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念書的時候，被老師逼著看Jean Giono的Naissance de l'Odyssée。20世紀初期的作品，以今天的網路小說語言來講，大概就是「神話同人」吧。

英雄末路，美人遲幕。
還有什麼比這更悲哀？！

Jean Giono筆下的「英雄」Ulysse，更像個本來想坦然面對末路，但最後卻還是想當回英雄的男人。

特洛伊戰爭結束後，他漂流在一個又一個陌生的港口間，醉倒在一個又一個陌生的美人臂彎裡，家鄉的榮耀，等待他歸去的妻子，都已在多年的爭戰中，變得面目模糊。

「我徂東山，滔滔不歸。」

誰知道回去了會怎麼樣？命運把他帶往遙遠的他鄉，憑什麼他不能安於命運的安排，安於不再有人把他當成英雄的餘生，就這樣在醇酒美人中，默默地老去？

然而，「英雄」不只是個可以被遺忘的稱號。它更像心頭上的烙印，血一熱，燒得人又疼又癢。

流言流語的力道比天神的憤怒還驚人。家鄉傳來消息，他那美麗而忠貞的妻子，也開始不安於室。和他一樣，她也只是個上了年紀，渴望有人陪伴的普通人——

美人遲暮了，那些孤寂的夜晚，鏡前清楚呈現的流逝的青春——和這一切比起來，貞潔的名聲，比裹屍布還要令人厭惡。

她跟他都一樣。

在Jean Giono的筆下，Ulysse是因此而踏上歸途的。是因為妒火嗎？可說到底，他們有將近20年沒見面，而且這20年間，他所沉迷過的溫柔鄉恐怕連他自己也記不清。

歲月奔流成河，被沖刷掉的雄心壯志，執念愛戀……多得數不清。
默默老去，淡淡遺忘，這其實是大多數人會走的路。

我想，關於他妻子Pénélope的種種流言，也許像面鏡子，讓他認清一個事實：如果真的就這麼走下去，那麼英雄美人的傳說，也將就此被抹去——有始無終的英雄和晚節不保的美人，是不會被人們傳頌的。

而這一關，他過不了。

於是，他返鄉了。他告訴所有的人，多年來下落不明，是因為他受到了神的詛咒，所以才在海上漂流了那麼久，跟各種試煉生死相拼。

他奪回了妻子跟王位，更贏得了世人無比的推崇；雖然在他漂流的十年中，沒有這一切，也並沒有讓他過得比較不好……

這就是Naissance de l'Odyssée，那驚心動魄的漫長旅程，根本只是謊言。
真相只不過是……不許人間見白頭。

少女時的我曾以為，「不許」這兩個字，下得很是霸氣；但是現在，我只覺得悲涼。

「霸氣」，是做給人看的，反過來說，就像有些話，也只能說給自己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