」彆扭的改口,但是溫和的微笑仍然,即使不可能消除對方的不快。
「一個人應該不方便才對,希望你會需要我的協助,薩爾卡多。」屈膝蹲下,伸出手平攤,「可以嗎?」
所謂出手不打笑臉人--何況自己現在沒有手可以揍他。
「拿著。」沒有正面回應,只是用腳將工具箱移到對方面前。「我要什麼就給我什麼,不難吧?」
......其實有點難。可是這樣的話不能容許自己說、也不能允許此類情緒浮現,於是接過工具箱後確實審視過一次,只能期望自己能盡力做好了--就算並非每一種工具都知曉其名。
卸下的螺栓也隨手交至對方手上保管,接下來目光回到眼前的步驟,深呼吸,第一次伸手。「老虎鉗。」
原本想要單手拿穩所有小零件,但很快的自己也不得不說--這實在是非常精細的儀器,其代換的麻煩度相當高。抽出大禮帽將螺栓都扔入,以免遺失。
拿起相應的工具遞交給對方,輕巧靈快、就怕影響對方。
先將斷裂線頭小心拉出,接著又抽出接頭上剩餘的一點殘線。該慶幸切口平整而且沒有損毀接頭,否則要更換又是另一項大工程。
這回伸手要的是毛刷,反正都拆開來維修了也順便保養。
毛刷?嗯,大概是這個看起來很像牙刷的,反手交出去。
該說不愧是侍僧嗎?反應的確是挺快的,目前為止也沒有遞錯什麼。
於是放下了心完全交與梅倫,多一個人協助的確也輕鬆許多--就算只是在一旁幫忙遞用具。
換去主要線路的同時順手換掉有些磨損的零件、重新栓緊每一個螺絲,檢查接頭、上油。每一項步驟都極為細瑣,讓自己沒有別的心思能夠去思考別的--包括現在蹲在一旁的男人。
因此當不斷重複的維修及檢查過程終於結束,自己還是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好了。」再度確定沒有任何細節遺漏,剩下的就只是重新裝接義肢。「幫我。」
「榮幸之至。」應答流暢並且毫無猶豫之色,在薩爾卡多轉過頭繼續凝視接口處時,環手將人摟入懷中並且牢牢按住肩膀。
凝視斷臂,這是第一次親眼清晰見到對方的傷口、疼痛、和......過往的痕跡。薩爾卡多起初有些緊繃,但很快地也沒有再掙扎。
掌心雖然隔著手套貼上肌膚,卻有絕對不會放開的肯定。
要揍人時毫不猶豫,要拐人倒也一點不含糊。說實話還真摸不清對方心中的想法,不過現在重要的是先把機械手給接上,其他的就晚點再說。
於是左手穩穩拿起義手置於上臂接口之前,對準連結神經的接頭之後深深呼吸,屏息。
剎那間的麻痺與疼痛讓自己反射性一縮,一路竄上肩膀佔領大腦昏眩於是整個人向後倒,全身重量都交與身後的梅倫承受。
「唔......」咬牙忍著疼痛,左手還緊緊的握著機械手,一直到麻痺終於過去,才逐漸放鬆下來,慢慢的、一根一根的伸展著右手手指。
衝擊並非只在薩爾卡多身上,用整個身軀撐住對方但果然還是太小瞧人體與器械的結合。天生相異者要湊合在一塊,要經過多少砥礪與痛苦?
盡全力穩住身體不讓自己往後倒去,深怕薩爾卡多會因此接合失敗,兩人緊緊相靠,呼吸也都急促短暫,在完全平復之前只能維持同樣的姿勢。
從手指伸展逐漸到手掌握合,到最後是轉動手腕以及下臂部分。在逐漸復原的同時呼吸也慢慢平緩,最後一個深呼吸後站了起來,轉身冷不防就給了對方一拳。
「嗯,看來功能良好。」
再度轉了轉手腕之後蹲下身與對方視線平視,現在可以好好履行對自己的
承諾了。
「還是先謝謝你的協助。」點了點頭,「可是你最後給我的答案,我不明白。」
「嘛、什麼答案呢?」好不容易能跟著起身與對方平視,卻得苦笑著揉著左頰。薩爾卡多還真是毫不留情、侍僧的顏面啊......
「或者該說是理由?」換個詞意思不變,但也許比較好懂。「你很清楚我指的是什麼。」
「梅倫以為薩爾卡多知道,這裡只有包裝過後的答案。」微笑,即使隱隱抽痛著,「即使你知道機械與身體結合會有多大的痛楚,你還是選擇如此、為了達成未完的理想;就像是梅倫與你之間並不應該交手,但真要落敗還是想要選擇在你手上......代表著,我也有想要堅持的部分。」
「正因為我們不同,才想要不斷接近、直到彼此有一天可以完全接受彼此。」
「選擇你做為對手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呢?」又拋出一句問句,聳肩後掏出一條手帕遞到對方手邊,「今天的遊戲辛苦了。」
迂迴的文句,隱晦的譬喻,可是還是大致懂了對方意思。
「還真是奇怪的堅持。」接受了手帕輕輕按去臉上的汗,「不過也罷,畢竟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想法。」
摺好手帕,連帶還給侍僧的是氣息清涼的藥膏--剛剛上藥時剩下來的。
「還是搽上吧,雖然我出手沒有很重。」否則現在就不只是紅腫而是顴骨骨折。
苦笑著,相信這樣的情景只會有更多而不是更少。彼此的不坦率,也許是優點--在職責履行上;又或許是缺點--在人際相處上。
兩者一併收下,輕輕點頭,「謝謝。」
不管是現在,或是願意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