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外圍的步道,一名妖怪與一名人類正逐步接近森林。
前一陣子在菸斗鋪聽聞員工之間的閒聊,提到了「不知道是哪一座森林」,霏琳握著隨時用來擦汗的手帕,看著眼前的森林入口後猛然想起這問題。
「嗯…由於不知道傳聞所指的是哪一座森林,我們就先就近探險?」
緣井尋聳聳肩,隨意指了霏琳身側的一處方向:「那我們往這走吧?」
除了天色總是暗了些,幻世的植物看起來與現世同源,但在這片處處是妖怪的土地,眼前沒準花草樹木也全是精靈鬼怪,只是沈默地看著行經此地的二足物種,包含山荷葉妖在內。凡是沒有在此地紮根或生長的,對山林中的存在來說,皆是外來者,緣井尋踏著落葉與草地,望向周遭的陌生樹木,突然對回憶裡的那番話深有感慨。
如果有什麼正在埋伏著,那他們早就被包圍了。
「說起來,我還不知道山荷葉長什麼樣子,也許我曾經在哪座山上的森林看過?只是不知道名字罷了。」畢竟名稱裡就有個山字,卻也不叫山荷花,也許和池塘上的那些紅花綠葉不同,甚至沒有明顯的花瓣。
踏入森林後,被喚起的童心使得的山荷葉妖顯得精神亢奮,全神貫注於警戒森林是否危機四伏之餘也隨時注意著身旁人類的安危。
「嗯?小尋沒見過嗎?我想想要怎麼形容喔…」霏琳左手食指彎曲壓在嘴上,想一想山荷葉的模樣僅是看似常見的小白花,跟人說明後能夠使對方在腦海中描繪模樣嗎?「…嗯…是…很普通的小白花,有六瓣花瓣,六枚黃色雄蕊,中間綠色雌蕊,葉子呈大片傘狀,據說會被稱為山荷葉是因為葉子長得像荷葉?且位於寒冷高山,所以才會叫做『山荷葉』吧?」
「嗯…不過世間的小白花挺多種類的,也許以後碰上了還是不容易辨識,認不出也沒關係!很正常的!」平凡的小花辨識度不高,實在是對自己的說明沒有信心,霏琳不敢奢望這樣的敘述能讓對方在未來遇到能夠一眼認出。
「是嗎?你們植物妖怪⋯⋯不是可以變回原本植物的樣子嗎?」緣井尋偏著頭想,不曉得妖怪之間是否存在個體差異,抑或顯露真身具有某種的危險性,那個領域的常理並非凡人所能定義的。
「可以的話,我連樹的特徵都記得住喔?長得像荷葉的小花倒是有特色多了,只是辨識植物還難不倒我呢。」至於會不會對著一株還沒成精的野生山荷葉喊著霏琳的名字,又是另一回事了。
「咦?小尋這麼厲害嗎?!」聽著尋這麼說著,霏琳不禁好奇著這位人類究竟是什麼來歷,又或者純粹對植物有興趣?儘管心中抱著疑問,霏琳認為先回應對方的提案再來提問。
「那、那,我有點久沒有變回植物了,稍等一下。」
霏琳說完便閉上眼,身旁緩緩浮現白色霧氣,隨著煙霧往上延伸顏色也愈加濃烈,直到消散而去,一株嬌小的山荷葉便於森林的土地上現身。
「…啊、小尋,我在這邊~」
微風吹起使得傘狀葉子微微地搖動,埋藏於植物中的靈氣發出聲音,呼喚著金髮女人往腳邊注意。
她循聲蹲下,目光捕捉到一朵白色小花,就如同對方先前的敘述,六瓣白色花瓣有六根黃色雄蕊與一根雌蕊,花瓣的形狀圓圓小小的還有些彎曲,令人聯想到剛盛開的荷花,與葉子的尺寸相比更顯得嬌小。
「喔?長得挺可愛的嘛,果然山上的花比較小嗎?」能從小小一株植物變成人類的形體,想來也是挺不可思議的事,她饒有興趣地蹲著欣賞,若在現世這樣蹲著和植物說話,身為人類的她才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欸?!可愛嗎?!」小小的山荷葉發出驚呼聲,在她眼裡的普通小花竟能被人稱為可愛,不禁讓霏琳心中起了念頭,不知道這朵小白花在那名石蒜花的眼中看起來有何種感想?
「也不確定是不是高山只是小花?畢竟這個世界生物多樣性多到都認識不完。我恢復成人形囉,小尋。」話說完,山荷葉旁再度浮現霧氣,隨著上升再散去後,人形山荷葉便回歸現身。
「說起來,小尋…感覺是人類?好像妳很了解妖怪的特性?」打從一開始便從氣息認定對方是人類,只是到了現在才求證,然而既然會知道植物妖怪可以變回原貌,可見這名人類對妖怪有一定的認識?「啊,還有第二個問題,小尋怎麼會去記樹的特徵?是對植物有興趣?」
「啊、當然不是每種樹都知道,只是多看幾次總會記得吧?」她提足向前,走近霏琳身邊:「倒是我對無趣的東西,一點印象也沒有呢。」
「還有,剛才那種話你最好小聲點講,當心那些吃人的妖怪連你也吃掉。」緣井尋頓時悄聲警告,右手按向插在和服腰帶上的手斧,瑰紅的眼神更似威脅面前的小白花。
「對了,你會吃烤肉的話,那你應該懂吧?對生物來說,總不可能不認得食物的樣子,所以除了花草樹木之外,我也記得很多好吃的蔬菜水果,如果要說興趣的話,大概只有這種程度喔。」
緣井尋攤了攤手,遠離霏琳幾步,用開朗的語氣彷彿閒聊那般說著,試圖在未知的虎視眈眈下帶開話題。若在這種荒郊野外嚷嚷著自己是人類,那她藉著煙草氣味和勾玉的偽裝,又有什麼意義呢?她不想再演一次你追我跑的戲碼,也不期望又有何方神聖前來搭救,特別是深埋於緣井尋的心中,亦試圖從話題中引開的那位。
「啊…」
在尋的警告下,霏琳才會意到自己的粗心大意,連忙雙手摀住了嘴巴。雖然自己身為妖怪,在幻世的適應不需像人類如此警戒,但差一點讓同伴有身陷險境的可能性仍是感到抱歉。
「好吃的蔬菜水果啊…記得小尋在烤肉很在乎趕快享用能吃的食物,我當初以為是肚子餓的關係…還是說小尋其實…很愛吃?」腦中浮現了「吃貨」一詞,但對於剛認識的對象,霏琳想想還是謹慎用詞較好。
「我是餓又挑嘴沒錯,不行嗎?」緣井尋挑起眉眼、雙手叉腰,不知道要得意還是生氣,「就算是餓死,我也不想飢不擇食,所以工作也是為了把薪水變成衣服和美食的形狀。」在資本主義的思維中絲毫沒有自己下廚的選項,卻是努力想維持自己的生活水準。
「而且深田姐做的料理很好吃⋯⋯唉,她不開料亭真是太可惜囉。」舌尖還能憶起幾道日式家常菜的滋味,彷彿回到家裡的餐桌邊,她說著又把懷念的話哽進喉嚨裡,抬頭望著視野前方的樹與樹之間。
「話說回來,我們走了這麼久,霏琳有發現什麼傳聞中的跡象嗎?」森林中,除了兩道走踩著草地與落葉的腳步聲,在交談之間沒有聽見其他動靜,要不是來錯森林,就是子虛烏有的傳聞罷了。
「哎呀…我不是覺得不行,只是覺得小尋喜歡『吃』這件事情…莫名地覺得可愛?」若要使用人類的語言,看似強勢豔麗的外表卻講究著生物基本的生活需求,在小白花妖怪的眼中似乎得以「反差萌」來形容。
「嗯…跡象…咦?!」正當霏琳要四處觀察周圍,一直以來照映在視線中的髮絲忽然不見蹤影…啊,難道是出汗沾濕身體而消失了?
「啊等一下啊!!!我還在我還在我還在呀!!!!我沒有丟下小尋啊!!!!不要變成靈異現象啦!!!!」消失的身影殘留的是驚慌失措的喊叫,以表示自己讓人存在,與之同時漂浮在半空中的白色手帕逐漸滑落到地上,「欸!我的手帕呢?!!」
「哇啊!霏琳——你被綁走了嗎?在哪裡?」
忽然聽見拔尖的叫聲,緣井尋警覺地抽出手斧,環顧森林遠處,卻發現少女的叫喊並無遠離自己,只是在一片鬱鬱蔥蔥之中找不到身影,卻看見一條從半空中緩緩飄落的手帕。
在手帕落地之前,她便敏銳地一把抓住。如果真有什麼異怪要捉弄自己,大可讓霏琳的聲音從更遠的地方傳來,吸引獵物的視線和移動方向,分散注意力再進行攻擊等等,她並未在叢林中感受到獵人的意圖,甚至是應當接踵而來的攻擊,手裡也只是一塊毫無反應的手帕。
「霏琳⋯⋯你該不會,只是身體沾到自己的汗水就變透明了吧?」一想到剛才驚慌的叫聲,為了擦汗才手忙腳亂地掏出手帕,然而又差點弄丟唯一能弄乾自己的布料。
「呵呵,找手帕的話,在這裡喔。」緣井尋傻眼得不禁失笑,手指捏著手帕一角輕輕甩動,試圖讓隱形的妖怪成功領走失物。
「哇嗚嗚嗚…讓小尋見笑了…」見尋手上的手帕緩緩飄到半空中,且不停地擺動,經過了一會兒山荷葉妖的身影才終於回歸。
「驚慌失措地亂叫…讓小尋以為我被綁走真是抱歉…」霏琳像洩了氣的皮球,覺得自己的模樣很糗而輕聲嘆氣,隨後又想起了會有這般舉動是有其目的,化為一灘的皮球再度鼓起,「啊、但是,通常我遇到這樣的狀況,就是得靠著聲音去證明自己還存在,可、可能剛才有點蠢、蠢啦但、但就是、得好好說出來才不會被誤會!」
「哈哈哈⋯⋯那也不用叫得那麼誇張吧?我聽得到啦。」一個會變成人的妖怪說什麼自己不是靈異現象,確實是笨笨的。緣井尋暗想,亦將斧頭收回腰帶上,表情變得認真一些:「被你這樣一叫,森林裡的妖怪不是注意到我們,就是被嚇跑了。」
沒聽見森林裡的悲泣,倒是聽見山荷葉的尖叫——嗯?所謂的傳聞就是這麼回事嗎。
「總之我們先離開森林吧,如果真的吸引什麼妖怪跑來就糟了。」尋說著亦往霏琳身後的回路走去。倘若沒有山荷葉的那番解釋,她也會獨自一人跨開大步、逃跑,用盡方法不被未知的猛獸追上,其他疑問在生存以後才得以思慮。
「對了、霏琳,不然讓我扶著你的肩膀走吧?」緣井尋回頭,對後方的探險同伴說,亦伸出手:「這樣就算待會突然又看不到你了,我也能知道你沒有真的消失或被綁走,你覺得怎樣?」
「哎…?」
既是無趣又退縮的的山荷葉,沒有像雙胞胎妹妹那樣強烈的存在,也沒有妹妹那聰明又燦爛的性格顯得耀眼動人,即使暴露了各式各樣的缺陷仍會被包容,不只是溫柔的石蒜,或是一起打水仗的雪女們與化鯨,甚至是眼前的堅強人類,樂意體諒的存在似乎比自己所想像的來得多數。
「…真的可以嗎?還要特地顧慮我不會覺得多了個麻煩嗎…?」
「噗呵、總比突然聽到一個隱形的妖怪尖叫還不麻煩吧?」緣井尋不禁失笑,比起能夠隨時匿蹤的妖怪,以一把斧頭防身的人類倒怕不能保護自己的耳膜,便逕自拍上霏琳的肩膀。
「快點走吧,你不是不想丟下別人嗎?不把你帶回去的話,我同事會擔心的。」
說的是離開店門時,還在櫃檯裡管帳的白髮妖怪,更像是少女最初的目的地。
「…嘿、嘿嘿…」不知道是聽聞尋的想法安心下來,又或是被對方的笑聲所感染,霏琳也靦腆地笑了幾聲。
「好啦~我不會再尖叫了,我們走吧!」心情變得開闊,聲音也明亮了起來,輕輕地拍著搭上肩膀的手,保證著不再讓人類受驚,一妖一人踏上了往返的道路上。
未能與玩伴進行過大冒險,在一場森林探險後,這份遺憾也因愉快的經歷填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