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蘭從臥鋪上醒了過來，在糢糢糊糊中他瞄到手機被扁榻的枕頭遮住，露出半截機殼正面朝下蓋著。遠處還可以見到昨天打開的行李箱跟一疊堆好的外衣，顯示昨晚他是有洗過澡的。

雖然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唔……幾點了」

眼睛好乾澀。他踉蹌的坐起身，摸著眼袋下方的位置，一抬頭便見到旁邊的地舖上還有一坨拱起的棉被，依舊是手腳都沒露出來的樣子，這令他發笑出聲。

什麼嘛，原來對方還在。

「起床……朝日～起床啦。」

豪蘭伸了個大懶腰，拿走自己的手機翻看時間。「哇，已經這時候了！ ……」



一陣急匆匆的步伐在塌塌米上發出啪撒啪撒的聲響，他跑進浴室，慌忙梳洗打扮起來，為早晨添了不少吵雜噪音。

朝日根本沒怎麼睡。

他整夜都在思考豪蘭那句告白的重量和意義，也不曉得自己究竟有沒有入眠。昨日回程對方都表現的很正常，就連今天，也是像無事發生一般起床漱洗。

不，他倒也不是希望這個假期的開始就上演尷尬的一哭二鬧三上吊……

他從包裹得嚴實的棉被中翻起身，坐著思考了幾秒鐘，接著頂著翹毛走到廚房。

既然如此，他表現得正常一點才不會顯得突兀吧。

他打開冰箱取出事先買好的納豆和白飯，把白飯放進微波爐開始加熱，接著撕開包裝倒入醬料，熟練地開始拌納豆。

「你在幹嘛～？」

豪蘭扶著自己剛上好妝的眉心，從廚房門口某一角忽然冒出來，歪頭好奇的眨著眼。

「微波早餐？這又是——」怎麼有股刺鼻的氨氣味，他微皺鼻子眉頭。

「納豆。」他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英文是……好像沒有英文，就是黃豆發酵後的樣子。」

朝日把因為黏性而卡在納豆裡的筷子整個交給豪蘭。「你繼續拌，我去刷牙洗臉。」

他輕輕避開那雙紫色的視線，繞過豪蘭把咖啡機啟動開始磨豆，自顧自地走進浴室漱洗。

朝日刷著牙，對著鏡子把自己的亂毛梳理好，仔細審視著自己的樣貌。

瘦弱，長得不高，普通上班族，還有點黑眼圈。

他其實不太明白豪蘭喜歡自己的點在哪。那一趟旅程，他們遇見了形形色色的人們，每個人都很優秀又亮眼，對比陰沈的朝日都好得太多。

他不禁想，如果他不是豪蘭的室友，也許根本也不會有喜不喜歡這件事……

叮。

微波爐的提示音把朝日拉回現實，他匆匆把牙膏泡沫吐掉，漱了口看見豪蘭皺著鼻子在拌納豆。

好濃稠的東西，看不清楚裡面白白的是什麼，但味道感覺很可怕……樣子也很可怕。
印度人拌的面有難色。

「我不會也要——你知道，樓下好像就有一間便利商店…」

他抬起臉看向朝日時，內心不由自主有些五味雜陳，這傢伙該不會是用這種方式默默勸退自己吧？

「還是你平常就吃這個當早餐…」

所以這是入境隨俗？日本人的傳統早餐。

看著豪蘭五味雜陳的臉，朝日不禁又被逗笑。

「我平常吃這個。」他打開冰箱，豪氣地拿出一袋吐司。

朝日無視豪蘭的視線，自顧自地把吐司丟進烤箱，然後把微波好的白飯拿出來，接過剛剛豪蘭努力拌開的納豆鋪到熱騰騰的米飯上。

「如果你不想吃，我是可以多烤一片吐司，只是那是昨天在超市買到的最後一盒納豆了……」

他把飯和筷子擺在一旁，轉身拿起兩個杯子開始操作咖啡機。紅色的咖啡機吹出熱氣，伴隨著濃濃的咖啡香，褐色的液體緩緩注入馬克杯。

怎麼自己吃吐司讓客人吃納豆啊。

豪蘭眨了眨眼，伸手想把兩張地墊從矮桌下拉出來。他留意到其中一張上似乎還堆了雜物跟電腦用品，幾乎被壓的扁平，很少使用過，於是豪蘭順手搬下東西，重新把地墊們歸位，拉了那張扁的到自己跟前——小小的餐桌也就變成了兩人對座。

「我吃。你教我怎麼吃吧～」

深深吸了一口做足準備的氣，豪蘭起身過去吧檯邊準備打開儲藏櫃。

「但我需要配點東西……這裡有牛奶或糖嗎？」

「奶精跟糖都有。」

他湊到豪蘭身邊拿出兩顆奶油球和糖罐，跟兩杯熱咖啡一起放到矮桌上。自己則是悠悠地回到廚房裡拿起烤好的吐司，抹上濃郁的花生醬。

「我以為你們連含奶的製品都不能碰。」他壞心眼地笑道，端著盤子坐到豪蘭對面，啜飲一口熱咖啡。

「那你可能有誤會～」

豪蘭清了聲喉嚨回應那聲笑，從櫃子前回到矮桌邊，朝咖啡內加入奶球跟糖後攪了攪，合起手掌認真說道：

「聖牛碰不得，但其乳品可是很珍貴的——」

說罷他低頭看著那碗納豆米飯吞嚥著口水。

通過先前吃拉麵的經驗（？），想必這也是用同樣的方式吃食吧。
挑起筷子，經過朝日建議取淋有納豆和米飯各半，像是勺子般督近，幾經抉擇最終屏住呼吸塞進嘴裡。

「…………」

豪蘭的表情本來十分普通，直到他漸漸開始皺眉，臉從猶疑轉為有些難堪，手掌嗚上嘴巴。紫色的眼眶透出這是連他都難以接受的味道，某一刻甚至可以看見他的肩膀在抽動。

只見他忍耐了好一會，終於把米飯吞下肚，開始劇烈咳嗽。

「唔……咳咳——」

「呃，還好嗎？」

朝日收起笑容，起身拍了拍對方的背。接著像是想到什麼般起身去廚房到了杯水走回來，拿到豪蘭面前。

「好啦，有體驗過一口就好了。」他頓時有些內疚，心想乾脆先把自己的早餐給對方吃。

「嗯…」

豪蘭遮著自己的嘴小聲道謝後喝了口水，慢慢緩下來。

「納豆黏在舌頭上的感覺很怪異——像抓著舌尖，感覺剛才有一瞬間要在我的嘴裡生根發芽……怎麼？」見朝日伸手想拿來吐司，他馬上又搖了搖頭，手掌隔空擋著對方手肘。

「怎麼說都是你專門準備的早餐～我會吃完的！看，剩下兩口就只有米飯了～」

朝日翻了個白眼，把自己的花生醬吐司拉到豪蘭面前，起身把納豆飯拿到廚房，馬上多烤了一片吐司。

「有試過就好了，不喜歡不用勉強自己吃。」

他拿了保鮮膜把整碗飯封起來，心想也許他心血來潮就會吃完。

等待吐司烤好，兩人又陷入片刻的安靜。朝日的手指敲在流理台上，眼睛盯著水龍頭滴下的水珠。

「那個。」他吞了口水。「你想先去看富士山嗎？還是去鎌倉看大佛？」

手指敲擊的聲音在這不足四個塌塌米大的空間裡分外響亮。
豪蘭雙手拿吐司咬了一口，目光濛濛盯著桌面，面頰有些微紅。那幾個關鍵字在他腦袋上載浮載沉像泡泡，彷彿輕輕一碰就會破。

「大佛……」他喃喃啟口，想了一會兒又說。「先看大佛再去富士山～好嗎？」

「從這裡過去不知遠不遠…」

說著他拿過手機，鍵入英文單詞後點到電車圖，手指放大再放大，雙眼都瞇成了一條線。

「搭乘江之島電鐵——呃，於長谷站下車……向北步行幾分鐘後抵達。哇，日本電車地圖像路燈上的電纜線一樣。」一想到對方日常都要前往公司上班，豪蘭不禁好奇起來。

「你上下班都會搭乘嗎？」

「可能沒辦法一天去大佛又去富士山，那富士山之後去吧。」

謝天謝地，烤箱發出了提示音，朝日馬上拿出吐司抹上滿滿的醬，端著盤子也坐到豪蘭面前。

面對豪蘭的提問，他邊咬下酥脆的吐司邊點頭。「每天都像戰場，早上和下班的電車簡直是地獄，不過加班就不用擠電車了，哈。」

他看著對方的手機，確實日本的交通路網對外地人來說太過複雜。

「反正你跟著我就好了，我會帶你走。」

話音剛落，朝日馬上打住聲音。他直覺他說了什麼奇怪對話，但回頭咀嚼剛剛的回應，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都是這傢伙讓他神經過分敏感

「嘛……對，雖然現在只是四月，但等等還是帶個帽子遮陽。」朝日似乎沒發現麵包屑一點一點掉在腿上。

豪蘭眨著眼，眼眶紫色的光點閃閃亮亮的，但很快他就也聽到那奇妙的休止音。

「呵…朝日也是會說出這種帥氣話的人呢！」他噗哧一笑，接著氣氛打著趣，又咬了一口吐司鼓在臉頰裡。

從南極來到日本，換了一個國家，再換到一個更小的住處，然而現在似乎跟半年前那堆著各種物品的寢室沒有什麼兩樣。還是同樣的矮桌，同樣兩個人對坐著吃飯。


「而且只是不用擠電車，都加班還這麼開心～不愧是被同事推出去休假的社畜……」豪蘭瞇起眼睛，拿起拿鐵杯接近臉頰。

「要不要乾脆聘我來打理你的住處？ 」

「我可付不起你的薪水。」朝日終於發現掉在腿上的麵包屑，抽了一張衛生紙把屑屑撥過去，揉成一團握在手裡。

一來一往閒聊了一會，朝日瞬間有了回到南極生活的錯覺，兩人的關係似乎和之前沒什麼不同。

——也許就這麼用平常心相處就可以了。

搭上電車沿途看著鎌倉的風光，朝日帶著豪蘭走上江之島的神社、踩點知名動畫的平交道，最後到了肅穆的鎌倉大佛面前。

這一路也沒什麼特別的，依舊是豪蘭拉著朝日到處拍照到處問問題，最後他們各自抽了支籤，低頭準備一起打開。

「我是……小吉。」

朝日驕傲地亮出御神籤。「它寫我旅途會很平順，煩惱終究能解開……」

煩惱……他看了眼豪蘭，癟了癟嘴。

「你抽到什麼？」

「很厲害嘛！」

豪蘭也小心捲開自己的籤詩，他看不出是好是壞，於是直接拿給旁人翻譯。「…好像少了一個字？」

希望不會是太壞…

「剛才呢，我跟佛祖祈求健康狀況。」那張臉垂眉笑著望著手中的紙張。「從南極回到家鄉後考慮了好一陣子，一直在想要治療這雙模糊的眼睛。」

「那你的治療肯定會很順利。」朝日抱胸，一手指向豪蘭籤紙上的字。

「吉比我的小吉還要好，而且『健康』這邊也寫著現在是治療病症的最佳時機。」

他給豪蘭一個鼓勵的微笑。「看來佛有懂印度文喔。」

望向對方模糊的笑容，要是有願想的話，他是希望能看清楚這張臉。等豪蘭意識過來，他已經盯著朝日看的太久以致於被對視到。為了不顯唐突，他露齒嘻笑了一下，將籤紙快速摺疊塞入囊中。

「嘛、畢竟按照淵源，他老人家從前也是印度出身的呢。」

呼。豪蘭在心底大口吹氣。
當他往樓梯下走去，能感覺到朝日也從後跟進。

「我後來有找醫生。在日本，有人願意做這個手術。」

豪蘭兩腳一個階梯邊踏邊說著。

「但維持這樣的狀態已經很多年了，老實說，要說不害怕不太可能…」

「佛教裡會教導人們，要感到安全並不需要求助於一個萬能的神靈，只需去感受自己。」

他轉過頭看了眼後方的人，深紫色的髮絲隨風搖擺。

「但我還是求了～我…果然還是想變的正常（普通）。」


「下個月，你能帶我去那間醫院嗎？」

朝日跟在身後靜靜地聽對方說著，不禁揣測起豪蘭究竟是以什麼心情說出這些話。

「那我想你可能要多待至少一個月了。」

他跨一大步，並肩走到對方身旁。「畢竟眼睛手術後最需要的就是療養……或許我該準備幫你搭個舒服的被窩？」

朝日玩笑似地說著，看見最後矮半截的階梯，下意識伸手碰了碰對方的肩膀提醒。

「看完佛了，去吃點東西？」

他收回手插進口袋，率先往前走。

豪蘭放慢了速度，在朝日身後踩下最後一層階梯，那溫和的提醒使得他勾起笑容，胸口充滿暖意，踩著步伐趕上對方。

「…嗯！等等我。」

兩人搭著電車來到附近的商店街，豪蘭就率先被一陣甜口的香氣給吸引，拉著朝日又往店前去排隊，沒多久就拿到兩個熱燙的咖哩麵包。

享用過印度的家鄉味，兩人順著街道繼續逛了幾公尺，朝日又指向旁邊另一間賣大佛燒的店面。即使豪蘭看不懂銅鑼燒的表情，在聽說是佛祖的臉之後，他立刻拿著點心舉在臉前，喃喃啊蜜豆腐。

再在朝日噗笑之際大口咬掉那張臉。

「燙燙燙……佛祖好熱情！」

他誇張的吐著燙紅的舌頭，歪歪倒倒的肩膀碰上朝日的肩頭，而對方彷彿無事般吐槽了句「弒佛了」，也使豪蘭沒形象的哈哈憨笑，暫時放開了剛失戀的糾結變回那個印度活寶。

他攬過朝日的背踏入天色漸暗的街景，朝江之島必吃「生吻仔魚」店走去——
直到街燈全部亮起他們撥開簾幕離開了小店。

順著道路指示回到等待車次的閘門，豪蘭聊著方才美味的飯食，而朝日在指示燈亮響後被呼嘯而過的風颳起衣角，兩人前腳帶後腳進入車廂，選了靠門邊的座位坐下。

「呼……吃飽就動不了了。」

豪蘭坐在最邊角，一雙腿向前伸直，從旁人身側張望著略空曠的車廂，突然理解對方為什麼會覺得加班不用擠車廂很讚。

「晚上真的沒什麼人耶？」

「嗯……平日晚上沒什麼人會搭這個方向的車。」

列車喀噠喀噠前進著，車廂內幾乎沒什麼人在交談，迴盪在耳邊的只有列車長每一站的廣播。

朝日滑手機滑到不知道該看什麼，同事甚至也沒傳訊息來，他索性關掉畫面，放空看著列車內的風景。

他發現眼前坐著一對情侶，腳邊還放著兩個大行李箱。原先只有女子靠在男子肩上熟睡，然而沒多久，看著手機的男子也默默關上手機，靠在女子頭上也沉沉睡去。

隨著列車的震動，兩人睡得歪七扭八，行李箱還一度滑離他們身邊，朝日趕忙上前悄悄地幫對方剎住車。

「睡著了？」

豪蘭放低音量詢問，在得到點頭之後，他的視線也從空蕩的車廂投向對面的行李，兩隻長腿索性直直外開扣住左右輪子。

「先鬆手吧，沒事的。」

列車又繼續新的一輪啟動，那對情侶除了時不時隨著列車輕微晃動，就跟無事發生般仍靠在一起，安穩又平靜的的熟睡著。
朝日回到位置，沒有再拿出手機滑動，也靜靜的看著這一幕。

直到列車長說出第三個站名的時候，男子終於甦醒過來，發現兩人的舉動後，對方立刻夾雜著母語和轉音生澀的英語一陣道謝，摟著剛睡醒的女子匆匆下了車。

而隨著那對情侶的離開，豪蘭這才發現靠近這邊的座位只剩他們兩人。


「日本人很有禮貌呢。記得剛認識你時也是這樣～客氣到我好像隨時都可能打擾到你。」

他呵呵笑道，兩隻腳板左右擺晃。

「有嗎？」他確實時常聽說日本人是非常守序的民族，但朝日卻不感覺自己特別客氣。「也許這就是根深蒂固的民族性吧。」

他靠著椅背，瞄到車廂最遠的地方有個穿著西裝大叔在看文庫本，他想著對方也是剛加班完才上電車吧。

「那印度人都像你這樣嗎？」朝日頓了一下，開始在空中比手畫腳。「像你這樣吵吵鬧鬧的。」

「蛤～才沒有。」

「有嗎？」

列車行經到一處與平地同高的街道時晃的大力，使豪蘭的坐姿一下滑動開來，他下意識去抓住椅子，狼狽模樣顯得那話說的超站不住腳。

「你覺得會很惱人嗎…？」

「很惱人，煩死了。」朝日哼笑，但馬上補了句「開玩笑的」。

兩人又這麼沉默了一會，朝日眼看那位西裝大叔也下了車，整個車廂真的只剩下一黑一白兩個青年。他玩過幾款女角攻略遊戲，但沒玩過男角的啊！更何況，就算再怎麼想無視想忽略，他都無法忘懷那個告白。

事實上，他對於沒有斬釘截鐵拒絕的自己也感到很驚訝。

列車廣播到熟悉的站點，朝日猛地抬頭。

「啊，這、這是我平常上班的站。」他話說的顛三倒四，重新解釋了一次。「我都在這邊下車去公司。」

什麼。豪蘭也從安靜中抬起臉來。
他留意到那奇妙的文法，正要思索怎麼回事時，更吸引他注意的卻是朝日說的最後那幾個字——

「下車。」

還沒等朝日反應過來，豪蘭斬釘截鐵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起身從嘟嘟嘟的跑馬燈下跨過閘門，一腳踏入到夜晚涼冷的空氣中。

車站夜深人靜，隨著電車車門倒數秒數後關閉，豪蘭聽見身後緩著氣的人發出疑問句，冷風聲蕭蕭使他沒聽得太清楚。

「想看朝日工作的地方…去看一下！」

意識到旁人正滿腹疑問的豪蘭拋出央求。

敗給他了。

被抓著走出車廂，朝日沒能來得及把外套穿上，馬上打了個哆嗦。他斜睨了豪蘭一眼，邊碎念著「突然跳下車很危險」邊穿上連帽外套，領著對方走出剪票口。

朝日工作的地點是經典的商辦區，一出站馬上被高樓大厦包圍。時間過了晚上九點，大部分的商家紛紛做起關店準備，但反觀高樓商辦，抬頭還能看見幾個窗亮著，不難想像還有幾個人仍在加班，想到這，朝日不禁苦笑。

「我在那棟的36樓。」他指向其中一棟帆船型建築，這棟倒是幾乎都暗了下來。「然後有時候會在那邊的超商買午餐，對面的家庭餐廳也不錯吃。」

他一一指給豪蘭看後，接著把手放進外套口袋，表示自己已經介紹完了。

「就這樣，好冷喔可以回去了嗎。」

好高。
而且大樓的造型也很突出。

豪蘭朝對方手指的方向仰頭張望，能看見微弱的窗光，除此之外因為天色已暗下，他的眼睛很難分辨樓層。他從仰腰重新站直，再順著指示看向在夜色中尤為顯眼的超商。

「唔…你等一會。」

說完他快步走進超商的自動門，沒過多久就抓了兩包灰紅色的東西回到朝日面前，同時用兩隻手在冷空氣中互相反覆揉搓。

「應該有熱了，給你～放在口袋裡。」

「還有——」

他轉身匆匆又入進到超商，隨後端了一只紙杯裝的黑蓋飲料出來。飲料的外圈圈著厚紙板杯套，被豪蘭握在手中遞向前。

「店員說這時間附近辦公的人都會點咖啡，但你又沒上班～所以我要了熱牛奶。」

「你還聽得懂店員在說什麼喔。」

朝日吐槽道，接過熱飲後才發現他可能從來沒在超商點過熱牛奶。他喝了一口，身體暖了起來。

看著眼前的人邊蛇行前進邊張望四周，朝日僅僅停在原地，朝那個背影呼喚。

「喂。」

深褐色的臉龐和黑髮幾乎要融入夜色裡，多虧了街燈他才稍微看清楚豪蘭的表情。

「你到底喜歡我什麼啊？」

遠處的豪蘭手指點著下巴，思考時眼神又看往附近拉下的鐵門，像在確認是否還有人在活動。

「你想聽？」在這？

問句在街道上迴盪，豪蘭雙眼都瞇的彎彎。
他接著圈起兩隻手在嘴巴兩側，深深吸一口氣——


「黑眼圈垂到臉頰、又頹喪又厭世，卻還是溫和對待別人的朝日…最喜歡了！！！————」

「白癡！小聲點啦！」

朝日嚇得飆出了日語，滿臉通紅地衝上前摀住對方的嘴，也因為他這大動作，牛奶撒了一些到他袖口上，讓他不禁哀嚎。

「啊啊啊……都你啦，回去你負責幫我洗。」他連忙拿出口袋裡的手帕擦去液體，視線瞪著豪蘭。

他還是第一次被這麼直接地表達喜歡，不如說……

「這應該是我第一次被告白。」朝日低頭把沾上髒污的手帕往內折收回口袋，漫無目的地看著自己腳邊。

「我不太清楚這些事，所以……給我點時間。」

雖然被扣住嘴巴，當看見對方開始擦拭袖子，豪蘭仍直接伸手接過朝日手裡的熱牛奶。

「…抱歉，我會負責洗的～晚上或是明天。」

從剛才開始就覺得後腦有些緊，眉心也有點疼。即使聽到對方真摯的話，豪蘭也只是低頭安靜的聽，面色泛紅，沒馬上反應過來。他跟著瞧了眼朝日的鞋面，心想確實是開始有些冷了，於是輕推對方往車站的返程走。

「先回去吧～」

他拍了拍朝日的厚外套，兩人並肩走在空曠的街道中。

「說起來，你沒有交過女朋友？」
「沒有。」
「欸…那男朋友？」
「沒有。」

「……原來是這麼回事。」

豪蘭張大眼睛，見旁人投以疑問他反把手裡的牛奶又還給朝日。

「只是有點驚訝～」

有點寂寞，但心裡有一點點開心。

——如果維持這樣能夠暢談和玩鬧的關係下去，似乎也不是不可以了。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