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進餐時又得面對難搞的上司,縱使飢餓感一波一波襲來也只是不耐煩的「嘖」幾聲打定主意要裝死到底。
真是麻煩,搞什麼勞什子的旅遊逼他現在不得不待在這個鬼地方,昨晚進房時還隱約瞥見通鋪內其餘「熟人」……都是宗像禮司的錯。
信步在旅舍四周閒晃,最後於庭院角落處的一個小池塘駐足。
不過這裡原來有水池嗎,看來至少是個不錯的棄屍場所。
一
走進庭院便察覺有道頗為熟悉的氣息存在著,並未多想、腳下步伐也沒有一絲猶豫或停留,直至走近庭院一隅的水池處才弄清楚同樣待在裡頭的人是誰。
看見那名男人時就該想到了。憶起第一天混亂的景況,雖然沒特別注意,多少也察覺整棟旅舍並非只有吠舞羅的成員進駐。
手指習慣性地撥了撥額前落髮,就算少年因留意到自身存在而轉過頭,也沒打算先發話,僅是保持一貫沉默。
都躲來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除了那名陰魂不散的男人又會是誰,怎麼想都是不甘寂寞的上司又來找人「聊聊」了吧……嘖,真不想應付。
沒注意到自己也犯了平凡人常錯的通病「自以為是」,聽到腳步聲逐漸接近至一步之差的距離才興致缺缺轉身開口:
「室長您……」
轉旋的動作驀然僵滯,血糖過低導致蒼白的臉龐剎那間浮現無法掩飾的錯愕神情,倒是被來人看個分明。下意識抿緊唇瓣,他從緊咬的齒間迸出帶著警惕與明顯抗拒的乾澀聲音。
「你……」以火燄作為形象的紅髮男人不需以過人身高壓迫就讓人感到壓抑,他恐懼地退後幾步。
伸出手想拉住伏見時已為時已晚,手指觸到對方偏涼指尖下一瞬、面前的少年身影便倏地從視野中消失——正確而言,是落進了身後的水池之中。
真有這麼可怕嗎?
不論方才發現是自己後瞬間表露的驚愕與畏懼,亦或倒退舉動著實讓人不明白,雖然總被說不笑的臉很恐怖之類云云,但他不認為伏見害怕的原因如此簡單。
默默看著坐在水池裡掙扎起身的少年,不著痕跡地輕吁口氣,將心中疑惑暫且拋諸腦後,跟著踏進池水把人拉起。
好細。抓住伏見手腕後覺得對方實在很瘦弱,好像一個不小心就會把人手骨捏碎般,如此想著,下意識便放輕些許力道,卻不至於讓突然更激烈掙扎的少年掙脫。
本能地退卻時他何曾知道腳下未踏實,虛浮感延續了幾個度秒如年的時間刻度才掙扎想起──啊,後面似乎是那個自己說過的適合棄屍之所──短暫醒悟的片刻就結結實實掉入水塘,水霸道不由分說濺上他一頭一臉,包括極易透光的白色襯衫。
意識到自身所陷境地後臉色瞬轉為鐵青,如同每回在這個男人面前狼狽不堪、這次也不例外的大大出醜,該死的莫非定律……手腕上接近大動脈處忽然被大力緊握,尚不及壓去眼裡的怨怒即被迫抬頭。
瞇起琥珀色眸、確認伏見並沒有摔傷或擦破皮,這才注意到對方身上那件不變的素白襯衫濕得徹底,黏貼肌膚的部份甚至可清楚看見膚色。視線緩緩移至對方臉龐,直接迎上充滿怨懟的眼神。
炸毛了。這是最初閃過腦海的感想,自己並不需要故意逗弄伏見,就會得到頗激烈的反應……無可否認,其實挺有趣。
「過來。」並沒有給伏見反應的餘韻,抓著對方手腕順勢扶上腰部,稍一施力、輕而易舉將整個人扛上肩膀,舉步踏出水池。
快要吐了。至現在仍未進食加乘上被以一點也不溫柔的方式、近乎強迫的扛在肩上,隨著步伐邁動搖晃出的反胃感齊齊肆虐著自知相當嬌弱的胃部……不知道吐在王身上會是什麼感覺,或許能讓那張面癱臉露出破天荒的表情也未可知。
對男人沒作出反應嫌棄身上不斷滴落的水滴,甚而俐落將人扛起──這種近乎關心的舉動──他該感到榮幸甚而感激涕零嗎。怎麼可能啊!
又不是狗,我可不會因為這種像是「善待」的難得行為向你搖著尾巴哦?明明也很清楚了那為什麼不乾脆放手呢! 早知如此這邊寧願被視若無睹也……
肩上重量以一名即將步入青年階段的少年而言實在有些過輕(但也可能是他力氣太大),因落水使伏見體溫更加偏低,雖說今日的陽光稍具熱度,卻不足以暖人身子。
水珠浸濕了肩頭衣料並逐漸往下延伸水紋,仍是不發一語朝房間的方向走去。行進期中肩上的伏見一聲不吭,也沒有再做出任何抵抗,就這麼讓自己一路扛著直至進房。
對此不知為何連想到了濕透的貓——原本炸開的毛被弄濕而伏貼模樣,跟現在的伏見倒有些相似。
反手關起拉門,不算溫柔地把人放在榻榻米上卻不至於弄痛對方,開始翻找房中有沒有能換穿的衣物。
一時間沈默蔓延開來,不清楚對方意欲為何(就算知道八成也於事無補)乾脆秉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環視了房內一圈,意料之中的平凡無奇讓他無趣地咋了咋舌。
視線最終還是落到正翻箱倒櫃的男人身上,不甘不願地。
他想要做什麼啊……嘖、偏偏總是猜不透,也無固定模式能遵循,要是如室長那樣囉唆至少能應付還好。
他猜測自己與男人唯一的相通點就是彼此共同認識的上司,諷刺地挑起眉:至少在這方面有所共識吧?不過對於背叛一事,「尊先生」似乎沒有想要多談的意思,這又可笑的繞回……原點。
思緒徒勞無功地轉著圈復又纏繞出無數糾結,是說我又何必隨著他一個心血來潮的舉動起舞,就像一隻貓徒勞地追逐著自己的尾巴那樣愚蠢?
他索性放空茫然瞪視著那人忙碌身影。原來這人也有居家的時候。
不知為何房內找不到任何一件旅館準備的浴衣,剛住進來時隱約記得看到還有不少見的,現下卻怎麼樣也尋不著。
大概是其他人拿去穿了吧。如此臆測同時放棄了翻找櫥櫃內的可能性,決定直接翻行李找件衣服讓伏見換上。
猶豫半晌,還是略過草薙跟十束的行李改而翻找自己的。雖然認為另外兩人的衣物怎樣都會比他的適合伏見,不過沒經人同意就翻似乎不太妥當——
就算他們鐵定不會在意,頂多被草薙唸個幾句罷了。
從箱內拿出慣穿的白色上衣,維持蹲在行李箱前的姿勢回過頭,順手把衣物拋向不知為何一直盯著自己瞧的伏見,但沒多想也就當作是對方等得不耐煩而已。
「先換那件。」不確定對伏見來說是太大或太小,只能暫且湊合著。
只聽得破風聲襲來──事實上,男人不自覺卻仍然誇張的力道,使本應柔軟的衣物硬是硬邦邦得像塊石頭砸來──現在那「團」暗器不由分說逼近面前,尚來不及應對就兜頭罩臉將容顏遮了個密密實實。
周防尊低沈聲音隨即落下,時間倒也抓得輕巧……該死的巧,他就不能收斂點王的力量嗎。陰沈著臉抓下蒙頭布料,洗得發白外還帶點乾淨好聞的肥皂味道。
嘖。真不自在。急欲脫離這種奇怪的處境,也不想多費口舌討價還價,反正不怕人看快速褪下溼透的襯衫便要換去,一時間空氣中只有衣服摩擦的細微聲響,襯得氣氛更安靜幾分。
趁著伏見換衣服時坐到一旁窗櫺邊,將手肘抵在曲起的膝蓋上,掌心支頰,半瞇起雙目倒有幾分倦意。
並非刻意避諱或什麼(畢竟都是男人),不過也認為沒必要看人換衣服,沉默望向窗外景色,直至充滿不耐的嗓音提出疑問,這才將視線轉回已經換好衣服的伏見那方。
雖說對方已經長高許多,不過彼此身形相較之下似乎多少有些差異,純白短袖上衣穿在伏見身上稍顯鬆垮,但應急也足以。欲收回目光時恰巧瞥見白皙鎖骨上的赤色印記——燒傷及爪痕零亂覆蓋於印記近乎模糊一片,卻還是隱約可見其大概輪廓。
他能給予力量,卻無法收回。不著痕跡地移開並抬臉看向伏見,對視半晌,終究沒能將某些該說的亦或想說的說出口,只是點了點頭回應對方的問題。
不必那麼做,印記遲早也會消失。想必說了,伏見會明白箇中含意,也因此更不能直接說出口。
伏見討厭他,但喜歡力量。心裡明白得很才放任對方投靠到Scepter4那邊,僅因為比起自己,青之王應該更為適合帶領像伏見這樣的人——而事實證明,少年確實成長得迅速。
「啊……」驀然想起某件事而把正要踏出房間的人喊住,平靜說了句:「內褲自己換…SIZE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