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刑罰提早結束，米勒踩踏著急促的步伐趕去大禮堂，參加每周三的宗教宣導已經融入他的日常生活之中。聆聽神父的祈禱、沐浴在聖光普照之下，仿若進行一場淨身儀式，洗淨全身的血汙和罪孽，天使渴望用那沾滿鮮血的雙手合十，為撫平內心的裂痕而禱告。

昏暗的室內僅有數名囚犯圍繞著神父，米勒踩著絲絨地毯悄悄入內，收起惹眼的光環，盡可能以最安靜的形式加入禱告的隊伍之中，眼角餘光打量著囚犯時卻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羅蘭獨自一人待在大禮堂的角落，帶著好奇的眼神看向祈禱的群眾。

「嗨。」天使悄悄的潛伏到羅蘭的身邊，拉了拉對方的衣袖。「你有帶骰子嗎？」開口第一句竟然是想要重啟賭盤。

羅蘭看著收起光環的天使偷偷摸摸來到自己身旁，原以為對方打算分享信仰，殊不知開口第一句話天差地遠。

「……有。」那天答應米勒後，還特地去商店買了迷你骰盅，羅蘭從口袋摸出一個完整套組，裡頭是不同於上次的小骰子，明顯跟骰盅是同款式。

琥珀瞥一眼正虔誠跟隨神父默禱的隊伍，又轉回來眼前的天使。
「你要玩？」這裡？大禮堂？現在？
不會很吵嗎？

常識人面露猶豫。

「阿、羅蘭你還記得嗎？」看到對方不僅沒有忘記約定，甚至還備了骰盅隨身攜帶，米勒一時之間感動的說不出話來。

「嗯、沒問題，這裡燈光很昏暗，小聲一點他們不會發現的。」世風日下，近日有惡魔在上帝的眼皮底下褻瀆宗教，今日有天使在同一地點公然聚賭。

不，不是燈光的問題。
羅蘭愣怔幾秒，接著拍拍米勒的肩比比入口，將人帶回光線充足且相對沒那麼狂妄的走廊。

「骰盅很大聲的。」尤其在默禱當中，他不想打擾其他信徒。
羅蘭把骰盅交到米勒手裡，「米勒是來禱告的嗎？」天使應該有信仰？

還好天使百分百順從人類的判斷，乖順地跟羅蘭著走出大禮堂。

「嗯，每週三我都會過來這裡，但是沒有想到你也在，好巧喔。」和朋友的約定比較重要，所以就把祈禱懺悔等雜事全部蛋雕了，這天使怠忽職守。「羅蘭原來有信仰嗎？怎麼我之前都沒有見到你啊。」手裡捧著的骰盅和骰子喀拉喀拉的作響著，羅蘭說的沒錯，聲音是真的挺刺耳的。

「阿、要先賭贏才能回答問題。」米勒只顧著聊天讓骰子發出噪音，忘了骰子和骰盅原本的用途。「沒關係，剛剛說的就當作『沙必死』送給羅蘭吧！」他說著將骰子擲下。

「單純聊天也沒關係……」為什麼說得好像見到他必定得賭？
不是真的嗜賭成性，羅蘭有些無奈，但還是揀過骰子擲出。



「我沒有信仰，只是好奇其他種族的信仰才會來。」除了神父，上週還見到不同宗教的……呃、傳道者，姑且這麼稱呼？
「米勒……應該有信仰？」

「因為我想贏一次嘛…」又輸了，他的賭運是不是不太好？不過每次講話都要丟骰子的確是太麻煩了，米勒決定把雪恥的機會保留到下一次見面。

「我信仰上帝喔，我們的神， 。」天使說出一個發音有些拗口的名字，凌亂又空靈的音節在剛說出口便隨風消逝，不留一點痕跡。「神只屬於我們的世界，在這座監獄侍奉祂的信徒只有我而已。」

他想捕捉那個發音，但過於拗口，連模仿都難以複製第一個音節。
羅蘭咬了咬舌尖，想起自己的口音對外人一樣不好模仿，而覺得有趣。

「那是什麼樣的神？」聽到是別的世界的上帝，羅蘭微微睜大眼，「我原世界的上帝……我不知道祂是否存在。但信仰祂的人們總說，神愛世人。」
事到如今，他懷疑是否神只愛真心信仰祂的人。

「祂是一尊心地善良的神明喔！」米勒似乎很高興有人對他們家的神明感興趣。「 用自己的血肉創造出全世界，眼睛成為星星照亮夜晚，每當有生命誕生，祂喜悅的歌聲就會化成風傳唱四方，每當有災難降臨，祂難過的眼淚就會落下大地成為雨水…」米勒滔滔不絕的從創世紀開始介紹自家神明，簡直就像是要向羅蘭傳教似的。

「——總之，是很了不起的神明喔！」身為天界使者，天使非常驕傲的下了這個總結。「神創造出世界上的一切，所有事物都是有意義有價值的，我們的人生各自背負著使命，完成既定的命運便是我們對 的報答。」

「…喔，我好像講太多了，因為很少有人會問我這個問題。」突然意識到對方只是簡單的提問，米勒連忙打住自己繼續說下去。

「…這是為什麼？羅蘭感覺不到上帝的存在嗎？」對米勒來說或許是難以理解的感受，因為天使自身即是應證了神明的存在，而對人類來說那是多麼的遙不可及。

「神當然是愛著大家的。」米勒用力的點點頭。「只是因為祂的愛要分給世界上太多太多的生命，所以才會有我們這些天使出現，為了要向世人宣揚神的光輝是普及整片大地的。」

彷彿神話一樣。
羅蘭看過類似的神話，神明用自己的身體創造世界。當他第一天抵達這裡，看到那麼多異族時，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神話傳說。
其中犧牲身體建造世界的故事，在各地都相當常見。

但他沒有想過，這會是某個世界的真實。
羅蘭瞪大眼，當米勒滔滔不絕介紹時，乖巧地點點頭。

「不，不會。我喜歡聽，這和我的世界很不一樣。」羅蘭不介意對方說得更多。
至於米勒的提問，羅蘭再度點頭，「嗯……對，你可以這麼說。我沒有見過神蹟，也無從驗證祂是否存在。」

「畢竟在進入制約設施前，我連天使也沒見過。」羅蘭坦承，就如同天使無法想像神明為何不存在，在神秘定調為不存在的世界裡，天使同樣如同幻夢。

「嘿嘿，是這樣嗎？」米勒不太好意思的搔著頭，漂浮在上方的光環一閃一閃發亮著。「不過還是之後有機會再說吧，我也想多了解羅蘭那裡的神和天使。」

「對喔，羅蘭你有說過以前沒有見過天使…」米勒感到疑惑，要是沒有創世神的話，羅蘭的世界是怎麼創造出來的？他以為宇宙爆炸什麼的都是那些無神論者胡謅出來的童話故事。

「會不會其實是你們那裡的天使比較害羞，看到人都躲起來了？」米勒嘗試安慰羅蘭，這舉止像在告訴小朋友聖誕老人仍然存在一樣。「對了、既然這座監獄有這麼多的天使，羅蘭可以去問問他們都從哪裡來的，搞不好就會找到住在你們家的天使了。」猛然想起這裡的天使多的到處都是，隨便抓都是一把。

我這裡的神和天使？不論何者，他都沒有見過。

「或許吧，不過信仰主的人應該是相信他們確實存在。」羅蘭偏過頭，語氣不太肯定，收回手裡的骰盅不自覺把玩，發出細微喀啦聲響。

但如果主真的存在，我會信仰嗎？
我有需要嗎。

雙眸微斂，思緒流轉，他含住話語。
「假如真的有來自我的世界的天使，」我挺想問問他們，平時都怎麼工作。怎麼看待身為非純血帝國人的自己。我不信仰主，也會得到愛嗎？

「……米勒，會怎麼看待沒有信仰的我？」

「羅蘭是我的朋友喔。」米勒眨了眨眼，下意識回答道，幾秒之後才反應過來。「阿、你是想問沒有信仰的話，會不會對你另眼相看嗎？」

「人類之所以擁有信仰說穿了就是想借助對某人事物的信念，好讓自己可以跨過人生的阻礙，是心境上的問題。」米勒戳了戳羅蘭的肩膀，好像在擔心對方是不是想太多變得鑽牛角尖。「所以有信仰很好、沒有也無所謂，羅蘭就是羅蘭喔，我不會介意的啦！」

「確實我以前對別人有沒有信仰這回事很在意…但是過了這麼久，我的想法也逐漸改變了。」米勒想起過往的自己是多麼不講道理，有點害臊。「你看我現在和屠爾不是很要好嗎？我都和惡魔交朋友了怎麼還會計較這種事情呢？你不要想太多啦！」

咦。
突然得到朋友宣言，羅蘭睜大眼睛，而後淺淺揚起嘴角，點頭接受對方的擔心。

「謝謝你不介意。」他忍不住抬手小心撫摸對方翅膀，作為不用擔心的回應。
不確定自己未來會不會有想要借助信仰的一天，但至少他相信在原世界以外，神明確實存在。

親眼所見即為真。

「米勒跟屠爾特認識很久了嗎？我上次在大禮堂遇到他，他好像就是在找你。」聽到天使提起惡魔，羅蘭好奇道。

「嗯～大概有幾百年了吧？我記不太清楚了。」米勒歪著頭想了想，他的翅膀乖順的垂下去，盡可能不讓羅蘭的手受傷。

「阿～好像有一次我忘記要去大禮堂直接去餐廳吃飯了，讓他在那裡等很久。」事後還分了一塊布丁給屠爾特作為歉禮，不過對方的表情很微妙就是了。

「喔、所以你就是那時候屠爾在大禮堂遇到的同事嗎？」米勒的表情有些緊張。「屠爾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難怪那次屠爾特找不到米勒。
「他說明了自己對信仰的看法，以及惡魔跟神的不同。」羅蘭回憶道，看著米勒緊張起來，略顯困惑，「怎麼了嗎？」

他不覺得屠爾特有哪裡需要擔心的。

「屠爾是不是對神擺出不屑的態度，說信徒全是等著別人來救的笨蛋之類的？」米勒略顯不滿的嘟起嘴。「我知道他討厭宗教，但是我還是覺得屠爾的想法太偏激了，否定信仰所有的價值。」

確實是這麼說了。
看著米勒嘟嘴表露不滿，羅蘭忍俊不禁，「我沒有信仰，所以我沒有體會過信仰的美好，但也不曉得是否信徒都只是等待救贖。」

「不過屠爾特提過對惡魔許願更像一場交易，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不論天使或惡魔，他都未曾遇過。
交易，聽起來比單方面祈禱可靠一點。

「信仰當然不是只有等待和求救，信徒日常透過行善自省，除了讓自己成為更好的人，也要向其他人伸出援手，將信念傳遞給大家。」米勒說道。「要是不努力實踐教義，證明自己是值得拯救的羔羊，又怎麼會得到神明的垂憐呢？」

「哼哼、哼哼哼，羅蘭覺得那會是一場平等互惠的交易嗎？」米勒露出狡黠的笑容，在羅蘭面前晃了晃他的手指。「這就是惡魔狡猾的地方，他們會說一些漂亮話將謊言包裝起來，等你察覺不對勁時已經掉入陷阱裡。」

「惡魔口口聲聲說會遵守契約，不過那只是表面而已，實際上往往玩文字遊戲來顛倒是非、偷換概念，就跟人類的惡質商人沒有兩樣。」米勒講的
得振振有詞，好像對於被騙這種事情特別有經驗。「要記住，最懂得契約運作方式的是惡魔，人類是不可能在交易中得到甜頭的。」

信仰聽起來好麻煩。
出生以來周圍人們信奉天主，這是他過去世界裡唯一真神、亦是唯一信仰。故鄉古老宗教雖然留存形式，但無人談論，或許作為學者的父親會懂得更多，不過他也無緣深究。

但米勒所述的「信仰」似乎不單純是上教堂，也包含日常生活的規範；宗教實際管轄甚深，當初告訴他囚犯該上教堂是為了好管理的人，是因此才這麼說的嗎？

「所以如果我不證明我值得，神就不會愛我？」提出疑問是出自於純粹好奇。
羅蘭聽著關於惡魔交易的論述，乖巧點頭，「惡魔的話語不全然可信……是這個意思？」

「神愛著每一個生命，然而縱使全知全能如 ，普光照耀之下仍然會有無法觸及的陰影，渺小的我們只得盡全力伸出手臂，抓住垂下的那一根蜘蛛絲。」米勒晃了晃他的翅膀。「換句話說就是，努力證明很重要！」似乎大道理講到有點累，他在結論偷懶了。

「惡魔之所以會和人類說共同的語言，就是為了欺騙…我以前是這麼想的。」米勒望向遠方，彷彿那裡站著過去的他。「…或許我不該這麼武斷，但我還是想要提醒羅蘭，要警惕惡魔說的話。」

「至於屠爾嘛…」米勒沉吟一會，似乎在想要怎麼形容他的朋友。「他和同類比起來正經很多了，但是惡魔終究是惡魔，千萬不能大意呢。」他握起拳頭朝前用力空揮幾下。

「必要的時候我還是會動用武力的。」遠處的屠爾特不知為何感到背脊發涼。

作為一個無信仰者，他不太明白努力證明自己值得被神所愛的意義。
不過倘若某一日他陷入絕望，或許就會理解捉住蜘蛛絲線有多重要。

羅蘭安靜點頭，「我明白了，謝謝米勒。」
說到惡魔，羅蘭想起多姆，他目前遇上的惡魔好像都挺不典型？

「屠爾特現在也是獄警，我想他對同事不會有惡意的。」不知道哪裡來對同事的信任感加成，羅蘭淺淺微笑，「我也沒有想跟惡魔交易的願望，米勒不用擔心。」

「這樣很好喔，繼續保持下去～」米勒也報以微笑。「不管是神還是惡魔，願望還是自己實現比較有成就感吧！」羅蘭會不會成為惡魔的目標還有待商榷，不過米勒暗自下定決心，要是屠爾特敢對羅蘭出手的話絕對會把他砍成碎屑。

「阿——從剛剛都一直在聊神魔的話題，有點膩了。」米勒伸了一個懶腰，整個人斜靠在牆邊。「哪哪，如果我說想要反問羅蘭關於人類的問題，你會介意嗎？」他轉頭看向羅蘭，光環一明一暗的閃爍著。

「不會，你想問什麼？米勒的世界沒有人類嗎？」

相較於非人，人類在這裡屬於少數，但他一直以為大部分世界都有人類。至少其他異族看見他時，更像是「為什麼純人類會在這裡」，而不是「你是什麼物種」的疑惑。
羅蘭乖巧站得直挺，歪頭看向米勒。

「我們那裡的人類很多喔～只是…我不太好意思問。」米勒搔著臉頰，有些不知所措，連翅膀都捲起來了。「就是…要怎麼樣才能當一個『普通人』啊？」

「呃、」普通人？
羅蘭愣在原地，腦袋轉動三秒，「……先不是天使？」

把普通人跟人類種族劃上等號，美麗的誤會。

「說的也是、說的也是呢！」米勒尷尬的附和，整張臉都在發燙。「——不對不對，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我說的『普通人』是像羅蘭這樣的『普通』！」

「阿、是好的意思的『普通』喔，不是說這樣很沒有特色什麼的！」深怕被對方誤會是在貶低，米勒連忙澄清，不過好像是越描越黑。

沒什麼特色倒也正確，他有自知之明，論外貌不會是絕頂美麗或俊秀帥氣，就挺普通常見的。

「……所以，是什麼意思？」好的普通是什麼？
他知道對方沒有惡意，「哪方面的普通人？」

「嗯…應該是看起來很有常識、待人接物得體，自然而然的融入人群中，這種感覺吧？」見對方並沒有被冒犯的模樣，米勒稍微冷靜下來。「說實話，我還挺羨慕羅蘭的，我總是被別人說沒有常識，不知不覺中搞砸一堆事情。」

幾次相處下來，羅蘭不覺得米勒有什麼太大問題。也可能是他認識某個真正沒有常識的惡魔，相較於對方，米勒顯然很有常識了。

還是說，因為天使的價值觀跟人類不同，所以造成誤會……？
「你能舉例嗎？被別人說沒有常識的時候。」年輕人類決定先聽聽實際情況。

「做飯的時候我常常被凱寧這樣說…阿、凱寧是我認識的獄警，跟你一樣都是個人類喔。」米勒一邊說一邊將打結的羽毛撫平。「他常常氣得對我大吼大叫，所以我才覺得自己是不是哪裡怪怪的。」

「不過料理真的是好難懂呀～為什麼鹽巴可以但是沐浴乳就不能倒進玉米濃湯裡呢？」蘋果口味的沐浴乳加進去應該可以讓濃湯的味道更香醇吧？米勒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看著氣到說不出話來的同事把整鍋湯拿去倒掉。

果然還是先當人類吧？
「天使能夠喝沐浴乳嗎……？人類的話，會死掉喔。」羅蘭愣愣看著米勒，算不上反駁但確實這部分屬於人類常識，可能天使沒有這方面的困擾？

「人類……很脆弱。」琥珀微暗，這點身處制約設施時格外有感，畢竟異族多半比他強韌，「料理我不太懂，不過我們能吃的食物種類有限，很多東西不能吃。」

「嗯，因為香香的很好聞所以就嘗了一口，我覺得挺好喝的…」原來喝了會死掉？得知真相的米勒表示震驚，難怪對方會這麼生氣，「那洗衣粉也不行囉？還有防潮珠和除草劑…」他想起之前把洗衣粉錯當成麵粉來做起士鹹派，也是招來一頓痛罵。

「這樣啊…是不是我太傲慢了，所謂的『普通』其實是屬於人類的權利。」不像天使就算乾下一整瓶巴拉刈也活蹦亂跳的，正因為人類很脆弱，所以他們才會對各種事物有明確的認知，劃清界線以保護自己。「羅蘭在這裡過得很辛苦嗎？會因為人類的關係被其他種族欺負嗎？」

「嗯，洗衣粉、除草劑都不行。」防潮珠是什麼？
或許下次米勒拿任何食物給自己時，都得多加注意。

「我不覺得『普通』是人類的權利……但身為人類，很多東西我不能吃。」羅蘭抬手輕碰米勒的羽毛，像是想表達安慰，「米勒想變得普通，是不想要再被罵了嗎？」
這裡的非人雖然有年長許多能夠帶領他的，但好像也不少實際相處似乎年紀比他小的。

「我在這裡不辛苦，而且這裡的存在對我很友善。」他給了米勒一抹微笑，相比前監獄有更為明確的階級制度，這裡自由且和平多了。

雪白的羽翼在疑問落下的那一瞬間瑟縮了，顫抖著像是在迴避羅蘭的觸碰。

「…………因為我想和大家一樣。」米勒沉默許久，最後用淡然的微笑說道。「和其他人不一樣好難受阿，羅蘭。」白羽輕輕地靠向羅蘭的指間。

「——那真是太好了，其實我也很喜歡這裡喔。」用明朗的態度掩飾方才的低落，天使開心的笑著，前後矛盾的情緒割裂著千瘡百孔的心，留下血淚。

「這裡有好多不曾見過的東西，感覺就像是參加世界博覽會那樣放寬了眼界，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好渺小好無所謂，過去的煩惱簡直不值得一提。」天使略顯生硬的轉移話題。

「阿、不過要是真的被別人欺負的話要跟我說喔，我會幫你去教訓他的！」

羅蘭動作輕柔地撫摸柔軟白羽，避開鋒利邊緣，「我知道，」他說，用難以辨明的口音，看著米勒仍是淺淺地彎著嘴角，「我知道。」
其他事他不敢說自己明白，但在這裡得到這麼多新想法後，唯獨想和他人相同的感觸，是在來到這裡前便有所體會。
他想自己能懂，那個和他人不同的不舒服。

「但米勒對我很友善，所以注意別讓我吃壞肚子的話，你這樣沒有不好。」羅蘭忍不住抬手拍拍對方的腦袋，輕輕揉亂，像是誰曾對他做的一樣。

「我也覺得這裡有太多我不曾見過的，所以米勒你只是還不習慣我們不一樣而已吧。天使說不定也有天使不能吃，但我不曉得的東西，我們的常識不一樣罷了。」

他真的明白嗎？米勒望向那雙溫柔的視線，如湖底一般深邃，雖然看不穿那道琥珀色，但是他願意相信這一句話背負著對方體會過的苦澀，擁有同樣的情緒讓天使和人類之間的距離稍微拉近了一些。

「…嘿嘿、羅蘭明明年紀比我小但是好成熟啊，我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米勒頂著翹起的呆毛，看似慚愧卻笑著。「不過我不討厭喔，我最喜歡向可靠的後輩撒嬌了。」天使就像個長不大的小孩，任性而率真。

「真的嗎？確實我才剛來這裡沒有多久…」米勒歪著頭思考。「不過說的也是，等到習慣之後有了共同的話題和興趣和認識和朋友，這樣一來我們就是一樣的了！」天使似乎終於開竅，他高興的敞開翅膀，將羅蘭整個人包覆起來，像是在擁抱。

可靠嗎？大概也只有這件事上，他相對成熟穩重了點。
不論是安慰妹妹們別為口音苦惱，還是將鄙夷視之平常而習慣。

翅膀包覆，是不同於神父那雙巨大羽翼的觸感與氛圍，羅蘭又揉了幾下米勒的頭頂。

「米勒擔任懲戒警還不長嗎？但應該比我久？」畢竟他可是剛入職一個月左右，菜到不行。

「差不多半年左右吧？」白翼輕輕撫過羅蘭的髮頂作為回敬之後鬆開，「真的好短，我現在要去辦公室時還是會迷路，不然就是搞錯要銷毀的機密文件。」不知不覺就道出感覺很不妙的失誤，因為是好感度70↑的對象所以米勒毫不在意。

「不過我還是有好好守住獄警的本分，至少在懲戒警上的工作我是不會輕忽的。」很自豪的露出專業的神情。

「羅蘭你呢？」米勒反問道，他已經想不起來兩人初次見面是什麼時候，一個禮拜？一個月？

半年對天使而言，是不是眨眼瞬間？
「我剛入職一個月左右，就這點而言，米勒確實是學長。」羅蘭摸摸被白羽撫過的頭頂，回以微笑。

大禮堂的默禱似乎告一段落，也差不多是休息時間的結束，囚犯或獄警三三兩兩向外移動。

「不用分這麼細，半年和一個月其實差不多啦，都是菜鳥。」論業務的上手程度搞不好羅蘭還略勝一籌。

「阿、已經結束了嗎。說起來我來大禮堂是為了參加禱告的，結果全忘了…」米勒退到一邊，讓出一條空路。「不過碰到羅蘭是一件好事喔～看你好像有興趣的樣子，之後有機會要不要一起參加看看？」

「加入禱告的話，我想先不用了。」他其實不曉得跪在那裡，自己該對主說什麼。
許願？祈禱？懇求？對他來說，跪在那裡的時間沒有意義，但他仍好奇為何人與非人甘願如此。

「不過沒想到會耽誤你的禱告……抱歉。」雖然米勒說遇到自己是好事，但耽誤既定行程還是感到歉意，羅蘭朝米勒低頭作為道歉。

「真可惜…不過也對，羅蘭好奇的是別人為何信仰，而不是自己為何沒有信仰，出發點不一樣呢。」米勒其實單純是想要找個人陪伴，他認識的同事都對信仰不感興趣，甚至嗤之以鼻，沒錯就是在說某個尼古丁中毒的惡魔。

「沒事沒事，反正也不是要緊的事情啦。」米勒順勢揉亂羅蘭的頭髮，呆毛似乎變得更翹了。「我都隨便禱告一下就走了，是剛好見到羅蘭我才待久一點的。」他說謊了，因為不想讓羅蘭感到內疚，另一個理由是米勒不想讓別人細問他向上帝懺悔了什麼。

頭頂的毛在米勒手裡搖晃，翹得更高，像根有自我意識的小尾巴。

「休息時間還有一些，米勒去禱告吧。」羅蘭摸摸被揉亂的髮絲，朝獄警微笑，「我先去準備換班，下次見。」

「掰掰羅蘭、下次見～」目送對方離去，米勒回到無人的大禮堂，獨自一人跪坐在地。

「慈悲慈愛的吾母，此牢籠非祢所孕育，祢的光芒依然降臨於異域之地，照亮成千上萬的生命，點燃我們的希望。」他闔上的雙眼，虔誠的向主禱告。

「在光明的輝映之下，我們將會跨越荊棘的藩籬，擊碎鋼鐵的高牆，我們將證明惡魔的陰謀不堪一擊。」

「因此卑微如蟲蟻的我們懇求祢的寬恕，願祢落下憐惜的淚水，洗淨罪人的鮮血，洗滌我們的罪孽。」

Amen。

《_　　ꗃ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