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uce。」

輕輕敲了敲門板，深棕色頭髮的男人望著房裡的高瘦背影，平靜地道：「時間到了。」

Regis 有些不能適應。

因爲從未想過會有看見好朋友穿著 Mammalia 軍服的一天。

不過，也許 Ruce 早就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穿過無數遍了。

畢竟，換裝、易容，終究只是間諜包羅萬象的工作中，最微不足道的基本功而已。

至於其他更加艱苦的事情，Regis 從不敢再多想。

因為只要去想，就如同拿刀一下又一下往心臟上捅一樣。

「嗯。」

喀噠。

佇立在桌前的金髮女人扣上了腰包的鈕扣。

邁步走進房，Regis 習慣性地打算去拿行李。

手卻在伸到軍用包的背帶時頓了頓。

暗暗嘆口氣，他收回了手。

只幫忙拿這一下背包又有什麼用呢？

之後的事只能靠 Ruce 自己了，他根本無能為力。

他總是無能為力。

一直都……活得如此窩囊。

所以他深愛的兩個女人才會都紛紛離他遠去。

過去的他抓不住風，現在自然也留不住光。

「Regis。」

聽見叫喚，Regis 心裏一緊，很輕易地就察覺出淡漠嗓音裡的一絲疲倦。

自從 Red 下士被綁架後，Ruce 就再也沒有好好吃飯、好好休息，如今全靠意志力在強撐著。

「你還有什麼事要交待？」

這次 Regis 未再像以往一樣全力反對，也沒有竭力阻止。

因為、同樣的情況，換作是他，也會這麼做。

而且……

歸根究底都是他自己的錯。

他本該好好保護 Ruce 的。

對、都怪他太樂觀的緣故。

了卻心願後就疏忽大意了。

假如他沒有撤掉對 Red 下士的監控，今天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Ruce 也就不必涉險潛入那個瘋女人的基地。

對。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總是學不會教訓。

忘記幸福就像泡泡一樣，往往轉瞬即逝，抑或是一戳就破。

Ruce 垂眸望著地板。

「如果我沒有回來……」

Regis 並未移開注視著好朋友的目光。

他知道的。

這次真的凶多吉少。

右臉的兩道疤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著彼此，那個姓 Junker 的女人到底有多兇殘。

本來 Ruce 是能和那瘋子一較高下的，甚至技高一籌。

但瘋子之所以是瘋子，在於瘋子對認定的事物無比執著，且為達到目的而無所畏懼。

只要能得到 Ruce，Veronica Junker 根本不在意用什麼手段，也不在乎犧牲任何事物。

自從 Regis 臉上以及腹部多了這幾道疤痕開始，為避免再有無辜的人受到牽連，Ruce 便不再與 Junker 進行正面交鋒。

這些年他們倆對 Junker 能躲則躲，能避則避，絕非出於畏懼，只是暫時的隱忍。

因為報仇的時機尚未成熟。

不是 Regis 不想對 Ruce 抱持一點信心。

然而現在已經入冬了。

本就極度怕冷的 Ruce 在異變後，更會陷入劣勢中的劣勢。

Regis 知道的。

今天……很可能是最後一次見到他的好朋友。

所以他要仔細地將 Ruce 的模樣，一刀一刀地刻進腦海裡。

從此之後，用他的一生去懺悔、去憑弔。

抬眼，湖水綠的雙眸平靜無波，透著冷冽。

「我不想我的名字出現在 Duvall 家的墓園裡。」

「好。」

Regis 答應得很乾脆。

哪怕這件事實際操作起來有多麼困難。

但無妨。

畢竟他已經有類似的經驗了。

與 Duvall 家周旋，起碼比應付前皇家要容易那麼一點點。

這沒什麼。

自從 Cecilia離開以後，他已經很習慣獨自扛起一切，習慣暗自忍受悲傷。

『 謝謝。』

Regis 揚起一邊的眉毛，有些訝異。

他的好朋友已經很久不曾和他道謝了。

『 不客氣。』

望著 Ruce 的眼睛，Regis 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那是……

好久好久以前的事。

久到他已經很多年都不敢去回憶。

因為 Regis 很清楚。

就算想起來，也只是徒增痛苦而已。

大概是十歲的那一年。

有一回，隨著叔叔來 Duvall 家拜訪，Regis 在大宅的藏書室裡，偶然遇到了一個宛如天使般的小女孩。

頭髮顏色很淡的小傢伙，抱著一本厚重的深紅色精裝書，靜靜地窩在角落裡。

捧著好幾本書的 Regis 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於是乾巴巴地杵在原地愣了一小會兒。

那個角落是他習慣待的位置，現在卻被陌生人搶先了一步。

似乎是察覺到了 Regis 的視線，小女孩不自在地微微皺起眉頭，像是被冒犯般地橫了他一眼。

女孩擁有一雙非常美麗的眼睛。

長長的睫毛下，湖水綠的眼眸晶瑩剔透，讓 Regis 想起 Cecilia 送的琉璃珠。

那目光雖然軟軟的，卻很冷。

令 Regis 不自覺抖了一下。

他不懂。

明明自己根本沒做錯什麼事，為什麼被這樣看上一眼後，心裡居然就湧上了愧疚感，好像真的是他的錯一樣。

尷尬地扯了一個帶著歉意的微笑，Regis 自覺地去找了個新的地方 —— 不近也不遠，能讓他藉著書本的遮掩，偷偷地打量小不點的位置。

春天的陽光越過半敞的窗簾，一束束地灑在藏書室內，懸浮在空氣之中的塵埃一閃一閃的。

Regis 微微瞇起眼，覺得攏在柔柔光線之中的女孩，淡金色的身影變得有點透明，顯得格外不真實。

窗外是熟悉的嘻笑聲，由 Duvall 家的兄弟檔帶頭，一幫舊貴族的小孩們正打鬧著。

今天玩的遊戲，聽起來似乎是鬼抓人。

Regis 一直都不怎麼擅長玩各種遊戲，有些頑皮一點的孩子，就會明目張膽地藉機欺侮他。

所以當 Cecilia 不在的場合，他就有些興致缺缺，不大想和那些人摻和在一塊。

個性文靜的 Regis 還是比較喜歡獨處。

比起一群人吵鬧地折騰，獨自看書讓他自在得多。

但今天，Regis 卻難得地靜不太下心去閱讀書本裡的內容。

他帶著疑惑，在腦中用刪去法，一家家地排除和自己瓜分寧靜的人，可能會是誰的妹妹？

為什麼以前從沒見過？

就憑那髮色和眼睛的顏色，Regis 認為小女孩理應是 Duvall 家的人才對。

但他被叔叔帶著，早就見過所有 Duvall 家族的成員，以女孩那驚為天人的樣貌，不可能讓他毫無印象。

能在 Duvall 家走動，卻又不是 Duvall 家的人，說來說去除了前皇室，也就那幾個舊貴族家族。

他們這些家族的後裔，平常沒少過交流，一起上過私塾的也不在少數。

所以同輩份的人，Regis 就算名字記不全，長相至少都是知道的。

因此，這個女孩，他怎麼會從沒見過呢？

Regis 百思不解，一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角落裡細微的聲響拉回 Regis 的注意力。

令他相當在意的對象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身離開了，Regis 只來得及看見一片淺綠色的衣角消失在書櫃之中。

輕輕放下手中的書，Regis 躡手躡腳地跟了上去。

他剛剛突然靈光一閃，想著自己該不會是遇到了傳說中的書精靈？

這不是沒有可能？

Duvall 家的藏書室少說有近百年的歷史了，有那麼點科學無法解釋的存在也無可厚非。

深棕色頭髮的小男孩頓時被激起了濃烈的興奮感和好奇心。

他總算有能和 Cecilia 分享的趣事了！

往常總是由 Cecilia 訴說著各種好玩的事情，自己卻只有默默傾聽的份，怪不好意思的。

Regis 一點都不想讓 Cecilia 覺得自己真的是個無趣的傢伙。

發現目標以後，Regis 躲在書櫃後，屏息緊盯著可能是書精靈的小不點，心臟撲通撲通跳著。

只見小傢伙彎腰把手上的書塞回了最低一層架上的空位後，轉而走到其它的書櫃。

他仰頭看著琳瑯滿目的書，小小的手背在身後，細細短短的手指糾結地絞在一塊。

漫長的幾分鐘後，小不點像是終於選定好目標，開始有些吃力地拖著矮梯到定點。

他爬到了最高一階，惦起腳尖，搖搖欲墜的身影讓偷偷看著的 Regis 緊張地忍不住捏了把冷汗。

一連伸手勾了幾次，小傢伙都沒能碰到他要的書本一角。

當他不氣餒地伸長手，打算要再重新試一次的時候，再也按耐不住的 Regis 大步走上前，搶先一步抽出了書本。

小女孩平靜無波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鮮活的表情 —— 先是目瞪口呆，接著演變成氣急敗壞。

將那堪比翻書還快的情緒轉換過程盡收眼底的 Regis 克制地忍住笑意，相當紳士地把手中的書遞給了他。

小傢伙怔怔地接過了書。

然後，Regis 彷彿看到了嫩綠的青草尖從皚皚白雪中冒出的瞬間。

那雙冷漠的綠色眼睛裡多了一點暖意。

『 謝謝。』

儘管帶點彆扭，但卻是誠心誠意，不假分毫的感激。

心臟軟得一塌糊塗的 Regis 立刻就讀懂了那雙眼睛裡所表達的意思。

於是他也旋即彎起了眉眼。

『 不客氣。』

女孩幾不可聞地輕點下頭後，抱著書輕巧地躍下梯子，飄回了原本的角落。

Regis 則保持著禮貌的距離，尾隨著那道藏不住雀躍的背影慢慢走回自己的位置。

真可愛。

Regis 禁不住地想。

如果之後他能有個妹妹的話，他希望他的妹妹能和這個小不點一樣也喜歡看書。

他會很樂意為他讀床邊故事、為他買喜歡的書、為他做任何事 —— 哪怕是要摘星星、摘月亮。

如果他的妹妹能對自己笑一下？

也許還真會義不容辭，一頭熱地去做這些看似根本不可能的天方夜譚呢。

之後的時間裡再沒發生什麼事。

Regis 和那個孩子就這麼在寬廣的藏書室裡各自盤據一角，和平地共享了一下午的寧靜。

從那天起，Regis 時不時會在藏書室又遇見小不點。

Regis 開始會對這件事感到期待，被帶去 Duvall 宅邸也不再讓他感到有些抗拒了。

Regis 甚至有想過給那個小女孩帶點什麼禮物。

不過猶豫再三後還是打消了念頭。

他們畢竟從沒說過話，見到對方也只是相互微微頷首就算打招呼了。

這麼突然改變相處模式或許不適合。

Regis 甚至沒有和 Cecilia 提起過。

他知道以 Cecilia 的個性，就算對書本興致缺缺，也肯定會衝過來一探究竟的。

Regis 並不想嚇到小傢伙。

但也許......

等他們兩人再熟捻一點，也不是不行......？

Regis 總覺得，Cecilia 也會喜歡這個小傢伙的。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

Regis 和小孩自然而然地養成了只用眼神就能交流的默契和習慣。

打招呼還只是基本。

往往小不點一個眼神，Regis 就能馬上明白他想要拿哪一本書。

又或是這本書到底好不好看，值不值得一翻。

沒錯，他們已經是能交換看書的朋友了。

這點另 Regis 頗為自豪。

儘管他始終不知小傢伙是誰，叫什麼名字。

但 Regis 發現他不怎麼在乎這件事了。

小不點是誰並不重要，叫什麼名字也不重要，重要的是 Regis 非常珍惜與他相處時的靜謐祥和。

直到樹上的葉子由綠轉黃，Regis 覺得差不多到了能介紹小傢伙給 Cecilia 的時候，他才從叔叔嘴裡偶然得知，那個和精靈一樣的小孩究竟是誰。

—— Duvall 家最小的女兒。

有著和光一樣，與他本人極為相稱的名字。

Ruce。

Ruce Marcel de Duvall。

見 Ruce 還是直直地望著自己，Regis 有些困惑。

難道是還有其他需要交付的事情？

抬起一邊的眉毛，Regis 用眼神表達了詢問的意思。

然後，只見他的好朋友就這麼直直走向了自己。

首先是 Regis 熟稔的，卻說不上到底是什麼的微甜氣息。

接著是隔著冬衣都能感受到的微涼身軀。

Regis 天藍色的眼睛微微睜大。

這是 Ruce 第一次主動擁抱他。

嚴格說起來，那其實根本稱不上是一個擁抱。

因為 Ruce 就只是虛虛地伸手環過他的肩膀而已。

Regis 胃裡一陣翻攪。

他多麼希望，這不會是最後一次。

「 下輩子……」

高挑纖細的女人嗓音很輕，小小的停頓如蜻蜓在水面盈盈點了一下。

「還是朋友。」

他的話埋在衣服裡更是宛如呢喃般，微弱地好像根本沒有說出口似的。

Regis 悄悄收了手臂，卻還是不敢用上半分力氣去抱緊懷裡的人。

他閉上眼，鼻尖輕輕擦過淡金色的長髮，無聲地嘆息。

從見面第一刻起，Regis 就能明確地肯定 Cecilia 的氣味是風信子。

但與 Ruce 相識這麼多年，即便到了最後一刻，Regis 仍舊無從分辨那到底是什麼氣味。

然而，縱使模模糊糊，卻始終不妨礙他喜愛這股味道。

知道 Ruce 看不見，於是 Regis 放心地任由悲傷佔據臉龐。

悲痛的情緒是自己的，沒必要再轉移給 Ruce。

這個單薄到彷彿快要消失的人，已經承受夠多負面的壓力了。

深棕色頭髮的男人沒有哭。

因為人在最痛的時候，是不會還有餘力流出眼淚的。

短短幾秒鐘後，Regis 徹底鬆開了手，微微低頭，平靜而鄭重地對著面前的人輕聲允諾。

「 好。 」

如果還能有下輩子。

他們一定會是快樂的。

和 Cecilia 一起！

Lia ——

自己的願望、得由自己去實現啊。

求求你。

好好守護Ruce。

一定、要將他帶回來。

這是 Regis Maximilian 所能鼓起的、最後的勇氣。

去相信還有奇蹟這種東西。

—— 拉線 ——

嘛
這種過期的刀子一點都不會痛的啦。

英版中 Regis 對 Cecilia 的暱稱是 Leah

但是 Ruce 死去的小部下也是叫 Leah ......

這點實在讓我覺得很彆扭
所以擅自改了一下

（ 反正英版本來就錯誤百出應該沒關係吧ㄏㄏ

結果打到一半才發現順序錯了
應該是下一篇先才對

唉
人一老就會失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