𝑰𝒔𝒂𝒃𝒆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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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貝爾掀起窗簾,望著外頭的景緻發呆。眼前精心打理過的植栽隨著馬車移動消失在窗框之外,從門口到主建築之間的距離比預期還要長,她便收回視線,再次翻開手裡的信件。
那是一封來自哈德溫夫人的邀請函。艾邦登有誰沒有聽聞過這位優雅又溫柔的寡婦呢?伊莎貝爾卻想不透對方邀自己見面的目的,倒是包下她一整周時間的威廉對此表現出十足的好奇,甚至訂了車夫送她去赴約——有時候她不確定男人種種讓自己吃驚的特質來自新大陸獨特的環境,還是威廉本人。
馬車終於停下,一名西裝筆挺的男侍從窗外向她頷首,接著打開車門,伸手扶著她下了馬車。和車夫再次確認了離開的時間之後,伊莎貝爾隨著男侍步入別緻的屋舍。
「夫人,我把艾莉小姐帶來了。」男侍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
「請進。」米蘭達應聲,然後從沙發上站起,看著門打開之後走進來的那名女子。
「很高興看到妳願意接受邀請,我是米蘭達.哈德溫。」她迎上前,男侍則在她的示意下將會客室的門帶上,將空間留給女主人與她的賓客,「親愛的艾莉……或許我也應該稱呼妳為伊莎貝爾?」
她露出微笑,雖然在寄出的信件上僅提到艾莉這一名字,但她早已從洛夫人那兒得知對方真正的姓名。這是屬於狐狸之間的小秘密,所以她自然也沒讓其他人、包括自己的僕人知道。
伊莎貝爾剛收到邀請函時,不是沒有猜測過自己被邀請的原因:或許是這位貴婦人在丈夫過世這麼多年後,終於想要做些不同的嘗試?又或者有了新的關係,想向自己請教——這些都不是沒有發生過。
這些猜想在對方口中唸出自己的名字之後被全數推翻。她依舊端著淺淺的笑,沒有流露出絲毫警戒地向這裡的主人點頭致意。
「能收到您的邀請是我的榮幸,」她說,款步移動到哈德溫夫人對面的沙發前,「或許您可以告訴我,我何得以獲得如此殊榮?」
伊莎貝爾、她的本名。其實她無意特別隱瞞,但工作性質所致,生活當中鮮少有人這麼喊她,而眼前的女子又為何會知道自己的本名?她們過去應當沒有見過才是。
「蕾西,替我們都泡杯茶吧。」米蘭達向站在窗邊的金髮女僕吩咐道,再見對方應聲離去之後,又回到沙發前坐了下來。
「是洛夫人告訴我的。」她將手交疊於腿上,神情嚴肅了起來,不需要像往常在社交場合上與其他貴族虛假作勢,同為狐狸,只需要直指今天話題的重點,「我需要有誰幫我從一個人口中套出情報,而洛夫人向我推薦了妳。」
聽了對方直奔主題的話語,伊莎貝爾垂下視線,在沙發中央坐下。她背脊挺直,姿態端正,再次看向面前女子時,已經收盡了屬於櫥窗女郎的神態。
「原來如此。」她將雙手交疊在膝上,嘴角含著若有似無的笑意,「或許我能夠試試。您有這個人的資料嗎?任何一點蹤跡都可以,曾經用過的名字、出入過的場所——甚至是身體上的特徵也不無幫助。」
米蘭達將一張小小的黑白照片放到桌上
「這個男人叫費迪南.拉瓦爾,他的父親因為給了執政黨不少贊助,才受封了爵位,這讓不少班奈迪克的舊貴族很不愉快。」照片上是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深色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蓄著漂亮的鬍子,臉上揚著意氣風發的微笑,十足符合一個成功的生意人形象。
「我對所謂的暴發戶沒什麼意見,但我前陣子獲得一些線索,說這傢伙私底下經營著鑄造假幣的事業,不僅是他龐大資金的來源,也是操控財政的手段。」
「正好最近警方也為了市面上大量出現的假幣發愁,雖然我一個女子沒有干涉這些事的必要,但這是一個好好敲詐一筆的機會。」米蘭達微微一笑,好似渾然不覺敲詐這一詞從她口中吐出多有違和感。
「這人私下的品行也不怎麼樣,雖然結了婚,卻仍沉迷於與年輕女性周旋,他碰不得那些被牢牢看守著的千金小姐,所以格外鍾情於女演員或交際花。」米蘭達的語氣帶了一點對男人的嘲弄。
她並沒有繼續往下說,只是在話語的最後留下暗示,僅管「艾莉」以此為業,但這依舊不是個得體的請求,所以她將決定權交給伊莎貝爾。
伊莎貝爾拿起桌上小巧的照片。來找她協助的人通常並不確定他們要找的目標究竟是誰,只能給出一些沒有明確指向的描述:慣穿的鞋號、身體某處獨特的胎記……而她就依憑這些碎片去拚出完整的目標。聽著米蘭達的敘述,她一邊對於女子目前掌握的資訊感到欽佩。該怎麼說呢,不愧是哈德溫夫人?或者說,不愧是紅狐的一份子。
照片裡留著鬍子的面孔對伊莎貝爾來說並不陌生。這個人是竄升的新興貴族,某一天就這麼冒出來,像是路邊叢生的雜草。他不止一次造訪她所屬的妓院,每次來都出手闊綽,要好幾個姊妹一同服侍,喜歡受到眾人簇擁的熱鬧。若米蘭達所言為真,這傢伙豪爽的開銷或許並沒有實際的財富作為支撐……說實在的,在妓女面前裝闊有什麼好感到自豪的?
「我知道了。我會看看有沒有辦法接觸到這位先生,或許能夠知道他常造訪的地點——當然,是除了女孩閨房之外的地方。」伊莎貝爾將照片收入上衣內襯,再次看向米蘭達,「那麼,在此之後,我能得到什麼?」
跟性格直爽不扭捏的人談合作總是令人心情愉快,米蘭達翹起嘴角。
此時蕾西也推著小推車回到了房間,上頭擺著一組象牙白底、點綴著藍色與金色花鳥圖案的茶具。年輕女僕熟練地將茶葉放入茶壺,注入冒著熱氣的開水。沒多久,茶香四溢,女僕往兩只描金的骨瓷杯中注入茶水直到八分滿,米蘭達眼睛也亮了起來。
「妳一定得嚐嚐今天早上新送到的大吉嶺,我特地請巴恩斯為我留下最好的一批。」她往自己的那杯裡夾了一顆方糖,捧起茶杯,神情愉悅地啜飲一口,果然一壺好茶是談生意時不可或缺的。
「伊莎貝爾小姐如此爽快真是太好了。」一口茶入喉,米蘭達又接著談論正事,「如果有任何需要,我都願意提供幫助。同為狐狸,我不僅是雇主,也能擔任合作夥伴。」
「而妳的報酬我也絕對不會吝嗇,錢當然不在話下,不過……」她停頓了一會兒,觀察伊莎貝爾的反應,「妳有其她要求,只要我能力許可,我都會考慮。」
伊莎貝爾注意著女子的動作,沒有錯過對方舒展開來的表情。她亦捧起茶杯,瞄了眼站在一旁的女僕,心裡思索著在拉瓦爾先生下次造訪之前能做的準備。
果然還是得跟管事的夫人說一聲,最好還要檢查檢查過去收到的錢幣。收到假幣肯定不無虧損,但這些偽造的證據也正是把虧損贏回來的關鍵。
「要是有什麼事情需要協助,我會再告知您的。」她加深了嘴角的弧度,「至於其他的——目前還沒什麼想法呢,或許哪一天我會再來造訪也說不定。」
面對他人,她或許不會這麼處理,但既然哈德溫夫人主動提了,她便在收取酬勞之外,還順勢賣了個人情:因著多一名能夠相助的同盟,總比單純的金錢交易更有收穫。
待蒸氣稍散,她才將杯緣湊在嘴邊,抿了一口。
「那就期待妳的好消息了。」米蘭達輕快地說,正事已經
談妥,杯中的茶卻還有不少,或許需要一些閒話家常來當作搭配的點心。
「請原諒我的好奇,伊莎貝爾小姐為什麼會加入紅狐呢?」
伊莎貝爾輕快地點頭,一邊讓溫熱得恰到好處的液體潤過喉間。濃郁的花香和果香縈繞的唇齒之間,讓她不自覺的勾起嘴角。
「這裡很自由,」聽聞文句,她不假思索道,「我能做想做的事,而不會被過問。」
「那哈德溫夫人呢?」她將問題推了回去。紅狐當中,意外地有挺多貴夫人,那是她從未體驗過、截然不同的生活,彼此卻又同為竊盜團體的成員,這個事實有時還是會喚起她的驚訝。
「這個嘛,理由有很多?排解生活的苦悶,尋求精神寄託,渴望在人生中從未獲得的成就感和刺激感?」米蘭達掩嘴輕笑,話說得含糊,卻也都是實話,「或許我的理由跟伊莎貝爾小姐妳差不多呢,都是為了自由。」
「紅狐狸們有著不同的樣貌、不同的出身,但同樣的嚮往將每個人連結在一起,也因此我們兩人才會坐在這裡談話。」她向女子輕輕一揚茶杯,就像是表達敬意。
伊莎貝爾從許多紅狐口中聽過這個詞彙,以至於她也拿來形容自己的初衷:沒有什麼詞彙比自由更加包容了。以此為名的紅狐,有些僅有一面之緣,有些成了不須言語也能互相照應的好夥伴,也有某一些人,拿了自己的那一份力意就消失無蹤。自由——是的,彼此挑選了相同的詞彙,而心裡所想的真正意涵又有多相仿呢?
她不知道哈德溫夫人會是哪一種合作夥伴,而這個疑問的答案也不是那麼重要。
「您說得是。」輕淺的笑容仍勾在唇畔,伊莎貝爾看著面前女子的動作,亦將手裡的茶杯微微抬高,以示敬意,像是隔空與人碰了碰杯緣,「擁有同樣的目標是件好事。」
兩人手上拿著的明明不是酒杯,卻裝模作樣地擺出敬酒的姿勢,米蘭達覺得這畫面十分有趣。
話語往來之間,兩只茶杯也見底,米蘭達看了看靠牆的老爺鐘,已是下午點。
「好像也耽擱了伊莎貝爾小姐不少時間了,那我們今天就先談到這裡如何?」她自沙發上起身,走到茶几旁,垂首笑看著伊莎貝爾,「之後如果有任何新消息,就麻煩妳通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