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變了。」

　　蟬鳴聲震得他耳朵嗡嗡作響。

　　男人搖搖頭，一滴熱汗自頸後泌出、滑落，留下一背的蜿蜒癢意。他討厭這狗屎一樣的悶熱夏天，室內走動也拯救不了黏膩衣衫與狼狽亂髮，外加總要看到坐在路邊的人哈——哈——學著犬隻喘氣，礦泉水喝空了舌頭仍吐得老長，氣溫蒸起的燥熱又滾動得更甚。惹人煩的噪鳴甩不出耳道，他扯下手套、扔開帽子，聽見人嗓輕盈地摻入雜音，惹得耳蝸準備長出觸角似。

　　他抬手撓了撓耳廓，感受到攀上臂膀的指節時掐著腕壓入床鋪。

　　「唔。」

　　那句俚語是怎麼講的，「如果有人送了一匹馬，別去看牠的嘴」？

　　躺在他身下的女人有一雙蜜色的眼睛。他伸手撫過含笑的唇瓣，發現自己舒展的指頭蜷成了拳，血液橫衝直撞、心跳也凌亂無序，泛紅的膚下對方看起來格外蒼白，像一掊箱中信手撈出的玻璃砂，搖晃起來能聽見吱喳。他習慣地咋舌磨牙、將自身體重又下沉幾分，所有舉止語言行不輕更不柔、不管不顧地粗戾，掌中手腕發出呼應的喀喀聲。

　　「我沒變，」他在彎著眼的凝視裡沙啞道，理所當然得猶如朗誦——猶如真實。「我只是活在這裡。」

　　一截小腿燠濡地滑上腰側，豔陽不管不顧地撕開紗簾，刺目的潔白裡他俯身、不知該說什麼更不知為何該説什麼，在眼睫相牽時相覷、看彼此虹膜淺處晃盪著變形的自身。汗液滴在女人胸口，他下意識抬手去抹，於那片瓷似的肌膚留下灼燒般的行跡，泛起浮沫、追著指腹翻滾，喚醒一尾無人期許的蠕蟲。那人挪頷，咬住他喉口，海潮之外咯咯地笑望，濕黏的皮囊沾成一塊、摩挲之間糊得冰涼，挪移比起滑行更似頓走。

　　他隨手抹了把脖子。

　　「你在夢裡怎麼是女的。」他問——不，他陳述。對方笑盈盈的模樣柔和得假作要融於夏日光輝，耳語時也刺進他瞳仁深處、以抓撓他後背的尖利撓入顱骨，刮得他幾要眼花。

　　「你想要我是什麼樣子，我就會變成什麼樣子。」

　　「這樣？」

　　一方答得義正詞嚴、一方收得理所當然，他再度伸臂、握住了一掌潮軟得彷彿沒有骨頭的脖頸。餘光之外的窗是大敞的，風吹時仍舊悶窒的氣流搧上發麻面頰，撕開半片塑膠般的肉膜，將它扔上床鋪，乾枯、蜷縮、崩裂。

　　他早知道是這樣，他想，聽見那副胴體「喀」地迸出滿手漿液，滑膩而黏稠地抹了每道指縫、流至指尖時戀戀不忘地鑽著指甲，摸不著的碎骨扎進掌紋，以昏暗的殷澀描摹錯落繩樣。

　　他仍能從掌心聽見笑、笑中撫摸嘆息，早知道會變成這樣了。

　　女人——男人——是執著的虛相，過往如此、如今依然，銳利的眸子裡盛放解剖分裝的萬物，繁碎得簡明、扼要得難解，將己身充作玻片、友人偽為目鏡，而後噙著難眠的靨道：把玩我，或讓我刮開你脊髓。他不曾應允，亦沒有閒心滿足這傢伙總是弄不明白的奇思妙想，過去將人推開，現在也如此抉擇。

　　他咳了一聲，自脖子的破口淌出一床細礫，如粉地鋪了對方滿身滿臉，蟬跟著嘔啞地唱、唱得他頭昏腦脹，盛夏也割不破吐息外的霧霾，摻著雜質揉按著眼皮，在瞼上烙下粗礪的沙徑。

　　熾烈的白光熨燙他龜裂的臉，被那隻折了又折的手依依地撫。

　　「你一直會是這樣，」他聽見那人説，纏壘地根植於床笫、抬手扣住他背脊。「不會再改變了。不能再變了。」

　　「嘖，」他不耐煩道。「我知道。」

　　奧瑞昂在宿舍床上驚醒，於一片古怪霧氣裡摀著嘴咳得狼狽不堪，忘了自己根本不需要呼吸；廣播正兢兢業業地運作，提醒獄警們有藥物外洩。

　　「⋯⋯原來，」他難以置信地呢喃。「原來穿著衣服睡覺就能做夢嗎？」

　　可是，他捏捏脖子，在傷口裂開前趕緊停手、想：有夢的似乎並不是他。

　　　　　　　　𝐄𝐧𝐭𝐫𝐲 𝐂𝐚𝐧𝐜𝐞𝐥𝐥𝐞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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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　我忘記開留言（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