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下是綿延不斷的紅色地毯,柔軟的質地踩起來很不踏實,不過的確有效減少了易使人分神的足音。一面思考著這些不著邊際的事情,一面安靜的朝前方轉角走去。
拿著一兩本書,漫步於熟悉的長廊上,低頭思索著書中的內容,往前方的轉角處走去。
側了側首,腦袋裡回想起離房前看過的宅邸結構圖。印象中,前方轉彎後不遠處似乎有一座書房......
『──就到那裡去看看好了?』此念一生,腳下的步伐有了方向,頓時明確起來。
「啊...」沒有注意到前方有人,結果理所當然的直接撞到來人的...肚子?
視線朝前,信步走著。沒想到一轉過牆角,腹部便傳來一陣衝擊,緊接著響起一聲嗓音稚氣的驚呼。穩住身子,半帶不悅半帶驚訝的低下頭去,映入眼中的是一顆黑色的頭頂──對方正低著頭,大概是在摸自己撞著的鼻子。
「好痛...」低頭摸著撞到的鼻子,手上原本抱著的書掉落到地板上。
退了一步拉開兩人之間過近的距離,順便迅速上下掃視了對方一遍,有些狐疑的眨了眨眼睛。將目光從對方露出裙襬的球型膝關節移開,猶疑著開口道,「......是小人偶?」
抬起頭,看向剛才撞到的人,鮮紅的蘑菇頭、軍綠色的長大衣及遮蔽其雙眼的護目鏡。
「抱歉...你是...羅索?」之前沒見過的戰士,不過對他的資料有印象。
略感錯愕的沉默了一下,腦海裡隨即浮出曾被告知的、關於遷宅與聖女之子的記憶的情報。
簡而言之,基於戰士們不需要理解的原因,眼前這尊小人偶的記憶就和這座宅邸一樣嶄新──或者也可以說,她將曾有過的記憶遺留在那棟不再被需要的舊屋之中了。
「...羅索?」疑惑的再次輕喚對方的名,該不會我叫錯人了吧?
這個世界的操控者毋須對任何事情做出解釋──一如所有的神明。無情和無理本是一切運轉的真相,只是沒想到這個道理竟也適用在受到『神明』眷顧的存在身上......思及此,不禁冷哼一聲。
聽見對方小心翼翼的呼喚,不自覺放緩了眼神。輕吐了口氣,挑起眉頭的神情隱帶挑釁氣息,開口道,「我是。好久不見。」話鋒隨即一轉,「妳換髮型了?」
「好久不見。」拉著裙襬向對方行個禮,「對啊。」微笑的回應對方的話,「頭髮變長長了~」
細細瞇起眼睛,惱怒似地瞪著眼前笑容可掬的人偶。半晌,不發一語的蹲下拾起散落在地上的書本,疊好後單手朝對方遞去。閒著的另一手放在大衣口袋裡,臉上面無表情,不費一點力氣便營造出周身冷漠的氣息。
「啊...謝謝。」接過對方遞來的書本,氣氛似乎在瞬間驟變。
「怎麼了嗎?」疑惑的看著羅索,自己做了什麼讓他不高興的事情了嗎?
「......沒事。」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心情惡劣的當下並沒有多加停留閒聊的打算,於是有些刻意的移開了視線,嘴裡敷衍地說了聲「就這樣」,舉起腿就要邁步離開。
歪著頭,抱著書本疑惑的站在原地。
不懂,真的不懂...為什麼會突然這樣?
原本不是還好好的嗎?
『會不會是失去記憶的關係呢?』想要追問,卻發現對方早已走遠。
經過方才那一遇,原本打算去書庫尋寶的念頭早已消失殆盡。人偶那聲笑意盈盈的『好久不見』彷彿一支點燃的火柴,掉落在自己遍地燃油的心田上,輕易便燒成一片無法澆熄的濃烈怒火。
──這一點也不是自己的處事風格。感到憤怒的理由自己再清楚不過,那只是非常單純的移情作用。一如從死亡的深眠中再次醒來的現在,常對遺失、回憶等等字眼特別敏感一樣......那是埋藏在潛意識裡的不安,它的存在無比蠻橫,發作完全無視於當事人的意願。
滿心滿心的躁鬱溢出,踏在柔軟地毯上的步伐不禁加重,前進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一連拐過了好幾個彎,等到終於能冷靜下來的時候,才遲鈍的發現自己來到了完全沒有印象的地方。
「……」停下腳步,抿了抿唇,腦袋飛快運轉起來。現在即使記得宅邸結構圖也沒有用了,四周望去只有看似永無止盡延伸的長廊;雖然前方不遠處有一扇門,推了卻發現是鎖著的,完全沒有判斷自己究竟位在何方的依據。
「……可惡。」低咒一聲。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動搖到這種地步,這儼然是件讓人沮喪的事情。咬著牙,返過身再度邁開腳步,試著朝回頭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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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自己究竟待在原地有多久,嘆了口氣之後,邁開步伐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失去,這是形容在此地的人所共通的名詞。
就因為失去了記憶,失去了過往,所以才會想要去尋找,想要去行動。
這是我的想法。
但究竟有多少人明白這點呢?
並不是不會感到恐懼與悲傷,並不是不會感到不安與害怕。
只是我會想盡辦法把這些情緒盡可能的隱藏起來,畢竟...要是連自己都如此,那我又怎麼會有資格被稱為戰士的領導者,我又如何在每一天抱持著平常心呢?
『或許羅索並不知道我的想法吧?』想到這裡,偶然抬起頭。
「咦?羅索你怎麼會在這邊?」看著剛剛才見過的戰士,疑惑的問。
遠遠就看見那個小人偶低著頭迎面走來,不自覺擺出了嫌惡的表情。停下腳步等待對方一點一點接近,眼見兩人就要二度撞上,小人偶終於抬起了頭,慢了一拍露出驚訝的神情。
「......我說妳啊,」語氣不好的說。「怎麼老低著頭?難道地上有寶物不成?」
「嗯?沒有啊...我只是在想事情...」要是真有寶物可以撿就好了。
輕哼一聲,擺明不理會對方的辯解。本想多說些什麼,卻忽然想起此時此刻自己的窘境;猶豫半晌後,還是默默收起準備妥當的諷刺言語,嘴角揚起一道自認為柔和的角度──殊不知那表情看上去竟帶幾分猙獰。
「小人偶,我問你。這裡是宅邸的什麼地方?」
有些訝異羅索會用那麼...詭異的表情問這個問題。
「你不知道嗎?還是你迷路了?」若答案是後者那還真是讓人感到意外。
無意識的抽了抽嘴角,冷笑著說:「少瞧不起人了,我只是不知道這裡是哪裡而已。」略一停頓後又補充道,「和迷路是不一樣的。」
『有差嗎?』默默在心底吐槽,「這是我房間附近,需要我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嗎?」
「你的房間。」口中複誦一遍,迅速在腦中地圖確認人偶所說的位置。所以說自己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一樓......?明明完全沒有下過樓梯的印象啊。回想起自己方才的狼狽模樣,皺著眉頭嘖了一聲,焦躁地抓了抓髮尾。
從眼角瞥了面前的人偶一眼,這才想起對方還在等待自己的回答。「不用忙了,我知道該怎麼走。」漠然的阻止不知為何看起來有些期待的對方。
「那好吧。」有些失望的說。
「是不是因為我失去記憶的關係所以你才會用這種態度對我?」不管答案是如何,現在的我也只能接受,從而想出處理的方法。
「什......」有些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一股純粹的訝異自心底升起。張著嘴卻不知該如何回應,啞然數秒後才開口,「......那種話我一次也沒說過。」應該......吧?一面說著,一面心虛的反芻起自己先前和人偶的對話。
「雖然你沒說過,但我總有這種感覺。」尚未說出口的話語並不代表沒有任何影響力,「不過如果真的是因為這樣的話,那我也沒辦法。畢竟我與你們不同,連尋回記憶的方法都不得而知。」悲傷的嘆息。
陷入沉默,自『重逢』以來頭一回正眼看向眼前的人偶。思考半晌後開口道,「我不想說太多廢話,所以只再重覆一次,」加重語氣道,「我沒有說過那種話。所以收回你的胡思亂想,聽到了嗎?」
「那就好,希望只是我想太多了。」笑了笑。
從對方護目鏡的反射可以看到,那是連自己也會覺得勉強的笑容。
到底還要再發生幾次呢?這樣子的情況。
瞇起眼睛,半帶瞪視的看著對方一點也不釋懷的表情。這種時候無論再說什麼都不會有用了──明白到這一點的同時,心底騷動著的黑暗情緒又更加翻騰了起來。
「......知道就好。」移開視線,簡短的說,「那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不要迷路了喔。」努力的打起精神,微笑著向對方揮手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