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嗎?熟悉啊。哪有不熟悉的道理?她再明白不過。曾經被同樣的監獄困住的人,正是自己。細水長流的「愛」只不過是悄無聲息將手腳緊縛的絲線,勒緊肢體直到全身骨骼發出聲響,直到氧氣都無法進入胸腔,喘不過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華麗的樑柱裹著艷麗的朱,與炙烈熱意繾綣,燃燒著落下。隔開了無情兵刃,也隔開了本來預想的逃跑路線。宛若煉獄的火牆阻隔希望,草草以帕子摀住嗆鼻煙霧,視線被遮掩,意識朦朧間,卻望見了他。
斂下眉眼,他手裡的人偶用朱砂點了唇,像是孩子好不容易竊取了一絲成人的艷,卻用在最樸實的愛意之上。
經年累月被水煙浸潤的嗓子開懷的笑,他以他乾枯的唇覆上銀亮劍鋒。他彷彿是將故人當作悠揚的長詩去品,搖頭晃腦著向那劍打著招呼。
沒有人知道,失蹤的每個人都被裹著糖蜜的話語哄騙,把腥紅的「希望」永遠的留在了滴著水的地下室。孩子見到腐朽的鐐銬與泛黃的骨骸才懂得哭號出聲,哀求著他眼中的救世主,將自己拯救回不那麼幸福卻美滿的「現實」中,然而她的笑聲久久不散,本能與認知衝突的孩子跌落在黏膩的水坑中,染了滿手的血。
尖叫聲就是絕佳的配樂。她笑彎了腰,在孩子跌跌撞撞試圖逃跑時,勾了勾早已糾纏在他腳踝的細線。脖頸、手腕,指尖與小腿。女孩的手指將絲一根根收緊,劃破了稚嫩的肌膚。水滴落下匯入古老的溝渠,生機在流逝,直到那雙無知的瞳眸徹底失去光芒之際,孩子聽見了她的低語。
「神啊。讓這孩子安然睡去吧。他會是我最美麗的玩偶。」
熟悉的聲音響起,一同當番的泛塵默默靠近了些。不必多言也能知曉他也如自己一般被回憶所侵蝕著,縱使一次次被告誡切不可深陷其中,但執念如同泥沼,越掙扎,越深陷。現形之時望見的雪,就如同從九度山中出逃時那樣潔白,卻沒有赤著腳能感受到的刺痛,沒有真田族人們慌張的吐息聲,沒有需要戒備的敵人。
太過和平。
「這眾生還以為見著了我程向安殞命,要拿我祭天、祭蒼生。」
「卻不知全做了我二人婚儀見證人。見證你我喜結連理,再無分離之日。」
「有何不可?我倒是覺得挺好。」
且行且走,卻給那小書生喚回注意,抬眼望去,只覺著他哪兒都像他,鼻子、眼睛,卻沒有他那雙眸底深不見底的幽黑,反倒亮的很,見著他笑得愉快,縱是臨淵早已千百次想過,此人只是像了些,絕不是當日跪伏於法場,笑的嘶啞,被迫以鮮血祭奠芸芸眾生那個「程向安」,卻總是容易被他的笑晃了眼,只能一次次按捺心底希冀,將他視作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
但,萬一呢?
誰真正魂飛魄散過,誰能肯定無法喚魂,即是消逝?
上一生他要的東西,都有了,萬一上天垂憐,又讓他重活一回呢?
思來想去,袁臨淵弄得自己嗤笑出聲,於那書生迷茫目光中,以碧玉扳指輕叩了叩桌面,卻是垂下眼簾,不敢再望他眼底光亮。
「給我吧。讓我看看你又寫了什麼。」
『給我吧。你要什麼,這次我都給你。』
『你不必再求別人。』
香燭芬芳縈繞,再抬頭時,袁臨淵瞧不見他華美髮冠,只瞧見他面容,瞧見「夫婿」眉眼彎彎,幾乎要按捺不住心跳。
大抵如今他也沒比程向安好到哪兒去,笑的挺傻氣。否則也不會收到那許許多多或無奈或揶揄的目光了。不過他也無暇再想,頂著眾人催促,終究湊近了些,在他掌心不輕不重捏了下,才勾著指尖一點點扣緊。
「向安。回房還有合巹酒呢。先別瞧了?」
自此時起,立白首之約,永結同心,再不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