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地站在哥哥的書房中,白皙手掌捧著老舊的皮面書本。
昏黃陽光透進室內,將泛黃的羊皮紙暈成豐收金黃。
指尖輕輕顫抖,湖水綠的眼眸波動著曳出幾縷情感,酒紅裙擺被晚風輕吹起小小幅度,似掩在窗畔的輕紗。
自訓練歸來踏入門廳,略感訝異的以眼神搜索平時總在門前迎接的身影。
走過半掩的書房門扉,瞥見了靜佇夕陽中的、背向自己妹妹,那雙手中似乎捧著什麼。
小列?
「怎麼在吾輩的書房裡?」
過久未言語的乾澀嗓音響起,明顯地察覺到纖細肩膀一震,細碎步伐遲疑地帶動深紅洋裝。
纖細肩膀嚇得一震,書頁啪沙翻非著落至地面。
「哥...哥哥....」
哥哥你到底...是用什麼樣的心情....
小步退著,指尖想觸碰困惑不已的兄長卻猶豫著收回,午後煦陽映出溫暖光影,寧謐中布料摩擦聲似風輕緩。
凝望深綠眸光移至地面的書本,輕顫著捉緊胸前緞帶。
沉默撿起書,眼神不若平時柔和。
直起身,俯視窗邊落了滿身夕陽的少女。
「妳...都看完了。」
有別於疑問的淡淡敘述自口中緩慢流洩,走向前伸出手,撫上緊閉起雙眼的妹妹臉龐。
看著顫抖不已的纖長眼睫,腰間配槍突然變得沉重。沉重如以往的罪過全都回溯至此,尖叫吶喊著要求背負。
「那麼妳都知道吾輩做了什麼。」
沉痛語氣飽含異於憤怒的情感,視野中暖黃午後褪為蒼白,沉入更為幽暗的灰。
怯怯地睜開眼,迎上深沉晦暗的綠眼,悄悄倒抽了一口氣。
那抹絕望仿如正被烈焰焚燒的人,無力抵擋加諸於身的審判。
纖白手臂靜靜放上寬大肩膀,希望能多少分擔那雙肩承受的重擔。輕柔貼在臉龐上的寬厚手掌似嚴冬冰寒,儘管溫柔餘暉正灑落一地。
「哥哥...我...那個...」
請問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好想為一直在暗地裡賭上一切,獨自默默承擔罪責的這個人做些什麼......為這個總是對自己很溫柔的人。
察覺放上肩的重量而回神,低嘆放下手臂後退,順手拉開抽屜收起書本。
「妳有空嗎?吾輩有個地方想去。」
關上桌下滑鎖的聲響清晰可聞。
「到慕尼黑。」
隨文字滑過喉間痛楚燒灼,取下佩槍和彈匣,在妹妹驚訝的注視下擱置桌面。
視線掃過浸在陽光裡的冰冷槍口,空下的右手緊了緊,逼迫自己暫時習慣缺少沉甸重量的手感。
「...吾輩不會帶去,那裡已經不需要更多槍聲。」
「哥哥...好的。」
輕輕點頭,跟隨著疲累背影離開書房。回身帶上門扉,午後天穹的最後一抹溫暖黃彩隱沒阿爾卑斯山後,輕灑酒紅裙擺的暖意褪去。
指尖猶豫地輕點領口緞帶,悄悄離開胸口,向前握住了粗糙手套包覆的手掌。
察覺手中多出一份溫度,綠眼瞬間靜默睜大。步伐短暫停滯,嚥下將脫口的詢問,恢復平靜繼續走向大門。
平穩收緊掌心。
直到踏上火車離開蘇黎世,仍未放開比起槍支更為溫暖纖細的白皙手指。
綠眼寫滿深思,撐起單臂遠眺窗外逐漸遠離瑞.士的流動景色。
哥哥...
小力回握著哥哥垂在身側的手,越過修長身影一同凝視廣闊的靛藍夜色。
列車平穩前進,穿越陣風拂過的山谷。
身旁有誰陪伴的安心和車廂的舒適座椅喚起睡意,朦朦朧朧地,湖水綠的眼眸映著天穹星宿,緩緩淺眨著閉上。
失去力量的纖細身體靠上身旁繃緊著保持警覺的身形,小聲地均勻吐息著,被溫柔夢境擁抱入懷。
單手撫上妹妹的髮側,一語未發。
記憶湧上雙眼深處,再一次撬開痛苦抉擇的瞬間。而今無須繼續逃避,亦無法再逃避。
反射性握緊了右拳尋找堅硬槍柄,因反常的柔軟觸感而回神。
......吾輩在做什麼...不、吾輩究竟在害怕什麼?
無聲自問,將視線移向妹妹的沉睡面龐,眼中的掙扎緩下,目光轉為柔和。
提示進站的語音響起。
嗯...
熟悉聲線遙遠傳來,睜開眼眸,睏倦地眨了眨。
「哥哥...?」
「到站了,走吧。」
拿起蓋在妹妹身上的外套,轉而覆上對方肩部。星光在Dachau地鐵站外延伸。閃爍如銀星,灼痛了視野。
「為何什麼都不問吾輩?」
詢問那本書中所記載的、那些事。
遠望前方雪白石道,公車在身後離開,寂靜於焉降臨。
逐步接近印象中曾造訪的所在,下意識地在腰間尋找冰冷槍管。
未有武器在身側的空洞感敦促步伐繼續向前,綠眼凝視墨色夜空帶上堅定和隱隱痛楚。
提起裙擺淺踏碎石子路,晚風吹起哥哥的髮絲,撫過哥哥朝向前方、看不見的表情。
那道背影傳來的聲音壓抑著自責,持續邁步遠離自己。
「因為我想等到哥哥能夠告訴我的那個時候...」
低垂著頭,讓聲音迎著風漣漪過初秋星夜。
那些事一定讓哥哥很痛苦...因為哥哥非常善良...
「那個、咦啊...不好意思 ! 」
不慎撞上行人,嚇得輕聲驚叫,慌張地行禮致歉。
抬起頭,湖水綠的眼眸迎上不知何時已轉過身的沉穩目光。
「是吾輩不該突然停下,抱歉。」
視線短暫滯留妹妹淺眨著的綠眼,回身,靜默閉眼剎那、睜開眼。
舉步踏入Dachau 集中營。
再往前...應該還在那裡。
仔細確認妹妹有確實跟上,
驅策步伐直至來到石碑前,文字倏地映入眼中,毫不留情地撕扯埋葬已久的片段記憶。
雨夜,焦急敲門聲掩蓋在滂沱雨聲中。
「吾輩...無能為力。」很抱歉。
對方回以的虛弱微笑在斗篷下透出哀傷絕望。
身後的暖黃火光照耀出來人殘破不堪的衣物,水滴順著手臂流下,看似正奪去體溫。
「吾輩...、」
『沒關係...謝謝你。』
眼睜睜的看著瘦弱少年回身對後方雨中的模糊人影搖頭,致謝的年輕聲線已經蒙上死亡陰影。
「....保重....吾輩真的很抱歉。」
乾澀嗓音道出請對方離去的暗示。
『別在意,我也已經...厭倦了這樣請託...,但我的妹妹...』
對方停頓了下,水滴滾落側頰。
有可能僅僅是雨水。
接著身影鞠躬,回身踏入暗夜雨中。
關上門前的瞬間,離去的兩人臂上的銀星在黑暗中一閃而逝。
靠上緊閉起的門扉,側手按上眼。
「哥、哥哥?」
纖細肩膀上多出沉甸甸的重量,慌亂地想做些什麼,白皙手臂在空中猶豫著輕輕顫抖。
夜晚寒風凜冽,帶著雨水和硝煙的氣息拂過廣場。
但星星正溫柔地點起銀白燭光。
「抱歉、一下子。」
艱澀的吐出字句,靠在妹妹的肩上。
在曾有無數人遭殺害的場所無聲低語。
雙手輕顫著,慢慢地放上總是將許多事物護在身後的寬闊背部,眨了眨眼眸緩緩闔上,感受清冽冷風擁抱自己和哥哥。
努力地墊起腳尖,希望能支撐更多一點疲憊以極的心痛和重量。
搖曳裙襬被風托起綻放如花,盛接落下的點點星光。
沉靜悠遠在風中蔓延,星光一點一點地將世界染色,流瀉謐靜銀白。
和許久以前存在這個地方的無數顆手繡銀色星星一樣的美好色彩。
「....回去吧。」
開口,看了眼星空。
尋找妹妹的手拉過,轉身走向出口。
「那個...哥哥?...請問哥哥為什麼要寫下那些呢...」
那本書裡都是哥哥的筆跡....
低著頭悄聲詢問,隱隱能聽見胸口生命鼓動的聲音。
停下,轉頭淡淡看向靜佇星宿下的紀念碑。「那是為了讓吾輩不忘記,吾輩做過什麼、無力挽救什麼。」
曾以為已經遺忘,不過事實上永遠都無法、也絕對不能遺忘。
吾輩在這裡找回了那份決心。
掌心傳來溫度,能想像必定與在此相互支持的崇高靈魂一樣溫暖。
默默握緊了妹妹的手。
凝視哥哥頭也不回的側臉,靜靜跟上修長身影。
星光灑落在石碑文字上,敲出沒有聲音的清澈聲響。
輕柔回過頭看了最後一眼,淺綠眼眸滿盈星芒和悲傷。
相同的一句話如今在許多地域回響,以不同語言鐫刻於集中營的石碑上方。
嗚...今天起的有點晚,不知道哥哥是不是已經醒了呢?
慌慌張張地輕巧跑過長廊,柔軟髮絲和緞帶一起在晨光中輕輕飄揚。
「早安。」
在餐桌前看著報紙,拿起冒著熱氣的咖啡啜飲。將閱讀文字的視線移向看似剛醒的妹妹。
「哥哥早安,不好意思我現在就去做早餐... ! 」
捧起裝著百合花蕾的透明細頸瓶輕踏腳步走向廚房,晨風溫柔地撫過臉龐,花瓣輕輕搖擺。
反手壓起報紙抵擋風,瞥了眼妹妹的方向。
「.............Danke。」低喃。
「咦...請問哥哥剛才有沒有說話呢?」
困惑地眨著眼眸,酒紅洋裝和花苞一起跟著回過的腳尖旋轉。
「、沒有...妳去忙吧。」
頸子隱約帶上一層熱度,瞬時側開深綠目光。
「好的 ! 」
靜謐微笑著回到廚房。
帶著晨曦暖和的微風穿過餐廳和長廊,輕柔淺扣最深處的書房裡上了鎖的抽屜。
( We respected deeply while we're writing this sorrow history ,and it's never just a part of past to all of us.For every ethnic groups. )
( 我們帶著最深的敬意來寫作這段悲慟歷史,對吾輩和小列與諸多人而言,它永遠並非僅僅是過去的一部分。獻給所有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