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弄著食具,一面笑道:「天熱,到外頭用膳會好下口一些。小米一定又沒好好吃飯了對不?」
我昏迷了幾天,在揚州停留數日才回領地,沒什麼注意吃食問題。
昏迷了幾天---?小米,就算你是天策府出來的漢子,也不可以這麼犯險,你的命可是姊姊跟小緹的,不許隨便蹧蹋。
看見敕墨憤怒的神情才發現自己好像把不應該的話說出口,但事實是自己理虧,便也無法反駁。
觀察著眼前的義弟有苦難言的模樣,忍不住噗哧一笑,逕自舉箸夾起小盤盛裝的涼菜擱到月弭碗中:「不嚇你了。怕你沒胃口,先嚐嚐涼筍開胃吧。」
一時語塞。心知月弭其實還掛記著他所失落的記憶,即使神州一頁的二貨們從不在意誰的出身或過往,月弭彆扭的性子還是不容自己這樣灑脫...
看著義弟將前菜吃光,心中愉悅,隨口道:「大家都到大廳用了,我搶在他們開吃前趕緊攔過來給你的。」
胃開了?那這些你可要吃光喔,我可是費了很大力氣攔住那群蝗蟲的。哪,這是蒜泥五花,清炒絲瓜,魚香烘蛋,蝦仁豆腐羹...
津津有味地吃著,儘管不時扯動到嘴角傷口,食慾也絲毫未減。
讓義弟義妹開心,一向是她最在乎的事。看著月弭津津有味地掃遍一桌菜餚,原本有些擔憂的心漸漸放下。
多謝你的褒獎,比起李淵我還得多練習呢,我可做不出供十人以上享用的筵席。
聽聞李淵的名字極其細微地皺了下眉頭,卻用其他動作掩飾。
(笑得燦爛)你這孩子什麼時候嘴巴變得這麼甜?別跟小緹一起把我寵壞了。
這麼說來,蒼梧說要先回家一趟...不曉得到了沒有。
看出敕墨偶爾的心不在焉,躊躇一下還是開口:「姊?」
想到什麼似的,唇角泛起若有似無的笑意:「回去拿點東西,順便帶他見見叔叔們。」
注意到義弟的模樣,側首擔心地再問:「果然...太多了吧?吃不下還是不要勉強了,姊開玩笑的。」
不,我可以的……自從聽姊的建議入天策府後,我的食量大了很多。
略為寬心。注視著義弟端正的吃相,在心中盤算了一下,等到義弟將菜餚吃得差不多了,才開口問道:「小米,最近有什麼事煩心嗎?」
都快跟李淵一樣有皺眉紋了唷。本來是希望蒼梧代我跟你談談的,畢竟男孩子的心事可能不想同我講...
這話怎麼說得出口……就算要說,又要自哪兒起頭……。
以鼓勵的眼神望著義弟,身子自然地前傾貼近:「有話就說,別悶著,嗯」?
雖然被月弭突如其來的直言驚著,雙頰也不覺有些泛紅,依然大方地笑道:「是。」
……是因為和李淵很像吧?(聲量壓得極低,卻是讓人能可聽聞的程度)
...一開始,的確是這個原因促使我去接近他。小米你...知道我對李淵...?(皺眉)
..............(微笑)沒想到會被你看出來,我以為我掩飾得很好呢。別皺眉頭,都過去了,經歷了太多風雨,我現在只希望他與湮兒安好。
聲音壓得低啞不似平時穩重,儘管降低音量,仍是在夜裡明顯得顫抖起來,緊握的拳頭承載不住太多的情緒,不輕不重地落在桌面,碗盤一陣脆響。
齒咬內唇,算是懊惱自己無禮的小動作。他撇過頭去,深深呼吸,試圖藉此平緩什麼。
(笑起來)不,李淵那是...算是我一廂情願罷。就是他沒遇上湮兒,也不會跟我在一起的--我明白這點,所以從未說出口。況且蒼梧與李淵,原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輕輕覆上義弟用力到指節發白的拳:「小米,姐不是什麼偉人,卻也沒那麼脆弱。我現在很好,記掛的就是你們這群弟妹了。」
(豁出去的眼神)我喜歡姊啊!我不希望姊被任何有可能傷害你的人搶走!如果是我、如果是我在姊的身邊……絕對不會讓姊受委屈!
撐著桌面半站起身,認真的神情沒有絲毫玩笑,泛白的指尖緊捉著桌沿,透露了忐忑不安的情緒:「難道,我不行嗎?」
僅僅是落淚,出口的聲音卻平靜地沒有半分顫抖:「小米,你這傻孩子,怎麼會偏偏喜歡上我?敕墨這個人,一點也不適合你啊。」
支撐的雙臂顫得像是下一秒就會崩潰一樣,他深呼一口氣,直視著敕墨雙眼,竟是充滿悲傷。緩緩抬起右手,不知是怕誰驚惶地、輕柔地去接住滑落到下巴的淚水。
(輕輕撥開月弭的手)別接。這滴淚,算是為你和我流的,我們兩個,只一滴。
起身按住義弟雙肩,將他按回座上:「小米,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你又為什麼稱我為姐姐?」
聽聞所言,內心的那點傷痕瞬間被抓裂開來,疼得椎心刺骨,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僅能搖首不語。
定定地望著月弭,語調放緩,卻不容對方逃避:「小米,你和我是一類的人。我們一生所望就是守護重要心中的事物,所以你武裝自己,不讓自己顯弱;而我亦然。敕墨此身,不需要別人保護。」
--所以,我並不適合你。這句話沒有出口,但她相信月弭明白。
收手倒坐,無法再維持原本端坐的坐姿,頹靡的模樣令人不忍看。
其實這樣的結果他早就料到,卻也無法說放就放,他這一生--儘管擁有的記憶僅有數年--死心踏地的執著,終究逃不過崩毀的命運。
沒有哭,雙眼甚至乾澀的可怕,他苦笑一聲,重新執起匙子,眼前這最後一碗湯卻怎麼也入不了喉。
恁是性子堅毅,也終究不忍心見一向疼愛的義弟頹喪至此,緩緩地嘆了口氣。伸手欲撫上月弭髮頂,卻停在了半空。天策府的狼,怎能忍受別人的同情?
...小米,李淵在我心中是山,是木,堅定難移。蒼梧是日照,是青空,包容我的一切。而你,永遠是姐眼中最美的弦月,即使明亮不如望,清冷的月芒依舊令人心安。
察覺對方停滯的動作,他輕抿雙唇,聽著最喜歡的義姊雖堅定拒絕仍充滿安慰的字句,內心的暖和暫時取代了疼痛。
我不說,怕你哭哭臉啊。小米可是男子漢,我不能惹你哭的。(微笑,回握住義弟的手)
一定有的,有人比我更適合你。那個女孩...嗯,也許是男孩?(壞心地笑)...值得你全心以對、以命相守。我尋得了生命中的那個人,身為我最愛的弟弟,怎麼可能得不到幸福呢?
「哭什麼呢,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哭過。」打起精神似地挺起上身,清嗓說道:「只要姊能幸福,就算不是我在身邊,那也無妨……若是蒼梧、不……任何人,再讓姊傷心,我不會放過他的。」
至於是否有人能夠像姊一樣接受我這個沒有過去的人,非是我所在意之事……(望夜空)
難過的話,可以哭的。我不曾哭,只是因為不習慣而已...(苦笑)你的心意和意念,姐很感謝。
倒是你所不在意的事,恰巧是我最掛懷的...小姒予我承諾小緹了,阿梧也願意與我一同照看灩兒。敕墨無法給你幸福,卻是放不下你,是不是很鄉愿呢?
倒是我讓姊為難了……沒事的,儘管最後只能孤單一人,我也會努力跟姊活得一樣好。
既然無法如願承諾姊的幸福,便與姊約定、約定自己的幸福。
聽著義弟用寂寥的語氣說話,胸口仍是疼痛,但理智告訴自己必須絕決。優柔與曖昧,才會造成更大的傷害。況且對方是自己視如親弟的孩子...
別說只能孤單一人什麼的...神州是你的家,只要神州還在,你永遠有這許多家人為伴...約好了唷,小米一定要幸福,打勾勾。(伸出手指)
對這般孩子氣的要求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伸手出去,勾上。
小指相勾,拇指壓上。敕墨有些感嘆:自己是否命中犯天策劫?--然而,她沒有後悔做過的任何一個決定,無論是傾心於李淵,互許與蒼梧,或者狠心推拒月弭的心意...敕墨一向敢作敢當,若是今日真傷害了義弟,她會不計一切償還於他。
轉身收拾食器,背對著沉默的義弟,她確信他聽得見:「小米,對不起。--謝謝你。」
默默地幫忙收拾,盯著滿桌義姊真誠的心意,突然有了想哭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