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筆尖停頓在最後一個字母,這是一段短,卻直切心窩的話。
「托里斯先生,已經中午了,今天先生是自己帶便當嗎?」交上告一段落的公文,下屬笑著指道。
猛然回神,順著對方的目光望向自己一早放在窗角下的野餐籃,輕笑搖頭,「不是,那只是我先暫時借用而已。」收下文件稍加翻閱,屬名確定無誤後才轉收進資料夾。
對著依序離開的下屬揮揮手,確定都離開辦公處後,嘆口氣,低頭重將視線放回桌面上,那一段隨手寫在文件空白處的文字。
「‥‥‥‥。」
由留言為燃點。
接連串聯起的,是這段時間所有的異狀,答案猶如潘朵拉寶盒的迷霧壓在心底,欲誘使揭發而出‥‥‥
站起身掀開野餐籃蓋,裡頭是正蒙頭睡得好不舒服的小傢伙。
「真的,只是普通的蝙蝠?」壓低的聲音,懷疑著。
因為感受到些微的光線,所以反射性的翻了一個身,把臉背向光源,卻是連眼睛都沒睜開的繼續睡著。
越過仿羅馬石柱的門廊,提著野餐籃踏上絨毯往服務台走去。
「歡迎蒞臨Lithuania國家圖書館,請問有什麼能為先生您服務?」
偌大的方形前廳響起規律跫音,還不等自己走近,對方已經先一步跨出,以專業的引導儀態詢問。
「午安,上午我有來電預約見人了,麻煩為我通報一聲。」微笑著,取出印有姓名與所屬機關職等的識別證遞向前。
「…失禮了,請往這邊。」對方朝後退開一步距離,單手橫向引導至大廳另一側。
舉起手在敞開的木質門板上輕扣,「打擾了。」
房裡,坐在堆滿了書籍另一邊的老者淡瞄了自己一眼後,又低頭埋入工作外觀頗有年歲的古書中。
「‥‥‥寵物有問題不去找獸醫,來老頭我這問,孩子你沒有問題吧?」很嗆的開場,在層疊歲月紋路的面容上,明白表示出懷疑自己找碴的意味。
苦笑著提過籃子,辛苦避開一疊疊學術價值不凡的文物,走近書桌,「我能問的也只有先生你啦。」
「好說,直接跳槽來我這吧,你現在左手邊那疊碎片也不用送去鑑定年代了,麻煩直接報一下是哪個大公時期,感謝。」
「這個…不行的。」揚起唇角,一臉為難的汗笑。
「嗤!」
在堆有半人高的書籍文獻中稍整理後,好不容易將籃子放上清出的空間,抱出蝙蝠。
老者瞄了一眼,挑眉,戴上眼鏡,「你特地一早留話說要找我,就是為了這隻睡翻了的東西?」
「呃…我撿到他,從外觀猜測應該是狐蝠,但不是很確定。」輕手將蝙蝠攬在胸前,或許是動物生理時鐘的關係,小傢伙抽了幾下鼻息後,沒有睜開眼,乖乖地就趴在臂彎裡。
「狐蝠嗎…」對方皺緊眉頭,搓了搓小傢伙繞頸的金毛,接著撬開他上下顎觀察,沉吟了一會後,「不對,我沒看過這種狐蝠。」一臉的肯定。
「咦!」驚訝的張大眼怔愣。
老者瞇起眼瞳轉身走到一旁書架,準確地抽下其中一本厚封書籍,攤開,將標示的一清二楚的照片介紹轉向自己,「喏,雖然很像,但還是跟現有發現的不一樣,不過…也可能是類品種也不一定。」
「如果你介意,需要明確證實這隻傢伙品種,可以留些毛髮血液樣本下來,最快這幾天就能有報告,怎樣?」
慣性的揚起唇角,搖搖頭,重將小傢伙放回藍裡,「不好意思,還耽誤到先生你的休息時間了。」輕淺的嘆口氣後,朝對方躬身準備離開。
「對了,你說是撿到的,是在哪裡?」老者疑惑抬頭問道。
現在的蝙蝠已經愈來愈少見,除了山郊野林之外,要在熱鬧的市區發現蝙蝠的蹤跡並不容易,只偶爾有發生迷路蝙蝠的個案能作為生物研究的參考。
「呃‥‥‥」面對教授的疑問,不禁怔愣
飄開視線,困窘苦笑片刻後,才在對方目光下小聲吞吐。「…那個,我家冰箱前,購物袋裡。」
在停頓了幾秒之後,接著研究室爆出大笑,在一連串上氣不接下氣的調侃下,自己低頭紅著臉無視路過人們的疑惑,大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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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可以明顯的感受到,對方的話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五味雜陳的視線。
這也是當然的吧--畢竟自己留了那樣的言,等於是自己招致對方懷疑自己。
但是,當下就覺得,比起那份情緒,自己的煩惱比起來根本無關緊要。
這天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太陽下山的時刻了。算了算,自己居然扎實的睡了十幾個小時。
動了動翅膀,確認傷已經好了大半,想想大概也是該離去的時刻了。
可以確定的是家裡已經派人在機場待命很久了;怎麼前往機場的問題,也可以問問「在地蝠」。所以現在最大的問題...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這樣散步了吧?
吊掛在野餐籃邊緣,稍微歪了歪頭看了對方一眼。
一反平時走慣的路程,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特地繞遠路來到不久前才帶小傢伙來過的綠林大道。
沉默,在即將走到盡頭前停下腳步,突然托起蝙蝠圈在手腕。
腳下踩過的枯黃乾草隨風聲沙沙作響,垂下視線,「…如果說,所有的奇怪狀況,跟我搶床、溜去吃熱狗、擅自轉開的電視頻道、搶食,這一些都不是一個普通動物會突發的意外的話。」
「那麼,從一開始你會出現在我面前,這也是計畫好的嗎?」隨著道出的疑問,圈著蝙蝠的手掌力道同時愈加沉重。
身負Lithuania之名,卻被不明所以的偽生物近身而毫無警覺,這對國家來說,簡直是諷刺自己太過安逸的侮辱!
「That's also the reason why we exist‥‥‥你,到底是誰?」
「啾!」
這問題算是意料之中,但是對方的手突然勒緊帶來的不適感,還是讓自己下意識縮了一縮。
對於他的質詢,除了在他家裡(廣義的)老是找他麻煩之外,會來到這個國家,還遇到國家本人,根本是種過份幸運的歪打正著。
「吱啾!」
張嘴想說些什麼替自己辯解,但是仍然只能發出無意義的響聲。想了一下,只好用力搖了搖頭。
『...抱歉,現在心有餘而力不足,等回國之後,一定會跟你說明的。』
拼命掙脫對方的手,啄了一下,拍打著翅膀轉了幾個圈圈,便掛到了不遠的枝頭上。
『而我,真的該走了。』
看著對方追了上自己,於是又再次展翅,打了幾個轉之後又飛上更遠更高的枝頭。
拍打著翅膀,希望對方能看懂自己的道別。
「唔!」下意識的邁步追往他的方向,眼見蝙蝠在掙脫飛離後又停在枝頭拍打著翅膀,襯上日落時分的昏黃天空,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似乎明白他要離開了。
儘管對那傢伙還抱有疑問,只是,到了現在這時候追究也已經沒有意義了。
瞇起眼睛,看著倒掛的風景,『笨蛋,幹嘛那個臉?』皺起眉頭。
不知道為什麼,居然還真有點捨不得。
往下俯衝,對著對方的頭頂就是一陣亂撥。
接著振翅不再停留,飛往反方向的遠方。
「…咦?咦!!」注意到對方飛來的意圖時,已經來不及閃躲。
原本就略長的頭髮糾結成了一團,等到終於掀開遮在視線前的亂髮,罪魁禍首早就飛遠,留下半空中狀似對於惡作劇滿足的鳴叫。
靜了一會,站在稍遠的路人開始不客氣的大笑出聲,四周也三三兩兩發出悶笑。
『‥‥會懷疑那種留言是蝙蝠打的,其實根本是錯覺吧!!』低頭摀額,挫敗的蹲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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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lnius International Airport比想像中的近,就算身體狀況沒有很好,也只花了一個多鐘頭就到了。
但是由於飛機起降的聲音太大,心裡想著難怪那些指路的當地蝙蝠們有點敬而遠之,自己進到航廈裡也是七葷八素的。
盤旋了一陣,終於找到了熟悉的身影--自己的秘書Alexandru,正坐在椅子上看著報紙。
悄悄的降落在他擺在一旁的公事包上。
秘書看著我愣了一下,大概停頓了整整五秒之後他才嘆了一口氣,「...先生,不是跟您說不要做這麼亂來的事情嗎?」
我只是吐了吐舌頭。
他輕輕的把我抱起,放到公事包裡,舉起手看了看錶,「看來這個樣子是不能搭飛機了,我們去車站看看還有沒有末班火車可以搭好了......」
我點點頭,反正在已經可以回家的狀況下,反倒不覺得急了。
從公事包裡探出了一顆頭,秘書把公事包抱到胸前,輕聲說著一些最近發生的事情。我靜靜的聽著,偶爾對一些問題做點頭和搖頭的簡單回應。
這次的意外在我漫長的生命中,可能只是極小極小的插曲,可能總有一天會被遺忘、被所謂的「生活」給沖刷而去,
但是,可能在未來的某個時間點中,會突然發現這些瑣碎的事情,就像在黑夜中的星光般,不起眼的閃爍著。
然後,回憶起來不覺莞爾。
有時候也會像這樣,意外挖掘到一些有趣的事情也說不定呢。
『真是期待呢...』頑皮的笑了。
奇怪的是,都還沒想到要怎麼把自己弄回來,腦袋裡反而先冒出了一大堆有的沒有的鬼點子。『跟狼傳說有關的國家嗎,嘿嘿。』突然開始精神抖擻起來。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值得快樂的事情,那麼放低標準到某個程度之後,或許也就沒有什麼值得痛苦的事情了也說不一定。那麼不管是大鬧一場或是被大鬧一場,又有什麼關係呢?
終歸只是命運星空中的一小點而已,不是嗎?
這樣想著,就連變不變的回來好像也不那麼迫切了。
『早知道這樣,應該要趁對方不知情的時候盡情上下其手比較划算。還有閣樓上一整櫃的女僕裝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吶......』
一邊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一邊在公事包裡蜷縮著,感受著火車的微微震盪而沉沉睡去。
清晨太陽升起的金燦輝煌曙光照映之下,一道刻痕切穿了這時節漸轉蕭瑟的歐洲大平原,拖著長長的影子,往東方--我那永遠出生和死亡的家鄉,緩緩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