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及聲音彷彿在此刻凍結,眼裡只看到每個人臉上的無助、祈求與絕望,表情猙獰痛苦,已失去神采的灰白色眼睛睜的諾大彷彿告訴著自己他們不要就此閉上眼,空氣中已經沒有血腥,只有腐壞中參雜著無數的風沙,這是個已經閉幕許久的表演鬥獸場。
兩人的中間有著一座尖塔,昏暗的石塔上刻著關於這鬥獸場的歷史及其中一個遙遠且充滿罪孽的故事,一個在這發生、男人親手毀滅自身擁有的一切、一齣弒親的悲劇。
表情與米利安相比之下冷淡到彷彿沒看見眼前的場景,只是抿直著薄唇緊盯著尖塔上那如同嘲笑著自己般、最後一段話。
你所相信的、你所恐懼的,全都是由劍給予你的情感。
劍給你構築了未來、同時也給予難以忘懷的恐懼。
你的所有全都烙印在這把劍上。
那麼,映在銀刃上的你的臉,會是那時候恐懼不安的你?還是此時此刻完美無缺的你呢?
遍野的腐爛屍體早已見怪不怪,但人們悽慘的死狀,還是震懾了自己,與方才的空間是完全的兩極化,不免讓人猜想將兩人引導至此處的人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逐字唸完了尖塔上的刻字後,周遭的屍體彷彿被注入了生命,一個個全都緩緩地站了起來,即使那看起來有些不協調,但他們全都朝著自己與阿貝爾走了過來。
「怎麼回事?」離自己最近的屍體忽然猙獰地朝著自己揮爪,但對方的動作有些遲鈍,很順利地就避開了對方的攻擊,並且在他回復過來之前先以不知幾時出現在自己手中的巨斧砍了下去。
就在幾秒前明明只是個毫無生命氣息的屍體,現在卻有了生命並且毫無預警地發動攻擊,讓人無法理解現在的狀況。
「不知道、」因為沒有帶自身的配劍而俐落拔起放在尖塔中的劍,直接一轉身並出手擊中其中一具向自己而來屍體的胸口,劍身穿過胸膛而後抽出,一如自己以往的豪不拖泥帶水,這擊換成一般人或生物承受早已經會永永遠遠的失去行動力,眼前的身軀卻只像斷線的人偶、僵住一會後又繼續向自己揮舞著手上的攻擊。
看到攻擊無效眉頭不禁深鎖,不悅的嘖了聲後便毫不猶豫的斬斷對方的頭顱,結果只是加長了屍體僵掉的時間卻一樣沒有倒下,雖對這情況感到一絲無奈及為難卻也只能一邊持續著手上的動作,動作一氣呵成沒有累贅的動作及戰場上不需要的遲疑。
本來以為對方總有弱點或會減少卻發現似乎永遠沒有盡頭似、一群一群的屍體站起,一波一波的攻擊著自己及米利安,完全無法了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不斷地揮著手中的巨斧卻一點效果也沒有,不管朝著要害揮了幾次,他們就復原幾次。那些似活人的屍體違反了自然常理,以不合理的方式再次有了生命動力。
「漆黑迅雷!」再這樣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而已,幻化出透明黑的左手臂,發動漆黑迅雷,直接將視線範圍內的屍體滅成爛泥。
以為會就此停住,卻怎麼也沒想到爛泥緩緩地聚集起來,又恢復成剛才的人型。「這也太誇張了!」怎麼斬殺也不會停止屍體們的行動,只能不斷地拉開自己與屍體的距離,避免對方靠近自己。
本來的確對米利安的招式寄與厚望希望能真的解決眼前的這些敵人卻在看到結果後愕然,那現在到底該如何?又沒有可以打開的門也無從離開,已經剝落無法站立許久的觀眾席也不是能讓兩人暫緩的地方,從一開始便一直顯得從容不迫的自己也有些焦慮起來。
呼出了口氣告訴自己不能慌,維持著迎擊的姿態,迎著一具具臉上只有茫然的屍體,在一片相似的情景中若有些許特別必定相當的明顯,在注意到那不同於其他屍體的人影後沒有在意身邊仍在攻擊自己的敵人只是呆愣站在原地,臉上盡是不可置信。
「阿貝爾——你在發什麼呆啊!」向準備襲擊阿貝爾的屍體給予重重地一擊,而後將發愣的阿貝爾拉至後方,拖延屍體靠近的時間。
低頭看著對方,發現臉色有些不對勁,而問道:「你怎麼了?」但又見屍體持續靠近,自己也沒有時間停下聽對方的回答,只好一邊砍殺屍體一邊觀察對方的狀況。
沒有聽到米利安的問句,應該說此刻的自己已聽不到任何其他人的話語,不在意身處的地方多麼骯髒,不去理會周遭的事物,眼裡只有那兩人的身影,熟悉的臉龐、懷念的神情、以為再也聽不到的聲音、最重要最珍視的、
「父親、尼可拉斯。」輕聲嘆出那兩人的存在,不自覺得,彷彿得到了最珍稀的寶物般,臉上是沒在到這世界後露出過、只對家人的笑容。
混亂之中似乎聽到了阿貝爾說出了誰的名字,臉上還浮現出從沒見過的笑容,但為何現下如此窘迫的狀況還能展露這樣的表情,不禁皺眉疑惑。
但現在一刻都不能停下來——
「阿貝爾,快揮你手上的劍——!」有太多的屍體不間斷地蜂擁而來,只靠自己處理這些屍體,不知能撐到幾時。見到阿貝爾拖著劍、愣在原地的模樣感到有些生氣而怒吼著。
在敵人靠近時手腕隨意一轉便又是一記凌厲讓對方無法靠近的攻擊,但也僅僅是靠近自己身邊且會危及自己安危的,恍惚僅只在一開始剛看見家人的那煞那,回過神後便發現兩人的臉色死白,的的確確也是這群屍體中的一群。
踏出了步伐走向兩人佇立著的方向,沿途彷彿本能般砍殺、也不能說砍殺,畢竟這些早已死去,殲滅著這些對現在的自己而言很礙眼的存在,爬起來便再一劍揮下,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止自己去確認眼前家人的真偽。
會注意到這兩人是因為他們沒有向自己盲目前進並做出攻擊,伸手試探性的撫上弟弟的臉龐,好冰、好冷,對方有些尷尬的神情卻的的確確是自己記憶中的那一人,記憶中自己最疼愛的家人。
「尼可拉斯、」彷彿試探對方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想般又開口,也或許是太久沒能叫出這名字。
『阿貝爾。』此時耳裡卻聽見那在自己身旁呼喚著自己名字的聲調,低沉穩重、最敬重的對象,望向歐茲華爾德‧道恩讚多、父親的臉,最後一絲防線斷去,帶著壓抑許久的情緒喚道。。
雖然對方總算是提起了劍,但神情還是很不對勁。
眼睜睜地看他走到了某人的面前,並且伸出了手撫摸對方、喊出名字後才明白,這些毫無意識、一心只有殺戮的人之中有著阿貝爾內心深處最為思念的人。
「阿貝爾,快醒醒,那些人只是屍體,不是真的你的家人!」試圖喊出聲音使對方清醒,但阿貝爾像是著了魔似的,一點都聽不進自己說的話。
想要趕快抽身去阿貝爾的身邊,卻總是被成群的屍體們給阻擋去路,源源不絕地撲向自己。最後還是露出破綻,腹部被尖銳的指甲劃了一道,衣服被割破後滲出了血液,染紅了紫色上衣。
「呃!」緊壓著傷口,臉因疼痛而猙獰了起來。但若停止攻擊就有可能在這裡命喪黃泉,再怎麼樣也不能死在這裡。硬撐著傷口繼續砍殺眼前不斷襲來的屍體。
「米利安!」嗅到了不同於此處的血腥,轉頭望向那方向,在發現了夥伴的狀況後執劍而去,轉身前還輕聲跟身旁兩人交代了句:「等我一下喔。」
來到了米利安的身邊並用手中的劍幫忙擊退了永遠殺不盡的屍體,並趁著空隙將他拉到那兩人的身旁。
突然被帶到了阿貝爾的家人身邊,看來阿貝爾還是認為眼前這兩個毫無血色的人是真正他的家人。但怎麼說那不過就是跟其他人一樣,只是個屍體罷了。
將手中的巨斧抬起、接著揮下,兩人立刻倒了下去,不一會兒又看起來什麼都沒發生過的爬了起來。「醒醒吧,他們只是具會動的屍體而已,並不是真正的家人!」抓住對方的肩膀,用力搖晃,想盡辦法讓阿貝爾清醒過來。
眼睛瞪大,看著眼前兩人的身軀被斬開並倒下時,突然有些後悔去幫米利安,看向對方的目光有些冷淡。
沒有為此多做解釋只是走到了尼可拉斯面前輕輕撫著對方的髮,自己其實也是具會動的屍體不是?只是可能父親及尼可拉斯恢復的並不完全,雖不能確定對方是不是真的是自己的家人但也不能否定,只是不願放棄那一絲家人還可能回到自己身邊的希望。
「既然知道,就別發愣!」看著屍體蠢蠢欲動想靠近、卻又退縮的模樣,不禁疑惑,似乎被帶到阿貝爾家人的身邊後就再也沒被攻擊過了,難道……
「阿貝爾……快攻擊,也許由你消滅掉你家人模樣的屍體,我們就有辦法離開這裡!」那恐怕就是促使屍體們行動的原因。抓住對方的手,拉開阿貝爾與尼可拉斯的距離。
「所以呢?你可以要我去攻擊可能是我家人的對象?」一使力便掙脫對方的手,雖以體型看來是對方占優勢但實戰上卻相當的不一定。
看向尼可拉斯等著米利安所說的是否可以離開的問題並對方的回答,只見弟弟點了點頭如同自己以往的貼心回答了自己。「謝謝啊。」回應了一個真誠的笑不再在意米利安所說的。
眼前的兩人一舉一動都彷彿從前般的相處,這一切的一切都只讓自己更加相信他們是真的父親及弟弟,跟自己一樣死而復生而已,就算不是也無差了,所以、絕對不會再次傷害眼前人的一絲一毫,包括讓其他人傷到。
「阿貝爾,你應該知道吧……死人是不會復生的,即使你再怎麼想挽回以前,那些都已經成了事實。現在想改變,那也都是虛無的!跟那些由你心中所幻想、創造出來的假家人相處,你還會開心嗎?那只不過是照著你所期望的方式寫的劇本罷了!」對方一心只想珍惜現在與家人相處的時光,對於只想逃避現實,寄託於虛幻的阿貝爾感到氣憤。
「……難道,你想要一直待在這裡嗎?不陪在大小姐身邊找尋其他同伴及記憶也沒關係嗎?將傑多拋下也沒關係嗎——?」
本來顯得冷漠的臉扭曲,在聽見對方的話失笑出聲,久久不止。「哈哈哈哈哈,那我們現在是怎樣?米利安,我們也早就已經死了。」
勾起一抹像是自嘲或是諷刺的笑,自己這樣真的是活著嘛。
「而且你又怎麼如何斷定自己就是所謂的真實?怎麼斷定他是我的幻想?你又沒有看到你眼前的人?記憶又如何、其他同伴又如何、只要我重視的事物存在就好,而這些我只要離開這裡就再也見不到了!」
「是嗎,原來你只是個不願面對過去犯下錯誤的膽小鬼罷了。」
但我們因炎之聖女的指示,再度活了過來,為炎之聖女效命。因此也認識了不少人,不管是生前就熟識的朋友,或者死後才遇見的夥伴,我們存在的目的都一樣,為了炎之聖女而戰,亦為了生前的遺憾而戰。
「算了,我不會再管你要做什麼了。」拋下對方,朝著屍體群走去,繼續向他們發動攻擊。明明知道再怎麼砍殺屍體,他們依然會恢復原狀,但不想要就此放棄,一定有其它方法可以離開。在完成目的以前,不能死在這。
「那你就不在意、放的下?」輕輕道出問句,也沒有理會對方是不是有聽到。
凝視著對方一會便移開了目光回到了家人身邊,若今天他們會攻擊自己呢,自己是不是一樣會如同當初舉劍結束他們的生命,說到最後自己還是一個自私的人,因為不想承認自己的懦弱、不想承認自己的錯誤,從前是親手毀了家庭,現在而是想拖著米利安一起承受著自己的罪孽。
但是真的不想啊,當初劍劃過他們肌膚、刺入傷害的觸感、屬於他們的鮮血、那曾經親暱喊著自己名的卻變調的吶喊、一切的一切夜夜折騰著自己,好像都能聽到他們對自己的指責,質問著自己為何要殺死他們。
低低笑起,自己當然知道啊,不可能就這樣一輩子待在這,但這是自己一直以來的夢,自己沒有親手弒親,自己還待在家中、尼可拉斯待在自己身邊,跟隨在父親身邊鍛鍊並期望有一天成為他的支柱及夥伴,不要在後悔、劍聖又算什麼,在他們的面前都只是塵土。
只是還有太多太多沒來得及說出口的,無法自欺欺人欺騙自己這就是自己要的、為什麼、為什麼一定又要殺了他們!為什麼!為什麼都是自己!
「啊啊啊啊啊啊啊!」從以前到現在的夢靨、壓力及現在壓迫著自己的現實一擁而上,壓著頭吶喊著,喊著自己那最深最深的悔恨及痛苦。
頭感到一陣陣暈眩,沒有聽清楚對方說了什麼。負著傷吃痛地將不斷恢復的屍體再次砍下,已經不知道重複了幾次。
「阿貝爾?」被包圍之際聽到了阿貝爾的吶喊聲,但身邊的屍體似乎比方才更有精神,爪子不斷地朝著自己揮過,在自己身上留了無數道傷痕。情況已經超出控制之外,體力逐漸消耗、加上不斷增加的傷,自己大概也撐不了多久了。
記憶中父親一直一直好疼愛著自己,或許很嚴格很要求卻能感到他對自己的疼惜及父親不說出口的愛,他總是會一臉驕傲的告訴自己是他最成功的學生及孩子,很久很久、小的時候偶爾會用那大大長著厚繭的手掌輕輕拍著自己的頭,或許因為不習慣這樣的溫柔所以偶爾會把自己用疼,當實小小的自己卻總是笑得十分開心,父親真的好喜歡自己對不對,低著頭感到那熟悉的觸感,好久、沒被當成孩子般對待了。
懷裡有個對自己而言最可愛的孩子,最疼愛、調皮愛玩卻貼心的弟弟,此時輕輕抱著自己,因為身高不夠所以最多只能到自己的胸前,像以前尼可拉斯被父親責備教訓跑來找自己時,所有的話都可以跟他說,他有什麼煩惱自己都會願意為他解決,總是注意到他喜歡的東西而買回來,喜歡欺負他、逗他,卻願意一直一直保護他,最懷念那相視一笑時的場景,手慢慢的回抱住對方,最寵最值得哥哥驕傲的尼可拉斯。
「父親、尼可拉斯。」笑著擁著最重要最重要的家人,好想你們好愛你們好想永遠跟你們在一起。
「你們好冷,等我可以去陪你們時帶些衣服去吧,會帶你們喜歡的款式的喔,你們有看到母親嗎?那世界應該不會在生病了吧,你們說的我都記得喔,我找到了好多好漂亮的地方要帶尼可拉斯你去,我的劍術已經是王國第一而且得到劍聖的稱號囉、」
一直說著話,彷彿要把這幾年的空白補回來似說著,不知過了多久才閉上眼輕聲開口。「還不能去陪你們,對不起。」會懂的吧,畢竟是自己的家人啊,露出了個已經不是孩子般的笑說出最後的道別。
「謝謝你們還願意見我,那我要繼續前進囉。」看著父親及尼可拉斯也對自己笑並放開接觸的手,回應著更深的笑意咬著牙再次一劍揮下,再次看到他們倒下並幻成破裂的光。「再見、」
隨著兩人的消失身邊的屍體也停止動作,像是停止轉動的人偶般散去,將劍插回尖塔上,彷彿再也承受不了般跪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只能無聲的吶喊,喊著最深的愧疚及不捨,一滴乘載了太多情緒化成的淚滑過臉龐落下,模糊中、場景也隨之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