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熱的空氣挾帶著些許紫羅蘭香,和金屬焊接時所產生的某種特殊氣味糾纏成使人不住迷惑的氛圍。
「我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存在而已。」沃肯停止手中轉動時稍嫌有份量的墨黑色鋼筆,改以不具名的節拍規律地敲擊桌面。
這是男人獨自一人在位於地底的研究室進行計畫的第三天。
雨水的味道透過氣窗緩慢爬進,邊框處靜靜凝結起連日以來因地表細雨不停所積累而成的水氣。
如果說死亡是每個人必經的旅程,那違背真理的代價是否也如其一般的沉重、濃稠,亦或似解脫時的飄然。
帶來戰爭的不僅僅是叛亂,更多的緣由是人類無謂的慌恐。
地表上的馬蹄聲噠噠,踏在土地上的悶聲此起彼落,翻起的土壤攪和著雨水一同從氣窗潛入。
動盪的時代,嘈雜的人群。
生命,正以他獨有的方式緩慢伸展著,朝向四方。
馬蹄愈發強烈,急促的震盪迫使房間內唯一和地表交集的金屬氣窗發出不可自制的悲鳴與哀嚎。
哀慟蔓延,噠噠的聲響搭上不間斷的機械運轉聲顯得格外刺耳,卻又莫名叫人心安。
窗外蹄聲依然不停奔馳著,原木書櫃上厚重書典被迫在有限的空間內震盪,攪和著房內此起彼落
的騷動,共鳴、迴響,嗡嗡的訴說著已從原本單純的機械聲,轉變成不堪入耳的噪音。
「--通通給我閉嘴!」手中的鋼筆緊跟著吼叫聲甩出,力道的猛烈被反映在深深刺入以牛小皮為封皮的法典那一刻。
起身,環顧起四周,明明就只有自己一人,獨自一人。
交談聲再次湧上,鼓譟的喧嘩衝擊耳膜。
「啊--」俐落的刀鋒深入左手臂,伴隨著激情狂熱與埋藏的骨骼擁吻。
「唔、嘶啊--」劃開,花瓣凋謝後漸成一片汪洋。
滾燙濃稠的體液還不足以平復砰砰的心跳聲,視線一片模糊,焦躁的情緒早已不可收回。
倏忽間交談嘎然而止,在莫名的冷冽感觸碰到傷口的瞬間:「?!」
在恆溫台上的人體伸出冰凍得僵冷的手掌,蓋上沃肯臂上的半撕裂半切割傷,那看似怯生生而不住顫抖的動作,其實是因長年未經活動而造成的肌肉僵硬。
未接觸到恆溫台的部位遇上相較之下可稱為高溫的室溫,凝結起不大不小的水珠。
『啊、啊啊--』
「喔?想說話嗎?」沃肯的眼神中閃爍著細碎的憐憫,嘴角勾起和手臂上滿佈濃稠鮮血完全不一致的淡淡溫情。
輕輕推開僅是微微貼靠在大量失血處的手掌,重物落下後和金屬恆溫台碰撞發出悶悶的撞擊聲:「實驗,」
手術刀依然安穩的刺立於左手臂。優雅的將片刻不離的紫黑色手套從右手褪下,緩緩用尚未受傷的右手小心翼翼的摺疊,滑入仍白淨的大掛內側暗袋。
『啊--啊、啊啊--』
無法言喻的視線持續停駐於面前那看不出究竟是活人、屍體,亦或人偶的肉色身軀,久未接觸日光而顯得稍嫌病態的白皙手指,環繞上被侃侃流出的體液所加溫,比起在末梢的指間更略為高溫的銀色刀柄後:「嘶……呵哈、哈……」猛然抽出。
快速旋轉,眨眼的瞬間手術刀已被男人反手握於掌心。
『呃、啊!啊啊!啊、啊啊--』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雙眼被黑布所遮蔽的軀體自口中發出不間歇的雜亂聲響,猶如噪音。
厚重的金屬鞋底配上稍稍踉蹌的倒退步伐,促使地板不可自制的咽嗚。
動作輕柔的緩緩將右手臂伸直成一線,高舉過頭,而後,在重力加速度的領航之下,直入恆溫台上佈滿已經分不出是空氣中的水氣,還是自主人體內所分泌出汗水的
簡單的上了麻醉,縫合傷口,再裹上層穿衣時不會被發現厚度的薄薄一層紗布。
一小時前那件早在當初設計實驗時就預定好絕對會報銷的醫生袍,已經被剪成碎片,用王水二度融毀。
「差不多可以了。」燕尾飄蕩,雙手輕放在腰間,算是整理好了吧?整個實驗室。
就算被那個人找到這裡,也發現不了什麼。
邁步走向平日擺放著在此過夜時臨時因應的備用衣物的小暗閣,盡量避免動及左半身的取下其中一件白大掛,套上。
仔細拉攏衣領,調整袖口。果然還是這身外衣最讓人心安,比生命更為重要的職責象徵。
「哇喔!雨怎麼突然變大了?!」小跑步的逃到屋簷下,收起淡紫色的小雨傘。
嘩啦嘩啦的雨水不停傾瀉,明明有撐傘,還小心翼翼的走過來,裙襬卻還是被沾濕了些。
這裡是博士位於郊區的其中一間實驗室。
三天前的深夜,博士在書房裡刷刷的在筆記本上寫了些東西後,就一臉凝重的披上平時在家裡不會穿的白掛,出了門。
「博士,這麼晚了您要去哪裡?」手上抱著羅布,臉色擔憂的仰望著博士,是突然發生什麼事了嗎?
雙眼微瞇,儘可能的放輕聲音,柔情的拍拍雪莉的頭淺笑安撫:『只是臨時有新的委託要去另外一間實驗室趕工罷了,我很快回來。』
『我……』看著博士倉促的動作,心裡似乎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滋長著。
是系統又在不知不覺中自我進化了嗎?
『三天。』手指輕滑過雪莉的臉頰,僅僅是撫過而已:『三天後來接我,我等你。』
不待對方回答,順手抽起大門旁的素色雨傘,離開。
拿出掛在脖子上的,博士給的實驗室鑰匙,不知道她有沒有……博士只有給我吧?既然只要我來接他,就代表,這鑰匙只有雪莉擁有。
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
「博士……雪莉來接您了。」悄悄的從門外探頭,好像沒有人在?該進去嗎?可是,沒有經過博士允許就擅自闖入,這樣--「?!」嗅覺系統一瞬間偵測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似乎是有一小段時間了。
不管那麼多了。拿出隨身攜帶的小刀,戰戰兢兢的走入屋內小聲詢問:「博士…?」
慢慢甩動左臂,在確定動作不會僵硬到讓人一眼發現異狀後,重新拿出暗袋內的手套戴上,步出暗閣:「雪莉?你在做什麼?」
雪莉一付隨時會遭到敵人埋伏的備戰狀態,很認真,很用心,但也在此時讓人不住失笑。
「博、博士!!」在聽到呼喚聲後,緊張的感覺頓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直覺飛撲向博士:「博士!您還好嗎?雪莉剛剛──」血的味道又變濃了,閉上眼讓系統更精準的搜尋,在確定目標後張開眼卻是博士的手臂:「!!博士!您、您受傷了嗎?」
「啊、嗯。」看來運轉的很順暢,連自我進化的部份也是:「在實驗過程中不小心弄傷了而已,不用擔心。」輕輕的把雪莉放下,傷口被壓迫所造成的痛楚在後頸催出了幾滴冷汗。
「既然博士已經處理好了,就一定沒問題了!」在聽到博士的解釋後,燦笑著勾著博士沒受傷的右手依偎著,一起走向門口:「雪莉來接博士了,博士您開心嗎?」
順手將牆上的總電源關閉,驟降的黑暗使得眼睛一瞬間的不適應:「雪莉,你知道,」
但不管如何,身旁的這孩子還是能靠著優化過的視覺線路看清所有吧:「亡者,是需要慈悲的。」
懦懦的抬頭,瞳孔裡清晰映照著博士比平常更淡然的神情:「博士,雪莉不──」
「但是,」自顧自的打斷雪莉欲出的詢問。
她沒必要懂,只需要記住就好:「我們終將不會成為亡者。」
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所以,我們不需要給予他人慈悲,又或者是等待有人施捨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