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幾天,寧州下起細雪。
交通及房舍不至於受影響,若是不怕冷,外頭漫步起來還真多了不少情調。
莊冶和鍾思提議冬至吃完團圓飯後,想去城內逛逛。畢竟現世的此時,正值耶誕節前夕,商店街火樹銀花,比千年前更璀璨熱鬧。
「老祖們,捎上我吧?」
周煦隨即跟上了話題,指了指市區霓虹聚集的方向:「聽說今年寧州市區的河濱搭起了冰場,老祖們可溜過冰沒?」
原以為他又找到了自己能作一回老師的話題,甚至提前研究了番教初學者溜冰的方法。
只可惜,他這次用功完全是白費了。
此時松雲山下的湖泊結了冰,所有人都上去試了試身手。卻發現這幫老祖溜得可比他熟練多了,最後還變成帶著他溜。
「小時候這裡一結冰,咱們就喜歡和山下的孩子們在這裡玩拖籬子。後來拖著東西嫌不盡興,鞋底都裝上小雪橇,冰上也能比快。這和你們現代的……那個叫什麼?競速滑冰?欸,像不像?」
聽見鍾思如此一說,夏樵和周煦猛點頭。
塵不到和聞時就是在此時經過山下的。
那時,周煦還和鍾思穿著冰鞋比賽,誰料鍾思悄悄在賽道上佈了符紙,把周煦吹得東倒西歪,一旁的兩個師兄實在看不下去他這樣欺負晚輩,紛紛暗中幫起周煦來。
最後,傀線、迷陣,還有滿賽道的符紙,弄得所有人撞成一團。在此之中,周煦和夏樵,活脫脫就是撞進神仙打架現場的兩隻小白兔。
「祖師爺,哥,他們說冬至晚飯後,想去城裡的冰場逛逛,你們也一起不?」
夏樵才出聲,便聽見原先鬧成一團的師兄們全靜了片刻。
聞時的視線掃過了他那個二百五弟弟,又順著人影掃過結冰的湖泊上,停下打鬧盯著他瞧的師兄們,最後抿了抿唇,只拋下一句話「你們玩吧」便上了山。
兩個晚輩錯愕地望著師徒倆緩步上山的身影,又回頭看了看三個面面相覷的老祖們,正當他們想求個解釋時,莊冶率先開口了:
「聞師弟他不上冰的,至於原因嘛……嗯……」
「……噢。」
那尷尬的靜默只持續了一會,以周煦為起頭,很快又鬧騰起來。
只是他們並不知道,聞時快步上山後,又在一段還聽得見嬉鬧聲,且看得見冰面的距離停下了腳步,回首瞥了一眼。
「這麼好奇,剛剛答應你弟不就好了?」
聞言,聞時回首,轉頭的瞬間眸中細碎的光輝又收得無影無蹤,彷彿方才他對山下一切起的興趣都只是種錯覺。
塵不到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倒也沒再接著激他。
聞時不上冰的,這點他也知道。
幼年時,聞時因為身上的塵緣,被山下的孩子們嫌棄攻擊過。所以當幾個師兄能和山下弟子打成一片時,他更寧願自己待著。
只不過有一次,他遠遠看著師兄們和山下弟子們在冰上玩,他們用簡單的傀術做出了可以綁在鞋下的小雪橇,在結冰的湖泊上玩得不亦樂乎。
要速度有速度,要挑戰有挑戰,跌倒了還在涼颼颼的冰面上貼著屁股拖了好一大段。這對年幼的孩子而言,太具吸引力了,怎能不心動?
隔日清晨,在比練功時間更早的時刻,小聞時溜到了山腳那片結冰的湖泊前,也有樣學樣在鞋下綁了小雪橇,在冰面上滑行起來。
偏偏,那些砸過來的小石頭陰錯陽差敲中了斷木,最後引發連瑣反映,讓倒塌的樹在冰面上砸出了個大窟隆,冰面當場裂成了數塊,翹翹板似地把聞時翻進了水底。
慶幸老毛發現得快,趕緊搧裂了冰把人叼出來。
在那之後,泡在冰水裡許久的聞時便病了,外加指尖的黑氣又再度不受控制。
只是說來也巧,他記得三個師兄曾來給他探過病,也全都腮頰一片紅通通,凍得鼻涕直流。
從此以後,聞時再也不上冰了。
就算他之後下山出師,在需要踏上冰面時,也都是控著傀線或傀騰空而過,再也不用雙足立在冰面上。
聞時的一半注意力依然在山下的嬉鬧聲裡。
那樣的場景,幼年時他經歷過無數次。
莊冶和鍾思總能很快和山下孩子打成一片,後來也與山外弟子們相當熟絡。但幼年那經歷,注定聞時和那些人保持著距離。
松雲山裡能讓他觀察出樂趣的東西多得是,並不是非得和那些孩子玩在一起才行,何況他的體質也不合適。
他回過神來時,立刻注意到走在前面的塵不到,刻意放慢了腳步,拖長他們上山的時間。
「……做什麼?」
此語一出,眼前人輕笑起來,連同手上的提燈輕輕搖晃。
「等他們睡了,我們再下來。」
聞時來不及追問,只見塵不到轉身,微微傾首,就著石階的高低差,溫熱的吐息撲在身後人的瀏海上,同時他順勢抬起拇指抵住了聞時的下唇:
「給你看樣東西。」
正如塵不到邀約所述,夜深人靜時,一紅一白的身影披著夜色輕盈地翻下了山,在山腳的那片結冰湖泊前佇足。
那片湖泊大約和清心湖差不多,但靈氣的匯聚效果不大理想,千年前也是山下弟仔們修練的聚集之處。
他們靜靜在漆黑的冰面一側站了許久,燈也沒怎麼點,久得聞時忍不住想出聲詢問時,塵不到卻冷不防將一小捆繩索吊著的物體塞進了他掌心。
低頭一瞧,竟是一雙冰鞋。
「照著你的鞋號捏的。」
塵不到邊言,抬手一揮,結冰的水岸亮起了大大小小的光點。
許是避免單衣罩袍在滑行中礙事,與聞時一起下山的紅衣仙客已經換上了現代的裝束,套著冰鞋往湖心的方向滑行了一小段距離,回首對著岸邊的聞時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聞時瞅了眼手中的冰鞋,又瞅了眼冰面,又抬頭望了眼不遠處的塵不到。
視線在這三點間迴旋了無數次,但同行人也沒出聲催他,只是靜靜站在原處,時不時衝他勾勾手指。
那次墜進湖水裡時,因為冰水的浮力,將年幼的孩子卡在成塊的冰面底下,難以呼吸,又凍得渾身發麻,直至失去知覺,說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也不為過。
其實在那之後,聞時也試著上過冰面。但那一日直面死亡的恐懼牢牢刻在孩子的骨中,當腳下不再踏實地靜止時,彷彿就能聽見冰面碎裂時又尖又脆的細響。頓時體感暈頭轉向,所踏之處不再穩固,好似隨時能裂開血盆大口將他吞了。
即便千年以後,他穿過無相門十三次,經歷過比幼年那場夢魘更痛苦百倍的死亡,如今站在冰面邊緣,也感覺視線隨時都會晃盪,所立之處隨時都會崩解。
但又記得,在被山下弟子們發現前,他順著冰面滑行的速度感,帶起勁風直撲,他應該是喜歡過的。
他還是鬼使神差地套上了冰鞋,朝著塵不到的方向滑過去。
嚓嚓──
嚓嚓──
有些雜音,就像年少時那些壓不住的塵緣,時不時在腦海中響起。
深夜冰泊邊的微光不足以照亮整個冰面,難以分辨是不是又起了裂痕?
不斷前行的身軀,又是因為自己前傾,還是因為腳下的平面又傾斜了?
那種體感的扭曲幾乎逼使他放出傀線,將自己拉回岸邊。
然而,塵不到卻伸手攏住了他的傀線,十指交扣地嵌進他的手掌指縫間。
「沒事,我在呢。」
低語間,他又捏住寶貝親徒另一隻指掌,緩緩扣住指縫,掌心的熱度相互感染。
人在冰上時,任何一點動作都能成為滑行的作用力。
方才聞時被師父拽住時,也就這麼順勢滑進了他的懷裡。
塵不到頸間的松香,對他而言宛若鎮靜劑,那些歪曲的感官都平息下來,唯獨凌晨的冰冷空氣還不斷刺激著鼻腔。
冰湖泊邊的照明,將兩人半摟著彼此的倒影映在冰面上,朝著湖心的方向緩慢推移,甚至聽不見冰鞋摩擦的聲響。
「所以,你想讓我看什麼?」
為什麼非得上到冰面來?
聞言,塵不到無聲地揚起嘴角,轉身朝著湖泊的另一端緩慢滑行而去,一手還緊緊牽著聞時。
兩人就這樣緊緊挨著,在冰面上滑過大半的距離,直到鞋尖點住了冰面停下來。
此時,聞時這才發現,他們所在之處一步之外,水底有什麼泛著微光,但並不是原先塵不到點綴的照明。
他彎下腰,視線透過冰面端詳了一會,才發現那是顆發光的陣石,還刻著變形的北字。
這回他好像懂了,為什麼非得在冰面上滑行才看得見這些東西。
「這底下都是……?」
他抬頭朝塵不到問道,但後者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下巴朝著另一個方向抬了抬:「你可以繞著冰面確認一遍,我牽著你就是了。」
聞時緊握著塵不到的手,滑過了冰面的每個角落,每個佇足之處都有收穫。
莊冶和鍾思的符,還有卜寧的陣石,穩當當地飄在湖下,有的還用傀線固定過。
照著它們的相對位置,聞時在岸邊對著畫了一遍。
他精通傀術,卻對陣法沒有什麼多鑽研,他只能依稀分辨出裡面一些細節代表靜止、穩固等意涵,但似乎也足夠推敲出冰下的陣意味著什麼了。
「這些東西,佈了多久了?」
「很久。」
「很久?」
「嗯,非常久了。」
此時,塵不到坐在岸邊,又換回了原先長髮單衣披著絳紅罩袍的姿態。微光照明點亮了他的眼眸,他直望著水面,冰結的湖面沒有波光,他的眸中卻彷彿透著點時光的流動。
那時,透過老毛和大召小召,他知道聞時在山腳下出了事,為此解決了手邊的麻煩便趕回松雲山。
誰知才上山確認過聞時的狀況,才出屋便發覺三個徒弟正悄悄溜下山腳。
那時松雲山腳也下取雪來,且越下越大。那三個孩子在破碎的冰面上修修補補,勉強又將結冰的湖泊縫了起來。
過了幾天,待小師弟的病情穩定了,他們便興沖沖地想邀他一起上冰面玩。
這次不會再裂開了,別一個人滑,太危險了,咱們一起。
在那之後,每年山腳下的湖水即將結冰時,他們都會再下山給那即將結起的冰面補強一下,十幾年間疊了層層陣法。
聞時回想起他病情好轉後,三個師兄來探病時,那時他是真看不懂,他們也沒掉進水裡,怎麼一個個也凍得面頰通紅,鍾思說話兩句就得夾雜吸溜鼻涕的響聲。
那時他得傾盡全力,才能壓制指尖不散出黑氣嚇著同門師兄弟,自然也不會注意到孩子們投向他期待的目光。
長大後,他們也無數次結伴行經那湖邊,當那水又結起厚厚的冰層時,師兄們總會突然喊他,但又沒有下文了。
許是時間久了,他的師兄都是豁達之人,不再執著於兒時那點期盼,變得只是等待,如果有一天,自己願意上去溜搭一圈了,他們便已做足了準備。
只是,三個師兄都沒再等到和師弟一起到冰上玩的機會。
百翠山坳的事故後,那座年年結冰的湖泊,以及三個孩子層層疊累的期盼又跟著被封存了千年。
唯有越過無數次生死後,又有人能牽著他克服幼年時的恐懼,聞時才有機會發現。
所以,那時夏樵一問,所有人都陷入了靜默。
三個師兄緊盯著他,是在等一個回應。
冬至夜裡,當大部份人家還窩在家裡吃湯圓時,周煦已經拉著一幫老祖進了市區。河濱的冰場外,搭著幾攤租借冰鞋的攤位。塵不到順勢交代了老毛去打理一幫人的冰鞋,但那數字一報,所有人都猛然回頭。
「沒聽錯吧?」
「十雙?」
「老闆,您說十雙?」
「嗯,十雙。」
「老祖三人,我和夏樵,這樣五雙。」
「還有我們也想上去玩玩。」
「這樣七雙。」
「老毛也算啊。」
「八雙……?祖師爺九雙。」
算到這裡,所有人的視線全投向了聞時。
「師弟你……?」
「嗯。」
所幸耶誕城的燈光晃眼,足以將許多值得哽咽的瞬間藏在霓虹之中。
「走啊?」
「等什麼呢!」
這是一個關於藏在冰下許久許久的秘密,終於浮到冰上的故事。
我原本只是想看祖師爺拉著雪人手把手冰上滑行放閃而已
不知為何實際耕出來就變成這樣
今年就要結束了
總覺得真的發生了很多事呢今年OwQ 也有很多體會到人生無常的瞬間
有很多的等待很有可能會變成永遠等不到的 要是都能把握就好了
祝大家行憲紀念日快樂
~~~ 年底了希望大家吃好喝好暖呼呼的過冬////要照顧好身體呦
謝謝喵喵的聖誕糧食
請讓他們多多放閃
kareaf: 謝謝K子
大家耶誕快樂///// 我也好想多看看祖師爺和雪人放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