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噹。

項圈落在地板上的聲音格外清脆，房門隨後開啟。項圈落下的聲音與鐵門打開的聲音此起彼落，為即將上演的混亂揭開序幕。

槐摸著空蕩蕩的脖頸，早已習慣項圈的存在，此刻束縛被解開反而有種空虛感。

腦袋裡還迴盪著囚犯D的指示，耳邊也能聽見其他逃亡者的腳步聲和吼叫聲，她看著門外一個個呼嘯而過的身影，猶豫了。

她該逃嗎？但是逃了又能去哪裡？就算回去她原本的世界，她也無依無靠，最多就是在那個老不死的手下當個護衛。

不過這也代表，她再也見不到羅伊格爾了。

這就是她猶豫的原因，如果她就這麼回去找那個仙人，那和她之前夢到的第二人生有什麼不同？

她不想要那樣的人生，所以她醒來了。
她不想要那樣的人生，所以她猶豫了。

沉穩的腳步聲慢慢靠近，就算外頭的聲音一片混亂，但她聽得很清楚。她聞到了熟悉的味道，在她睜大眼睛的視野裡，她的面前站著她心心念念的高大身影。

墨綠的觸手向她靠近，輕輕地撫摸著她的下巴。
『妳不逃嗎？』

光滑的觸手描繪著她下巴的輪廓，然後沿著下顎的線條一路向上，停在她的頭頂，模仿著安撫他人的手勢，輕柔的左右晃動。

槐搖搖頭，鮮紅的瞳暗了幾分。「奴家不逃，逃也無處可去。而且沒有汝在身邊，奴家不要。」

觸手的動作停了下來，又一隻觸手伸了出來，觸碰著她的臉頰。
『為什麼不要？』

「汝這是明知故問。」槐微微嘟起嘴，「奴家說過了吧，汝不在身邊，奴家總覺得少了什麼。」

『所以妳要留下？』

「汝會留下嗎？」槐看著他，雙手緊緊抓著他的衣服。「汝在哪裡，奴家就在哪裡。我等約好了，汝不會丟下奴家的。」

『是的，我們約好了。』羅伊格爾向她伸出手，並非是平時包裹在黑色手套的細長手指，而是蠕動的觸手。
『那麼，妳要跟我走嗎？我帶你回去我的世界。』

槐驚訝的看著他伸出的「手」，觸手們在空中扭動著，像是在邀請她握住。

她知道她會接受這個邀請，但她也擔心，如果這一切只是一場夢該怎麼辦？

她記不得她生前做過的任何夢境，死後的夢大多也都模糊不清。

如果這只是一場夢，她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躺在寢室裡，等待尚未歸來的丈夫，被人殺害的事也好，被煉成殭屍的事也好，被關進這所監獄的事也好，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南柯一夢，那她也甘之如飴。

因為，這是一個幸福的夢。

於是，怪物伸出手，置於神明的附肢之中。

在行刑之前，男子向天空的繁星許願，他願付出任何代價，只求能與愛妻再續前緣。

這是一個再常見不過的願望，神明已經聽過同樣的願望無數次，他可以選擇置之不理，任男子的願望成為空想。

但是，神明瞥見了另一個可能性，一個有趣的未來，他能見證一場頗具趣味的餘興節目。

十分罕見的，神明回應了男子的願望。

狂亂的咒語被晚風吹散，雙眼已被瘋狂浸染的信徒從高樓的頂點落下，最後在地上成為一幅姿勢前衛的畫。

一名無辜者目睹了經過，神明看見了他，模樣與祈禱的男子有幾分神似。

於是，以男子的靈魂和無辜者肉體，神明得到了偽裝成人類的軀殼。

這便是羅伊格爾．卡爾科薩。
以自身的因緣為名，偽裝成人類的神明。

男子的靈魂是主導，觸手才是神明的意識，並非必要的時刻，神明不干涉。

男子見到了愛妻，儘管靈魂並不記得生前的記憶，但所謂的「愛」依然存在。

神明對感情所知甚少，他想知道愛是什麼，當兩個曾經相愛的靈魂以不同的模樣見面時，他們還會愛上對方嗎？

神明想知道更多，親情的愛、戀人的愛、怪物口中扭曲的愛……

所以他提出了邀請。

沉重的大門伴隨著金屬的摩擦聲慢慢向兩旁滑開，門後是一片眩目的白光，囚犯們發出興奮的叫喊聲，迫不及待衝進光裡，追求他們渴望已久的自由。

和逃出的大家不同，一個嬌小的身影從光幕中走了出來，停在羅伊格爾面前。
「歡迎回來，哈斯塔，這裡好玩嗎？」

「還算不錯。」
「羅伊格爾」開口，聲音卻不再是透過觸手，而是切切實實的從他的嘴巴裡發出。

黃色的長袍取代了藍色的制服，黑色的防毒面具掉在地上，白色的面具覆蓋了虛無混沌的臉，及胸的長髮削減成略長的短髮。

「還真是中庸的回答呢，但至少是正面的評價，我想你在這裡應該得到了很多樂趣吧。」紫紅色頭髮的少年轉動異色的瞳，目光停在槐的身上。
「這個是……？」

「紀念品。」黃衣的神說的毫不猶豫，一隻觸手蜿蜒爬行，纏在槐的腰際。

「紀念品？喔，你終於決定要養寵物了嗎？雖然沒有比我的兔子可愛，但很有你的風格。」

神明沒有回答，藏在面具下的臉看不出任何表情，倒是繞在槐腰上的觸手縮緊了些許。
「我們該回去了，奈亞。」

「說的也是，大家還在等我們呢。」少年裝模作樣的向槐鞠躬。
「歡迎來到瘋狂的世界，怪物小姐，希望妳能在這裡得到渴望的東西。」

神明看向槐，雖然有面具，但槐還是能感覺到他的視線。
「走吧。」

槐點點頭，握緊兩人相扣的手。
「好。」

怪物渴求著愛，而神明想要明白愛。
不受時間拘束的兩人共同前進，向著未知的未來。

———

山上，長劍在空中舞動，畫出優雅流暢的銀色軌跡。遠處傳來一聲悶響，青年停下動作，轉頭看著聲音的來源。

「那方向我記得是……」青年瞇起眼，眼角月光正好瞄到兩個身影朝他走過來。
「師父！皇陵……」

「我知道。」男子點點頭，「時候到了，接下來的一切便是我也無法干涉的領域了。」

「這是什麼意思？」青年看向男子身旁的少女，但少女也只是搖搖頭。
「師父您先前說過，這幾日是關鍵，我等接下來的行動都與此有關，但為何會說無法干涉？」

「神明做出了決定，在這之後的事，就算是我也無法預見。我唯一能知道的，是那人會為此追逐過去，但他無法抵抗神明，所以他會回來。」

「回來？那是什麼時候？」青年知道師父說的是關於異世界的事，他原先不相信，天界和冥界他明白，但另一個世界？那是完全未知的領域。只有師父帶他進到亦御觀之後，他才相信這種事。

男子望著皇陵的方向。「異界的事我算不到，但他歸來的那天，我會知道。」

時至今日，青年還是覺得師父的用字遣詞很有問題，一件正常的事被講的師父好像有龍陽之癖，但旁邊的師妹不介意，他也不好說什麼。

「那我等現在該如何？」

「一如往常。」男子拿出一本書，「據說西域出一瓊玉，狀似人心，滴血其上有奇效。我等去看看吧，想必能為這《奇物誌》再添一頁。」

「是，師父。」

———

「對了，奈亞。」

「嗯？」

「你開門的時候有動什麼手腳嗎？」

「這個嘛……你說呢？」
「不過只有一瞬間而已，真正被送去虛空的人應該沒有幾個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