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影蜷縮在毯子下已經睡著了,雖然說是要一起睡,但是剪影只有額頭輕輕抵著藤手臂。他可以感覺到剪影均勻的呼吸及毯子另一端的體溫,暖暖的,在這種寒冷的天氣下相當舒服,但是藤沒有因此而感到安心想睡。
現在還不到他睡眠的時間,在夜城之中本來就沒什麼晝夜之分,他的作息也就沒有特別依循什麼,久而久之倒和剪影差了好一段時間。
加上他深知剪影淺眠,一點動作都會讓他醒過來,這樣子兩個人靠在一起讓他完全不敢動彈,只能有些無奈地盯著廢棄公寓得天花板看。
那麼現在算是什麼狀況呢?藤有些發窘,覺得這樣僵著身體動彈不得的自己挺好笑的。
以前和同伴們幾在一起禦寒的回憶又湧上心頭,那時候自己總是最不怕著涼的那個,因為孩子們總是搶著要和自己擠一起,一人攢一隻手,腿上背上還各靠了個人,有時候睡著睡著還會覺得熱呢。
想到這裡,藤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慢慢地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剪影。
到現在兩個人都長大了,兩個大男人自然不會像過去那樣摟摟抱抱,卻又矛盾地刻意維持了這個習慣。像是一旦不再模仿著過去的行為,就會無法建立彼此的關係似的。
對剪影來說如此,對藤自己來說也是這樣。
在某一方面,他們都知道對方已經不是過去所認識那個親如兄弟的存在──藤知道是因為剪影的關係,其他夥伴才會慘死,也親眼看見剪影殺死過去的同伴;而剪影也見過藤殘暴行徑所留下的痕跡,甚至一次次地被藤傷害過。
好像非得要有什麼樣的理由,才能讓兩個人繼續這樣若無其事地共處。
也因此,繼續扮演"保護者"與"被保護者"著樣的關係,也是應該的吧?
漫無止盡的清醒之中,藤默默得出了這個結論。
然後他輕手輕腳地掀開毯子起床。
雖然動作已經刻意放輕,但剪影還是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唔...老大...怎麼了...?」
「我想到了一些事,要出趟門,你繼續睡吧。」藤笑了笑,替剪影把毯子拉好。
毯子外的溫度讓他打了個哆嗦,他套上外套出門。
微弱的街燈照在人行道,天上飄下些許細小的黑影。
藤走到街道上,忍不住笑了:「難怪這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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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藤是在五番街一個不通風的地下室找到西王母的。
和西王母過去待的地方一樣亂中有序,地下室中有一個很明顯的火爐,散發著悶熱且不好聞的味道,藤外套上的積雪馬上就融化了成濕漉漉一片。
「晚安,這地方挺不賴的,怎麼找到的?」他脫下外套,猶豫了一下後把外套擱在離自己最近的一堆雜物上。
「公會。」西王母簡短地回答,對著藤的斷臂挑了挑眉,「我想你這趟過來會給我一個
答案?」
「還會有什麼答案呢?」藤笑道。
西王母似乎對他的回應不怎麼滿意,瞪了他一眼:「我要聽到的是你的回答。這種半吊子的態度我可不受理。」
「啊啊,抱歉,你頑固的地方還是一點兒都沒變呢。」藤抓抓頭,苦笑了一下,「我的答案是,我決定要做一隻新的義肢了,我同意你開的條件,所以接下來麻煩你了。」
「──即使再次變成惡魔?」西王母幾乎是在他說完話的同時開口。
藤微微一笑:「即使再次變成惡魔。」然後又搖搖頭,笑道,「不過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那可難說。」西王母哼了一聲,粗魯地拉了一把椅子到充做工作檯的木桌邊,一手撥開桌上雜物,示意藤坐下。
一等藤坐下,她便抓來一條皮尺開始在藤的斷肢上測量起來。
「被這樣質疑讓我有點難過耶。」藤笑了笑,看著皮尺飛快地在他右臂上移來移去。
「哼,這是事實。」西王母頭也不抬順勢捏了捏他的手臂,「力量和藥物一樣,是會讓人上癮的。」
藤想起那次在
暗巷發生的狀況,那讓他深刻地感覺到自己的無力之處,他不容許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這樣算是對力量上癮嗎?他笑了笑,搖搖頭:「我只是想要保護重要的人。」
西王母一邊測量藤的斷肢,一邊順手在一旁桌子上隨意寫下數據。木桌上凌亂地寫了許多或新或舊的數值,讓藤忍不住擔心她會用錯數據。
「我大概快死了。」西王母說。
他抬起頭,打量了一下眼前雖然略有年紀,卻仍算壯年的女人:「你指的是在那世界的你,還是你在這裡的存在?」
「死小鬼,咒我啊?我說的當然是在這裡的我啦──換手!」西王母碎念了一句,示意藤伸出左手,她瞥了一眼藤的表情,呿了一聲,「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動動你的腦吧!那傢伙才不會讓我繼續留在這裡妨礙他的計劃呢!」
「那傢伙?鼠人嗎?」藤問。
「噓,我可不覺的那傢伙會寬宏大量到可以容忍咱們在背後說他壞話呢──對不對啊?」西王母最後沒頭沒腦地罵了一句,對著地下室的牆壁。
「你和之前比起來,有壯一些呢。看樣子要增加義肢重量應該也沒什麼問題,不過我想應該用不著鍍銀了吧?」西王母又埋頭寫下一些數據。
「嗯,可以的話還是別用銀了,再怎麼說,如果傷害到原本要保護的人,那就沒有意義了。」藤笑道。
「啊,這樣啊,對了,我上次問的問題你想清楚了嗎?就是你和那個薊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西王母把皮尺隨手一扔,就著工作檯開始撇畫著構造圖,一邊支起下巴看著藤。
「關係嗎?」藤聳聳肩,早已有準備,「薊對我而言就像個弟弟一樣,是我必須保護的對象。」
「喔,是嗎。」西王母心不在焉地說著,把工作檯上的雜物又撥開了一些好畫更多草圖,「那他又是怎麼看你的?」
「那有什麼差別,對薊而言,我也是──」藤流暢地答道,但說到一半,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說明,約略思考了一下,最後放棄作答,「我怎麼知道他怎麼看我?這種問題直接問他不是比較快嗎?」
「啊,那就別介意了,」西王母擺了擺手,「所以你們上床了沒?」
「再問這種問題我才會介意吧?」有了上次的經驗,藤這次沒有發怒,但是臉上清楚浮現了不悅。
「是麼?」西王母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她又抓起藤的手臂擺弄了一陣,然後在桌上補了幾筆,道:「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在我還活著的時候把你的義肢做好,不過這誰也說不準,至少要先替你拉上神經索才是...嗯,算了,我沒空搞那個,如果拉了神經索沒有義肢也麻煩,那你還是五天六天後來看看吧。」
「少蠢了。」西王母冷哼一聲,「會不會被殺和一個人的強弱沒什麼關係。你想想看,一個人再強,也有吃飯拉屎的必要吧?」她斜眼瞄了藤一眼,「只要有一個殺手,可以在你某一次睡覺打瞌睡的時候安安靜靜溜進來、摸上你的喉嚨,那你要不葛屁也難。」
藤道:「那麼如果我──」
「你?你想幹麻?」西王母放聲大笑,「別傻了,你一個斷手的能做什麼?再說我留在這裡幹什麼?這世界干我屁事?我恨不得能馬上回去忙我的事哩!」
這麼說也有道哩,藤不大順服地點了點頭:「鼠人似乎很怕你?」
「啊?怕我?你小子偶爾也有具公道話嘛!可別惹毛那個小心眼的了。」西王母笑得更大聲,「是啊,他怕我,怕得恨不得現在就殺了我,不過也只事在我們那個世界罷了──啊,這種事說出來也無妨,那傢伙在我們的世界中只是小腳色,不過來到了這裡,他的能力可以說是無限擴大了,小心點吶,這世界根本是為了那傢伙量身打造的。」
藤有些困惑地看著她。對於鼠人,他也算是認識多年了,始終維持著不至於太密切的來往。鼠人總是在自己想要時才出現,若他沒那個意願,根本找不到他。
藤當然知道鼠人不可信,而鼠人似乎也不在意別人信不信任自己──反正時候到了對方自然會需要自己。
西王母似乎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埋頭畫了一陣後,大概是覺得藤待在旁邊礙事,便打發他回去。
臨別前她從旁邊撕了張紙,匆匆寫下一個位置,心不在焉地指示:「要是找不到我,就到這邊去問問吧。會有人接手的。」
拿過紙條,藤還打算再說些什麼,但此時西王母已經又繼續忙她的事了。
於是他收起紙條,離開地下室。
外頭的雪更大了,驟然的溫差讓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氣,街道上積了些雪。
幾個裹在厚厚冬衣中的孩子趁雪還沒給行人踩髒,就著大街打起雪仗,一隻骯髒的老鼠滑溜溜地竄過他腳邊。
他把手插進外套口袋,冒著雪回到公寓。
剪影已經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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