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低喃著,無意識的拉整了下滿是皺褶的衣角,手指摩娑過邊緣的縫線,他一口氣灌下杯中的酒,喝起來像是劣質的生啤酒,不過總比沒有好。
分不清楚過了多久,剛開始的他還能計算出日子,現在──一週或是更久的時間以上──他已經放棄這個無意義的舉動。算清楚了又能怎樣?對現狀不會有任何一點幫助。
克里斯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不是英國、法國或其他任一個他叫得出名字的國家。這裡的人有著各種顏色的頭髪與眼睛,還有無論何時都黑漆漆的天空,和他來的那個世界非常不同,但見鬼的是居然沒有語言或文字上的隔閡。
他在這裡過得非常不好,例如被某種黏糊狀的生物追殺、被奇怪髮色──粉紅色或類似的顏色,在昏暗的環境中他看不清楚──的人拿刀抵在喉嚨上、遭遇以上事件迴圈、找不到食物及水……
喔好吧,是有人施捨一些麵包給他,但有了他在某條暗巷目睹的,吃了食物後倒地、然後湧出幾個人搜刮受害者身上物品的前車之鑑,他沒敢接下那個麵包。而翻找垃圾桶,那是身為一個德伯格家的人絕對不會做的、有失身分與尊嚴的行為!
所以在這間破爛酒館的老闆,用陰森森的語氣跟天殺大的力氣拉住克里斯,並無視他的掙扎硬把人拖進店裡時,克里斯腦中閃過的是自己被剁成幾塊爛在某個角落的景象。
但那個臉上有著刺青的男人只是塞給他一杯難喝的、在以前他絕對不會喝下去的劣質啤酒,然後歪著嘴角露出個可以嚇哭英國一半嬰兒的歪曲笑容──另外一半直接嚇昏。
克里斯原本不打算動那杯酒,但老闆瞪了他一眼,拿起杯子就灌了一口,然後把酒補滿,重新推到克里斯面前。
沒有計較被使用過的杯子,克里斯抓起杯子,把餐桌禮儀全部扔到桌子下面,一口氣喝乾了全部的酒。而後,克里斯用袖釦和手錶換來一頓豐盛的大餐,雖然味道不怎麼樣,但量絕對足夠。
滿足的嘆了一口長氣,克里斯舉起空空的杯子想請老闆裝滿,還沒等克里斯開口,不知何時坐到他身旁的人就舉起手替他叫了一杯,還順便連自己的份也叫上。
迅速打量身旁金髮的少年,克里斯輕笑著搖頭:「嘿!未成年不能喝酒吧?」說歸說,克里斯也沒有真的要攔阻。
來這裡之後,他學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絕對不要看輕任何人」,就算對方看起來是個手無縛雞之力小孩、或是老到下一秒就會去見上帝的老頭。
特別是在看見一個少女舉著一人高的砍刀劈爛一團黑糊糊的東西以後,他就對每個在這裡生活的人充滿了混雜著恐懼的敬意。
「哼,本大爺開始喝酒的時候,你都不知道出生了沒。」自顧自坐到克里斯旁邊的金髮的少年冷哼一聲,拿起冒著泡的杯子抿了一口:「你剛剛說的那句,是什麼?」
「哪句?」克里斯愣了幾秒:「……啊,」抓了抓頭,克里斯回答:「那是家訓。除此之外還有個關於黑漆漆世界的故事一起傳了下來,我原以為不過是個床邊故事或是寓言之類的東西……」
很顯然這裡不是他所熟悉的街道,就算同樣狹窄且錯綜複雜,但從周圍的景物和經常出現的發著光的各型玻璃發光體來看,絕對不是他所認識的倫敦。
要說這裡繁榮進步嗎?但廢墟般的房子和破敗的街道景觀,一路走來沒見到任何人影,怎麼看都不像是繁榮的地方。
也許是經歷了什麼劇變,戰爭,或是其他災難。如此想著,少年低頭一步一步小心的在照明不足還四處破洞的路上移動,決定當務之急是先找個人問問,搞清楚自己在哪裡、為什麼會在這裡、以及如何回到倫敦。
撞到什麼?少年抬頭,一張大概可以稱之為臉的、黑糊糊還滴著黏液的、龐然大物,張著應該是嘴的部分,非常近距離的聳立在少年身前。
一直以來受到的禮儀訓練讓少年即使極度驚恐也沒有尖叫出聲,但再嚴格的禮儀訓練也無法阻止少年腿軟的坐倒在地,他唯一能做的是讓自己跌得沒那麼狼狽。
與剛才提醒少年相同的聲音咯咯笑著,兩道銀光從少年身後往前劃過,沒入怪物的軀體。包覆怪物的黑色物質被切割出裂縫,第三道銀光擊中從中露出的暗紅物體,瞬間,怪物的身軀崩塌墜下,黏液般的物質傾盆而下。
首當其衝的少年呆坐在黏液之中,連頭髮都糊成一團。聲音笑得更歡樂,一雙靴子踏過黏液,從少年身後靠近。
忍住嘔吐的衝動,少年回頭,瞪視看上去比自己小上的幾歲的金髮少年:「……承蒙搭救。」他花了很大的力氣,輕咬住舌尖才沒讓漫罵脫口而出。
「阿咧,不生氣嗎?晝行者?」金髮的少年繞著他轉了圈,上下打量:「還是個貴族呢,黏液貴族,如何?夢饜的黏液,小心別吃到了,聽說味道很糟糕呢,嘻嘻嘻──」
夢饜?「……我叫做休,休‧克里蘭卡德。能請問這裡是哪裡嗎?」休深呼吸,決定忽略少年嘲笑的話。
「永夜城。」少年瞇著眼,露出怎麼樣都不算是善意的笑容,給了個地名。
沒有聽過的地方,不是倫敦,說不定不是英國。休皺眉,拉了拉身上濕透的衣物:「這裡距離倫敦有多遠?」
「可能很近,也可能很遠。慢的話好幾年,快的話下一秒就到了。」少年用指尖旋轉著一把小刀刃,應該是剛才扔出去攻擊夢饜的武器。
「請不要開玩笑,我非常認真的在詢問。」休有些生氣,但還是耐著性子盡可能平靜的回話,畢竟就算態度很差,但少年確實救了自己。
「嘻嘻嘻,我也很認真的在回答啊,黏液貴族。吶吶,你不覺得難受嗎?夢饜的味道很難聞呢,我都快被熏昏了。」少年誇張的掏出手帕,像是在模仿貴族可能會有的動作那樣掩住鼻子:「不虧是貴族,連這樣都能忍耐,多找幾隻夢饜來,測驗看看你的忍耐限度在哪裡怎麼樣?黏液貴族克里蘭卡德──」
「……願你在地獄的第一天就像一萬年那樣漫長!」休忍受不住的低吼。
「阿咧?那是在罵我嗎?是嗎是嗎?太沒有氣勢了吧阿哈哈哈──」少年的回答是笑到喘不過氣,扯住休黏答答的袖子才沒摔到地上去。
「嘻嘻嘻,什麼第一天?我早就在地獄了啊。」金髮少年抬頭,擦去笑出來的眼淚。
家訓寫在一幅畫的後面,克里斯小時候見過那幅畫,但太過抽象意識流,所以他到現在都沒有看懂過。那是一片黑色,散佈著許多紅、白、黃之類的亮點,綿延著描繪出數道像是銀河的線條。
那不是德伯格家的家訓,而是屬於另一個家族,德伯格家是那個家族的分支之一。大約兩百年前,當時的家主留下了這幅畫,以及寫在畫後的家訓。跟著家訓一起留下來的,還有一個故事。
那是關於一對兄弟無意間闖入一個沒有白晝的世界,在永遠的黑夜中擔驚受怕,最後合力擊敗隱藏在陰影中的怪物的故事。故事說,兄弟二人要穿越連一點光都沒有的通道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只有堅持走到最後的人才能成功。
但故事沒有交待最後誰回到了原本的世界,只寫著有一個人永遠的留在黑暗之中。
「很奇怪的故事吧?」克里斯用手指磨擦戴在食指上的戒指,指甲輕輕摳弄上頭雕著的獅子:「──所以,真的穿過那什麼黑漆漆的通到就能回到原本的世界?」他問,用著期待的語氣。
「很抱歉,就算這裡真的就是那個黑漆漆的世界,也從來沒有過什麼黑漆漆的通道存在。」金髮少年笑了一聲:「大概是你的晝行者先祖曾經來過這裡,回去後用殘存的記憶寫了那個故事,嘖嘖嘖,隨便留下希望給誤入歧途的後代真是不負責任的行為。」
「真的沒有嗎?任何類似的通道之類的?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克里斯還沒放棄,也許不是通道而是其他的什麼。
「你身上還沒有本大爺看得上眼的東西,」少年冷哼:「也就長在脖子上的東西還剩點觀賞作用。」
沒有理會少年的嘲諷,克里斯只覺得一桶涼水當頭澆下。原本以為既然這裡就是故事上說的地方,那只要找到故事裡那個通道就能夠回去原本的世界了,但聽那個少年的說法,那是個結局被歪曲的故事?根本不存在什麼通道!
但是,那個家主確實是回去了吧?否則就不會有這個故事。肯定存在著,回去的方法!
「……這是什麼東西?」金髮少年──幾分鐘前,他用非常高高在上的姿態允許休稱呼他為庫伯特大人──再次問道,並用手端起桌上缺了一角的杯子,對著裡頭暗紅色的液體皺眉。
「茶。」休非常有耐性的再次回答,他手上的杯中也有著同樣顏色的液體。
「本大爺見過茶!但是這個、除了裡面其他的東西都不是『茶』的一部分吧?」庫伯特指著擺置在一旁的渣滓,那是剛從茶壺中被撈出來、濕漉漉混成一團的渣滓。
仔細一看會發現,渣滓中除了茶葉以外,還混雜著其他的東西。庫伯特拿起勺子撥弄:「這是花瓣吧?玫瑰的、還有這個不知道什麼花……這又是什麼?」他撈起一小塊物體嗅了嗅:「──絕對不是茶葉、也不是花瓣!這些混在一起的東西怎麼可能是茶!?」
「這是茶!」意識到自己有失禮儀的激動,休抿了口「茶」壓下情緒
「沒見過是自然的,這是我從德意志進口,準備推銷到倫敦的新種茶。不只是以往常見的茶葉原料,還加入了其他的天然植物,例如玫瑰、菊花等,以及德意志特產的黑醋栗、覆盆莓及黑莓。帶著酸甜的多種層次口感非常受到德意志王室的喜愛,相信在不列顛帝國也同樣能受到賞識……」
「……抱歉。」忽然察覺到面前的對象是陌生人而不是他準備說服的商家,休停了口。
「你……這段話準備了很久吧?」庫伯特玩弄著渣滓,試圖排出個什麼圖案。
「……是。」休洩氣的垂下肩膀:「其實我也不確定這在倫敦是不是會有銷路,但不想辦法闖出條路的話,家族的狀況可能撐不了多久……」
克里蘭卡德家身為不列顛東印度公司的一員,隨著帝國殖民地的發展也叱吒風雲過一段時間,但其他商家的競爭越演越烈,克里蘭卡德家逐漸被排擠至權力圈外。雖然父親沒有說、雖然兄長們都隱瞞著,但休知道,克里蘭卡德家正面臨著一場從開始就處於劣勢的戰爭。
到德意志進行茶葉貿易是休自請的。他沒有兄長的雄才大略和商業頭腦,唯一擅長的只有泡得一手好茶……這種在社交圈中或許能得到女性青睞的技能,在這種時刻一點幫助都沒有!
幸好,偶然間與德意志商人接觸時,休發現到德意志的飲茶文化與不列顛非常不同,會在茶葉中混入其他的花瓣、莓果等,讓茶嚐起來混著一些甜與酸澀。很特殊的口感,如果能引起流行的話、如果能在上流社會中獲得好評的話,也許能讓克里蘭卡德家脫離困境!
休研究著這些混合茶葉,嘗試著改良成較容易讓帝國人民能接受的口味。他睡著的時候身邊還散落著各種茶葉與材料,醒來的時候懷裡只剩下一罐樣品。
看著忽然沉默下來的休,庫伯特拿起茶,粗魯的喝了一大口。
「……嗚啊,又苦又酸又澀,這什麼混在一起的味道,」他說:「哼,也就你們這些奇怪的貴族會喜歡。」然後重新倒了一杯,皺著眉喝了。
「沒錯,像你這樣從現世掉過來『永夜城』的人,通稱為晝行者。」少年用手中的叉子指著克里斯:「自此之後再也不會老。啊,但是會死,噴出來的血也還是紅色的,不用擔心。」
「不,我不擔心這個,真的。」克里斯迅速回話,愣了兩秒,忽然張大嘴指著少年:「所以你、你──」
「詢問晝行者的年齡是很沒禮貌的行為,」少年說著,但表情卻不像是介意的樣子:「隨便暴露自己是晝行者也很危險……我跟你這小子說這些做什麼,一心想回去的傢伙不需要求生指南這種東西。」
「呃、雖然不太能理解,但我確實沒有久待的打算……所以,真的有回去的方法吧?」
克里斯再度問道,既然少年也與他同樣是「那邊」過來的人,肯定也研究過回去的辦法,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少年還待這這個恐怖的地方,但肯定是有辦法的!
「死亡。」少年手中的叉子停在克里斯眼前,再往前一些就能碰觸到眼球:「而且不保證會是『死掉』還是『回去』。」
少年甜甜的笑著:「即使是這樣也想嚐試嗎?我可以幫你喔。」
叉子移動,輕輕的抵在克里斯的脖子上:「代價的話,就拿你手上的戒指來交換吧~」
「不行。」休說,將庫伯特捏在手裡的鍊墜抽回塞進衣領。那是用銀打造的墜飾,雕著兩隻獅子一左一右環繞盾牌:「這個不行,這是……克里蘭卡德的家徽,這個以外,其他任何東西都可以。」
「不過是個銀鍊,再做就有了。黏液貴族難道連這點花費都負擔不起?」庫伯特盯著沒入休領口中的墜飾,哼了聲表達不滿。
「不是這個問題……」休說:「與金錢無關,這個是,我們家族的象徵,收下這個,就與我的家族共享榮耀。但是……」
雖然沒有明說,但能從很多地方看出來。例如試圖掩飾不自覺出現的禮儀習慣、刻意用貴族腔調說著粗俗的內容、當自己提起家族時總會露出的不以為然表情。
「討厭啊,超討厭的。」庫伯特說,收起了笑容:「因為我是,就算裝得再怎麼像,也不可能成為貴族的庶民。」
然後他倒了一大杯又苦又澀的茶,一口氣灌下,再倒了一杯、又一杯。
看得出庫伯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休拉住庫伯特還想倒茶的手:「不要這樣糟蹋我的茶,雖然只是試驗品,原料還是很貴的。」又說:「所以,家徽不能給你,你也不會想要。」
粗魯的抽回手,庫伯特猛然拉住休脖子上的銀鍊,用力扯斷後扔在桌上,抽出匕首朝鍊墜用力刺下。
「跟你家族見鬼的榮耀說再見吧,反正你也回不去了。」
第一次見到他,庫伯特驚訝著世界上會有跟自己如此相像的人。
金髮的孩子坐在鑲嵌了無數珠寶的豪華座椅上,一臉無聊的捏起一塊托盤上的茶點,咬了口,然後皺了皺眉將整盤食物掀翻在地,隨侍的僕人立刻過去將碎裂的殘渣收走。庫伯特盯著那些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精緻食物,想著若是能吃上一塊該有多好。
領著他進來的女人按著他的肩,要他好好觀察對方的樣子:「今後你不再是你自己,」那個梳著高髮髻的女人在庫伯特耳邊輕聲說:「你的生命屬於主人。」
庫伯特沒有姓氏、沒有土地、沒有房子、沒有家人、除了身上蔽體的衣物沒有任何一點財產,在今日之前他甚至沒有名字,而原來連生命的所有權也都不屬於他自己。
「主人」大概是那個和自己長得很像的人的名字,因為庫伯特遇見的每個人都如此稱呼那個人。
庫伯特每天的工作,就是躲在其他人看不見的地方,觀察「主人」,學習他的一舉一動,務必做到完全一樣。
晚上,「主人」睡著之後,庫伯特就學習其他的東西。貴族的禮儀、知識、行為;「主人」的習慣、「主人」的愛好、「主人」的特徵。
他穿起華麗的絲質外衣,梳著一絲不苟的髮型,露出睥睨天下的微笑。在鏡前的人是庫伯特,在鏡中的人是「主人」,但庫伯特永遠也不可能成為「主人」。
背上扭曲的烙痕紋著猙獰的獸首徽印,那個女人說,主人的所有物都得蓋上印記。
庫伯特伸長了手,用修剪得完美的指甲摳抓凸起的疤痕。
為什麼,「主人」能夠擁有的,「庫伯特」卻無法擁有呢?
「庫伯特」的存在是為了成為「主人」的替身,為了代替「主人」承擔災禍。「庫伯特」代替「主人」……
鏡中的人自信的微笑,淺綠色的眼睛微微瞇起,像是擁有了一切。
「你真的……非常過份!」休伸手想拔開匕首,但扳了幾下,除了讓木桌發出刺耳的嘰喳聲之外毫無所獲。他抬頭瞪著庫伯特,但除了瞪視之外一點辦法也沒有。
也許賞他一巴掌?算了吧,彼此間的身手不是一點兩點的差距,而且,休也揮不出這巴掌。
「啊,當然,本大爺最討厭你們這種滿口榮耀的虛偽傢伙了。」嘴角勾起個嘲諷的弧度。
「虛偽?」休搖頭:「白晝的光無法理解黑夜的深度,看來這句話反過來也能成立。」
不再理會庫伯特,休轉身進了臥室。他很想摔門,但根深蒂固的教養還是驅使他無聲的關上房門。
從有記憶開始,休每天面對的就是一連串無只盡的課程,從走路的姿勢到握餐具的角度、從微笑時嘴角上揚的弧度到拿出懷表的指尖動作,有時候休都會疑惑著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不是成為一個機械般的展示品。
「這一切並不是為了區別貴族與平民,」休的父親說:「而是為提醒我們,我們肩負著多麼大的責任。」
「責任?」休不懂,這些繁鎖的東西和責任有什麼關係?
「是的,從先祖那裏傳承的榮耀就是我們們的責任。家族,不是一個人就可以維持的,百年來用鮮血與淚才能擦亮的這個家徽,代表著所有為家族奉獻犧牲者的靈魂。」
一舉手一投足,所有一切的表現都是為了彰顯家族的名。所以不能侮蔑這個姓氏、不能污了家徽的榮光、不能做出配不上克里蘭卡德家族的行為。
休,你不只是你自己,你屬於這個家族,與克里蘭卡德同生共死。
那個跟自己長得一樣的男孩雙手被反綁,衛兵將他按跪在地上,他的眼睛充滿憤怒,燃燒成了翡翠般的顏色。
看上去倒是挺好看的。他想,一手支著下顎,還未變聲的童音不失威嚴的問道:「你是誰?膽敢夜闖宅邸,還妄想冒充我?」
「我才是菲利恩‧拉克爾!你這可惡的冒充者!」男孩怒吼,掙扎著想要站起,但怎麼樣也擺脫不了衛兵的箝制。
「喔?我聽聞家裡幫我準備了個替身,就是你吧?叫什麼來著……?」思索了一下,招手換來下人:「梅雅,你說那個替身叫什麼名字?」
「庫伯特,主人,叫做庫伯特。」梳著髮髻一臉嚴肅的女人恭敬的回答。
「庫伯特,真是奇怪的名字。」坐在椅子上的菲利恩仔細端詳了一陣,說:「的確是非常相像啊,若不是我在,這群笨蛋說不定真會被騙過去……」
「不會的,主人。庫伯特背上有著主人家徽的烙痕,絕不會與主人弄錯。」梅雅伸手,按著庫伯特的衛兵便粗魯的撕開他背上的衣物, 上面果然有著猙獰醜陋的疤痕。
菲利恩嫌惡的皺眉,揮了揮手讓衛兵把庫伯特帶下去:「真是醜陋啊,出現在與我如此相似的臉上更是格外讓人無法忍受!快把他處理掉,拉克爾家不需要不聽話的狗!」
直到其他人也都退了下去,梅雅才接近菲利恩:「主人,讓您受驚了,請讓我幫主人更衣吧。」
菲利恩點頭,讓梅雅幫著換上睡袍,光潔的背上連一點傷痕都沒有,更別提什麼醜陋的烙印。
梅雅為菲利恩點上薰香,拿著換下的衣物離開,飄盪的薰煙帶著香氣漸漸瀰漫過整間寢室,躺在床上的菲利恩忽然伸出手嫌惡的揮散空氣。
「……真是噁心的味道,」他說:「充滿了貴族的臭味。」然後咬著棉被笑了出來。
一個個都是笨蛋,還毫無防備。不過是個偽裝的假皮卻認不出來,隨便的被表象所迷惑,隨便的相信不該相信的東西。
所謂的貴族都是這樣愚笨的生物嗎?不,說不定那女人知道他是假貨,只是沒有揭穿……誰來當「主人」又有什麼區別呢?對狗來說,只要有能效忠的對象就好了吧?
這群虛偽的傢伙,只要外表光鮮亮麗的,內在是什麼腐爛的東西都無所謂了吧?
「嘻嘻嘻……庫伯特代替了主人,所以菲利恩就只好代替庫伯特去死了,嘻嘻嘻嘻……」
「……所以呢?」披著破舊的薄被靠坐在床上,休冷冷的盯著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的少年。
這個人實在是太沒教養了,休在心裡埋怨,就算這房子的主人是對方,但現在這房間的使用者可是自己!居然問都不問一聲就闖進來,這就算了,闖進來以後還自顧自的搬了椅子坐在那裡盯著自己睡覺,這實在太沒有禮貌了!
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的休被庫伯特嚇了一跳,但還沒等他發怒,庫伯特就講起了那個「故事」,也不管休願不願意聽。而被迫聽了一段貴族黑暗史的休,見庫伯特忽然停下,很給面子的問了句。
「『菲利恩』沒有死,也沒有被軟禁,」庫伯特說:「那些人在莊園的另一邊蓋了棟一模一樣的屋子。『菲利恩』擁有一樣的待遇,就像是從一開始就有兩個菲利恩一樣,只是他們從來不會一起出現,也再也沒有見過對方。」
「你說,這是為什麼呢?」庫伯特問,但也不是真想要休回答:「對那些人來說,誰是菲利恩根本不重要,只要能讓家族壯大起來,血緣這種東西,並不是必要的。」
才不是這樣!休想反駁,但看著庫伯特的表情,又覺得這時候不要跟對方吵起來比較好。
「……我想過,這一切說不定都是我在作夢。其實根本就沒有庫伯特,又或者是,根本就沒有菲利恩,一切都是虛構的,是我以為存在、但其實根本就是妄想的記憶。」
「你說,我是誰?是庫伯特、還是菲利恩?」少年問:「或者,兩者都不是?」
盯著庫伯特直到對方穿好衣服重新坐在椅子上,休帶著點不耐煩的回道:「所以呢?你不清楚自己是誰,這跟我有什麼關係?跟我的家族有什麼關係?跟我可憐的被你捅成兩半的家徽又有什麼關係?」
他以為庫伯特會擠出來個道歉,結果是一長串找不到重點的身世解析。
「好吧,你的……故事,很奇特、很玄妙,但那跟我沒有關係。你想要我說什麼呢?我能為您做什麼決定呢?不管您是哪一個都不重要,畢竟您連回去面對的勇氣都沒有不是嗎?」
休正在生氣,他本來不想說這些,但一開口就停不下來。他搞不懂庫伯特──或是菲利恩,隨便哪個──到底想做什麼,或者是,要他做什麼。
好吧,他是有點驚訝,可那又怎麼了?如果是庫伯特,已經抓到手的沒理由放掉;如果是菲利恩,那就搶回屬於自己的位置。這有什麼好猶豫遲疑的?不管是哪一個,要做的事情不是一樣嗎?
但是這個人,眼前這個人,只是因為不知道是「哪一個」就這樣躲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嗎?
「是哪一個又怎麼樣?反正都已經……已經在那位置上了,就應該要盡好應盡的責任!」休把枕頭扔到庫伯特身上:「就算是黑暗裡,也不能因此停下腳步啊!」
「不停下的話,或許會踩空摔死呢。」接住枕頭,庫伯特笑了:「確實沒有關係,我在遷怒,怎麼樣?黏液貴族不滿的話可以咬我。」
「抱歉。」在休將棉被捲成團扔過來之前,庫伯特道了歉:「為了闖進房間這件事。」
「就這件,這個的話,我不道歉。」庫伯特掏出個東西扔過去。
「這一邊我就收下了。」亮出指尖夾著的另一半鍊墜,金髮少年笑嘻嘻的說:「才不要跟黏液貴族共享榮耀,那種累死人的東西!」
「這可不行,」克里斯伸出手指,笑笑的推開脖子前的叉子:「雖然看起來很不值錢、就材料來說也確實很不值錢,但這是家裡傳下來的戒指,不能給你。」
「哼,真無趣。」少年不滿的哼了聲,拉過克里斯的手觀察那個戒指:「怎麼只有一隻?」
克里斯習慣性的摸了下戒指上的獅子:「的確,一般來說應該是兩隻獅子的樣式比較常見,」但戒指上的是盾牌以及右側的一隻獅子:「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好像、很久以前是兩隻對稱的……」
沒仔細聽克里斯之後諸如看著不平衡之類的抱怨,少年瞬間露出怪異的表情:「你、你不是姓德柏格?」
「那為什麼──」忽然想起克里斯提過自己是某家族的分支,少年拉住克里斯的領口,表情凶惡的問:「你……本家的姓氏是什麼?」
「克、克里蘭卡德。」被少年的氣勢震懾,克里斯結結巴巴的回答。
聽見這姓氏,少年維持猙獰的表情跌坐回椅子上,過了一陣子又忽地站起身:「那可惡的傢伙、陰險的貴族──」他一拳擊向無辜的桌面:「──果然貴族都是些討厭的傢伙!!」
爬上山丘的時候,休的腿克制不住的發著抖,庫伯特交給他防身用的劍被當成拐杖撐在地上。休喘著氣揮開金髮少年邊笑邊伸過來的手,裝作沒聽見他嘲笑自己體力差勁的言詞。
那天過後,他們都很默契的不再提起家徽的事,像是那日的爭執根本不存在。庫伯特教導休關於這個地方的知識以及生存的方法,說是要讓他看看永夜的樣子,帶著休爬上高聳的山丘。
「要是在船上,還不知道笑的是誰!」休抱怨,換來庫伯特更張揚的笑。
「可惜這裡沒有海,當然也不會有船~」最後休還是讓庫伯特扯著他上了頂,他還沒順過氣,但是一抬頭卻又止住了呼吸。
永夜城的天空非常的黑,黑到非常不真實。在休的記憶中,夜空應該是像絲絨般的墨,繡著很亮很亮的銀河。他所居住的倫敦、或是航向世界彼端的船上,夜空都是那個樣子。休叫得出上百顆星的名字,那些星與星連接成的星座就是指引他的道標,即使在一望無際的汪洋中,休也確信自己不會迷失方向。
永夜城的天空非常的黑,拔除了銀色的光點,剩下來的黑色太過純淨,休有種在注視著虛無的感覺,像是看見了什麼、卻又像是什麼都沒看見。越是睜大眼,那種要被吸進去的感覺就越強烈,視界只有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
再一次的,休認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已經不是熟悉的世界,而是不屬於世界任何角落的被遺忘之地。
但,也因為天空的黑,地面上那些顏色就被凸顯了出來。往下俯瞰,遠處的燈火構成了彩色的銀河。錯綜複雜的街道交織成巨大的光網,沿著幾條主要的幹道延伸出去,像是要伸展到世界的每個角落。
「銀河……」休喃喃自語:「這裡的銀河存在在地上……」
「不錯吧?要說這廢墟般的城市還有什麼好自豪的,大概就是這一點了。」庫伯特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撐著頰歪頭看著休興奮的臉。
「非常美麗,真的,是我此生不會忘記的美景。」休說,專注的注視著下方的城市。忽然,他注意到街道邊緣的異象:「那是什麼?為什麼那邊也是一片漆黑?」
在休手指著的方向、最外圍的巷弄之外,是如同刀切割般平整的黑色,突兀的黑色佔據整個空間,像這裡的天空一樣看不見任何的光芒。
休想起遠古時期的說法,在遙遠的過去,人們曾認為世界是有邊界的,航行到世界的盡頭就會墜入地獄。
「那個是牢籠的盡頭。」庫伯特笑著,「這裡也不過就是七條街大的籠子,籠子的外面是黑暗,出去的人都沒有回來過,所以沒有人知道那邊是什麼。」
他拉住休的手,力道大得休必須全力穩住才不致於被扯倒在地:「你看,地獄也是有邊界的啊,嘻嘻嘻,不管哪裡都一樣,不管是永夜還是現世,不過是從一個籠子換到另一個籠子而已。」
休問過庫伯特這個問題,對方的回答是「會死」,因為到這邊來的只有靈魂,身體還留在原本的地方。
「這裡是夢境的世界,但卻會痛、會受傷、會流血、也會死亡。」庫伯特扯過休的肩膀,閃過一隻夢饜的襲擊,「──真正意義上的死亡。」
「但是你說迷失在這裏的是靈魂。」休反手斬下夢饜的觸手,配合庫柏特的攻擊劈開暗紅色的核。
「也許是靈魂、也許不是。」庫伯特撿起碎裂的核,「沒有人能解釋為什麼會落入永夜,對夜居者來說這裡是真實存在的世界,對晝行者而言卻只是一場真實過頭的惡夢。」沾滿黏液的物質在手中漸漸消失,他鬆開手讓核掉在地上:「反正不管在哪裡,走到最後都是死亡,這點無論哪邊都沒有差別。」
休沒有回話,他猜測庫伯特沒有「回去」的打算。庫伯特告訴過他回去的方式──死亡,伴隨著記憶的遺忘,但如果下定決心要回去,這點代價不算什麼。
比起在陌生的地方面對未知的世界,果然還是原本的地方來得好些。一旦經過比較,以前煩惱憂慮的那些在這裡都算不上什麼,畢竟這是連光都沒有的地方,還有躲在陰影中的食人怪獸,以及比天空更黑暗的人心。
拉克爾家族,休聽過這個名字,雖然不確定是不是庫伯特的家族,但如果是的話……拉克爾家族並沒有紀錄有雙生子的家主存在。
休忽然希望這是他記錯了,或是這並不是庫伯特的家族,不管是哪個,都比他想像的關於庫伯特的結局來得好。
「……我累了,」庫伯特說:「不管是庫伯特還是菲利恩,我都不想當。」
然後他笑著一腳踩碎還沒消失乾淨的核:「既然我已經不屬於菲利恩也不屬於庫伯特了,那我終於可以屬於我自己了吧。」
既然總有一天會死,那麼至少讓我選擇讓自己死去的方式。
「……The bow whispers to the arrow before it speeds forth──Your freedom is mine.」
沒有理會庫伯特的疑問,休握緊了口袋中的半截鍊墜:「我要讓家族的名聲遍佈世界。就算是牢籠也沒有關係,只要籠子夠大,就能夠飛翔。只要邊界夠遠,那麼跟自由也沒什麼差別。」
收下家徽,就與我的家族共享榮耀。我把世界送給你,而你只要屬於你自己,過你想過的生活就行了,因為……
少年發洩的怒吼,然後把店裡所有的酒都索要過來,在克里斯驚愕的目光中開始一瓶瓶的往嘴裡灌。
一開始還想勸誡的克里斯震懾於少年的氣勢沒敢阻止。他不知道少年為什麼對本家的姓氏有這麼大的反應,那瞬間少年的表情看起來猙獰的像是想一口咬死家徽上的獅子──如果咬得死的話。
破舊的店裡只有抱著廉價烈酒死命狂飲的少年,還有捧著杯子不知該如何反應的青年,老闆在送上所有能喝的被稱作是酒的液體之後就不見蹤影。好在詭異的畫面並沒有維持很久,少年很快就停止了豪飲,開始致力於將瓶子裡的東西往克里斯嘴裡塞。
「這樣算起來那傢伙不是誆騙了我十幾──不對,用你們的曆法算應該是數百年了。」少年摸著下巴,重新斟滿好不容易才有點消退的青年的杯子。
克里斯開始覺得這種廉價的酒也沒有那麼難以入口,習慣了以後,那種不知如何形容的苦澀混著酒精的氣味,居然讓他覺得別有一番滋味。
少年平靜下來之後開始談起過去曾經到訪過的那個克里蘭卡德。雖然是先祖,但對克里斯來說不過是族譜上的名字之一,若不是那幅畫,克里斯大概連他的名字也不會記得。
遇見曾與先祖見過面的人,是個擁有十幾歲外表、實際年齡未知的少年,還被對方灌酒。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不,這地方的存在本身就已經夠不可思議了,所以之後如果先祖忽然出現,克里斯覺得自己說不定還能夠平穩的和對方問安。
「那傢伙後來到底做了些什麼事?家徽這種東西不是說改就能改的吧,就算是再怎麼有權勢也……」
克里蘭卡德家雖然因著不列顛東印度公司成立而擴展了家族的聲望和財富,但在一七三零年代卻也由競爭過於激烈而逐漸失勢。但當時尚未成為家主的年輕繼承人,在大病一場之後獨排眾議,將家族的經營方向轉向茶葉貿易,順著之後爆發的七年戰爭的勢頭,將觸角擴展到世界各地。
在那位家主的極力推行之下,終於使茶葉法案在1773年通過,締造了克里蘭卡德家族最輝煌的時代。
「家徽改變就是在那個時候,之後家族也一直維持著榮耀,但是……」克里斯苦笑,「留存著家主遺訓的宅邸在十年前賣了出去,美其名是作為東印度會的集會所而售出,其實是負債已經到了無法負擔的程度。」
「雖然我只是分家的成員,這些輪不到我來操心,但看著本家逐漸衰敗……去年東印度公司解散之後,這個家族就差不多走到盡頭了。」嘆了口氣,青年自己拿過酒斟上,「你說的沒錯,雖然不想承認,但貴族的時代確實是結束了。」那些曾經的榮耀早已變質,現在剩下的,只有披著光鮮外皮的腐敗棉絮。
「……我早就說過的,到哪裡都是牢籠。」不知是在回答克里斯還是僅是自言自語,少年輕聲地說:「但是既然你實現了你的承諾,那麼現在就該輪到我了。」
「沒事沒事,」少年大力拍擊克里斯的背,「作為你告訴我這些的代價,這次本大爺就無償的做個引路員吧!代價什麼的就算了,那隻獅子還是在你手上比較合適!」
克里斯不太確定發生了什麼事,似乎有什麼冰涼的觸感劃過,然後身體就不由自主軟了下來。少年扶住他癱倒的身體,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句話,接著什麼東西的反光刺了下克里斯的眼。
「你可要好好活著,別再到這裡來了,那個人的後代。」
少年露出領口的項鍊,有著熟悉的圖案,是與他戒指相同的獅子與盾。
「你創造的巨大籠子,我確實看見了。所以,接下來輪到我,代替你過自由的生活了……」
少年對著空無一人的座位說道,將沒喝完的酒放到桌上。
環顧四周,這裡是……他的房間,雖然不知為何顯得陌生,但確實是他的房間沒錯。掙扎著坐起,他覺得身體使不上力,頭也傳來鈍鈍的痛。發生了什麼事?他不是應該在……
「少爺──!?」伴隨著驚叫的是什麼金屬撞擊地板的聲音,他轉頭望向聲音的方向,一臉驚訝掩著嘴的女傭正對房外大叫:「天啊!少爺、少爺醒了!!」
之後是一陣兵荒馬亂與喧囂。傭人們進進出出,端來各種飲水食物;醫師被連拖帶拉跩進房裡,顫著手對著他各種檢查;管家難掩激動地站在一旁,如果不是人多,也許會想辦法偷偷拿出手帕來拭淚。
他饒富興趣的看著這一切,「你們……這是在做什麼?我暈船了嗎?覺得頭有點痛……哪裡不對?」
「三個……月?」他也跟著瞪大眼,「我只是……覺得好像做了個很長的夢。」手撫上心口,「非常……真實的夢。」
他沉思了一陣子,抬起頭來笑了:「……不記得了,但應該不是什麼惡夢。」
這是屬於克里蘭卡德家未來家主的插曲,在十五歲那年未知原因的昏迷之後,年輕的未來家主在貴族世家的聚會上,成功的將混合了德意志帝國特色的新茶推銷出去,開啟了英格蘭的花果茶市場。
休將全部精力花在家族的企業上,致力於擴展克里蘭卡德家的版圖,連後來爆發的戰爭都無法停止他的腳步。
再之後,在克里蘭卡德家的獅盾旗幟成功飄揚在三大洋的同時,休繼任家主,並宣布更換家徽圖案。
「──收下了家徽,就得要和我的家族共享榮耀才行。」休說,然後大笑起來。海風打散了他的棕髮,飛舞的金邊旗幟,在那瞬間看起來像是拍動的翅膀。「這是,我和某個人的約定。」
「……是,和誰的約定呢?」看著新換上的旗幟,年邁的管家提出了疑問。
締造了克里蘭卡德家輝煌世代的休,最後的功績是晚年推動了茶葉法案通過。早已卸下家主職位的前家主,在法案頒布之後隱居至倫敦聖詹姆士廣場16號,並在那裏待到了生命的最後。
我想你不會有機會看見這封信,畢竟,即使將世界地圖上的每個角落都畫上克里蘭卡德的標記,也無法到達你所在的位置。
我疑惑過那段遭遇是否真實存在。事實上,若非那僅存的一隻獅子,或許我也會如其他人一樣,認為那不過是個太過真實的夢境。
很奇妙的,我對那三個月間的事沒有太大印象,甚至也遺忘了你的名字。唯獨那個約定,以及存於地上的銀河,清晰如同昨日。
我曾試著再次落入你所在的地方,但遺憾的是,懷著想見你的心情入睡是無法見到你的。
無論如何,托福,今日我終於得以榮耀的告知:我已為您建造了巨大的牢籠,希望這擴及世界的邊界,能讓您飛翔愉快。
其實本來想三千字完結,結果最後多了一萬字,而且還有很多七七八八的東西沒有寫,例如休是怎麼死回去之類的...
這篇文混了一部份史實進去,但是大部分還是杜撰(欸)
克里蘭卡德侯爵真實存在,但是不叫休;他確實擁有聖詹姆士廣場16號的房子,也確實在1863年將之賣出去作為東印度會的會所XD
德柏格與拉克爾兩家族完全杜撰,克里蘭卡德家因為不列顛東印度公司發跡也是杜撰。
茶葉的部分有稍微查過資料,但是德國茶葉在英國盛行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也許根本沒有流行過(笑)
休生活的背景是1730年代的倫敦,那時候倫敦還沒有因為工業革命變成霧都,所以他能看見漂亮的星空(大概)。1773年茶葉法案通過,東印度公司邁向巔峰,休在隔年引退,不過這時候史實中的16號還不是他的產業XDDD
一百年後,1874年,東印度公司解散,隔年1875年,克里斯穿越。
從休到克里斯,對休來說是145年的時間,對K來說卻只隔了一年多。
這是不是也算是永生的詛咒呢?懷著說不定哪天又能見到對方的希望,卻在別人的口中得知,永夜方一載,現世已百年。
從官方說明來看,永夜與現世的時序似乎是混亂的,所以說不定在克里斯之後還有機會見到休也不一定......
只是故事裡的休終其一生沒有再進過永夜,他不再有經歷強烈惡夢的經驗,也許是因為繁榮了家族的休沒有什麼好擔憂了;也許是因為,在懼怕再也無法回到永夜的心情之下,是能夠再次回到永夜的愉悅心情,所以無法做惡夢
K的...恩...前傳,就到這裡告一段落,接下來就是跟老闆一起在組織的快樂生活。
至於休是怎麼死回去的......有多狗血就想多狗血吧(欸) 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是K下的手就是了X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