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天使與惡魔兩者的天性本就會互相排斥，但再怎麼說，自己對同事那樣的態度確實太過份了，對方甚至也沒對自己做什麼，就只是講話方式讓自己很惱火，實在用不著那樣大動肝火動手動腳，以及如同對方所說的——自己那傲慢的態度。

拉格爾揉了揉眉間，或許自己墮化的狀態怒火特別容易被點燃的關係，但情緒還是可以訓練的，下次再遇到可以先放下對惡魔的成見，態度好一點，然後從說聲嗨開始……

才正想到此，拉格爾便一眼看見瑞貝爾獨自坐在飯廳角落的位置，耳羽先是上揚了點又回到原位，端好自己的餐盤直直走向對方。

「那個……咳……、瑞貝爾先生，請問方便和你一起就座、享用午餐嗎？」禮貌的候在瑞貝爾身側，等待對方答覆，看著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緊張，似乎很擔心被人就這麼一口拒絕。

原來是前幾日纏著他問話的小天使。

他抬眼看身側的人，沒有特意停下手中動作回應對方，只是安靜的繼續用餐，算是默許了。

待人落坐於他前方的位置後才噙著笑調侃道：「看來你真對我感興趣。」

坐下後被如此一說，拉格爾的身子持反對意見的震了下，尷尬了幾秒才動起湯匙，裝忙的攪拌著湯。

「……是的，上次後我認真反省了，不該先入為主的因為你是惡魔就預設你的為人，也不該那樣高姿態的對待你，請容我再次向你說聲抱歉，我是真的想平等且平和的認識你、與你相處。」說完便放下湯匙，雙手貼在桌面，頭對著瑞貝爾低下，認真的說著：「對不起，請再給我機會吧。」

真煩人。

內心浮現的第一個想法，過去也曾被這樣的類型糾纏過，想當然沒什麼好結果。

「你的道歉又不值錢。」他心不在焉的說，視線始終注視著餐盤上已用一半的餐點，還未正眼看過拉格爾。

「的確不值錢，但是我有錯在先，所以正式的向你道歉是必須的。」拉格爾這回並沒因對方的不屑而生氣，畢竟他已經決定要先放下自己的脾氣了。

重新坐好後視線自然落在瑞貝爾的髮際，那撮白髮令他想起那天看見的殘破羽翼，不知道那時發生了什麼導致那樣，還有導致白化的契機，於是拉格爾想了會才小心翼翼的詢問：「瑞貝爾先生……是在什麼契機下白化的呢？據說白化的惡魔在那樣的生態環境挺危險的……」

「生態環境……？」雖然又想嘲弄對方，但這次他只是笑了笑，沒有說出挑撥的話語。

不知是心情不錯，亦或是不再執著於將人趕走，想必到了這種程度也很難在短時間內讓他對自己失去興趣。

「我天生就這樣，活到現在是萬幸。」他隨口扯的謊言，幾乎沒有惡魔天生就是這般模樣，他想知道拉格爾會如何回應。

「不是……！那個、我的意思是、居住環境……」沒忽略那短暫的疑問，拉格爾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趕緊解釋著，手邊懊悔的抹了抹臉，最後索性就這麼遮著下半臉撐著思考。

「不過……是天生的嗎……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喃喃自語中，拉格爾想起自己遭受異樣眼光與議論的經歷，對方要是打從出生就已經異於其他惡魔的話，想必更加辛苦吧。

地獄……又或者說是"失樂園"，惡魔的國度，各種墮落惡徒、靈魂本性就沒有所謂的善良與正義的種族的居所，認真欺負起人來各個都是往死裡去，在天國的排擠現象只能說是小兒科，光要試著想像瑞貝爾都經歷了什麼，拉格爾的眉頭就已經皺成一團。

「你的翅膀難道是被你同族……」

「你是在同情我嗎？」看著拉格爾蹙起的眉，不用想也知道這些天使看見他的羽翼時都在想些什麼。

「……忘了。」他低頭思索著自己的羽翼是何時開始不完整的，是過於久遠想不起來？還是因為那段記憶太過不堪所以遺忘？不過這對現在的他來說也不重要了。

「該你了。」他挑走拉格爾碗裡他愛吃的，不安好心的問。畢竟天使跟惡魔可不一樣，墮落對他們來說是極大的恥辱。

「……」沒否認在同情的事，也默許了對方明目張膽地把自己喜歡吃的甜味蛋卷給夾走，只是略為不滿地盯著瑞貝爾把蛋卷送入口中嚼。而既然被人丟話題回來，儘管對方也沒實質回答到太深入的事，為表達糾纏問話的誠意，拉格爾還是會把自己的過去老實交代出來。

於是雙手緊握在桌上，深吸口氣，緩緩吐出後才開口。

「在我們國家，並沒有死刑。最重的刑罰僅止於無期徒刑並進行感化教育，對罪犯的待遇可以說跟一般人無異。而會犯罪的人通常是外地人，或是對其報復的"墮化者"。」

「我的雙親……是在我十八歲生日那晚，為了給我生日驚喜，特地到外地人的居住區買特別的禮物給我，回來的路上被隨機殺人犯刺殺了，我的雙親、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被殺死了！」講到一直憤怒著的事，原本壓低的音調也隨之提高，「然而這人、卻還能在感化院裡過的很舒服……！這怎麼想都不對吧！！」

拳頭重重捶在桌上發出不小的聲響，在這瞬間引來了些好奇的目光，但看見拉格爾滿臉殺意的模樣又紛紛撇開視線不想多管閒事。

「如此輕易地奪走他人性命……破壞他人的家庭……教訓卻是、沒有教訓？！不對吧！這種人、就是該一直去死！一直去死啊！！」

激動到耳羽也炸開，拉格爾咬緊牙低下頭，又大力的吸氣吐氣幾次冷靜自己。

「……一直懷抱著這樣的想法，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髮根、羽毛、光環顏色開始混濁，接著越來越黑，周圍的朋友開始竊竊私語離我遠去，只剩一個是真正不帶任何眼光的仍願意和我做朋友，直到我來到這、第一次對囚犯懲戒處刑，變成現在這樣。」

這樣的事情在地獄就如同日常，他專注在口中的蛋捲上，思緒已遠離餐廳，直到餐桌上的聲響將他的注意力拉回。

對拉格爾如此激動的反應沒有太多感觸，畢竟他大致摸清眼前的天使是個怎麼樣的性格，而那些好奇的目光他也習慣了。

「你現在幾歲？」十八歲的事情還能記得那麼清楚，他本想對方至少也有個百來歲才是！在這沉重的自述中他僅補捉到無關緊要的資訊。

「今年二十七……怎麼了？」講完自己的過去也冷靜下後，拉格爾重新吃起自己的午餐。

「二十七……沒什麼。」他複述了一次對方的回答，表情有些複雜的看了拉格爾一眼。

把自己的午餐解決後，他再次將魔抓伸向拉格爾餐盤內的甜點，動作流暢的匪夷所思。

「？那什麼表情？還有請別這樣若無其事地一直拿我的午餐去吃，想吃自己去拿啊。」就算自己不在乎也不能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吧！

拉格爾無奈的看著開始享用布丁的瑞貝爾，又是一陣嘆氣，繼續把剩下的吃完。

「對了，那個脫胎換骨的實驗，似乎有些同仁不太能接受，而有些是不理解實驗的意義，瑞貝爾先生對這件事有什麼想法嗎？」

「感覺你碗裡的更好吃。」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回應，甚至給拉格爾一個得逞的笑。

出於好奇，他詢問過醫療人員是否能讓自己試試，想當然，他的基因對那藥性產生強烈的過敏反應，驚醒後甚至吐了一地。

「……」拉格爾的提問讓他想起難受的經歷，他沉默著認真將盛裝甜點的容器舔乾淨。

「少打混過去……」正要接著說什麼時，看著瑞貝爾探出舌頭舔舐殘留的布丁，拉格爾這才真正注意到對方的舌頭是藍色的，且如蛇信般分岔，兩端在透明容器中濡溼的滑動著，各自探尋著遺留的甜密，那感覺……

那樣的畫面似乎……有點……


「……！」在即將意識到什麼之前，拉格爾的本能率先出手將布丁容器拿離最方的嘴，硬生生阻止自己繼續探索封禁的感受，而拉格爾也被自己突然的舉動驚到，愣了下又馬上回復狀態，假裝沒事的把空容器放在餐盤上，繼續話題。

「……據說有些不信實驗效果的同仁也去試了藥，結果不一，有好有壞，瑞貝爾先生該不會也試過？」

手中的容器忽然被對方奪走，他不明所以的蹙起眉頭，但並未對此多有怨言。

「試過又如何？你也可以試試。」他百聊無賴的玩起餐具，一邊心不在焉的回應拉格爾的疑問。

「我就算試了也只是變回以前那不諳世事的樣子而已。」不用試也能想像，夢境中的自己會跟其他天使一樣，原諒犯了重大過錯的人並給對方改過自新的機會……那樣的自己有多噁心。

說完後好奇的看著瑞貝爾問：「正常的惡魔沒意外的話大概會被純良的自己給噁心到醒來，但已經白化的瑞貝爾先生還會有一樣的感受嗎？」完全沒注意到對方在迴避這件事，畢竟這人也從來沒好好的回答過任何問題。

「你猜？」他沒有回答拉格爾的問題，手上玩弄的餐具被他拍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但本人似乎一點也不在乎，甚至側過臉打了個呵欠，彷彿在提醒拉格爾再不說點有意思的話題，他就要離開了。

「……」看人又把問題丟回來，還把餐具弄掉沒打算檢，拉格爾挑挑眉往後躺向椅背，雙手環胸，既然對方根本沒打算好好回應自己，那他也要不客氣了。

「我猜，善良的瑞貝爾先生肯定在夢境裡相當享受也滿足吧，早上起床看著朝陽就心曠神怡，相信今天會是個美好的一天，出門時鄰居友善的向你打招呼，路過的孩子們也相當喜愛善良的瑞貝爾先生給了你許多糖果，接著幫助老太太過馬路，她感激的握著你的雙手向你道謝，你頓時渾身溢滿了愛，洋溢著笑容與每個遇到的人道早安，進公司時順手替身後的人開門……盡情的做盡善事，善良到都要羽化成天使了吧。」

聽著拉格爾描述，他逐漸回憶起那天嘗試脫胎換骨時所夢見的情境，那些描述逐漸與不願回想的記憶重疊。

他忍不住皺起眉，埋怨似的看了眼拉格爾，但卻說不出話，只能心虛的移開視線，把氣都撒在還在桌面的餐具上。

「說中了？」見瑞貝爾總算對自己的話有點情緒反應，拉格爾露出像是勝利般的笑容，身體前傾靠在桌邊，伸出手指按住不斷被擺弄到要吵死人的餐具，盯著人又問：「吐很慘嗎？」

玩弄餐具的行為因為拉格爾的制止而停下，手上的動作改為攀上拉格爾戴著手套的手，試圖將他的手套脫下。

「……」他皺著眉，視線漫不經心地隨著手上的動作游移，注意力似乎並不在當下的行為上，更像是一種試圖驅散那股噁心感受的下意識反應。

「？」被摸上手時再次讓拉格爾困惑的愣住，這是什麼意思？沒辦法玩餐具就改弄自己嗎？還是在引誘？但現在這麼做太突然了吧？

這回換拉格爾不習慣的皺起眉，剛才刻意不去探究的慾望又被勾弄著手套口的手指悄悄撥開一角，拉格爾沒抗拒這樣的舉動，只是看著瑞貝爾靜靜地開口：「你的手很閒？說點什麼吧。」

「嗯……」終於，他的思緒歸位，動作稍作停頓，歪著頭，又露出那一貫的狡猾笑容，看著拉格爾：「你說對了。」

「開心嗎？更了解我了？」他看著拉格爾，眼裡全是戲弄對方的壞心思，手上動作未停，那手套已被他褪去了一半。

那一傾頭、那一笑，又是恰到好處的角度，既邪惡又好看的面容總吸引著拉格爾的目光，而拉格爾雖然回以倔強的表情，皺著臉，但脹紅的臉色早就背叛他透露出心思……

果然在戲弄我嗎！？這個惡魔——！

炸著毛，忍住脾氣，想著自己的節奏總不能一直被對方帶走，於是乾脆將計就計，把退到一半的手套直接脫了，再反手握住那隻不安分的手。

「是啊……能更加認識你我開心極了，還知道瑞貝爾先生想轉移注意時手是這樣閒不住，要不我幫你？」哼笑著，意思意思的也用拇指把瑞貝爾的手套摳下一半，看人會不會就此作罷。

「幫我？你要怎麼幫我？」他帶著暗示性的語氣開口，甚至本能般的吐出舌頭品嚐空氣中瀰漫的氣息，手上配合著拉格爾的動作將自己的手套脫下。

「你不可能連手都沒牽過吧？」他瞇起眼，嘲笑似的問，任由拉格爾握著自己冰涼的手。

「啊！？」開什麼玩笑誰沒牽過！！

發出怒音的同時也緊握住瑞貝爾的手，受這麼一挑釁拉格爾也激動到站起來，聰明反被聰明誤，對方可是個惡魔，生性狡詐，儘管白化了也不會改變多少，被反將一軍的拉格爾羞恥到臉又脹得更紅了。

「就不能好好說話？別小看人了。」怒視著那像在嘲笑自己的神情。

「你弄痛我了。」他微微蹙眉，抬眼看憤怒著起身的拉格爾。
「沒牽過又怎樣？」明明方才還嘲諷著，這回卻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

「不管有沒有，你現在牽過了。」他用被牽起的手捏了捏拉格爾的，與先前不同，這次的笑容真誠了些。

「……」？？？？蛤？？？？？？？

拉格爾滿臉問號的看著瑞貝爾的表情，與方才那極具性暗示的氛圍不同，此刻又像是能接受自己所有不足般的包容，這讓原本抓緊的手放鬆了力道，好好的握著瑞貝爾的手，沒了相隔的手套才留意到那偏低的體溫與帶點骨感的指節，有新發現後拉格爾的情緒也趨於平緩。

「……你真是個難懂的人。」

「摸夠了沒？」說著便抽開手，重新將手套戴回。

他捉摸著午休時間即將結束，稍做打理後便起身準備離開，似乎沒有收拾的打算。

「問也讓你問了，手也給你摸過了……」他佯作思索，經過拉格爾身邊時狡猾地說：「感覺我虧大了，所以替我收拾吧。」

說完後，就如上次一般，頭也不回的離去。

留下一臉錯愕的拉格爾在原位。

這次雖然說上一些話了，卻像什麼都沒說到，還反被調戲，布丁又被拿去吃，怎麼想都是自己最虧吧？？

拉格爾懊惱的騷亂頭髮，撿起被瑞貝爾弄掉的餐具後，乖乖收拾。


跟惡魔相處真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