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修斯無意識地摩挲著斷箭的箭羽。有些羽毛已經脫落，末端因為長時間的觸碰而捲曲。時至今日他並不明白這支箭矢為何始終伴他左右，從努米底亞的海岸到奧斯提亞的港口，最後停駐羅馬。也許是一支斷箭並不對任何人構成威脅——他在奴隸船上便將所有的尖銳處打磨除去——或可能是來自阿波羅的憐憫。既然神諭的旨意讓帕里斯的箭射中阿基里斯，替艾尼亞斯指引建立羅馬城的明路，那麼對羅馬王子網開一面的決定也並非難以理解。

角鬥士的牢房裡沒有固定光源，訪客帶來的燈不會夜夜亮起，多數時候他只是面對月光，任由鵝黃的淺淡光線在褐色的枝條邊緣流淌。

他用箭矢切過月亮，想像皎潔的光由白轉紅，阿卡修斯的鮮血潑灑在黃土地上。憤怒在你體內流動，如同偉大的阿基里斯。盧修斯將箭矢翻了個方向，指尖觸碰本該銳利的白蠟木斷面。他聽懂了馬克里努斯的暗示，但誰是帕特羅克洛斯？他在戰鬥時不禁片刻失神，藉著空檔拉弓搭箭，射中兩位皇帝之間的裝飾立柱。視線相接，他與阿卡修斯都明白那支箭本該的去向。潔白的箭羽顫動，像手指撫過蘆葦草。

盧修斯當時尚未明白所有的羅馬箭矢都是一樣的，直到阿卡修斯在他面前倒下。殷紅的鮮血在沙地漫開，他聽見風聲呼嘯，接著箭頭穿透鎧甲、沒入皮肉。他想上前，視野卻被那潔白的、顫抖的箭羽填滿，阿卡修斯的士兵曾經用這支箭讓他與艾莉夏陰陽兩隔，他停頓，手臂懸在空中，預想中的憤怒卻沒有流過。我給過你機會，他能聽見馬克里努斯語帶嘲諷，是你決定饒他一命。發生了什麼事，我的阿基里斯？

而盧修斯抬頭望向對方，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嗓音沙啞，你買下一名角鬥士而非奴隸，我的意志屬於我自己。

他留不住競技場的箭矢，正如他真正認識阿卡修斯時已然太遲。盧修斯摩挲著斷箭的箭羽，而它輕輕顫動，他似乎又回到競技場，沙塵揚起，對面穿著鎧甲的身影隨之消散在風中。

註：

在史詩《艾尼亞斯紀》（Aeneid）中，太陽神阿波羅（Apollo/Phoebus）指引特洛伊王子帕里斯（Paris）以弓箭射死希臘勇士阿基里斯（Achilles），並在之後透過神諭指引特洛伊將領艾尼亞斯（Aeneas）移民義大利，建立羅馬。

帕特羅克洛斯（Patroclus）為阿基里斯的摯友（一說戀人），在特洛伊戰爭期間被特洛伊王子赫克特（Hector）所殺。憤怒的阿基里斯決定向赫克特復仇——儘管代價是付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