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家門,從上次離開之後就沒有更換的新年春聯仍然斑斑地掛在門口。平常眷村很少人會互相偷竊,有外人進出也很快的就有守望相助的人前來,所以就連自己家也只有裝置紗門以及鐵門而已。
「爸爸,我回來了。」踏進家門,毫無格格不入的感受,熟悉的磚頭氣味開始挖掘小時的記憶。
拋下了想要繼續回憶的念頭,剛剛的呼喚並沒有任何人回覆自己,沒有事先通知父親是因為今天是特別的日子想要給他個意外的驚喜,口中不斷呼喚父親仍然沒有人回應。
爬到了父親喜愛去的頂樓也沒有見到人影、浴室也沒有人躺在浴缸或是坐在馬桶上、常常茶香四溢的客廳更少了自娛的唱歌聲。
緊張的汗水已經開始滑落,這時間父親也不會隨意地跑到外面去閒晃。心中的父親作息表在這時已經不管用,家中已經確定不可能有人之後,掛在樑上的心臟已經無法繼續上升。
只好把腳步移到外頭,因為人口外移,眷村中只有退休的老軍人以及小孩子,所以說還是以稀地可以聽見小孩玩耍的聲音。
「哎呀、這不是高柏嗎?」正當自己還在左右回頭尋找父親的身影,身旁就率先冒出了自己熟悉的女聲。「怎麼了?這麼久回到這兒都忘記王姨啦?」燦出了微笑,跟此時溫暖的太陽幾乎是重疊在一起。
急忙地說道:「不、怎麼可能,王姨好久不見了。抱歉因為突然趕來無法給你一些伴手禮。」
對方先是哈哈大笑,等到王姨笑夠了就直接拍拍了自己的肩膀,「高柏,你真的是跟老屏是同個個性啊。不用跟王姨介意這個,我都看過你包尿布的模樣了,哪跟你計較!」我羞澀地抓了抓臉頰,聲音之大讓自己想要找個洞稍微藏個一小時也沒有問題。
王姨是從小時候就認識,當時還是在眷村十分有名的美女之一,雖然現在不敵老年身高萎縮,但是臉上仍然可見年輕時的美貌。
「這……啊,對了,王姨知道爸爸去哪了嗎?剛剛房子裡面不管怎麼找都沒有找到他。」聽見了關鍵字,才發現上一分鐘還在為了父親緊張的自己不停地在怒罵。
「他啊,八成又是去看美茹了吧。」
「咦、媽媽?」看著對方沉下臉,而且又是提到了自己母親的名字,沒想到自從母親往生之後隻字未提的父親還會去看母親的墓,王姨很快地又露出了微笑抓著自己手臂說著。
「墓地在這兒轉彎後,看到老陳的家之後直走就到了,快去吧,老屏一待就是一個下午。」
「他雖然說不怎麼提美茹,但是他還是很掛念啊。」自己完全沒有印象,只要以前提到了母親的話父親一定會突然和自己提醒不可再說母親的事情、名字或是任何有關他的事物。「老屏怎麼可能會說出來啊,那張跟石頭一樣的嘴巴能說出來才有鬼,更何況當時你還在場,他怎麼可能會不顧及自己面子呢?」
當自己要繼續進入沉思時,力道極大的手掌就往背上打去,「好了、好了!你快去找老屏了,等等王姨還要去幫我家的懶豬做事呢。」對方爽朗地揮了揮手後直接進入了對方的家中。
「媽媽的墓嗎……」自己的確是有印象知道位置,但是卻沒有真正地看過一次。踩著腳步走到了剛剛王姨指出的位置。
是一片芒草以及青草伴隨著幾個墓碑,可以感受到身邊有許多眷村的"人們"的聲音。
是爸爸。終於看見了父親就站在不遠處的墓碑前,掛在樑上的心臟終於可以放鬆,至少不是在這種重要的日子看到躺在地板上的父親。
走近了那個身影,「報告上校,屏高柏回到眷村了。」微笑地對著被自己給嚇到的父親說道,「爸爸,好久不見了。」馬上又放鬆了笑容,現在應該又是一副隨時都會哭的臉吧。
「……歡迎回來,怎麼沒有先通知呢?」已經白了一半的頭髮隨著風飄動著,炯炯有神的眼睛對著自己,但是沒有任何一絲責怪,反而有種自己從未看過的喜悅。
就算年過七十,身高沒有什麼萎縮,以前自豪的一百七十五的身高仍然是沒有差自己多少,身上的肌肉也因為平時運動也尚未減少許多。
抓了抓頭,「因為有點想要回來一下吧……?爸爸你還好嗎?」瞥了一下母親的墓碑,見對方也沒有阻止自己伸手去撫摸那片石頭的觸感,「媽媽,我回來了。」
「高柏,最近還好嗎?」彷彿是也想要讓母親聽聽,沒有想要回到家中再詢問的兩人就站在此地閒話家常。
「很好,公寓也有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人,室友也對我很好。」回想起公寓中那些微笑的臉蛋,還有不可告人的戀人。
父親靜靜地聽著我說著,「然後工作下星期就要開始了,不過最近還是會偶爾接下了幾個緊急事情,然後我還是感覺得到的……只是不是那麼介意了,爸爸也不用擔心。」
父親嘆了口氣,果然心中的擔憂還是掛著,那隻溫暖的手撫上了自己的頭髮,少話的父親也低頭看著母親的墓,開口對著母親說著。
「美茹,高柏回來了。這個笨蛋以為今天是父親節就以為能夠給我驚喜,果然他這種喜愛浪漫的個性跟妳一模一樣,真是令人傷腦筋。」又是這種酸人好心的口氣,我只能嘟嘴抗議。
「然後,這小子好像還沒看過妳,不知道妳現在有沒有好好看著他現在的樣子。真的像是妳當時說的會比我還要高,雖然瘦了點。唉……果然還是感覺得到那些事物,不過他說沒有問題了,發生了事情他就自己承擔吧。」像是可以掏掏耳朵說的風涼話,真是想要對他發個火卻無法反駁。
原本玩笑因素多得不像話的眼神也收斂了起來。「抱歉啊,到現在才讓妳看到他的模樣,不過應該也沒有變了多少,染了搞怪的藍色頭髮、然後公司也很順利的樣子。」
原本放在頭上的手也移到了肩膀上,拍了兩下後接著說道:「我不期望這小子可以聽到妳說什麼,反正我相信妳可以過得很好。」
鼻酸感,忍住了已經往自己鼻頭衝上的哭泣。揉了揉鼻子繼續聽著父親對母親的告白。
「美茹啊,我很想妳。當時妳因為癌症離開我不管怎麼都難以相信,妳應該有感覺吧,我當時還差點就在高柏的面前跟醫生打起來。」
的確是有這個印象,在自己有這種體質之後沒有多久,母親就因為肺癌末期而住院,沒有抽菸習慣的母親卻得到了肺癌,當時眷村的所有人以及自己都不可置信。
而母親也被醫院宣告只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後,父親再也沒有過去醫院去拜訪母親,小時候的我忍耐著被聲音與存在侵擾去拜訪了身在醫院的母親。直到了三星期後,母親已經再也無法堅持下去地離開人間,父親聽到了消息才奔至了醫院,緊抓著醫師的領子大喊:『不是一個月嘛!』
當時我認為是父親自己不來醫院,卻還這樣無理取鬧地跑來醫院找碴,我忍住了想要大罵父親的衝動架住了父親好讓這場荒繆的大吵能夠停止。
醫師交代我們先回家一趟,準備要為母親所舉辦的喪禮,母親就交給了醫院來做最後處理。
帶著沉重心情回到家中的我,看見了一只箱子裡面全部都是紙做的紅色玫瑰,拿起幾個皺摺特別凌亂的,自己才知道當時父親都在家中折著玫瑰來模仿母親的浪漫,但是知道消息後製作到一半的紅色紙張還躺在客廳桌上。
我才知道不是父親不去醫院探望母親,而是原本的驚喜卻換回了母親的離開,絕望地父親才奔至了醫院跟醫師起了這場自己所稱的『荒繆』吵架。
「唉、你這麼想離開也不早點跟我說,我一個人在家裡面的心血你可要負責啊。」玩笑話地說著,心腸好的母親想當然一定也不會起火。「對了,還要告訴妳一件事情。」
父親的一句話打斷了自己還在回想母親的事情,對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又拍了一下。
「你還記得我跟妳說過,高柏離開眷村的時候說過『自己再也不是個愛哭鬼了!我會改變的!』這句話,看來他一點改變都沒有。」
正當自己想要反駁對方的說詞,才知道自己的臉上都已經是自己的淚水,只差鼻子中的鼻水也跟著流下。
「……他也很想妳,雖然他還是改不掉愛哭的習慣,大概這點也是遺傳到妳吧,淚腺過於發達。」他溫暖的手又摸上了自己的後腦袋,我用外套的袖子擦拭著自己的眼淚,因為哭泣而顫抖的嘴唇也可以清晰感受。「妳看,他又哭了。」
「我才沒有。」終於有機會可以反擊了。
父親走近了母親,「好了,我也該離開這邊了。我很久沒有回去好好看看我兒子了。」跟我一樣,伸手觸摸了那塊彷彿有著溫度的石頭。「不跟妳母親說些什麼嗎?」
我搖了搖頭,「你都說了這麼多,媽媽應該也覺得煩了吧?為了她好我們就不要吵她了吧?」挖苦的話語,父親笑著拍了拍自己的背。
「爸爸,父親節快樂。」雖然對方已經知道了,還是會想要說。
「我知道,謝謝你。」那隻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高柏……』彷彿聽見了母親的呼喚,自己快速地回頭看著身後,看不到"人們"的自己不意外地沒有見到任何的身影。
跟著父親的腳步緩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自己在路上也說了許多最近的事情,還有搬家之後的所有事情,不管開心還是傷心,全部都傾洩給了願意傾聽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