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例行的家屬探視日,以為也是又一次例行任務(加班)的布偶貓,在看見羅蘭跟著歐珀一起來處刑室門口集合時,產生糟糕的預感。
彷彿要印證布偶貓的直覺沒錯,檢視指令的懲戒警同事,被稱為
汙染者的墮天使也看了一眼羅蘭,挑起眉毛。
「真是好極了,我們今天只專門處理一組囚犯,
而且是那個魚湯哥。」
羅蘭看不到的白板另一面,寫著大大的『FU※K』。
跟在歐珀後面抵達處刑室門口,聽見污染者提起「魚湯哥」時困惑地微彎脖頸,思考三秒才意會。
「是
布偶貓先前舉例提過的……那個、伊凱洛斯?」當時他當作一個例子聽,倒沒想過是真實存在於制約設施的囚犯。
「他的罪刑是什麼?」
「殺人及毀壞屍體。」
汙染者的視線從羅蘭轉向布偶貓,那眼神罕見的出現一絲
譴責感。
「破貓,你跟小傢伙說了什麼?」
『只是拿來舉例而已,我哪知道居然
又輪到我們處置他了。』
布偶貓也罕見地直接別過頭,汙染者深深嘆一口氣,將話題帶回正軌。
「小傢伙,今天要做什麼你知道嗎?」
「執行刑罰?」羅蘭顯然沒有理解為何墮天使會反問,「殺人的話,懲戒警同樣得殺死囚犯。折磨至死、或瞬間殺死。」
歐珀八隻觸手有六隻在一人一鳥一假貓閒聊過程認命工作,主要是佈置刑場。不知為何,看起來像是在準備料理現場。
「沒錯,等會過來的家屬是
常客,我們必須出手幫忙處刑。」
當布偶貓轉頭去幫歐珀處理需要掛在高處的刑具時,汙染者看著羅蘭,那雙鑲在黑鞏膜的螢光綠眼瞳在表情變得嚴肅的時候格外冰冷,和此刻藏匿於收斂羽翼內側的紅眼珠一樣,
彷彿能看穿什麼。
即使是評估的視線,也是特別不舒服的那種;這名墮天使很少這麼看別人,就算跟布偶貓打架時也一樣……
「聽好,我只說一次。」
他彎腰湊到羅蘭耳邊,壓低聲音悄悄說道。
「等會你等著打掃善後就好,
不准問為什麼,也不准做多餘的事。」
「如果中途沒辦法克制,你就出去在外面等。
辦得到嗎?」
他原本以為污染者跟布偶貓當時一樣,是在擔心他無法承受刑罰的血腥,但又隱約覺得不僅於此。
不准提問、不准做多餘的事。多餘的事是什麼?
沒辦法克制,又是克制什麼?
琥珀色搖晃困惑,一如他甫入職時那般純粹。
「我知道了。」他讓開路,站到門口,注視歐珀把乾燥大蒜吊在家屬訪視時的視線死角。
……?看起來像要料理應該不是錯覺吧?
「很好,要乖乖的喔。」
汙染者露出笑容,冰涼的掌心覆蓋羅蘭頭頂撫拍幾下,就轉向門口。
「我去帶家屬過來,破貓你去找
魚湯哥,到齊了就可以開始了。」
『喔。』
把一串紅豔豔的辣椒掛在乾燥大蒜旁邊,布偶貓和白板做出點頭動作,就穿牆和汙染者一起離開。
他們很快就回來了。
布偶貓領著身穿褪色紅囚服的男性人魚進門,相貌英挺俊美的人魚囚犯面無表情,順從地聽從布偶貓指示躺到鐵床上;彷彿算準了時間,人魚囚犯被固定完畢之後,汙染者才領著「家屬」進門。
有些半透明、身上殘留飛濺血跡的男人是受害的死者,而拎著小包、打扮華貴的婦人應當是家屬無誤;他們憤恨地看著人魚,對方卻連個眼神都欠奉,甚至把頭別開。
「囚犯Ta-S-8300,罪名是殺人與毀壞屍——
「賤貨!你那什麼態度!」汙染者還沒宣讀完畢,婦人已經怒氣沖沖地上前、對人魚囚犯猛甩巴掌。
「區區人魚!我兒子看你們可憐才花大錢買了你們!竟敢恩將仇報!」
人魚囚犯的臉頰被打得紅腫,嘴角溢出血絲,卻依然無動於衷。
「夫人、夫人,別傷了您的玉手,況且處刑時間還沒開始呢。」
汙染者哄勸著將氣憤婦人帶開,男人幽靈卻只是看著人魚囚犯的臉,表情扭曲而邪佞地舔了舔下唇。
羅蘭下意識摸摸被撫拍的頭頂,稍息守在門口,注視一切進行。
當男性人魚躺上鐵床時,歐珀正好掛完最後一串羅勒收手,依舊一張撲克臉(章魚也沒辦法有表情)晃回人魚身旁,沾染淡淡蒜香的黏稠觸手捲上人魚頸項,冰冷吸盤貼在臉頰。
「處刑時刻將至,說出你的要求。」
有另外三隻觸手伸向另側忙碌,羅蘭順著視線才發現那裡有一個足以容納成年人的大鍋,下方以瓦斯爐點燃,正煮著滾燙熱水。歐珀同時在顧爐火。
從羅蘭的視角,可以看見三名前輩自然得巧妙
且微妙的分工:汙染者好聲好氣哄著婦人,此刻正在介紹各種刮鱗刀、生魚片刀和骨鋸;歐珀站在鐵床旁邊,同時顧著人魚和爐火;
而布偶貓一直飄浮在此刻正盯著人魚囚犯的死者幽靈身邊。「給我刮他的鱗片!狠狠的刮!」
婦人指著一把刮鱗刀,她緩了緩,露出扭曲的笑容。
「對,多刮點,刮下來的鱗片我全都要帶走,帶血也沒關係。
那些可都是錢!」
「當然了夫人,」配合拿起刮鱗刀的汙染者點頭應和。「我明白,
人魚全身上下都充滿利用價值,我保證一點都不會浪費。」
他們來到人魚囚犯面前,汙染者故意粗暴地撕開囚服——結實的胸膛、柔軟的肌肉線條,覆蓋全身的半透明鱗片在燈光底下閃爍彩虹般的光澤;配合家屬的要求,汙染者將這些漂亮鱗片刮下來時十分仔細,從頸側、手臂,順著腰部線條到大腿內側,鱗片落到事先鋪設的防水布上,發出清脆聲響。
人魚囚犯很是硬氣,即使汙染者刮鱗時連帶切下大片皮肉,他也僅是咬緊牙關不吭聲。
多刮點多刮點,露出貪婪神色的婦人指指點點,甚至抓住人魚囚犯的手指強行拔除指甲,將那片血淋淋的半透明甲片放進包包裡。
「對了,我還要牙齒。」
婦人指著人魚囚犯的臉。
「人魚的牙齒跟珍珠是一樣材質,磨圓了串成項鍊能賣好價錢,把這賤貨的牙齒全部拔下來給我。」
依照指示,歐珀捆縛脖頸的觸肢擠入人魚嘴裡,維持對方必須張嘴的姿勢,將拔牙交給一旁污染者。
氣氛微妙,但羅蘭說不上來。
黑髮獄警目光來回婦人、污染者、死者幽靈,最終回到一聲不吭的人魚囚犯上。
連懲戒警前輩們都讓他感到一絲難以形容的微妙。
但他保持沉默,困惑目光偷偷滑向布偶貓,他看不到惡靈,所以只在玩偶身上轉了幾圈,便又移向行刑過程。
帶吸盤的觸手擠進人魚嘴巴、強行撐開,露出了柔軟的口腔——和人類不同,口腔內部和舌頭是花朵般的粉紅色,一顆顆尖牙在燈光下閃爍珍珠材質的光澤,歐珀觸手的尖端將舌頭按住,唾液和黏液不受控制地從嘴角流下……
「
咳咳。」
拿著鉗子的汙染者突然清嗓。
「女士,請退後點,拔牙的場面不太好看……歐珀吾友,麻煩你把囚犯嘴巴再撐開點,然後更用力點固定住。」
汙染者走到人魚囚犯前方,恰恰遮住了婦人視線,而死者幽靈和布偶貓飄到另一邊觀看。
隨著人魚囚犯的第一聲痛叫,死者幽靈露出滿足的笑容,而被建議迴避的婦人左顧右盼,和羅蘭對上視線。
「喔,這裡怎麼會有這麼年輕的孩子當獄警?」
彷彿剛才扭曲的憎惡與貪婪都另有他人,此刻走向羅蘭的,是名梳著優雅髮型,身披華貴絲質披肩,猶如名家油畫中走出的美麗貴婦。
她對人魚囚犯惡意無比真實,但面對同為人類的羅蘭,那慈祥微笑跟和藹的態度卻也
毫無虛假。
「在這裡工作很辛苦吧?」
歐珀伸長觸手連雙腳都輔助固定,避免劇烈掙扎影響污染者工作。
「不會。」
羅蘭和婦人四目相望,平淡且簡短地回答。
對待人魚與自己的反差過於強烈,他歸因於是人魚殺害她的兒子,導致婦人渴望從對方身上獲得報酬,用以平復傷痛。
雖然好像哪裡不太一樣。
他同時感覺到某種熟悉,那像是他曾體會過的某個經驗。
「這裡前輩人都很好。」他實話實說。
「這樣啊,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婦人憐惜地伸手想撫摸羅蘭頭髮,
連沾血的手套都沒脫,回頭看了眼處刑情況。
被牢牢固定在鐵床的人魚雙腿劇烈震動,每次汙染者抬起手時都能聽見被悶住的哀鳴聲,死者……
死者幽靈居然對著人魚囚犯被拔牙的畫面自瀆,布偶貓此刻待在大鍋旁邊攪拌著熱水,不時往裡面加點東西……
那個被折斷丟進去的是芹菜嗎?「孩子,聽著,一個年輕人久待監獄不是好事,這樣會討不到好老婆的。」
她壓低了聲音向羅蘭說悄悄話。
「阿姨我建議你,存夠錢之後,
買條人魚吧。」
「
人魚是很棒的搖錢樹喔,先買年輕一點的,最好是母人魚……公的也可以,但母的比較好控制。」
那張玫瑰色的唇瓣吐露可怕話語。
「
母的鱗片也很值錢,也能放心洩慾,人跟人魚不會有孩子……喔如果不喜歡了要轉手也很輕鬆,母人魚即使被玩過了妓院也願意出好價錢收的。」
一字一句,猶如粹毒的糖蜜、溢出甜香的膿。
「
那傢伙惡毒又可怕,不過妹妹可漂亮了,好多人出錢搶著睡她……別擔心,神保佑人類但不保佑人魚,這不是犯罪,連贖罪券也不用買喔。」
拿紅色菜刀、耳朵部位多了魚鰭的火柴人,以及被畫成橫向還斷成兩半的火柴人。
那隻拔下指甲的手剛舉起,羅蘭不動聲色挪動半步,巧妙避開。他不排斥讓處刑過後的獄中前輩觸碰,不表示無關人等也能這樣對他。
聽著婦人壓低嗓音的推薦,羅蘭皺起眉。
先不說他的世界根本不存在人魚,他也沒有錢。何況,他並不想……
——狗娘養的你這什麼口音?說人話。
——哈!你們這群蠻族後裔可是污了帝國的血。
——對不起,羅蘭,但你那樣說話我們、聽不懂。而且我媽說不能跟會這樣說話的人一起玩。
羅蘭想起為什麼覺得熟悉。
就像他的口音被純血帝國人所鄙夷,眼前囚犯家屬對人魚亦是相仿的歧視。不把他者視為同等生命、不把非我族類視為對等,他無意間也是這樣對待囚犯,羅蘭不自覺倒退一步。
胸口悶脹,那股見證藥物失敗時的混亂湧上腦袋,以及更多的是一股無法言語的衝動。
玫瑰色的唇開闔、開闔、開闔,聲音成為利刃劃傷誰的胸口,一刀一刀刨挖。
回過神時,他已被濕潤觸手捲過手腕狠狠甩壓牆面,背部刺痛,而幾秒前侃侃而談的婦人倒在地上,臉頰紅腫,嘴角泛血。
……咦。
「羅蘭·法希斯!」歐珀喝斥,收緊觸手的力道之大,腕骨瀕臨斷裂,「原位待機,不許動。」
歐珀的聲音在處刑室中迴盪,手中鉗子還夾著一顆尖牙的汙染者、雙手摀住胯下的死者幽靈,以及手裡拿著大湯杓的布偶貓都轉頭看過來——最後一個音消失在空氣中時,室內只剩熱湯煮滾的聲音。
加了香料蔬菜的高湯香味瀰漫,尚未勾起誰的食慾,而跌坐在地的婦人伸手碰觸臉頰、感覺到浮腫與痛的瞬間變了臉色。
「
你這個沒教養的臭小子!」
將優雅身段與和藹態度全部撕破拋棄,被汙染者及時攔住的婦人指著羅蘭破口大罵。
「
長輩跟你說話你這什麼態度!沒家教的東西!活該只能在這種地方工作!」
「
你就幹一輩子髒活然後死在垃圾堆裡吧!」
「
夫人。」
一根食指輕輕抵住潑灑惡毒與汙穢的嘴唇,汙染者俯身貼近婦人側臉,
沒有溫度的螢光綠和隱於黑暗中的一片紅色眼珠轉了過來,凝視扭曲的面容與靈魂。「
夫人,處刑還沒結束,您的孩子在看著呢。」
被稱為
孩子、看起來已經接近四十出頭的死者幽靈一震,猛地點頭、又趕緊搖頭,朝著人魚囚犯踢了幾腳。
「喔、
喔對,處刑……」
似是迷失於汙染者的聲音中,婦人眼神變得迷茫,搖搖晃晃地被牽到人魚囚犯旁邊。
「
處刑、要處刑……要把他煮了、要趕快喝人魚煮成的湯保持青春……」
「對,
人魚煮成的湯,您不正是為此而來嗎?」
帶著婦人轉過去,汙染者往後指了指門口。
「歐珀吾友,你們倆先帶他出去冷靜一下,這裡我來處理。」
布偶貓點頭,將湯杓塞到死者幽靈手裡就飄向歐珀與羅蘭,示意有什麼事先出去再說。
對婦人的怒罵恍若未聞,但歐珀凝視眼神令他害怕。
羅蘭任由觸手將自己扯出處刑室,後知後覺對方意識到他的溫順時,動作放輕不少,纏著他更像是在維持他的理智。
他不曾失控。
不曾在工作中違反規則。
琥珀迴避歐珀的目光、亦未望向布偶貓,背貼牆面,頭垂得很低。觸肢濕潤冰涼,而他的憤怒很快如潮水退去,僅留下無措與愧疚。
於情於理都不該攻擊家屬,污染者更是事先警告,不准做多餘的事。
「對不起,是我失職。」
羅蘭低聲道歉。
章魚懲戒警看向一旁惡靈,以眼神示意對方開口。
惡靈點頭,手裡捏著布偶做出點頭動作,和白板一起主動飄向羅蘭。
『我們的小模範生今天脾氣真大,居然一巴掌把那個
綁匪阿姨臉上的水泥粉底打碎了。』
相較於汙染者冰冷如鐵的手,白板上的戲謔文字沒有溫度,湊向羅蘭的填充手掌倒是散發一股味道——大概是剛才攪拌大鍋沸騰的滾水時,大蒜、羅勒跟芹菜等香料蔬菜的氣味和水蒸氣一起浸透棉花,散發某種類似燉湯的暖暖香氣。
貓型布偶伸手在羅蘭面前搖了搖,做出竊笑動作。
『沒事,還真多虧出手的是你啊,換成我們隨便一個貓下去,綁匪阿姨的頭就掉了,我們就真的要倒大楣了。』
暖和香氣令他想起故鄉,羅蘭順著氣味抬頭,與布偶那雙鈕扣眼四目相對。
「……」模範生張口,聲音卻無從建構成語。
他想說,他不喜歡家屬將人魚視為商品。但他不該評斷家屬的品格,一如他無法決定囚犯的好壞。
「……但她是家屬。」布偶貓的玩笑話雖然聽懂了,羅蘭卻笑不出來。
「我不該打她。」聲音沉悶,顯然相當自責。
歐珀不知何時已經收回觸手,透過處刑室的小窗戶在確認室內情況。
隔著小窗戶,歐珀看見裡面的汙染者展開翅膀,被翅膀上的紅眼睛們凝視的婦人與幽靈神情恍惚、站在原地發呆,而這個不要臉的墮天使對劇烈掙扎起來的人魚囚犯毛手毛腳……
而另一邊,面向羅蘭的小白板上浮現之前的火柴人塗鴉,布偶貓自動擠到羅蘭懷裡,自己蹭了個舒適的姿勢。
『機會難得,我們繼續上次的話題吧,那個冤獄跟魚湯哥,那兩個家屬(笑)丟給翅膀渾蛋就好。』
『
來說說魚湯哥,關於伊凱洛斯的案件(故事)吧。』
伊凱洛斯所在的位面,是神秘尚且存在,人類在蒸氣革命時轉了彎、變成往蒸氣龐克發展的世界。人類有自己的法律,神秘也有自己的規則,如果互不干涉就能相安無事,然而那邊的人類不知何時開始覷覦起神秘——像是人魚,它們的鱗片除了漂亮且值錢之外還是很好的導電材質,牙齒和骨頭是珍珠構成,血肉吃了還可以長生不老。所以人類跨過了那條原本雙方約定俗成的界線,它們獵捕人魚、飼養人魚,然後將人魚吃乾抹淨。『伊凱洛斯兄妹運氣很糟,妹妹被人類誘捕,哥哥為了救妹妹把自己也賠進去。』
白板出現兩個火柴人魚跪在地上哭的畫面。
『它們變成彼此的人質,遭遇任何有同情心的生物都不忍描述的待遇,最後伊凱洛斯忍無可忍殺了買主。』
『對,從情節來說,伊凱洛斯就是標準的冤獄,但是它是被「人類的法律」判刑、定罪並送過來,所以從行政程序來說,又不能算是冤獄了。』
布偶貓捲著白板筆的尾巴,敲敲恢復空白的白板。
『冤獄很複雜,即使當事者沒有錯,但不同的法律造就不同的結果,更別提中間如果有誰故意搞事就更加複雜,所以那時候我才說冤獄事件不歸獄警處理,要你好好想想。』
『不過判斷冤獄是一回事,』
布偶貓在白板上畫了個有狡詐感的笑臉。
『相信自己的判斷,對自己覺得可憐的囚犯稍微放點水,只要別太招搖就不會被發現了。』
意識到同僚打算做些犯罪事項的歐珀,想也不想便推門而入,物理以肉身把污染者與人魚隔開,同時觸手大張調整鍋爐溫度,半推半拉將作為食材的囚犯鐵床帶到鍋邊。
羅蘭雖然被開門聲分心一秒,但很快注意力回到布偶貓的白板,認真閱讀。
世界比他所想的更大且複雜。
婦人認定的公平顯然不是人魚所該擁有的正義。
再度親身體會這點,環抱布偶的手臂因握緊拳頭而微顫,羅蘭無意識咬住下唇,琥珀色搖晃。
法律程序而言,一切合法。但在另一個層面,他又覺得難以忍受。
「……即便如此,你們、我們,還是得對伊凱洛斯行刑,即便放水也得做……對嗎?」
布偶貓搖了搖頭,同時搖搖貓掌。
『羅蘭啊,思考要再靈活一點——你想想魚湯哥的種族,再想想我們在處刑室裡都放了些什麼?』
『
你覺得把魚放進水裡是一種處罰嗎?何況是再生能力強悍到人類光喝洗澡水就能長生不老的人魚?』
布偶貓飄向門口探頭,兩名家屬已經被汙染者
迷惑得失去自我、變成兩個人形立牌,而魚湯哥伊凱洛斯在歐珀的保護下,自己爬進湯鍋裡面,舔了下沾了湯汁的手指試味道。
「……那個,好像沒有加鹽「
啊啊啊小魚寶貝怎麼可以這樣,我這次也手下留情了就讓我親一個嘛——」
面對哀號的性騷擾慣犯,伊凱洛斯默默別過頭,潛到了湯汁裡。
歐珀依言加入鹽巴,又從懸吊的乾燥香料中擰一把香菜跟羅勒,放到污染者面前要他挑選。烏黑小眼瞥向小窗,與惡靈四目相交。
「……咦………?」魚放到水裡是懲罰嗎?好像不算是?
「即便那是、滾水?」那個至少有攝氏一百度?
被全新觀點襲擊腦袋的人類眼睛眨了眨,看向布偶貓,又望回白板,「……但你們是怎麼知道,他是冤獄?因為、家屬的態度?」
因為我看得出誰沒有殺人、而汙染者看得出誰說謊——布偶貓別過頭沒告訴羅蘭,畢竟對普通人類而言,人外的能力幾乎是作弊吧。
『這麼說吧,有些承辦者會在囚犯資料標暗號,例如冤獄、賄賂,或是
可疑,剛好魚湯哥資料有標示,這樣再稍微查一下那個位面的資料就可以大略推斷出來了。』
布偶貓帶頭飄進處刑室,汙染者接過香菜正在撕碎灑進鍋裡,舀起一杓準備試味道的時候看向門外的羅蘭。
「啊,小傢伙,
想試試看人魚湯的滋味嗎?」
多注意資料暗號、多注意細節,還有多查詢。
羅蘭暗自記下,跟在布偶貓身後走進處刑室,路過婦人跟受害者靈魂時,下意識繞開他們。
「呃、我該喝嗎?」突然被污染者呼喊,年輕人類困惑一聲。某種程度上這仍然算是刑罰,他該喝嗎?
既好奇又猶豫,他慢吞吞走到鍋邊,與泡在湯裡的人魚四目相望,「你還好嗎,伊凱洛斯?」
轉為小火保溫慢燉的湯鍋裡,在高麗菜葉跟切片番茄(什麼時候放的?)之間,伊凱洛斯浮出半個腦袋,髮梢間還卡了片月桂葉;他眨掉凝結於睫毛的湯汁、點點頭回覆了羅蘭的提問。
正如布偶貓所述,即使泡在熱湯裡,伊凱洛斯似乎看起來也沒太痛苦,臉頰被刮掉鱗片跟一層皮肉的地方也長出新的皮膚。
當汙染者的湯杓湊過來時,伊凱洛斯挪到旁邊,讓汙染者舀起一碗滿滿的、怎麼看都很普通的家常魚湯。
「嗯,真香,說服廚房買高級一點的香料果然是對的。」
汙染者淺嘗一口,但拿向羅蘭的湯碗被白板給攔截阻擋。
『不好笑,翅膀渾蛋,先不提羅蘭的世界有沒有人魚,你應該知道人魚血肉導致的長生不老其實是種
詛咒吧。』
「只是
測試一下嘛。」
他聳肩,彷彿剛才只是想讓羅蘭試試味道,
而不是企圖讓羅蘭的靈魂遭受永生永世的詛咒。「喔,我們還有個小問題呢。」
拿著湯碗的手,指向變成背景板,不知中了什麼催眠、翻起白眼發呆的幽靈與婦人。
「既然有人饞到不吃不行,小傢伙,你拿去餵他吧?」
汙染者笑著將碗和湯匙一起拿給羅蘭。
「看你要溫柔一點餵進嘴巴,還是從鼻孔灌進去都可以喔?
反正,她已經死不了了。」
歐珀不知何時拉來一張椅子,以觸手捲過婦人,讓她安座。同時觸手跟著白板一起擋在污染者與羅蘭之間,另一隻觸手則撿走人魚髮間的月桂葉。
「羅蘭,非原世界食材製作的料理切記保持警戒。」
章魚懲戒警冷淡提醒,確認污染者不會再隨意慫恿後,才讓開觸手,看著羅蘭接過湯碗。
「她……所以她這樣喝人魚湯,以人魚規則而言,犯法嗎?」
小心走回婦人身旁,看著對方的紅腫臉頰,羅蘭暗眸。污染者的能力似乎讓婦人相當乖巧,他扳開對方嘴巴時也毫無反應,舀一匙餵入嘴中,安安靜靜隨他動作。
「小傢伙、親愛的羅蘭,你問了很奇妙的問題。」
汙染者也給自己舀滿滿一碗當作飲料啜飲,並看著羅蘭給癡呆的婦人餵湯。
「能夠接受自己同族被外族大量獵捕、性侵加虐殺的理性思考生命體幾乎不存在吧?」
「小傢伙,聽好喔?都已經來到這裡了,你知道這裡的囚犯和獄警都來自其他世界吧?」
滑溜地湊到羅蘭身邊,汙染者換上一副高深莫測的態度。
「那你也差不多該明白,
在某些世界,神是真實存在的喔。」
他指向呆愣著張口,唾液和湯汁順著嘴角流下的婦人,以及同樣一臉癡呆、透明度越來越高的死者幽靈。
「魚湯帥哥跟他們的世界就有神明喔,只是那些神明屬於秋後算帳派,一切的罪惡從死亡的瞬間開始清算——」
「
靠著人魚血肉強行續命同時,人類的罪孽,已經累積到無法得到拯救的程度囉。」
『不要嚇唬羅蘭。』
啪的一聲,布偶貓用白板把汙染者拍到一邊。
『他還沒辦法理解那個,太早了。』
「……所以我困惑為什麼來到這裡的不是她,而是伊凱洛斯。」但伊凱洛斯殺人也是事實,他突然覺得價值觀有些混亂。
為了保護家人而殺人是可以允許的嗎?
我覺得可以嗎?
羅蘭任由唾液與湯汁順嘴角流下,沾染那身用他者性命換來的華貴衣裳,下一勺餵得更深些。眼前這個畫面,來執行刑罰的更像是婦人,而不是人魚。
「會太早嗎?」布偶貓把污染者拍走時,年輕人類微微偏頭,「……但我確實很意外,其他世界真的有神明。」
我的世界呢?是不是其實也有,只是我不知道?
『會困惑為什麼不是她進來,就表示還太早了。』
讓遭到顏面直擊的汙染者回去跟歐珀一起顧湯鍋,布偶貓飄浮到婦人頭上趴著搖晃尾巴。
『你問的為什麼,是為了理解,
還是只想要一個自己聽得懂、可以終結所有問題的萬能解答?』
鈕扣眼睛望著羅蘭,今天是大顆的土黃色四孔鈕扣,
視線究竟來自鈕扣、還是那四個孔洞後針孔大的黑暗……『你把「人類法律的判決」跟「伊凱洛斯理應得到的公平正義」混在一起了,它們不能被當成同一件事處理。』
布偶貓沒有回應羅蘭關於神明的話語,它現在已經能預料到如果接了這話題,羅蘭接著就會問神明是什麼、為什麼對伊凱洛斯的遭遇沒有立即作為,然後原本疑惑的重點就會被拉得越來越遠,消失在那些名為「為什麼」的「原地踏步」裡。
羅蘭張嘴、闔上,再緩緩張開,聲音構築成語言。
「……沒有萬能解答吧。」有的話,這些問題肯定不會不斷冒出來,繁多地佔去他大半思考。
琥珀凝視鈕扣,他還看不到那之後的黑暗,還未注視深淵的眼,自然尚未由深淵所凝視。
半晌,抱持愧疚跟羞窘,視線落回湯碗,他緩慢舀起湯,避開目光交會。
「……抱歉,是我問得太多。」
「我沒有意識到它們的區別。」
『倒不是這樣,問問題很好啊。』
填充貓掌拉開婦人嘴巴讓羅蘭方便餵食,布偶貓翹起的尾巴彎成問號般的弧度。
『隱瞞自己不懂、以及不懂裝懂,這兩種態度都會出大事的;你在合適的場合確切表達自己不懂,大家才知道要怎麼應對、怎麼回答。』
羅蘭手裡那碗魚湯逐漸冷卻,一塊粉嫩的肉靜靜沉底,等待被湯匙撈起,但布偶貓看灌食量跟時間都差不多了,把呆滯婦人的嘴巴又合起來。
『等下你和歐珀一起把伊凱洛斯帶回去吧,汙染者讓這倆傢伙回神時,你不要在場比較好。』
尾巴指向旁邊,爬出大鍋的伊凱洛斯接過毛巾把自己包起來,這名渾身香料蔬菜氣味的人魚打了個噴嚏;汙染者伸出手打算把對方抱起來,反而被歐珀先一步隔離。
『下次有機會的話,我再教教你其他非人種族的基礎知識吧。』
布偶貓向羅蘭伸出雙手。
『人魚、天使、惡魔,還有很多危險的種族,至少知道怎麼應對比較好。』
羅蘭伸手輕捏布偶貓的問號尾巴,「……那我可能還是會忍不住問問題。有太多事我想不明白,所以,謝謝你不厭其煩回答。」
琥珀從闔上嘴的婦人,再移向被歐珀用觸手捆住腰,攙扶移動的伊凱洛斯,魚尾在地面拖曳出水痕;但要不是早些時候婦人要求處刑,乍看畫面彷若人魚剛沐浴完,舒服得很。
年輕人類目光繞一圈,回到布偶貓的鈕扣和伸出的雙手,放下湯碗,把布偶貓抱進懷裡。
「謝謝,這些知識會對我幫助很大。以及,下次我會忍住不揍她的。」
被抱到懷裡的布偶貓調整舒適的姿勢趴著,正準備伸手摸摸羅蘭腦袋的惡靈,看見汙染者轉移目標騷擾空不出觸腕揍回去的歐珀。
『你如果忍不住的話,可以直接揍翅膀渾蛋。』
白板畫了個箭頭指過去。
『拿你的電擊棒狠狠揍他屁股,不用擔心,他比水泥粉底阿姨強壯很多,而且整個制約設施上到獄長下至克隆體都不會怪你的。』
『大不了我陪你寫悔過書。』
歐珀轉頭似乎想對污染者噴墨汁,但顧慮波及人魚而無法反擊,觸肢正在慘遭物理騷擾,而言語調戲從未停止,章魚懲戒警暫且選擇無視。
「污染者前輩跟你們,」和鬼兵長比起來,「感情不錯?」感情不錯才會建議他揍人吧?
羅蘭抱著布偶貓走近歐珀,幫忙對方開門,「場內佈置我先幫忙徹收?」
『蛤誰跟那個白癡感情不錯啊?』「蛤誰跟那個破貓感情不錯啊?」布偶貓和汙染者同時瞪向對方,汙染者伸手
抓住羅蘭後方的某片空氣往外走。
『你隨便收收就好,那鍋魚湯跟用剩的香料晚點廚房會有人來接收。』
白板隨著汙染者抓住空氣往外走的動作一起向外飄,直到離開視線之後,羅蘭懷裡的布偶貓軟塌下去、不再動彈。
羅蘭望著白板飄走,轉頭看向站在門口一臉平靜接受同事們鬧劇的歐珀,「我要先跟你去嗎?」
「不用,你收拾好後待在這,等污染者回來,要解除催眠時再離開。」觸肢仍穩妥捲著伊凱洛斯,人魚沒太多抗拒,安分待在觸肢中,章魚獄警搖頭。
「我知道了。」
羅蘭一手揣著布偶貓打算直接開始工作,見此歐珀又補一句。
「那隻貓你可以放下,放旁邊,待會他會自己來撿。」
語畢,歐珀微妙停頓,「你還看不到,對嗎?」
「……對?你是說,布偶貓的幽靈本體?」
提起幽靈時,歐珀沒有表情的章魚臉似乎一瞬間有了某種情緒。
「……總之,放旁邊,沒關係。他回來時你會知道。」
懲戒警提醒,抓著囚犯離開處刑室,留下羅蘭打掃善後。
年輕獄警環視周遭,將布偶小心放在一旁乾淨鐵椅上,繞過透明受害者,開始清潔拔牙留下血跡的地面。
大致而言還算乾淨,比以牙還牙當時好清潔多了。
羅蘭就這麼被留下來,獨自收拾處刑室。
汙染者跟布偶貓離開了很久,久到廚房人員(看起來很強壯的人型傀儡、及它的操控者)把湯鍋和香料撤收帶走,久到克隆體清潔工進來幫忙把婦人打理乾淨(也就只是拿抹布擦一擦而已,這人到底冒犯了多少對象?)後又離開,久到……
只有汙染者回來。「回來了,小傢伙你收完了?」
渾身柑橘香氣、翅膀上的眼珠大半睜不開,連破碎光環都歪一邊的汙染者彎下腰和羅蘭平視。
「家屬我處理就好,時間也差不多了,回去休息吧。」
他表情俏皮地眨眼。
「啊,那個娃娃放著就好,剛剛有個小傻瓜鬧事所以破貓去處理了,不用等它。」
繼檸檬之後,這次是柑橘,羅蘭忍不住想好奇眼前的污染者到底用眼睛吃過多少水果。
「嗯,廚房人員也處理完了。」等待期間不自覺把布偶貓又抱進懷裡,乖巧站在門邊的年輕獄警聞言,再度把布偶放回乾淨鐵椅上。
「……我不能看你解除,是因為……我也會受影響嗎?」朝污染者行禮,邁步離去前,好奇寶寶在門口回頭,還是好奇了一句。
遲早有一天,好奇心會殺死一個人。
對於羅蘭的提問,汙染者只回以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
你可以當作是這樣。」
他擺了擺手,等到羅蘭把門關上,腳步聲也逐漸遠去,
翅膀上原本閉合的眼珠們再次睜開。「
開啟地獄之門的時候,可不適合乖孩子在場啊。」
『
是啊。』
擱在鐵椅上的布偶貓,被鐵釘構成的手指握住頸部拿起來。
耶謝謝羅蘭一起來燉魚湯
下次換成羅蘭喜歡的口味吧(魚湯哥:
謝謝布偶貓老父親的料理教學
(並不是
換了羅蘭的口味也還是不能喝啊救wwwww
好難得看到情緒失控的羅蘭…這起案例對他造成很大的影響吧
不過最驚訝的是都變成幽靈了還自瀆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