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蕩長廊上奔跑著,纖細跫音落在身後幾步的距離,接近階梯逐漸有驚慌人群加入,駐足回身牽起白皙手掌上至甲板。
「怎麼會...」紫眸倏地睜大,映入言難描述的絕望不堪。
『誰來救救我的孩子她被撞傷了...!! 』『爸爸你在哪裡 ! 』『請給我一件救生衣,拜託啊 ! 』倒地的少女被踩過,幼小孩童害怕地蜷縮在角落哭喊父母,衰老身軀倚著欄杆請求幫助。
...不要... !
所有人都看見了,但都只是給予一個抱歉的眼神,繼續爭奪救生物資。
身軀無力搖晃著向後傾倒,一行淚水滑下臉龐。
不要...不要這樣、拜託不要...哥哥 !
「沒事了,不要怕喔。」扶過少女的纖細身體,單手遮起碧綠視線。
緩緩後退至船舷邊緣,背向甲板遮擋身後景象。
「請睜開眼睛,」迎上顫抖著的清澄綠眼,聲調堅定,「聽我說,我們可以去幫更多人...但是請不要怪罪他們。」
他們只是想回到所愛身邊而已。
「我們走吧...站得起來嗎?」小心翼翼地扶著對方起身,撬開另一處的救生衣倉儲。
這個季節的海太冷了,會撐不過的...救援從芬/蘭來的話要多久?
在拋出救生衣的間隙抬頭仰望墨黑夜空,少去星光指引像極了另一片深藍大海,非常非常深的深藍色彩覆蓋迅速倒下的龐大船身。
抽出隨身軍刀與少數幾位船組員一同不停割斷繩索,已經沒有時間解開船筏繫繩。
傾倒的角度瞬間起了變化。
「快到船邊去,吾輩會在這裡盡可能做完 ! 」冷靜下達指令,對上諸多視線,交換一秒思緒。
吾輩不知道妳在不在,小列。
咬牙踏上柱身抵抗翻覆前的失衡,唰地同時割開數條繩索,不顧刀壓刃過深以致在臂上留下血痕。
使力將救生筏踢下海面,浪極快地沖散了它們。
再次拉起另一批繩索。
但吾輩會賭上所有可能性。
「深吸一口氣 ! 」緊緊抱過穿上救生衣的少女,凝視暗夜波濤海面。
我有辦法嗎...
抵擋那股拉扯的力量,從數個世紀前便已信仰的自然。
略曲膝準備踢擊地面躍出。
割斷的小筏在茫茫大海中散佈疏散,哪怕緊緊是多出一艘,都有可能恰好飄過誰身側。
船身在短短數秒內傾至危險的底線,甲板上物品筆直掉落海面。乘客被迫跳入凍寒海中。
那個人是...「哥哥... ! 」
柔軟吶喊跨過距離,遠處的視線頓了頓後移來,彷彿難以置信。
割下最終能負荷的繩結,銜起刀柄。
「....小列?」比吐氣更輕的音節傳出。
下刻一陣震盪將自己甩上一旁柱身,口中軍刀因而掉落滑過整片甲板。
啐...被纏住了。
解不開的。
「芬/蘭 ! 帶小列離開 ! 」沒有遲疑的做出決定,扯動繞滿繩索的右臂。
堅定視線不存猶豫,繩索勒進手腕肌肉留下紅痕。
「快走 ! 」
「不要...哥哥、哥哥 ! 」
哭喊著,淚流滿面地想上前,身後一雙手臂使力阻止。
伸出的指尖不可能碰到哥哥。
「我知道了。」淡金髮絲在空中劃出凜然弧線,闔眸頷首後跳出船外。少女的洋裝綻放似含苞花蕾,染上幾許淚水色澤。
活下去吧,列.支.敦.士.登。
淡笑著將目光鎖在妹妹身上,徒勞地扯了最後一下緊纏手臂的繩索,郵輪越過了90度極限,看似即將沉入海中。帶著數百位來不及逃生的乘客。
靜靜抽出腰間配槍。
銳利冬風劃過面龐,波濤大海黑暗似無星夜幕,
驀地身後遠處傳來槍響。
纖瘦雙臂緊擁住胸口顫抖著的溫暖身體,海面倏地逼近眼前。
落海身影激起無數細小泡沫圍繞身旁,凍寒中感官瞬間麻痺,掙扎著睜開眼眸凝視上方海面。額前髮絲順著水中海流漂動劃過視野。
剛剛那個聲音是...哥...哥的...?一雙手堅定的抱著列.支,藉助救生衣的浮力冒出海中呼吸冰凍空氣。
....不是哥哥的手...
臉頰濕潤的溫熱暖意下滑,哽咽著泣不成聲。
哥哥、哥哥....哥哥...
浪一波波地打來,吞噬'、沖散漂浮海上的散佈人群。深濃夜色遮蔽相互找尋的視野,寒冷海風扣起呼喊的聲音。
「哥哥...哥哥 ! 」
漂浮著的人們睜著驚懼雙眼,郵輪反轉沉入無底海中。
好冷...彷彿連靈魂也要被凍結......
指尖失去知覺,劇列顫抖瞬間貫穿身體。
「列.支小姐、您...」胸前掩面啜泣的少女沒有回答,但纖細身體正輕顫著失溫。
不好了...
回首,巨大波濤湧現的源頭有什麼正沉入海中。
紫眸僵滯凍結著睜大,水浪翻騰怒吼襲往墨黑彼方,使力抱著不復溫暖的對方,力氣一點一點地自指間流失。
...對不起。我現在沒有辦法為你們哀悼...。
被沖刷向深不見底的暗夜波羅的海。
海面飄過身側的人們在浪中抵擋將入冬的北國寒意,熟悉語言傳入耳中,循聲望去,一名老者正緊抱懷中的妻子鼓勵要一起回去。
但年邁婦人已經失去氣息。芬烏語系的加油沒有停止,低沉蒼老的聲調似祈求如哭喊,柔情地娓娓道出他們位在Jakobstad 的家鄉。
我記得那些...我知道啊,1652年建立的城市.....
移去視線無法再注視,悲痛切割眼底眸光化為千萬碎片掉落。
倏然衝擊撞上顫著的背部。
『請伸出您的手 ! 』
誰在喊呢?提諾先生?
微微睜開柔和眼眸,綠波盪漾淺顫波紋。
身邊有誰半跪著拉上海中的乘客,臉頰擦過粗糙的救生船底,哭累後被睡意圍繞柔緩拍撫。
哥哥教過我的芬.蘭文...
昏眩坐起觸摸眼眸,『上不去的,我不能放開我太太...不能...』耳畔蒼老害怕的聲音裡淒絕滲透。
「那個...有辦法的 ! 請把她的手交給我...我會把她拉上來,所以...」細柔嗓音加入對話,生澀芬.蘭語夾雜德文輕喊。
努力伸長手腕觸及冰冷女士的手指,老者放開了女性、浪剎那波動起,指尖錯了開...
啊... 那個人 !
『我妻子...! 』悲鳴衰老著顫抖出無力,皺紋雙手空落落揮向海洋。
那個人的手、沒有溫度了...
拉上老者後單膝伏蹲躍入海平,浸溼的衣物下吹拂寒風滲透傷處。
溫柔抱過僵硬身體,攀在船緣的手指忍痛施力拉回彼此,翻上船將沉睡的女性輕柔放下。
俯身,額前髮絲垂落於寧靜闔起的美麗眼皮,淡紫眸色深深映入悲痛不捨,在冰冷額間印下一吻。
船內安靜無聲,稍早發現的一名孩子抱著更幼小的嬰孩蜷縮角落,紫眸淺淺凝視著少女朝他們艱難移去。
這個氣候救援會無法出動的,瑞先生不會貿然行事。離天亮、還有多少時間呢...?
好冷。
「不可以睡 ! 」回神搭上老者肩膀搖晃,吶喊銳利清澈。
「你們是...」
溫和偏過頭詢問,手冷得發著抖抱過小小男孩。
「我們到離大家近一點的地方好嗎?船邊很危險。」不知道英文能不能通...聽得懂我的話嗎?
搖搖晃晃的移動幾吋回到中央,帶有體溫的西裝外套突然搭到列.支的肩膀上。
綠眼閃著疲累訝異抬起,慈祥藹然的眼神慢慢閉上。
『保護好他們,小姐...』厚實手掌滑了下去。
不要...不要再...我不要..... ! !
垂下眼眸時肩膀被輕輕碰了碰,誰...
靜默閉上眼片刻,抵擋睡意和絕望。
「MOI ,這是你弟弟嗎?」
搭上纖細肩部的手輕拍著,俯身靠近不安顫抖的孩子,
「沒事了...沒事了喔。」好小的嬰孩...怎麼辦、怎麼讓他們活下去。
『不是,是妹妹...』外貌不超過5歲的孩子搖著頭,幼小雙臂擁著難以負荷的脆弱存在。
「好可愛呢,」疲憊嗓音隱含痛楚溫煦微笑,「好孩子...你很堅強呢。」
波濤打入船中積水,冰冷海水奪去體溫。
哥哥說過...哥哥教過我,不能忘記的事。
「請把她交給我好嗎?」
從小手接下柔軟的孩子,女性的體溫會比較高...
「不好意思...提諾先生?」可以保護的,我可以...對嗎,哥哥?
「咦...啊、好的,我知道了。」抱起男孩讓孩子遠離水面轉過身去,任由海水淹至膝間。
救生船上僅剩下淺淺呼吸聲,眼角凍於盤坐姿態的老者映入眼簾,布滿皺紋的手掌仍牽著深愛妻子。
布料聲響在身後婆擦,無力仰望漆黑天穹,暗夜漫長滿溢恐懼痛苦。
又失去多少了...戰爭已經結束了啊......
到什麼時候,才可以不用再看見淚水?很冷...還不能放棄。
解下胸前緞帶和鈕釦,與嬰孩肌膚相觸的冰冷讓身體一顫,肩上真珠黑的西裝外套恰好遮起白皙胸口。
「那個...好了。」
靜謐笑著對上轉回的紫色眼睛,...提諾先生看起來又和剛才一樣了,笑著在哭。
『對不起,你的哥哥...』悲傷垂著的眼睛和聲調在心湖激起波紋震顫。
淚水啪搭掉出眼眶滑下恬靜微笑著的臉頰。
我知道了...知道為什麼大家總是露出那樣的表情。
知道為什麼明明是在哭的卻還是笑著。
「不用道歉的...這不是提諾先生錯,不是...」
強風和高起海浪翻騰,裙襬吸附水變得沉重又冰冷。在凍結生命的寒冷中也有不能放手的東西...。
胸口一雙小手動了動揮舞。
不是屬於自己的生命,是更重要的人的,希望他們可以活下去,才一直堅持著到現在、所以才會就算想哭還是微笑、
哥哥一直以來都是用這樣的心情...都是這樣.....
一直保護著列.支、
「我真的...很抱歉呢。」強撐逐漸麻痺的思考,透明水波暈散淚水顏色。細微漣漪越過廣大洋面,遙遠黑暗中絮語和吶喊交織連綿成生命音律。
還有人活著,現在也還有人和我們一樣在奮鬥著...
一定要回去,帶著他們回去。
解下大衣微微一笑,迎上碧綠眸色輕眨眼。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最耐冷的芬.蘭人MOI ! 」
雖然人們的生命是那麼短暫,晃眼即逝。但是...每個微笑都真實刻劃於國家眼中,成為永不磨滅的榮耀光華。
跪下擁抱少女和孩子,緊按於鼓動的胸口。
船在暴風夜中劇烈震盪,險些被甩出船身。
位曾停止的湧動海水帶走體溫,溫柔哄睡疲累人們。
死亡在耳邊輕語,撫摸失去知覺的冰冷臉龐,來到仍有光輝閃爍的眼眸。
「提諾先生。」
好想睡...如果睡著了,是不是可以看到哥哥?
是不是會輕鬆一點...
悄聲呢喃著睏倦話語,抱著列.支的手臂突然收緊,肩膀上懇求近在耳畔。
「不要放棄,求求妳。」
清澈嗓音痛苦低訴,失去所有的椎心痛楚。
是那些應該保護的重要人們,支撐著過往度過無數戰爭中的伏擊雪夜。帶來繼續堅持的力量。
唔...、感覺不到指尖...希望不是壞死才好。
對死亡的恐懼隨著寒意爬上頸部滲透,紫眸強撐著掩飾顫抖和疲憊,夜黑大海彼端黎明光輝彷彿被就此吞沒。
夜晚漫長得如極北陽光永遠也不會穿透夜幕。
「絕對,'不可以放棄呢...」但隱約洩漏虛弱的聲線堅定依舊。
「可是...」輕聲囈語漸漸被拉入迷茫夢中,可是沒有人在等列.支回去...哥哥已經....好想睡。
對不起,提諾先生...對不起、對不起...哥哥。
溫熱淌下細緻臉頰,無聲無息地落入深黑海洋。
細小力道觸了下胸口,在擁抱著列.支的提諾發覺前已經喚醒閉上的湖水綠眼。
好冷...是冰的 !
「提諾先生...! 」
快速鬆手,接過奄奄一息的嬰兒,搖晃船隻上深濃墨黑吞沒脆弱柔軟的新生兒。
看不清楚...發紫了嗎?! 要先急救...這裡還是太冷了...
「列.支小姐,請您抱好他 ! 」將懷中的男孩放下,輕柔卻迅速地抬起嬰兒的小小頭部,貼上小口送入空氣。
一次、兩次...再一次、
屬於孩童的白皙手掌撫上自己的臉龐,拭去不知何時滑落的濕潤淚光。
MOI...?
『不要哭...我妹妹會難過的。』不似幼童的沉穩聲調響起,以稚嫩嗓音強忍著害怕努力說著。
『爸爸和媽媽沒有出來,我們在甲板上等了好久...所以,這樣對她比較好。沒有媽媽的歌聲,還有大哥哥你們因為她哭,她會難過的。』波動著的眼眸迎上淡紫視線,淺淺綻開微笑,『謝謝你們,她一定想這麼說的。』拋下恐懼的孩子在轉瞬間被迫成長,成熟壓抑的笑容透出巨大痛楚。
「你...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
雙臂失去力氣緩緩垂下,生命光輝正從手中流逝,將化為點點細砂閃耀流光。
咦....「列.支小姐...?」
倏地纖細手指握起鬆下的指節,更勝碧綠湖心美麗的眸色伴著依稀得以在暗夜中辨別的飛揚髮絲來到眼前。
輕輕搖了搖頭,溫柔將嬰兒抱回胸前。
「再撐一下下...我也有哥哥喔,他很溫柔又很容易害羞...可是真的非常非常關心我。」
輕巧耳語,指尖撫摸起伏的幼小胸口。
「妳的哥哥現在也很擔心妳,所以...所以我們都不能讓他們難過,好嗎?」哥哥,對不起讓你一直那麼擔心我...
肺部吸入冰冷空氣,轉為溫暖吐息吹拂幼小嬰兒面容,好痛、哥哥....胸口和手都沒有感覺了...真的好痛...活著,好痛.....哥哥....
「列.支....小姐。」聲線越過傷痕和痛楚,紫眸訝異地微微睜大。
謝謝妳呢MOI 。
眼底光華褪為溫煦微笑,柔和光芒疲累地繼續存續。
即使失去了那麼多,還是不能夠停下腳步....郵輪上、和更久以前,數以萬計的生命在我們身後支持。
跪下的身影顫抖著抵擋銳利海風,
麻木手臂環過閉上眼的少女肩膀將三人擁入懷,幾綹金髮垂落風中扯動。
「神啊...請保佑我們。」
緊抱著孩子們在纖瘦身體的庇護下祈禱,酒紅裙擺浸滿海水。眨了眨眼咬緊細柔唇瓣抗拒失溫的倦意,在漫長時間中聆聽耳邊不屬於自己的穩健心跳,和胸前細細柔柔、小鳥般的新生心跳。
一絲金芒穿過護住列.支的身體間隙,照在閃出光澤的、分不出是誰的金色髮絲上。
直升機盤旋的聲響漸漸靠近了。
「提諾先生...」輕語,手裡細小心跳衰弱但還在繼續。
回首,黎明光芒穿透厚重雲層輕輕灑下,溫柔滲入海中暈散鵝黃光流。獻給所有逝者的安眠撫觸遍及波羅的海全域,轉為溫和的海風拂過襯衫衣領和眼眸。
微風掀起波紋漣漪,描繪光紋暈染海面,撫過沉睡面龐,
奔向拂曉光跡流瀉的廣闊蒼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