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櫃檯所能獲得的資訊不算太多,但所內總有人願意向他分享各式各樣的故事,其中最多者當然關於那位
被醫護人員嚴陣帶回的實驗體,或許該感謝基層人員們媲美遍佈所內監視器的耳目觀察,以及夾雜流言中豐沛的想像空間,從中多少能拼湊出其路徑,踩在一地荊棘之上沾染赭色的足跡。
其實他挺想早點履行當初與對方的承諾,雖然某些豐碩事蹟或許不是那麼適合成為午茶閒聊的話題,但想必同對方聊聊會是不錯的體驗,然而礙於
禁令,那似乎不是短期能達成的目標,似乎。
近日多虧幾位華人員工歸國過年(中國人有兩個新年,真是喜愛慶典的民族!)他得以在餐廳短暫兼差,多少貼補他因為先前事件被處罰扣除的薪水,而廚師們也總會藉此招待他用餐,讓他連餐費都省下不少。
「Silva,這份餐點是你的嗎?」將自己剛用畢的餐具清洗乾淨晾乾時,他注意到被放置一旁托盤的餐點,直覺地轉頭向剛換下廚師服的男人提問。
得到的答案是否定,兩小時前就該送達的餐點此時早已涼透,他拿起壓在濃湯碗下的紙條牽起笑容,攬下送餐的責任並揮手向到了下班時間的對方道別。
端捧著重新加熱完畢的餐點,站在醫務室前的他再次牽起笑容,不論是否蓄意為之,但他感謝那位遺忘此份餐點的人員。幾響輕叩後他打開房門,不知對方是否也會對那位送餐人員表示感謝?
「夜安,流明先生,我為您送晚餐來了。」
房間裡的時鐘從來是以裝飾性質地存在的。在房間內發生的事情從來沒有跟從任何類型的時間表,包括睡眠與醒來時刻、以及送餐及醫護的點鐘。醫護人員被下達的要求,似乎只是單純的讓房間內的人保持不要死去的狀態。
於是晚餐缺席亦不是什麼叫人意外的事,他可以藉著翻看舊的筆記來保持自己意識穩定。意外的是捧著餐盤進來的男人。
「...尼爾?」
實在是驚奇的。他真的有想過以後也不會再見到這男人,即使見到,也不是在這樣的情狀下。
「你怎麼...」雙眼溜向他手上的餐盤,再到那和熙的笑顏,他臉上的笑意就像驚喜派對的搞手會有的那樣。
「是的,是我。」客串送餐人員還穿著他那套屬於櫃檯的制服西裝,一貫溫和的笑容此時帶點惡作劇得逞的愉快。
將拖盤放上病床用的餐檯,他將餐檯往病床推近,「負責給您送餐的人忘了,所以由我代勞。希望您不介意這種不專業演出?」抬眸對上人驚訝臉龐,他輕眨一雙鈷藍,單手負背彎唇向床上傷患行禮。
「巧達濃湯、蕈菇雞肉燉飯,嗯,可惜沒有甜點。」簡單介紹餐盤上飄散熱氣與香味的餐點,修長手指拿取餐巾放上對方大腿,並遞出餐具--當然,只有湯匙。
「抱歉。那麼,我們開始用餐吧。」他說,不像面對著病床上傳聞中具備高度危險性的瘋子,倒像在舞池畔邀舞。
必須說,餐桌上除了出現營養麥片以外的東西,讓他一度驚奇得說不出話。更甚是這些食物還是熱的,甚至還有點燙,他接過湯匙,吃下第一口濃湯後決定要先把湯吹涼,但又不敵饑腸,湯匙送進嘴裡的速度只有更快,完全無視了裡面的傷口。
牛奶與甲殼類海鮮的鮮味在口腔內散發,接下來是固體卻又容易消化的燉飯。下意識反覆咀嚼好久沒吃過的肉類,這樣的德性是他在兩個月前完全無法預想到的。
要是平常人,面對著突然其來的恩惠,大抵都會感激地表示謝意。但不得否認他真個有點懷念燙熱的飯菜,要是因為道謝而讓食物放涼的話,他罪該萬死。
對方說的是送餐的人忘了。還真是意料中事,演出真的很不專業呢...真正的醫護人員怎麼可能給他送上熱騰騰的餐點...
「他們沒告訴你嗎?關於我的事...」直到碗子見底,他得到了溫飽,才終於擱下湯匙,一開腔便忍不住輕笑出聲,向對方揚了揚手:「退後一點,我會吃人喔...聽說...」
對方的用餐速度讓他有些驚訝,還來不及提醒對方餐點的燙熱程度濃湯便在眼前高速減少,或許自己今天所遇上的“意外遺忘”之於對方根本不過是常態,這樣的猜想在對方風捲殘雲式進食舉動間獲得證實。
可憐的流明先生,他幾乎要這麼想,幾乎,遏止這般念頭的除了諸般精彩傳言,也有部分是基於禮儀,他不認為對方會需要同情這種東西。
「喔,是有說過不少,有似乎比較可信的數據也有令人驚嘆的傳言,幾乎可以媲美傑森、漢尼拔醫生之流了。」他聳肩,毫不諱言關於對方的事蹟,垂首收拾桌上餐盤。
「這麼說來剛給你的餐具還真危險……」將餐檯推回牆邊,他偏頭掃過金屬製的湯匙,輕皺眉間狀似嚴肅的開口:「我剛不會差點要成為甜點了吧?」接著低笑出聲,「只是玩笑。好久不見,流明先生,我還記得您說過的,我不在危險線內,是吧?」
「給我餐具為什麼會危險呢?外面的流言到底變成怎樣了?我還不至於...懂得能把湯匙變成刀子...之類的把戲吧...」
而且即使什麼都沒有,他還是有辦法讓這笑意盈盈的俊美男子成為那些「令人驚嘆的傳言」的其中一位角色。
「對喔,如果你剛才不快點退後的話,甜點...應該已經在我嘴裡了。」也側著臉看向正在牆邊調整餐桌的櫃檯先生,沉默片刻後,也露出了生硬的笑意:「...也只是玩笑。謝謝你來看我,也謝謝你還相信什麼危險線等等的話。」
什麼危險線的...理所當然地應該被當成是玩笑的一部份吧。風趣幽默的櫃檯先生啊...
「所以,有關甜點的部份現在落空了,尼爾打算用些什麼來填補呢?」撐著臉看向對方,耐心地等待著回應。剛剛被施予飽餐的恩情已被迅速拋諸腦後,簡直是貪得無厭。
「不必客氣。」雖然雙方會話聽來像社交辭令,自己卻是真不覺得自己有生命危險,至少在目前暫時還不會有事。論及相信什麼的,他只是覺得對方並不是那麼擅長說謊的人,當然即便不是謊言,也可能有許多未說出口的但書,但關於太過複雜的考量還是別在交談間拿出來困擾自己吧,尤其在對方接著提出的問句面前。
「甜點啊,可惜我身上沒準備什麼點心。」這點相信對方看得出來,而他也不認為對方說的補償與食物有關。
移步走回流明面前,站在病床邊他彎身替對方擦去唇畔醬汁,「沾到了。不如流明先生您說說我能幫忙做些什麼?許可範圍內我會盡力而為。」該順便提及副所長對自己進行那番近似警告的提醒嗎?自己此時的到來或許已經超出許可範圍了,想想真令人難過。
明明說了讓他退開,偏偏又走回來了。對方那身燙貼的西裝上沾染著很多雜亂的味道,一天下來走過不少地方的氣息,夾雜著白檀的味道,都傳入了感官。
太近了。
忍不住伸手捉著對方靠到自己臉上的右手,溫暖的、修長乾淨的手指,指骨形狀很美,手掌沒有任何瑕疵。他幾乎就無法自控地將這漂亮的手壓到自己胯間,逼使對方為他手淫...
「尼爾...會畫畫嗎?」
但是最終,還是抑下了個人私慾。
他放開了對方的手,從床邊取出那本黑皮筆記本,翻開尋找空白的地方。被填滿的頁面不乏彩票的號碼、優質的股票代碼甚至某些發生在將來的國際事件的發生日期等等,也有無法解釋的部份,例如不符合邏輯的算式、不存在的機器組成圖及大片的血污等。
「如你所見,我的右手暫時無法書寫。如果可以的話...甜點的部份,請和我一起分享。」將那夾在書皮上的自來墨水筆按到對方手上,動用起懇切的言辭。也許是真的有點寂寞了,他提出了能盡可能把人留在房間裡的手段。
繪畫,必須承認對方提出的要求讓他頗為意外,而隨著人動作翻飛的紙頁上跳過眼前那駁雜交錯的訊息也叫他驚歎;其間夾雜部分自己能讀懂的資訊,但更多是意義不明的紊亂塗鴉。
果然是個很有趣的人呢,失去的那一個月份薪水以及副所長對自己提出那些警告在此時倒是淪為次要了。
「距離上次見面雖然已經有段日子,但您身上的傷看來還是很疼呢。」對方病人服外露出的肢體不乏交錯繃帶,首先引起注意的還是那依舊被繃帶包裹的指掌。不及回答對方,他再次伸出手,以指尖輕觸層層覆蓋的蒼白繃帶,低垂眼簾下鈷藍閃爍著溫潤的悲傷與關懷--部分或許屬於演技,但他也確實不是那麼冷血的人。
「抱歉冒犯了。是的,我會。」他揚起歉然笑容收回手,將筆記本攤開在掌中方便跨頁描繪。多久沒碰素描了?來到這個寒冷的國家至今,他還不曾拿出自己的速寫本。
「但挺久沒畫了,希望不會太讓您失望。」手指輕轉指間自來墨水筆,他俯首注視病床上的男人微笑。
「希望你的畫比修畫得好...」光是看那修長的手指把玩著墨水筆的模樣就知道對方對繪畫有一定程度的自信。自從上次
勉強寫下龐大的資訊後,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把影象記下了。除了因為右手傷患未癒,大部份原因還是因為在囚房裡欠缺刺激,根本不需要抄寫。
他快要變得跟普通人沒兩樣了。
「那個,也許會有點快...那樣的話稍微把外型粗略畫下就好...那...勞煩了。」他稍稍吸了口氣,半閉上眼,開始喃喃地訴說著關於別人的故事。
「家庭成員有四個。父親,母親,兩名兒子。雙生兒,年齡在四五歲之間,淺色的金髮。地點是客廳,有點年歷的巴洛克風格木製鏤空雕花飯桌。餐桌上有五個人,父親坐在主席位,母親在右側,兩位兒子在左側...」
「第五人坐在與父親相對的位置,其人體形細小,但見不到他的面孔。晚餐是白水煮鮭魚和烤土豆。啊,明明餐具是鑲銀邊的高貴陶瓷,食物的內容為什麼顯得這麼寒酸呢...而且家庭成員以外的那位...幾乎沒吃。」
說實在他並不知道這是屬於誰的故事,他只是像覆讀機般讀著最近曾在腦內閃現的畫面,欠缺理解。
「然後是...圓型的白光燈。」
短暫的停頓後他突然道出無法銜接的場景,毫無警兆地,已畫面跳到另一個目標點了。
「手術台是不鏽鋼製的,即使易於打理,還是積了不少紅褐色的污跡。每當牆上的時鐘指到7時的時候,就會進行注射,7時,並不知道是早上還是晚上...」
「戴有頭套的男人會從左側的門進來,把他按住。注射液是淡綠色的,15毫升左右,由穿著帶有血跡的白袍的醫生進行注射...男人們對醫生敬禮。他們口中所稱呼的,名字是,啊,Dr...Dr. White...請把這個寫下來吧...」
他只淡淡地覆述著,並未說出這是誰的過去。躺在手術台上的主角是誰,只有自己知道。
手指稍將帶著皺摺的紙頁順平,他偏頭微睇男人,將心思專注於入耳的句子與紙面,一時之間僅餘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與低緩呼吸聲伴隨對方缺乏起伏的畫面敘述。
第一個場景不算太困難,頁面幾乎與人說話同步地被色調飽滿的簡潔線條填充,他甚至有餘裕描畫出餐具的質感。
然而在銜接語後快速切換的場景倒是造成他筆尖短暫停頓,迅速翻頁後新的一面他選擇以電影場記角度紀錄下字句帶過那一幕幕分鏡,顏色、容量、時間等細碎情報則暫時透過筆記標註。
乍看毫無關聯的畫面或許令人費解,但藉由種種傳言拼湊推測過對方能力後也不是那麼怪異。
何況此時的他只負責記錄,代替對方反覆受創的右手。
不只是畫面,也具有聲音嗎?眉峰微抬,流暢草寫英文落在大略打出輪廓線條以及白袍的人型旁,書寫對方所說的稱謂。
「好的。然後?」又一次翻頁,移開檔在兩人視線之間還扣握筆記本的左手,他等候陷入短暫沉默的人再度開口。時間早已過了下班時間,到來之前順手刷過下班卡的他並不是那麼急著離開。
對方的速寫速度實在是快,幾乎能跟上自己口述的速度,簡直如同自己第二隻右手般可靠,不,在作畫方面,絕對是專業級水平。
如此這般,追憶的進度便在沒有停滯的狀態下順利進行。靜靜回憶當日在
升降機裡閃現過的畫面,他找到一個突破點,吸口氣後續道。
「然後是...荊棘。」他伸出手往前撕抓,不自覺模仿起荊棘延展的姿態:「從奶油裡穿出的刺,化開的黑墨水,暴獸,水...啊,都是水...無法呼吸...」
對外人來說完全是無法理解與銜接的形象性圖像,那是光學以外的感覺與氛圍變成了畫面後的表示,經過多年下來大概有了點歸納,比如荊棘是痛楚、奶油等軟膩的半流體是快感、墨是不斷擴散的恐懼等等...
如同重溫電影劇情的觀眾般,心率與那觸目驚心的畫面漸漸接合,伸出的手微微顫抖。他能看到回憶的畫面變得更清晰,並且正逐步擴展──現時顯露在腦端的畫面,已不光只是記憶。在反覆的焦點投射下,目標比之前更鮮明。
「接著...呯!!」在連自己也不清楚的情狀下腦內的時空再度跳躍,他突然吼叫,擬出槍械發出的聲音:「開槍了呢,尼爾...到處都是紅花...應該死的人沒有死,不應該死的卻開花了...」
腦內場景一分為二,一邊是幽暗的牢房,一邊是通明的觀景台。場景內主角不同,卻同樣滿滿都是紅花。
「不管是哥哥,還是女兒...不該死的都死了...到底為什麼呢...」
他睜著眼看著前方,一時沉默,等待著腦內畫面繼續綻放,可惜在欠缺激烈刺激的情況下,鮮明的紅花只有迅速凋零...果然,還是有點勉強。
「不行呢,尼爾...不夠,這還遠遠不夠...」他低叫一聲,差點要為這叫他無能為力的現實抓狂。
「...過來,給我...我、需要更多刺激...」一把抓著對方的手,他將對方拉近,沒理會橫蠻的動作讓墨水筆在對方精心畫下的速寫圖上畫下一道斜刪線。
接續著說出的畫面比起之前更顯得凌亂破散,他在簡單勾勒出奶油與荊棘後轉為以文字記錄,對方腦內的畫面似乎已從現實場景轉向以飽含暗示意味的象徵物構築的心象風景。
槍枝、死亡,紅花在此屬於鮮血的假借嗎?他不認為眼前顯得有些恍惚的對方有心思玩弄多餘的譬喻。然而就在自己分神思考期間,隨著益發破碎的敘述句對方的精神狀態似乎也越來越不穩定。
『退開或者安撫對方?』他並未來得及做出決定便被扯住手腕,在重心不穩的情況下差點就要直接摔上床,太大意了。
失去固定的筆記本墜落在雪白床單上,他伸出的左手撐在人腿邊,彼此親密貼合的距離讓呼吸以意外相近的頻率交換氣體。
沒有時間顧慮太多,他心緒電轉,對比自己前後聽到的陳述,試著向對方提問:「不該死的是哥哥,那麼,開槍的手屬於誰?」
第一張畫中那對雙生子劃過腦海,兩者是否有所關聯?或者只是交錯在對方腦中閃現的剪貼?喉結顫動,嚥了口沫液,他將籌碼壓在前者。
流明先生,這樣是否能成為您需要的刺激呢?
「...開槍的是...啊,弟弟...」
順應著對方的問話,鏡頭作了180度的回轉,剛發射了子彈的槍口還冒著煙,。提著槍的人徹底崩塌了...那張面容因悲慟而扭曲,他幾乎認不出那就是托爾。
「是弟弟啊...真是殘暴...是弟弟把哥哥殺了呢...因為...啊...」
屬於男人的氣息靠近,也許更有助於畫面的延展,只是這位文藝氣息濃厚的男子與影像中那種粗獷的印象相距甚遠。清淡的白檀香味,修長的指,都與殘暴的畫面無多關係,反而像是溫柔平靜的避風港。這讓他將對方扣得更緊,拉得更近,急於找出弟弟殺死哥哥的原因。
但單純的問話,顯然略有不足。
「什麼能給尼爾帶來刺激?是打鬥、賭博、自殘、還是性?」
他如同蔓藤般手腳並用地將得來不易的刺激源纏起,左手緊貼對方的腰身,來回撫摸,忽而顯得焦躁,喃喃自語:「錢包...磁卡...刀子呢?為什麼沒有刀子...?」他無禮地剝下對方的西裝外套,搜刮著能帶來刺激的東西。
弟弟,所以畫面有一對兄弟,而年幼那方殺了自己的手足。單純聆聽給予他的資料相對於對方顯得貧瘠得可憐,現下唯一的訊息來源也正持續往傳聞中不定時炸彈形象靠攏。
自己的安全時間不會真那麼短吧?聽見對方向自己發出的提問,他在流明看不見的角度無奈牽動唇角。
「不,我不喜歡暴力,流明先生。」雖然不是挺喜歡佛洛伊德,但他想比起死之本能自己更傾向於追尋生之本能,包括性愛,是的。
在對方緊纏住自己身體之後不久西裝外套也隨之落地,不算很意外,讓人聯想到藤蔓、章魚觸手般的手臂還在自己身上摸索,頭顱則貼靠在以背心、白襯衫包覆的胸口--好險制服不包含皮帶,而領帶夾也被自己“不小心”遺落在餐廳了。
「流明先生,我身上沒有武器。」他溫言向對方重申,儘管不確定是否能見效,但他希望至少能讓自己離“成為對方相關流言的主角”這種悲慘人生方向遠些。
「傷口、鮮血只會讓我恐懼逃離,我不希望那出現在我或者是您的身上,這不是個好選項。」嗓音輕柔,他有如安撫孩童般試著勸哄對方放棄攻擊。
「暴力、傷口和鮮血都不行嗎?」顯然,這男子與自己過去所交過手的人都很不一樣。也許他只流連於瘋子之間,與理智游走在正常範圍的人,從來難以溝通。
只是對方即使被他這樣抓在床上,還未有躲開,甚至還甚有耐性地向自己解釋他的喜好。這人真的能算是正常嗎?
「好吧,我確保你不喜歡的東西在我尋找刺激的過程裡不會出現...盡量...所以,答案縮減到賭博和性。」擅自替對方下了定論,這時手已將他的錢包翻出來,打開,將零鈔抖了滿床,除了幾張收據外似乎沒有什麼有趣的東西。
「錢和女人...喔,還是男人呢?」
他靠在對方胸口附近,不禁輕笑:「...我猜,你大概不介意後者。」不然以現在雙方這曖昧的姿態,討厭與同性親密接觸的人很可能已經揍了他,即使這人討厭暴力。
「感謝您的保證。」百分之百的保證沒有人能提出,對方加上那句但書讓他覺得誠懇--雖然換做大多數人,在這般情況下更可能的反應絕對以奪門而出佔最多數--至少關於接下來情勢發展的可能性對方已經如實說出了,自己該做的不過是避免流明需要盡量。
對方的問題比起動作已經算是溫和可愛,所以他也選擇坦承回答:「然後,是的,如您猜想,我是個雙性戀者。另外,我不論在上或下都可以,如果您想知道的話。」對方似乎能取得很多資訊,那麼自己先說出口或許比被對方嚇一跳來得好,而且這點東西他不認為說出來有什麼。
「而這裡,似乎又不那麼像賭場。」灑落床被的紙鈔與硬幣是能帶出些風味,但賭具他可不認為對方有準備。
「流明先生,請問現在選項不會已經減少到一個了吧?」同輕嘆吐出的句型是詢問,語調則近似確認。剛才緊貼自己胸口發出的笑聲感覺情緒緩和不少,希望對方不會有太糟糕的性癖偏好,即使可以遠離屍體冰櫃,病床也不是自己今晚想安歇的地方。
想不到對方居然直接對他吐露性取向的問題,甚至還包括上下位的事。說真的,是有點驚呆了。從對方胸膛抽開,雙手放在他肩上,以這樣的近距離觀看他神色自然的臉,不禁有點抱有疑惑地輕問:「尼爾...你平常就很習慣把這種私密的事跟陌生人分享嗎?這是社交手段嗎?還是...」
他對這人來說,已經不算陌生人?
沒有繼續詢問,決定讓接下來的問話由行動接管。
他雙手往下滑去,開始著手解開西裝背心的排扣,右手還被包裹著,動作顯得生澀。漫長的卸衣過程由言語帶過空白。
「我也是喔...男人、女人、動物、傢俱、屍體...都可以...」
雖然不等於跟每一種都曾參與其中,但再離奇的性愛手段他也能接受,以上說過的性愛場面,不管是親自參與還是作為觀眾,都有對它們起過反應。自覺這與雙性戀差不多,只是範圍大一些些。
「沒錯呢,所以剩下的這個選項,再加上默認的一項。」說到這裡,背心最後一個鈕扣被打開,他喃喃解說,語帶笑意:「是犯罪喔,尼爾...犯罪所帶來的快感是任何人都抵擋不住的,問了也是多餘呢...對吧?不管是偷下商店的糖果等小事,還是假造文件...作姦犯科等大事...」
「不,我想那不是值得大肆宣揚的事情。」低眸注視對方垂首解開自己背心鈕扣,他笑著輕輕反駁。隨意向人袒露性取向,那種無禮程度就某方面來說其實如同任意暴露裸體,對自己來說。
只是對方接著拋出的話語還是讓他多少有些應接不暇,該向對方解釋戀物癖、嗜獸癖之類性慾倒錯對於一般大眾來說還是與雙性戀有不小的異常程度差異嗎?
「這麼……」才思考著怎麼向對方解說,對方所低喃的話語間又是一個小驚喜拋出。
鈷藍眼眸凝視對方片刻,他再次彎揚笑容,不全然是平時溫文有禮的弧度,明亮藍眸中閃動的慧黠光輝像剛完成精心設計惡作劇的孩子,「您看到了?當然,您看到了。但似乎只是一點小手工藝,流明先生,您或許剛觀賞半場即興演奏,甚至不是一篇樂章。」
「而現在您似乎僅只看那麼多了。」重新在病床邊站直上身,他抬手將腕側袖扣解開,深藍條紋領帶在敞開背心間輕晃,他還暫時不打算碰,「那麼現在,請問我該繼續為您的右手代勞嗎?」
「請問現在是否需要提供您方才所說的,更多刺激?」髮絲梳理整齊的頭顱微偏,他微笑溫雅,像詢問對方是否滿意剛才的餐點。喔,記得醫護室內還有監視器呢,希望這樣的音量、角度不會被錄下。
「那樣的話,我可以假設尼爾把我看成是特別的個體嗎?」簡直毫不羞恥地發問。雖然一直以來很多事情都不是通過言語及問話來得知,但由別人親口告訴他,似乎又別有意思的。
「對不起,並不是特意窺看的。因為有關尼爾的事...偶爾會出現。」 沒錯,他看到了,即使如對方所言,都只是些附帶在其他資訊之間的零碎畫面,但出自對方雙手的惡作劇,不管是帶有特別意思的摺紙還是製作精美、瑕疵全無的藝術仿真品,都絕對不是小手工藝的水平。
之所以會知道這些,也是因為自己也認為對方是個特別的個體。意識焦點偶爾會停駐在這人身上。 但也沒有太多的歉疚,反正偷窺別人的人生已經是他生活一部分。
看著對方在一臉壞笑對在自己跟前脫著袖口釦,宛如看著一場strip tease。他半瞇著眼,呼吸開始短促。左手輕輕拉住垂落的領帶,猶如自言自語:「如果我的右手沒受傷,我應該已經想辦法脫掉這多餘的襯衫,並撫下去尋找有趣的東西了。」他絞住手中領帶,收緊彼此的距離。「吶,尼爾,能代勞嗎?」
「那是我的榮幸。」他唇弧彎揚,加深臉上笑意,修長手指捨棄暫時派不上用場的墨水筆改為搭握對方並未受創的手掌,並執起輕吻:「為能將您視為特別個體,或者替您代勞。」
不論是對方本身或者其能力,在初次見面便留下彌足深刻的印象,接著雜沓紛湧向自己的諸多傳言、警語只是將對方的形象成功催化為潘朵拉的盒子,而越是被禁止的事項更顯得誘人,既然眾神的禮物、耶比米修斯之妻無法抗拒,他又為什麼能遵守規則?
伸手撥弄鎖扣,打開盒子的他又將看到什麼?雖然與對方在獲取方式上有所差異,但不可否認地,自己也喜歡“刺激”。
收手將領帶自對方指間抽離,他一個滑步向後退開小段距離,微笑眨眼:「既然將任務交予我了,可以的話,還請流明先生暫時別插手?」在本人不知情時勾起對方遐想的指掌滑過背心領襟、排扣,接著將其脫下。
鬆開袖口露出的腕骨擁有與雙手相稱的好看線條,他抬臂以指耙梳一頭帶著捲度的棕髮,部分散落瀏海因而垂墜眼前,一雙鈷藍視線似是躲避卻又不時纏上人琥珀眸子,嗓音淺盈笑意,他緩聲開口:「這樣的工作內容我同樣並非專業,要是做得太糟,還請您包含。」
手指勾鬆領結並挑開兩顆衣扣,喉頸以及部分鎖骨也隨著露出,「喔,您剛說要往下,那麼上身的衣物我是否不該妄動呢?」
流麗的表演開始了。
對方輕巧退開,目光跟著手腕那美妙的線條,看著修長的十指劃過髮絲,亂髮讓他由濃重的文藝氣息開脫,恢復身為男人的野性。
由單純的送餐到涉及性意味的表演,跳脫的發展,即使有超能力也難以預料。但此刻氣氛卻那麼地對味,彷彿只差一台黑膠唱機。
「說什麼呢,這是專業級數啊...尼爾...」不單單是指這脫衣的表演,更是這勾引別人、吊人胃口的技倆。那鈷藍的雙目如同最亮麗的夜星,卻又深不可測。
原來也有這樣的交流方式,不需要言語,只需要把一切以慢鏡拖行,單靠眼波的流轉,曖昧的訊號似有若無。
精緻的鎖骨在眼前顯現,而又點到即止。
看,又在玩那種把戲了...看似是在詢問自己,事實上只是要看對方著急的窘態...
...惡劣啊...
「那,我的代理右手是怎麼說了呢...尼爾...」把問題拋回給對方,改了個姿勢,交疊雙腿以一種審視的目光看向對方,前所未有那麼地有耐性:「它是想把上身的衣物一口氣脫光,狠狠地摸個徹底,還是要先攻陷下方,讓你終於耐不住燥熱,自行為我寬衣解帶?」
「感謝您的盛讚。但很可惜,代理右手並沒有那麼急。」熠熠琥珀雙瞳不再是剛才那樣迷茫狂亂,改換姿勢凝視自己的眼神專注。比原先預期更加良好的觀眾表現有助於維持演出興致。
目光淡掃,挑揚眉峰下蘊含笑意的藍眸如月牙彎彎,輝映淺勾唇弧,他豎指唇前暫止對方可能出口的抗議,「您需要一點耐心,流明先生。」
「用點耐心去撫摸、碰觸,去挑起慾望、點燃火苗。」溫柔嗓音如情人耳畔細語,他修長指掌依循無聲樂章,抹過頰畔、頸側接著勾開微敞衣領,跟從人彷彿帶著熱度的視線在鎖骨流連描畫,然後順勢撫觸溫暖胸膛、緊實腹部,像愛撫一樣。
修剪整潔的指甲停在褲頭,他身上衣著其實尚稱完好,但一連串動作早已弄皺了精心熨燙的襯衫布料。
單手輕扣平整順入西褲的襯衫,他將下襬緩慢扯起露出小片腰腹,接著旋身背對男子,彼此距離頓時縮減為咫尺。
「Please give me a hand, sir ?」鈷藍回眸探望,他偏轉頸側喉頭輕輕顫動,吐出在此刻分外曖昧的雙關請求。
雖然以能力者的水平來說,記憶力略顯不足,但他還是記得第一次與對方見面時,說過要給點耐性的事。
果然忍耐是得到回報的。他雙眼在對方身上巡視,不禁伸出包紮著繃帶的右手,在與對方的軀體相隔數步之遙下,跟著對方的手掌舞動,如同真切地撫落那溫暖的身軀上,隔著薄薄的白襯衫,劃下慾望的皺痕。
那性感的唇吐出的盡是煽情的話語,他彷彿真的看到慾火在對方身上被擦出。
呼吸變得有點沉重,他不自在地換了交疊的腿,看上去再不像個悠然的觀眾。
「...尼爾...」
腰腹間的肌膚在他眼前閃現,隨即又被藏在背後。自己的呼吸隨著這轉身而緊緊一頓,他瞬間覺得自己像是被逗貓棒玩弄著的貓。
不禁想,自己到底是第幾個墮入這言語陷阱的受害者?但即使知道,他還是無法自控地伸出了雙手,覆到對方手背上,如同環抱,參與了重大的任務。
──何止可以Give him a hand,他簡直想Give him a hand job。
「噢,尼爾,你應該稱讚我,我從沒試過像現在這麼有耐心的。已經多久了?十分鐘?二十分鐘?」心理時間可是比這更長呢,但是他居然還沒把對方強行壓在地上,那是奇蹟。但想了想,隨即更正:「不,稱讚應該歸於你才對...從沒有人試過像你這樣...讓我如此有耐性。」
額心就抵在對方背上,雙手在對方手背輕輕滑下,以非常緩慢的動作扣進襯衫與腰腹間的空隙,緊貼著往後拖移,將餘下埋在西褲內的下擺掀出,途中十指撫抹過線條緊實的腹部,性感的髂骨,而後是腰背,直至下擺都被掀起。但他那完成任務的雙手仍流連不去,十指在那露出的肌膚上、貼著褲頭,輕輕游走。
啊啊,來了。
自兩人初次會面對方身上總脫不開繃帶包纏,交錯疊加於軀體的傷痕、失血與寡於日曬造就蒼白臉孔,還有那偶然閃現、帶精神病質的氣息,造成他錯誤地描繪流明在自己腦中的印象骨架。
混和碘液、藥水與淡淡鐵鏽味的氣息從後包圍占據嗅覺神經,環摟腰上的雙臂比起目測推想來得有力--但是銘刻了太多傷口,他垂斂眼瞼以指輕撫上頭赤白交雜的浮凸疤痕,在彼此逐漸變調的呼吸間分神思考。僅憑此斷言對方是否具有自毀傾向稍嫌早,但想起日前透過些小手段窺看到的
畫面……
「呵,過譽了流明先生。我想您很有潛力,只是在過往不巧缺乏讓您學習、演練的機會,」失去布料遮蔽,襲上的涼冷空氣將感官集中於腰際,銳化一切對方給予的刺激,陌生碰觸抹過腰腹,指甲、繃帶,相異質感交錯撩撥著敏感肌膚,引出喉間揉合溫熱吐息的低吟,「又或者您只是需要一些正增強物--您知道的,在您努力後將得到的實質或非實質獎勵--讓您感到適時付出耐心是值得的。」
指掌圈繞,十指短暫交扣後執起徘徊腰間的雙手,以紮綁繃帶的右腕為起點,雙唇細碎灑下輕吻,在手腕、在繃帶覆蓋的手背、在指間柔軟肌膚、在粗糙指節,舌尖嫩軟觸感在男人甲緣滑過,然後是濕熱吐息,「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請讓我為您送上--專注。」
重新回身面對,絲質領帶自領間抽離轉為遮掩流明視線,深藍色調讓光線難以透入,他手指在人腦後繫綁暗色蝶翼,「麻煩您暫時別用肉眼,請試著去感覺、去知道現在發生了什麼事吧。」
白檀氣息並未趁隙離去,布料摩擦的細微聲響之後是什麼輕緩落地,完好無損的左手再次被捧起卻是僅至腿間高度,碎吻於指尖再次落下,佐以點水嬉戲般掠過的含吮,向男人掌心蜿蜒。
即便布料隔閡也能察覺的體溫偶爾隨著動作輕觸雙腿,他雙唇輕貼人同樣佈有傷痕的掌心開闔,以舌尖勾勒男人掌紋。
「現在,您是否看到了呢?
視覺被奪取了。一片漆黑將其他感官的感知度大大提升。
首先是羽毛與蜂蜜的組合──輕軟濕潤的觸感,自左手的指尖傳來。背景是溫柔盛放著的白檀花,柔美的包容。
「尼爾,你做什麼...」
他著急地推測著對方的位置與正在做的事,但回應卻只有那溫軟緩慢的舔舐。在腿間徘徊著的體溫讓他生起無限的遐思。啊,遐思,那是他學會遙視後,多久沒出現過的玩意...
耳邊彷彿傳來不存在的聲樂,充滿挑逗性的爵士樂,腦端漸次閃現出美麗的畫面。
那精緻性感的喉結,一啟一合,勾勒著動人的線條──
那優美的手,在撫過女性的身段,在文件上蔓妙地跟著腦中聲樂節奏舞蹈著──
最後他笑了,一雙鈷藍清澈得如同天堂的湖水──
好美。
好想毀掉,卻又不捨得。
與平常不太一樣的看見。
「你在給我的都是折磨與煎熬啊,尼爾...」
被對方握住、正被細細地輕吻著的左手不規則地抖動著,似是隨時都會在下一秒起動發難,抑或扣住對方的下頷將之強行拉到自己胯間,抑或抓著他的後腦,將那張精緻的臉使勁敲到床腳上...
各種各樣會讓他得到一瞬間的悅樂的可能,但結果,他選擇的居然還是忍耐。
極其量地,他只是反過了手,以掌心輕輕摩娑著對方的臉龐,以食指指尖撩弄垂落的髮絲。
「啊,尼爾...快點...告訴我...」
他如同面捧著聖誕禮物卻被要求不能拆開的孩子般坐立不安,在等待許可的過程中,卻又享受著當中的每一秒鐘。
唇畔的手掌顫動,他微仰首凝望男人被領帶遮蓋視線的臉龐,淡色嘴唇細微顫抖著吐出話語,連帶喉結不安定的震動--自己的安全狀態似乎再度陷入令人堪憂的境地,是否能全身而退端看對方將上一課學得如何,以及自己拿捏分寸的能力。
「居然讓您那麼難受嗎?」臉頰輕輕貼靠對方手掌,他低訴語氣幾乎可以讓人想像將是如何的悲傷自責裝載在那雙藍眸裡。
「只是想知道您將能看到些什麼,在專注的、並未受創的情況下……」語句稍頓,說到這般程度,不知對方能否感受到自己投注的用心呢?
「請看,流明先生,我就在您面前,一如攤開的書本任憑翻閱,」唇弧於人手中又一次彎揚,他偏頭輕吻流明掌心,接著伸手以掌撫過對方大腿,在雙手引發更多可能催化焦躁感的情緒前停下,轉為扶握人膝撐站起身並引導貼靠著頰畔那手掌順沿頸側撫下--宛如自己剛才為對方右手所代勞的工作流程,但主導權於此刻起已交由對方。
「將會從中看到什麼,決定權就在您手中。」溫暖手指伴隨薄繭觸感拂過人頰畔,他俯身環摟長久坐困雪白牢籠的獸,以彼此耳鬢廝磨的親暱姿態低語,「請您隨意閱覽,關於您看到的部分請原諒我不另外替您繪製筆記。就當是我們之間的祕密,如果您願意的話。」
細密編織阻止動作的語言已經全數解除,餘下的部分,就端看對方將如何反應。
甚少人會像尼爾這樣,任由自己瀏覽他的事。這反倒讓他覺得有趣。
「你在測試我的能力嗎...?覺得沒有受到生理刺激的我,其實根本什麼都看不來,所以你──還有你的事情,絕對安全嗎?錯了,挑釁我是非常壞的選擇啊...尼爾...」
真是貪玩,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本性是怎樣惡劣的玩意。他雙目無法視物,卻幾乎能看見對方唇上帶著狡黠得意的笑意。那漂亮的手富有挑逗意味地撫上了自己的腿,卻又馬上抽離。一場由小小的挑釁引發的遊戲,已經足夠讓他感受到探究的樂趣。
坦白說,對方奪去他的視力的確是非常好的舉動,不然他只會被這男人的色慾矇了雙眼,其餘什麼都看不見。
怎像現在...他的視線在刻意的專注下,開始穿過閉目的領帶,穿過時空,以一種不太常見的緩慢步調向外展開了探索。
專注在遙視的過程中自然是很重要的事,可惜在欠缺外力所給予的強烈刺激下,他在時間線的距離上走得不遠。所幸的是目標就在跟前,幾乎貼著自己。如對方所說,一如攤開的書本,只要他願意翻閱。
於是他的左手也跟著內在的視覺感官一起,在跟前的人身上探索起來。
「...是女人呢...你也真喜歡女人喔...全身都是輝煌的戰績...」
正確來說,是女性的亂髮。曾搭落在現在自己左手正撫摸著的這個胸膛的位置。這人抱過無數女人是不容置疑的,光是用現有的認知推測就能知道。雙手跟從女性的手撫過的軌跡在對方身上走了一遍,但到了某個位置,另一些畫面又重疊了起來。
片段是零散的,偶爾是遠鏡頭,偶爾是某個部位的近鏡特寫。而且由遙視能力所看見的畫面並不是自己現在所處的角度。其中一個畫面,是他由上而下地看到坐在床上的自己,還有正懷抱著自己的尼爾,那是一種猶像靈魂出體的奇特觀視方式。
但是,錯了──床上的並不是他。
那不過是一位正在與自己取用著相同姿勢撫摸著尼爾的男子,當然他的動態要自然多了,而且對跟前這身軀的熟悉度非常高,比起摸索,反而有種巡視領地的意味。
此際,他的右手也與自己的右手一樣,重覆又重覆地,指腹來回描繪著左側髖骨上的一行凹凸不平的印痕。
一列文字。
由銳物雕刻在皮肉上,經過刻意調製、不讓傷口輕易埋合,直至留下微微凸出的疤痕。這種東西在討厭暴力與流血的尼爾身上出現,實在挺出奇的。
「這個...」指尖再次從左至右細細抹過同樣的位置,原來手已潛進褲內,但現實中印痕所在的位置,卻平滑無物。
似乎印痕與瘡疤都從不存在。
「...看錯了?」果然不用激進點的方式便無法順利進行遙視吧,但是,指尖流連不捨,重覆觸碰著,的確就是這位置...
原以為依時序、地點推測,視線較有可能性的落點或許會在自己近期幾次與對方相關的行動上,無論是監視畫面的窺看、副所長的警語以及替人提的甜點,甚至是兩人初見時自己玩的小小把戲,都曾設想過對方看到後的反應--然而即便自己設定好了規則與方向,這人依舊能讓遊戲充滿了驚喜與不確定性呢。
因為碰觸(或者說翻閱?)著自己身體,所以優先讀取到肉慾方面的訊息嗎?抑或是因為對方感興趣的便是這些項目?「有點令人傷心的假設呢,流明先生。我猜想您即便沒有平時那些刺激也能看到些什麼,所以才會向您提出邀請。」
兩人過於接近的距離,讓每一絲隨著撫摸升溫的呼吸皆化為依附耳畔的煽情吐息,並在男人手指徘徊於髖骨後添上細細顫抖。
多久沒有了呢?這樣熟悉的撫觸。
--彷彿又能見到記憶中那缺乏溫度的眼眸,以及迴盪耳畔的平穩低喚。
潛伏衣物下的手指以相仿的姿態頻率描畫著如今已乾淨平滑的肌理,幾乎與記憶中的動作如出一轍,但失去那人檢閱般的穩定力度,指尖探尋式的碰觸,是感到困惑吧。
「您看到那人了啊……」他說,語句混合淺淺嘆息、驚訝、稱讚,以及被反覆撫觸敏感帶後無可避免地暈染上情慾色彩的沙啞慵懶,「您並沒有看錯,只是在之後我把那道疤痕處理掉了--感謝醫學美容技術。」
「那是距今已經有段年歲的事情,您會翻看到這個段落真有些我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略為偏轉頭顱倚靠在人肩窩,他稍作停頓調整出讓自己舒服些的姿勢,而後原已有些變調的嗓音重新填裝上平時那份溫和笑意,「需要由我說明,還是您希望自己繼續嘗試能翻看多少呢?」
事實上,對一直處於冷靜狀態的尼爾還比較感興趣,直到指尖觸摸到那不再存在的印痕,跟前的身軀才作出了含有情慾意味的輕顫。
是這裡了,座標一直所指向的──
以這男人的身體作為線索,他的視線在不明的時間線上攀行著。來回觸碰在那屬於個人的敏感點,他有點訝異於對方居然還向他靠近,如同將自己看成了某位回憶中的人般,依靠在他肩膀上。
「...對能力來說,時間上的遠近還不比座標的明顯度來得重要。正正是你身上有著太多關於那個人的事,才能將我引領到那塊時空的切面上...距離真的很遠,但有些事情,即使在這個次元的肉身上消除了,在時間的空間裡卻一直刻錄著呢...」關於座標的事是連研究員都不知道呢。當然,他們似乎也沒興趣知道。「那些在你身上游轉的女人們啊,加起來還比不上這個男人叫你動容...所以,這不對喔,尼爾...這反應...」
他不禁輕輕一笑:「我看來是偷看了對你來說很不得了的事情...怎麼了,還能讓我看下去嗎?你不是應該馬上推開我,賞我兩拳,叫我滾開,喚我作噁心的東西嗎...」
即便如此,他還是不太願意看到尼爾那樣對待自己。所以他下意識將神緒稍稍抽離,感受著懷裡的溫度,慾念毫無難度就能將他的專注力挪走。
「如果你不願意繼續說明的話,可以選擇在我胸口刺上一兩刀...這樣的話,我應該就連那男人的名字、身份、還有對你做過的最慘烈的事情也能馬上知道了。不過,我更樂於聽尼爾說...像說床邊故事般,帶著個人感情去美化它...」他的手掌緊緊貼在那個由四個字符的異國文字組成的單字上,指尖頗有往下摸索的意欲。
側過臉,總是理得整齊的棕髮垂落在耳畔,他輕輕呼了口氣,看著髮絲輕蕩。不能否認,他渴望看這人的理智開始動搖的情狀。在眼前此刻地看,而不是偷偷分享那個無情的男人的碩果。
「用身體說...我也不介意...」低俗的玩笑,是屬於極少數會從他口中出現的調情說話。
片刻沉默後由短促氣音組成的輕笑在耳邊響起,覆蓋住雙眼那領帶鬆動同時驟然壓上的重量讓兩人躺倒在不甚柔軟的病床上。
雖有手掌托在腦後但難免還是會有些鈍痛,他以小臂和手肘支在床上,逆光下變得黯淡的一雙鈷藍眼眸重新望進男人獸般琥珀色瞳孔,手指輕柔描畫人乾燥唇弧,他的微笑依然美好,「流明先生,我從來不喜歡血腥,請別要求我傷害您,那很讓人心疼難過。」
「既然說了請您翻閱,我想應該就必須具備可能被您看到任何過去的心理準備,還請流明先生別把我想成願賭不服輸的壞人。」俯臥在床的姿勢讓兩人下身近乎貼靠在一塊,他撐起上身微微偏首,讓失去布料包裹的頸線展現在人視野,「床邊故事並非我的專長,加上故事本身不算有趣,要是說得不好還請您見諒呢。」
「您看到那個疤痕,我在二十三歲左右去除。但它被撫摸是在一年,甚至更久以前的事情了。」手指隨著話語解開襯衫餘下幾枚鈕扣,他撥開衣襟輕點透著健康奶茶色澤的肩頭,「原本的落點應該在這裡。他在我身體刻寫自己的名字,以標示所有權。」
「喔,我和他不算是情人。」他笑著止住人猜想,脫下襯衫任熱燙視線在自己身上瀏覽,失去布料遮掩的軀體肌理精實,並不張揚的線條隨著動作起伏。
「十七歲的小尼爾全身髒兮兮地在路邊被他撿回家--當時狀況真的不能算好,就像是生病受傷在路上流浪的野狗吧--而那一位也像為模範飼主對待寵物般的豢養著小尼爾,雖然小尼爾讀不懂那一位的想法,但他從不曾讓小尼爾在生活上有任何匱乏。」
「日子一天天過去,小尼爾被那人養得健康漂亮,不僅享有自由還能學習自己感興趣的事物,他以為日子可能會這樣長久持續下去,直到某天回家卻發現屋子早已清空。前後大約五年的時間。」敘述語調始終柔和平緩,側轉視線剎那透光的眼眸短暫閃現如水濕潤色澤,挑起半掛在流明臉上的領帶他勾揚笑容,「就這樣了,需要補充說明嗎?」
對方對自己似乎有著非比尋常的耐性。他要求對方訴說,他也真的──如同自己所提議的──使用著語言與身體共同去訴說著過往的故事。
眼前的領帶解開了,掛在耳廓上,虛掩著唇,似乎像在讓他乖乖聆聽。他重新啟用屬於自己的視角去觀看撐在上方的身軀。隨著肌膚的展現,還以為專注度會徹底被色相奪去,遙視片段就此中斷,而出於本能地把這男人強行壓下也只是時間問題。
但想不到,腦內畫面居然隨著語言的提示,偶而閃現。聲畫同行,零碎的蒙太奇因為旁白而變得更富娛樂意味。
原來那是個名字。為什麼沒烙印在肩頭上呢?他不知道,缺乏燃料的遙視環節無法隨心所欲,他只能任由對方的憶述帶領,一邊使用肉眼看著在自己眼下放肆舞動的肉體神遊物外。
眼前是,彷彿帶著甜味的陽光色肌膚。
經由反覆傷害才能遺留的傷痕。
適度運動得來的完美腹部線條。
紅色的長有尖刺的薔薇,怒放的時候,卻滴出了漆黑的墨汁。
噢,怎麼可能不是情人?誰會放過這樣的尤物?他幻想著自己就是那位,熾烈的視線以同樣的軌跡灼燙在年少的尼爾身上,他不由得開始感到腦端閃過的某些畫面顯得難以解釋。
如果紅花依然代表血,而尖刺依然代表痛楚,黑色的墨汁是瀰漫的恐懼...
薔薇依然是代表戀情...
...那實在是匪夷所思。
「...就這樣?」睜了睜眼,似乎不預料到故事會停在這裡般微微揚聲反問:「遠遠不止這樣吧。充滿感情的美化部份呢?大概,那位與模範飼主的稱號,似乎還有相當一段距離...當中有什麼能讓你身上的座標...即使被洗去了,當中的感情還能一直留到今天?」他不認為眼前這位聰慧機警、而且面對危險臨危不亂的男子會安於區區兩餐一宿的基本溫飽。他似乎私下保留了故事中最有趣的那一章節。
他輕歎一聲,手臂往上伸去環抱著對方的腰身。態度似在撒嬌抱怨,力度卻似乎稍嫌過大,帶著一些不太友善的威脅意味。
「理論上,我大概能幫你找到那位喔,尼爾...小棄犬...跟我分享故事,並不完全沒有意義...」
字面上是善意的勸說,但顯然當中想要滿足自己的部份還比較多。
即便腰上力道稍嫌過重,而對方的用語也已不算有禮,他只是微偏頸項,緩慢眨動眼眸後又一次勾開那抹溫和笑容。想像衍生錯誤的期望,於是在面對現實狀況後感到失望不滿--每天總有類似的景況在羅浮宮的蒙娜麗莎面前上演,只是導覽人員不會像這樣被環擁著抱怨為何那幅名作比想像中小得多。
『依照剛才自己的表現,現在即便呼救大概也將是情趣的一環吧。』忍不住因為自己想法加深笑意,他手指溫柔撫摸男人臉頰,聲線未見慌亂,「啊啊,請給我一點耐心好嗎?流明先生。」
「我所進行的美化,就是刪去些比較不是那麼適合做為床邊故事的情節,或許,對於他的讚譽也有部分算是,流明先生只要想知道,不論您是打算開口詢問或者自己閱覽,我都不會拒絕您的。」長指把玩著人黑髮,他誠意十足甚至看來有些無辜的表情奇妙地並不與那張屬於成年男子的臉衝突。
藉助對方特殊能力的協助,去尋找那個當年輕易拋下自己的男人嗎?
或許對過去的自己而言這無庸置疑地是個無比誘人的提議,那個沒有能力買下空屋,只能在周邊區域反覆窺探等待對方身影的自己,總以為會有等到熟悉低溫視線的一天。
然而他終究不是真正的狗,擁有未對方等待到失去生命的能力。
在持續的等待與失望之後,他將原本為買下兩人共度五年歲月那房間儲蓄的錢改用以消除男人反覆刻劃留在身上的名字,並搭上飛機離開了自己不再有所眷戀的地方。
「棄犬這樣的稱呼依實際狀況來說並無錯誤,然而事實上我並不特別期待能找到那人,還請您別將我的分享想得太功利啊,流明先生。」禮貌請求話語說得有些委屈,卻也以柔軟姿態將流明那句類同威脅的小小勸說打了回票。
「我的故事不算有趣,要是太快將它說完我可會怕您就此對我失去興趣呢,希望您能原諒我這點微小私心。」
「那麼說,尼爾是有打算過與我再會面,把故事繼續說下去嗎?」把最好的部份收藏起來的尼爾,說是為了讓自己保持興致,平常的話他一定覺得是幌子,現在聽上去居然有那麼一點說服性。也許是連他自己也期待著與人再次見面。
不由得微笑了,他享受著對方如此玩弄他的頭髮。那雙環在對方腰上的手臂稍稍放鬆,卻沒有離開,而是貼著對方光滑的背撫摸著,將彼此的距離收緊,直至兩人的胸口貼在一起。右手徘徊在背心上,左手的指尖則緩慢而富有挑逗意味地伸進西褲的邊沿,扣著沿邊慢慢繞到前面,在拉鍊上徘徊。
「好吧,我這回就乖乖聽話,保持耐性,可是,為了彌補不完整的故事,尼爾是不是該作點什麼來讓我從失落感中分神過來?」
先是甜點,然後是故事。沒有窮盡的要求,簡直是該死的得寸進尺。
「我其實是真的希望尼爾能得到想要的東西的…對我來說,替你找出有關那人的事,甚至比不上煮一頓晚飯那麼困難呢…難道,真的如你所說,尼爾對他已經一點牽掛也沒有了?」
他挺身貼近那張掛著始終如一的溫藹神情的臉,在他耳邊沉沉低語:「我敢說,你還想著他吧?手淫的時候,跟其他男人做的時候,甚至乎此時此刻,也想著他…」
男人的低語如石,不及拒絕便已經兀自投入心湖掀起波紋。他幾乎要以為自己身處伊甸園,蛇信幾乎舔上耳垂,纏繞身上的臂膀恍然間似乎有著冰涼潮濕觸感,而智慧之果就在自己指間,任憑採擷。呵,多麼誘人的呼喚。
「哎呀,這是基於您的能力做出的猜測嗎?」他掀唇,意外讓些許笑聲溢出喉間,過近的距離讓胸口細微震動同樣傳到對方身上,「很有趣,但那樣對流明先生不是太過失禮了嗎?」偏轉過頭注視人的鈷藍雙眸不帶惡意,只是直接單純地反詰。
「一次收到太多可會讓人失去東西的價值感呢。請讓我們把故事和其他甜點留待下次吧。」撐臂支起身體拉開點彼此距離,他雙手捧著男人臉龐,話聲平緩輕柔。
談話過程始終拿捏恰到好處的情緒與沉穩姿態,若不是透過能力親眼所見,或許對方將難以把自己和過去那個細瘦惶然青年聯想在一起吧。
「附有甜點的套餐,故事則或許能佐上幾張插圖--這是我對下次見面的承諾。」白檀香氣忽濃,他欺上身落吻男人頰畔,接著一步退開穿套襯衫動作流暢,一串舉止讓眼底狡黠光芒襯得像場遊戲,這怎麼可能是逃跑呢?
「若您少受點傷,或許下次就是在員工宿舍見了。」彎身拾起不知何時落地的西裝外套輕拍,他眉間難以察覺的微皺,音量驟然降低的話聲有如自語:「其實,我不是很喜歡醫務室呢。」迴盪空間的氛圍、氣息,算是個,和那人太接近的地方。
對方也實在太高估他的能力了。事實上,他在這次輕巧的淺層性預視過程裡所見到的畫面比對方所想的要稀少和零碎得多。所有類似全盤皆在掌握中的反問句子,事實上全為推測。
但依照對方的反應,即使他未正面回答,恐怕雖不中亦不遠矣。
接近戀人間的親密度瞬間被拉開,開始遊戲的男人回身整裝,兀然宣告遊戲的終結。安慰獎落在他臉龐上,是一陣如同幻夢般的白檀香。開展向故事原型的地圖被俐落地收回襯衫與西裝外衣內,不能否認,他是覺得有點可惜的。
由始到終,步調都被對方掌握著。是他自己一直被牽著走,卻又樂在其中。
但這樣的一個人啊,誰能不對他生起興趣?誰不想知道他過去的事?
他無法回想起還他在什麼人面前曾經如此聽話。最終還是輕輕點了點頭,算是對避免自己受傷的事作了承諾:「...我儘量。」
看著對方很快已整裝完畢,獨欠那還掛在自己頸上的藍色領帶。輕輕把它扯下,卻沒還人,而是逕自將之在自己頸上打起了正規的領帶結。
「為免尼爾不再來看我...這個...下次才還給你。」收緊結口,輕撫著領帶的尾部,對他來說,這像是故事看到一半時所放下的書簽。
「然後,下次的冰淇淋...我請客。上次的...非常美味...嗯...」社交手段貧乏,他連懇請對方與自己再見面的話也無法說得得體,所謂的道謝當然也不合格。
真可謂令人愉快的一次會面,他一面將自己從剛才的狀態整裝恢復成平時的好櫃檯同時想著。當然還要留意對方的反應,被撩撥起慾望的獸(不論此時討論的是哪種方面慾望)即便願意配合展現禮儀也不無霎時間暴起滿足想望的可能性。
或許在所內,甚至對方過去所遭遇的大多數人總不乏恐懼被窺探的秘密,之於自己而言,發現已經抹去的曾經只是自己對流明能力猜測的佐證,他在推想男人能力之餘不是沒想過對方可能從自己身上看到什麼,然而他並不是很介意那些過往被取出檢閱。
『過去種種建構出現在的自己,無法抹滅也無法逃離。』他對此從來都認知清楚,也面對得自在坦然。
在如斯親密交談間不可否認的自己對男人有一定程度的好感,而對方對待自己的態度也比起過去與他人相處情況明顯配合、和善許多,這多麼令人開心!視線回到男人身上後對方將自己遺落的領帶繫上頸後吐出的話語更是讓今晚,如中國成語說的,錦上添花。
『喔,這是在表示謝意與邀請嗎?』他想,臉上自然地隨想法綻開笑容。
不是平時那種美好地挑不出瑕疵、溫雅親切又透點神祕的微笑,略微瞇細的雙眸讓鈷藍少了些誘惑光芒,咧開嘴的笑容在唇角邊甚至可以隱約看到兩顆上犬齒,這樣的笑容在奔三的成年男性臉上稍嫌不夠莊重--何況他剛聽完人家那缺乏技巧的邀約--但如果對方有看到相關畫面的話便會知道,那是屬於過去尼爾的笑容。
「那可是我很重要的領帶呢。」他開口時連話語中的笑意都並未完全收起,只有文字聊表困擾,「看來在我們的約會來臨之前,可就要麻煩流明先生替我保管它了。」
「今晚跟您聊得很愉快,流明先生,我很期待您離開醫務室的那天,以及我們的約會。」彎身行禮後抬起的臉龐又掛回原來的笑,少了領帶他索性敞開領口露出點鎖骨。「晚安,流明先生。」
對方露出了前所未見的笑容,坦然得如同純真小孩的笑意,無經修飾卻又耀眼如陽光。這足以將他對這人之前的認知全部推翻。
「...這才是真正的尼爾吧...」
如同自言自語般,有點風馬牛不相及的評價。他幾乎可以確定對方先前對自己的溫柔與體貼並不是百分百出自真心,但是,有什麼關係呢?他目前所遇過的人甚至連虛假的溫柔都沒有施捨給他。真的和假的,遠不比有與沒有來得重要。
忽然有點感恩自己的能力不是讀心。
他吐了口氣,垂頭攪著深藍領帶的末端,壓止住想要進一步挽留對方的衝動,面對著這人,他比任何時候都需要忍耐,不能嚇跑他。這樣才能再次與他見面,這樣才能...與這人的真實更接近。
「...謝謝你,尼爾...領帶我會好好保管的,請務必要領回它...」心上難得的充實,簡直是過於豐盛的甜點。
「晚安了,尼爾...祝好夢...。」
他躺回床上,蓋上被子,依然沒有解下領帶的意思。看來他今天晚上除了一直回味甘美的相處時光外,大概沒辦法好好去睡了。
也許還有另一件事是他能做的,比如說想辦法讓伊戈爾令他快點離開這裡,比如說...想辦法得到一些能讓尼爾從中得到好處的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