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茲拿著信紙和筆——在鳥籠頭的勸說之下放棄了購買一隻襪子的替代方案——她繞過放風時間熱衷於打牌和運動的獄友們，似乎是在尋找著誰，在食堂和大廳附近不停打轉。

「仁舟……仁舟去哪裡了呢？」

四處晃晃都沒找到人，她忽然想起之前曾在角落碰到在抽菸的仁舟，雖然沒什麼把握，但她還是放棄人多的地方，往偏僻處走去。

圖書館附設的自習室裡僅有仁舟一人。

托某位親切大叔的福，他的刑罰被獄方改成了無盡的讀書與考試。
乍聽之下像是恩賜，但幾天下來，他漸漸分不清這樣的日子是福還是禍。
或許，這正是刑罰的真正形態——將人困在無解的循環裡，徹底消磨掉時間的意義。

十分鐘前，他還在嘴裡喃喃背誦英文單字，如今那些字母早已糊成一團，像一幅失控的拼圖，無論如何也拼不完整。
他皺了皺眉，卻依舊維持著假裝努力的姿態，餘光則不安分地飄向門口。

門外的人來來去去，他開始數那些經過的人影——說是人影，但其實很多不是人。
仁舟隨意地把他們分類、在腦袋裡計數，小狗的數字迅速增加。

是同一隻小狗。

oO（莉茲在找什麼？）

如同陷入某種迴圈的搜索還在進行著。

莉茲在第五次經過這條走道的時候，終於在各種氣味混雜的室內捕捉到一絲熟悉的味道，她頓時停住腳步，往氣味源頭的方向抬頭一看——

由書架包圍而成的小徑盡頭，她和那雙黑眼對上目光，霎時琥珀色的眼眸當中一如昏暗的河川裡一瞬間點亮燈火，光芒鋪張開來。

「仁舟！找到了！」

小狗高速搖起尾巴，噠噠噠地跑了過去。

仁舟看著迎面跑來的莉茲，有些茫然地四下張望。
他的桌面上除了枯燥乏味的教科書和堆疊凌亂的未訂正考卷，實在沒有什麼值得尋找的東西。

他困惑地伸手指了指自己，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自我介紹。
「呃、欸？我？」

Nebula_one:
「嗯！找仁舟。」她用力點了點頭，然後把紙筆放到桌面僅剩的一小塊空位。

分辨有著小熊、兔子和麋鹿圖案的信紙都是充滿聖誕氣息的樣式，筆也是五顏六色，將一整桌學習資料構成的嚴肅氣氛打散。

「仁舟知道聖誕老人嗎？莉茲想寫信給他。」莉茲自顧自地搬了張椅子坐到人家旁邊，「因為聖誕節快要到了。」

「這樣啊。」仁舟隨手將教科書疊好推到一旁。

兒時的記憶一閃而過。
他記得上小學時也有類似的活動，孩子認真寫信許願，老師則扮成聖誕老人逐一回覆。

這裡也有這樣的傳統嗎？既然有天使，那真的有聖誕老人也不奇怪吧？
oO（……聖誕老人是一種物種嗎？）
不想這些沒用的了。

「莉茲想跟聖誕老人說什麼呢？」他微微側過身，視線停留在桌上的信紙上。

Nebula_one:
「莉茲嘛……想請聖誕老人幫忙跟媽媽報平安，還想要新的梳子。」她一邊發出沉思的呻吟，一邊把信紙在桌面鋪平，最後把僅有的幾枝色筆倒出來。

「仁舟選顏色？」她這樣歪著腦袋，把不同顏色的筆遞到仁舟面前。

「媽媽說，聖誕老人只會收到乖孩子的信，之前莉茲寫的信很少寄到……因為父親說莉茲不乖，就把信丟掉了。」她輕描淡寫地描述著過去的事，然後頓了頓，才繼續說道：「但醫生說莉茲是乖孩子，所以這次的信應該會寄到。」

「莉茲想，因為仁舟也是乖孩子，一定也可以寄信——仁舟的話，想跟聖誕老人說什麼呢？」

看著桌上五顏六色的色筆，仁舟有些猶豫，最終挑出一支咖啡色的筆，輕輕放在莉茲面前。

「寫字用深色好像比較清楚。」

「我的話……跟莉茲一樣？」

雖然自己不需要梳子，但媽媽……與其報平安，更想知道她最近的情況如何。
這段時間，仁舟對外面的狀況幾乎一無所知。
雖然他明白，媽媽不可能來這裡看他，但內心深處，仍然忍不住存著一點點渺茫的期待——希望當獄警叫住自己時，是為了通知有人來探監。

Nebula_one:
「仁舟也想跟媽媽說話嗎？仁舟的媽媽是什麼樣的人呢？」

接過咖啡色的筆，她嘴裡唸著「莉茲要小熊的」，然後挑出小熊圖案的信紙，並把剩下兩張都給對方。

「莉茲只想讓媽媽知道莉茲很好，其他的不用，所以兩張給仁舟，可以跟媽媽說很多話！」

而且她可能也不見得能寫出太流暢的信，畢竟沒有受過正規教育，能拼湊出想表達的意思就已經是極限了。

「嗯，有想讓她知道的事情。」仁舟迴避了莉茲的第二個問題。
他不想對莉茲說謊，但也無法用莉茲能理解的方式去解釋。

「謝謝。」他從小狗手裡接過信紙，視線落在那滿是聖誕裝飾的邊框上，卻有些茫然。

筆尖懸在紙上，腦袋卻沒能很好的將想法拼湊成文字。
該寫什麼才好？該寫什麼才是對的？

對於已經不相信聖誕老人的成年人來說，這樣的舉動似乎有些滑稽，讓人難以捉摸意義何在。
至少，在他原本的生活中，聖誕老人從未真實存在過，甚至連那些關於希望和奇蹟的故事，也不過是騙騙孩子的善意謊言。

Nebula_one:
「嗯……莉茲想想……」

小狗對聖誕老人的存在不疑有他。

儘管聖誕老人這個概念，或許在她的世界裡並非實際存在的種族或職業，但因為是媽媽告訴她的，所以莉茲對此深信不疑。

她低頭認真寫著信，字跡有些歪斜，可以鮮明地看出她沒有受過正規的教育，單純是以繪畫的方式模擬出來的文字，寥寥幾句含義也很簡單。

莉茲過得很好，媽媽不要擔心莉茲。

她寫到一半，又開始畫圖，然後莉茲忽然轉過頭。

「啊，仁舟的名字要怎麼寫？」

仁舟從那疊毫無章法堆放的教科書中抽出一張空白的計算紙，撫平皺起的邊角。
然後拿起筆，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邊寫，他還邊拉著長音，隨著筆劃唸著自己的名字。

「仁－－舟－－」筆劃少到他可以在沒氣之前寫好。

「這樣。」他放下筆才反應過來什麼，「嗯？為甚麼要問我的名字怎麼寫？」

Nebula_one:
「莉茲要和媽媽說莉茲和仁舟一起寫信！」依樣畫葫蘆地畫出仁舟兩個字，莉茲理所當然地說道。

「以前莉茲只能跟小鳥當朋友，哥哥們不喜歡莉茲，莉茲除了媽媽之外也沒有人可以說話，寫信的時候也是自己一個人。」她畫好名字，又煞有其事地在名字旁邊畫上一個小人，從特徵來看大致上能辨認出這是仁舟——大概？

「所以媽媽知道莉茲跟仁舟一起寫信，一定會很高興……而且之後莉茲也想寫信給仁舟？要先學會寫仁舟的名字。」

「好，我會期待莉茲的信。」

桌面上，屬於仁舟的信紙上只留下一小點黑色的油墨，那是他執筆猶豫後又提筆留下的痕跡。
仁舟轉了轉筆，最後放棄掙扎，將信紙壓在手肘下，撐著頭專注看著莉茲塗塗畫畫。

「這是我嗎？」仁舟指著莉茲剛畫好的小人。

Nebula_one:
「嗯，這是仁舟。」她指指身高比較高的小人，然後在旁邊畫了另一個有耳朵和尾巴的、更小一點的人，「這是莉茲。」

兩個小人臉上都漾著大大的笑容。

「這樣媽媽在天堂也能安心睡覺……」她在周圍補上很多小花。

把自己的信寫得差不多，莉茲轉頭看了一下仁舟的信紙，上面只有一個小小的黑點。

「仁舟……不知道要寫什麼給媽媽嗎？」她側過腦，仰視著和仁舟對上目光，「還是……還是因為莉茲在這裡？」害羞？

oO（⋯⋯天堂？）
啊，不在了啊。
那莉茲出獄後該怎麼辦呢……聽起來其他家人也不太靠譜。

「不是因為莉茲在這裡。」仁舟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怎麼表達才好，「媽媽⋯⋯她可能沒那麼在意我想說什麼。」

「所、所以⋯⋯所以還是許個願就好，嗯。」

他從那個黑點開始起筆。

親愛的聖誕老人：
我希望

仁舟頓了頓，筆在他的手上又轉了一圈。

我希望媽媽能幸福。

Nebula_one:
「仁舟的媽媽不喜歡讀信嗎？」理解成其他意思。

雖然莉茲認為讀信是一件快樂的事，但就像她討厭吃紅蘿蔔，而有人喜歡一樣，恐怕討厭讀信的人也是存在的吧？仁舟的媽媽或許就不喜歡看長長的信。

「那請聖誕老人做成有聲書吧？莉茲前陣子才知道也有書是會講話的，信應該也可以？用聽的的話，可能就不會那麼討厭了。」直接把聖誕老人當成神燈精靈在許願。

「聖誕老人很厲害！」

「沒關係，有機會我再當面說給她聽。」仁舟在信紙的右下角落款，輕輕寫下自己的名字，隨後將信紙向內對折成原本的三分之一大小。
另一張空白的馴鹿信紙被隨手放在一旁。

「真的嗎？那聖誕老人還會做些什麼？」仁舟順著小狗的話題，繼續聊下去。

Nebula_one:
「仁舟的話，應該很快就可以見到媽媽了吧。」小狗晃晃腳，也學著對方的動作把信紙折起來，這張很薄，依稀能看見過多的墨水從背面透出來的痕跡——笑臉剩下一個。

「聖誕老人——他會在一個晚上跑遍所有乖孩子的家，像間諜一樣悄悄進到房子裡，躲過大人們，然後實現乖孩子的願望。」好像哪裡怪怪的。

「莉茲本來要用點數換襪子的，聖誕老人的禮物會放在襪子裡，但糸氏——糸氏說沒有人只買一個襪子，而且襪子太小了。」她說起鳥籠頭的獄警，嘴巴鼓鼓的。

間諜……？仁舟默默琢磨著這個說法，倒也覺得挺有趣。
或許是更貼近現代的版本，畢竟監獄裡也沒有煙囪。

「確實是有點小。」他認同那個糸氏的觀點，但又想替莉茲辯護。
「不過，就算沒有襪子，聖誕老人也一定會給莉茲禮物的，因為莉茲是乖孩子。」

說話間，他將目光落回桌面，把凌亂散落的色筆一支支拿到自己面前，細心地壓緊那些沒有蓋好的筆蓋，再將它們整齊地排成一列。

Nebula_one:
「監獄沒有賣更大的襪子嘛……明明有那麼大的人？」還是其實其他人不穿襪子？冬天的時候腳不會冷嗎？

「仁舟也是乖孩子！希望你可以早一點見到媽媽……啊。」她對著仁舟笑，把折好的信紙收起來，打算晚一點拿去給醫生請他幫忙寄出。下一秒卻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似的，莉茲輕輕啊了一聲。

「如果仁舟或莉茲誰先回家的話，是不是永遠都見不到面了……」

如果是菲特的話，可能死翹翹那天就會見到了吧？但不知道還會不會見到仁舟，畢竟對她而言，認知裡的世界只有那個小小的山村。

聽到小狗有些沮喪的推測，仁舟沉默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卻憋著沒說話，直到許久之後才緩緩吐出來。
胸口那微微的悶感像是氣流在胸腔內轉了一圈，無處釋放。

「對，但……」他們會在這裡，會互相認識，這一切的源頭就是那些無法選擇的事，沉澱成如今的交會。

仁舟搖了搖頭，努力扯出一抹微笑。

「我會想念莉茲的。」

Nebula_one:
「……其實呢，前一段時間，有人跟莉茲說，莉茲會被減……減刑？莉茲不太懂，但好像是會去其他地方。」小狗縮起腳，抱著膝蓋把自己捲成一球，小小的腳板晃了幾下。

「因為家人都死翹翹了，莉茲就算離開監獄也會去收容所，所以要去工作才可以，大家幫莉茲想了好多——可是莉茲，比較想留在這裡，雖然有可怕的人，但也有喜歡的人、對莉茲好的人。」

她轉過頭，眼眶裡填著水光，沒有哭出來。

「如果莉茲先離開的話，仁舟真的會想念莉茲嗎？」

「莉茲……」
他不否認，這座監獄的規律和安穩或許對某些人來說，是一種比流浪在外更好的選擇，他自己也曾這麼想過。

在這裡安分守己，乖乖工作，賺取點數來抵銷刑期。
生活雖然單調無趣，但至少溫飽無憂，甚至還有些學習資源可利用，唯一的代價就是放棄自由，但未必難熬。

然而，當莉茲開口提到要留下時，他的胸口卻像被什麼狠狠一擊。

「不行，莉茲不能留在這裡。」他轉過身，面向縮成一團的小狗。
仁舟第一次這麼堅決地否定莉茲的話。

「莉茲應該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體驗更多有趣的事情、去吃那些讓人開心的食物，要笑得比現在更燦爛，要過得幸福。」

要幸福，直到有一天，足夠快樂到能忘記這裡的一切。
最後一句話他沒能說出口。

「我會很想很想莉茲。」

Nebula_one:
小狗翹起嘴巴。

她說不清是因為第一次被仁舟否定，還是其他什麼原因，鼻子酸酸的，酸澀感一路沿著神經鑽入眼眶，因為想哭而又轉為抿唇的表情，眼淚的表面張力就快要到極限了，透明而滾燙的水液積蓄在下眼瞼，感覺一眨眼就會哭出來。

「仁舟覺得外面會更好嗎？如果外面那麼好的話，是不是仁舟會多笑一點呢？」莉茲小聲詢問，與其說是在問對方的意見，音量更像在自言自語。

外面會有有趣的事可以體驗？會有讓人開心的食物可以吃？可以過得比在這裡比以前都要幸福嗎？

「莉茲也會想念仁舟……很想念仁舟，所以仁舟要跟莉茲比賽，誰過得比較幸福。」莉茲伸出小指，「要打勾勾，毀約的人要……要……被打一百次屁股？」

這根本是毒誓。

看著莉茲卻死命忍住哭泣的表情，仁舟有點愧疚，他不是為了惹哭小狗才說這些的。

「一百次有點多……不過，好吧。」畢竟他知道的版本是得吞一千根針。
仁舟伸出手指，與莉茲的小指勾在一起。
「約定好了。」他看著兩人相扣的手指，輕輕晃了晃，像是某種簡單的儀式。

Nebula_one:
「嗯，說好了喔。」

指節相扣的溫度暖暖的，在冰冷的聖誕氣氛裡像暖爐烤火一樣。莉茲也跟著晃了幾下，才鬆開仁舟。

「那莉茲把信拿去給醫生！醫生說要幫莉茲寄信！」她把兩封信抱在懷裡，然後用袖子揉一揉眼睛才跳下椅子。

「好期待聖誕節！」

「好，不要跌倒喔。」
「我也是，好期待聖誕節。」看著莉茲雀躍的模樣，仁舟也有點被她的情緒感染了。

告別仁舟，莉茲小跑地奔向醫務室。

她其實是知道的，所有事情都是有有效期限的，媽媽的愛也是、和仁舟的約定也是，一旦效期過了，就算被打一百次屁股也沒辦法挽回。

因為人與人之間終究得走散的。

所以，就算能延長一點點也好，她自私地希望自己在仁舟心裡的效期可以再長一點點、再久一點點。

……為什麼呢？

可能因為莉茲是小狗，所以喜歡溫暖的地方吧。

***

小狗畫畫。

小狗畫畫太可愛了吧我發瘋.......

Nebula_one: 為了學ㄌㄗ寫字我還像握拖把一樣握筆 （大可不必）

＆噗首美麗圖片感謝仁舟中……超可愛我要瘋

快哭粗乃，孩子們！！！！

Nasario_1023: 他們是在雪天剛好碰在一起取暖ㄉ小朋友……雪停了要各自離開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