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監獄裡奇怪的傳聞四起，就連剛才都能直接親耳聽見囚犯和獄警的爭論。

──那些和自己有關嗎。

身為囚犯，只要做囚犯該做的事就好。時蛉踏進洋溢著各種香味的工作場所，選了個位置坐下，很快地接手前一位製作到一半的香皂原料。

仁舟並不特別排斥與人接觸，但他總是下意識地選擇遠離人群，更多是出於避免麻煩的本能。
當在能自由選座時，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角落的位置。
這麼做的人，大多和他有相似的理由：少說多做總不會出錯。

他一向盡心完成每天的工作，既是為了點數，也是因為這些工作本身似乎也不無趣，至少不會讓他厭倦。

工作中，隔壁的座位突然空了出來，沒過多久便有人接手了那人的工作。
新來者同樣穿著橘色囚服，仁舟忍不住瞄了對方一眼，只是一瞥，便又收回視線，專注於手上的工作。

oO（好特別的頭髮……）

按著桌面上簡單的四步SOP，攪拌著手裡的藍色果香黏稠物，從懷裡發出了惱人的黏稠音。
慢一步才注意到旁邊好像有人將視線投向自己，看了一眼已經沒在看自己的仁舟。

oO（這個應該可以了。）

把製作完成的模具放到成品區後，仁舟開始著手下一批次的製作。
即使再怎麼小心，手上還是難免沾上了滑膩的皂液，當他嘗試打開裝著香料的小瓶子時，因為手滑，瓶蓋猛地飛了出去。

金屬瓶蓋在桌上輕輕彈跳，然後滾動了一圈，最後停在了時蛉面前。

「呃、抱、抱歉。」仁舟急忙伸手去撿，動作有些慌亂。

「沒關係。」伸出手時還和對方撞了車，將瓶蓋遞給對方，不禁想著這所監獄裡的囚犯有一半都看起來不太兇狠，尤其眼前的人更是。

「你看起來不像囚犯呢。」瞧你還坐在整個空間的角落，「被誣賴進來的？」

說著持續攪拌手上的東西。

「謝謝……」瓶蓋被放在手心，對方的問題讓仁舟愣了一瞬，猶豫不決著是否該說實話。

「我、呃……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他一邊回答，一邊將幾滴 的精油滴進鐵盆裡，「是但又不是……」

「如果你自己知道沒做什麼，那就是了吧…？」隨便拿了一個模具，將攪拌好的材料倒入，然後擱在一邊，挑選新的香料製作下一塊香皂。

可能蠻喜歡這個果香的，時蛉一直拿。
「你知道嗎？最近聽說有些囚犯消失了，但沒有人記得他們到底是誰。」講鬼故事一般的起手式，實際上內容可能也算恐怖故事，「不知道消失的人到哪裡去了。」

用著與自己無關的語氣聊天，同時滴入色的色素，用刮刀來回抹拌。

「欸？」仁舟驚訝地抬頭，手裡正往鐵盆混合物中加入 色的色素。
對方的鬼故事嚇得他手一抖，瓶蓋差點又飛出去一次。
蓋子在手裡跳動幾下，仁舟手忙腳亂地接住，心裡鬆了一口氣──再飛出去一次就真的太丟臉了。

「消失……？不是出獄了嗎？」

「你真的相信他們是出獄了？」微瞇起眼咯咯地笑，雖然沒有特別想參與某人的逃獄計畫，但這種顯然是謊言的搪塞他怎樣也不會信。

「有個獄警還說…」神秘兮兮地放低音量，「這座監獄在做著實驗。」
「之前的臨床實驗你有參加嗎？」也許是太無聊了，一旦開啟話匣子就關不起來。

「不是強制參加的嗎？」仁舟拿起攪拌棒，低頭專注地將手中的混合物拌勻，語氣有些心不在焉，「只參加過那一個。」

攪拌的進度 。

「你呢？」

超認真工作

「再更之前不是有個叫『脫胎換骨』的藥嗎？你沒吃那個啊。」
「因為參加過前面那次，後面的就不用參加了，還可以放假呢。」

「不過我的實驗好像失敗了。」在說脫胎換骨的藥，繼續攪拌的工作。

「我對藥有點排斥……」

仁舟邊將皂液倒進 型的盒子，腦海中浮現那些參加過脫胎換骨實驗的例子。
他確實聽說過，有些人性格大變，變得積極又充滿幹勁，甚至讓旁人無法將他們與過去的模樣聯繫起來。

聽上去像是好事，但總讓人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彷彿那不是改變，而是另一個人接管了他們的生活。

「……那你還好嗎？」雖然這是他們第一次說上話，但還是覺得該問一句。

「嗯──不太好，感覺很噁心。」手上的東西也看起來很噁心，混合不起來的油脂和氫氧化鈉、深藍的色素不均勻地沾在各處，沒想到做一顆手工皂還需要點訣竅，有些懊惱地努力攪拌。
「就是因為不想變成那樣，自己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對吧？」縱然有些人是被迫變成現在的模樣，時蛉用抹刀將一部分壓平，「──這就是所謂的自作自受吧。」

「那你在實驗裡夢到了什麼？」

攪

「自作自受嗎……？」最後一滴皂液被他用刮刀仔仔細細地刮進模具，細小泡沫在表面上聚集。
融化、攪拌、倒入模具，最後成為理想的形狀──肥皂是這樣，人也是嗎？
仁舟輕輕提起模具，放手，反覆幾次，把氣泡震了出來。

「我夢到了另一個自己。」

「然後呢？」還卡關在攪拌的步驟，碗裡仍然一副難看的樣子。
盯著仁舟細心的動作，才發現自己上一塊香皂倒入後忘了將氣泡震出了，也學他的動作去擺弄那個心型半成品。

將成品輕輕放在一旁，仁舟暫停了動作，似乎在回想並斟酌如何描述當時的情景。

「另一個自己對我說了一些……嗯——有點刺人的話？」
「可能因為是自己，所以更明白哪種話最能戳中自己的痛處吧……哈哈……」

調理盆再次裝入固定量的配方，仁舟隨手選了 的精油滴入盆中，香氣四溢。

整個工作環境都是香氛味，鼻子要壞掉了。

「…這樣啊。」咚咚，心型香皂稍稍抖出了些氣泡，可能因為放了一段時間，已經有一點凝固了。
「那你想出獄嗎？…或者是，逃獄？」攪攪

仁舟的視線掠過遠處的獄警，他們懶散地靠在牆邊，偶爾說幾句話，像是在消磨時間。
但他心裡清楚，那些人隨便一個都能一掌把他拍死——他不想被拍死，所以要遵守秩序。

「可以的話，還是想出獄……但逃獄的話，就……」

「……難不成你想逃獄嗎？」看著正在攪拌皂液的獄友，仁舟問得很小聲。
如果對方想逃獄的話，仁舟不想因為只是講過幾句話就被連坐懲罰。
他真的不想被拍死。

「呵呵，我沒有要逃獄。」仁舟有點擔心的表情引起他發笑，「我只是聽到有人想逃獄…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成功呢。」終於混合起來了，這次倒入模具後有記得敲敲。
「逃獄這種事不太適合我們呢──」又完成一塊了，好耶。
「但如果有人希望我留下來的話，不出去也沒什麼關係～？」沒有此人。

「太好了。」聽到答案心裡稍微鬆了口氣。
「不出去的話就得一直接受刑罰……不會覺得難受嗎？」
轉頭把 色的色素倒進皂液裡，輕輕攪拌。

「受刑到一半就覺得麻木了吧，你不會嗎？」精神力較強的人對任何事的接受度都太大，說了很沒同理心的話。
「眼睛睜開就沒事了，除非對方做得不夠狠，不足以需要送去醫務室。」那樣就會帶著同樣的傷到下一次的懲戒時間。
又完成了同樣的心型的香皂，這次沒有氣泡非常完美，還對著它滿意地微笑。

第二個香味

「很難覺得麻木吧……」
過勞的肩膀已經酸痛得發麻，只是輕輕轉動脖子便發出清脆的咔咔聲。
嘆了口氣，重新握緊刮刀，繼續攪動盆裡那團混濁的液體。

「這些肥皂最後會被用在哪呢……」進來之後做了不少手工藝，但始終不知道這些東西最終會被送往何處。

「或許會以廉價的價格標榜手工製作賣出去。」老樣子的氣味溶入材料，隨著攪拌飄出果香，「在這種不乾淨的地方做出的肥皂，怎麼可能會乾淨啊。」滴入紅色的色素，碗裡就像血與油花，令人熟悉。

「要是偷偷加了什麼也沒人知道吧。」開玩笑的。攪拌攪拌

(碗裡的東西看起來更噁了)

「……說的也是。」他們甚至沒有戴手套，手中的刮刀又攪了幾下。

看向在一旁擺放好的成品上，雖然模具讓它們形狀一致，但每塊肥皂看起來還是帶著微妙的差異。
有些意外地漂亮，卻遠談不上精緻，更別提和工廠流水線上的產品相比了，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

起初，製作肥皂這件事還算有趣，至少比他想像中不那麼枯燥。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手臂的酸痛和身體的疲倦漸漸湧上來，這份新鮮感也不知不覺消散了。

說起來還不知道對方叫什麼名字。

「我叫仁舟，你呢？」

「我叫時蛉，仁舟。」骨肉相互摩擦的聲音跟攪拌聲有幾分相似，背誦般重複了一遍對方的名字，他可是在這一成不變的時光裡讓工作不那麼乏味的人。
「你喜歡果香的嗎？」拿起了第一顆心型肥皂的模具，好像已經凝固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