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抱著那本厚重的經典走進聖堂,繼續找尋著能為自己閱讀經文的對象。即使他對於贖罪與懺悔沒有太大的興趣跟期待,裡頭的文字還是能替他帶來一些撫慰。
「請問有人在嗎?」
自覺嗓門有點大,他並沒有特別放大音量。
無人回應,早在看見囚犯進來時亞尼爾就注意到了對方,悠哉的偷懶時間對他而言很重要,但該履行的職責仍要遵守,只是不會主動搭話罷了。
他就躺在離門口不遠的長椅上,青色的制服十分顯眼,只是領口和領帶隨性地拉鬆,讓他看上去沒什麼獄警的威嚴,反而更像個普通路過的村民,只有帽子下稍微被遮擋的眼睛凝視著對方。
不過說實話這嗓門是不小了,明明看起來並沒有大聲疾呼,但還是讓他耳朵不自覺折了一下,說到底還是這個時間點的聖堂沒有人,連神父都不在場,安靜的環境才讓這件事更明顯了吧。
看見了躺在長椅上的人,納薩里歐帶著微笑向他招了招手。
「抱歉打擾您休息了,獄警先生。」
他抱著書逕自走到對方身邊坐下,絲毫沒有在管身份和距離。
「我原本是想請神父大人替我閱讀幾篇文字的,沒想到這裡好像只有您在,請問您會不會剛好知道他去哪裡了呢?」
見人擅自坐到自己身旁,亞尼爾將臉上的帽子拿起,湖水綠的眼凝視了對方一段時間,隨後又露出一個有些狡黠的笑。
「可能在食堂,可能就在這附近,也可能跑去巡視牢房賜與眾生平等的愛——誰知道?我來的時候他就不在了。」他聳聳肩,隨便說了幾個他也不知道神父會不會去的地方,開玩笑的模樣倒是也沒個獄警的架子。
「這就到放風時間了?」亞尼爾看了下時間,看來自己睡得是有點久了,希望代班的同事能友善的體諒他,一定可以的,「你要讀什麼,非要找神父?」
「倒也不是,但通常很少人會理會我。」
最熟的室友不擅長認字,他通常會去尋找某位高大的北極熊人,但對方也不是總都有空。
「還是獄警先生能夠好心替我唸幾段呢?」
打開了聖經,納薩里歐翻到用照片作為書籤的那一頁。照片中的男人有著好看的棕色捲髮與雙眼,卻皺著眉頭,就像是拍照的人讓他感到煩躁似的。
「我看看?聖經嗎……」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同事放著也是放著,亞尼爾對沒有敵意的囚犯通常也不會刻意刁難,這種放風時間更是如此。
他的世界也不是沒有關於神明的信仰,只是他並沒有這方面的興趣,更何況每個世界的神都大有不同,這裡的人們所信仰的又是什麼,行善點數嗎?
「這是?」比起聖經本身,藏於書中的照片更讓他在意,他捻起照片左右查看,看起來只是一張普通的照片,也難怪能被帶進監獄。
「是我重要的家人。」
也不急著想把照片拿回來,納薩里歐的微笑看起來很溫和。
「我通常來聖堂除了找神父唸聖經以外,就是要為他禱告。」
他閉上眼,將雙手握在胸前。
「願主賜予他健康、安全與喜樂,祈求主祝福我純潔無瑕的白玫瑰。」
家人?想到這個讓人生厭的詞他就想笑,對他來說的家人始終只有一位,亞尼爾不是不知道普世價值下對於家人的想像,但這也和他無關。
「這麼能禱告,用不著請神父吧?」倒也沒有亂丟照片,他把腳翹起來,用照片換走對方手中的書,「這傢伙是死的?活的?」
隨意地看了看書本的內容,基本上只是千篇一律的聖典與經文,這個世界的禱告詞他聽過,比起為他人祝福,更多的是在懲戒時聽見犯人哭喊著請主神救助。
但又有幾次得到回應了呢。
接回紙張,納薩里歐看著照片中的人笑得很溫柔,用指尖撫過照片的動作彷彿真的在摸殘影中的臉龐一樣。
「雅各當然還活著,我在來到這裡前確保了他會一直活得好好的。」
「給予他一切,並讓他能照著自己的想法生活,這就是我活著的意義和動力。」
他轉向亞尼爾的方向。
「抱歉,突然說了有點奇怪的話。」
納薩里歐很清楚最近得到的消息讓他又變得焦慮起來,他能感受到自己又開始了剛被手下背叛後的陰晴不定。
愛人之前就是這樣才被嚇壞的,他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哈,像老媽子一樣的心態。」他自然是對這樣的感情抱以尊重,但尊重是一回事,看不慣地嘲諷一聲又是另一回事,他對所謂的家人情深從來都不相信。
「即使這個人遠在他鄉,對你的情況不聞不問,拿著你給他的優渥條件,過上忘了你的逍遙日子?」將聖經闔上,亞尼爾用書本抵著納薩里歐的胸口,笑著的眼中沒有笑意,只是彎著嘴角靜靜地看著對方。
「……要是他願意忘了我,那倒是更好。」
那個男人對自己的愛有多重,這幾年下來他也終於看清了。那是與他的自我犧牲一樣,從幼年時便刻在骨子裡的偏執與瘋狂。
「即使我已經確保了他的衣食無憂,他現在仍為了思念我,而接手我曾經做過的……工作。」
如果那些骯髒的勾當能稱為工作的話。
「獄警先生有遇過那種,為了微不足道的事而奮不顧身的人嗎?我覺得那種人最可怕了,難以預測、難以控制,」
「也難以保護。」
「嘁,無聊。」把書塞回對方的手中,他不懂為什麼有人會有這樣的想法,對他而言家人更多只是互相陷害的存在。
「你這不是也像為了微不足道的蠢事而奮不顧身嗎?」亞尼爾只是實話實說,他見過的囚犯很多,什麼樣類型的人他基本上都見過,而會為了各式原因來聖堂祈禱的人更是如此。
無論是為了什麼,寧可選擇保護也要把自己塞進牢裡的人都是愚蠢的,這裡可不是世外桃源。
「啊,也是呢。」
他又看了照片好一下子,在回憶著什麼。
「獄警先生有家人嗎?」
雖然已經擅自認定沒有了,但他還是姑且一問。對方的反應比起真的認為無聊,在他眼裡更像在為了什麼原因而抗拒為人付出的想法。
「以你對家人的定義,一個。」他思索了下,覺得也不是什麼不能講的,「以普世價值的定義,有一群?大概能算是有一整個家族。」
「不過現在都不在了~一個都不剩。」亞尼爾的語氣輕描淡寫,雙手比出消失的動作,他的獠牙銳利、在陰影中看起來更顯危險,卻沒有解釋那些人消失的原因。
目光掃過納薩里歐的表情,這所監獄裡的人或多或少都是犯過罪的,即使有頂替的可能性也不算太高,這種程度的嚇唬大概沒辦法嚇到人。
「是嗎?那還真是寂寞呢……明明身邊有這麼多人,卻都不是能相愛相惜的對象。」
若是這樣的情況,他大概也能理解對方為何對自己的付出冷嘲熱諷了。
「獄警先生的那位家人,還在的時候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像是沒聽到亞尼爾的嚇唬一般,納薩里歐並不在意青年提起他人的死亡。
大概是也沒了繼續睡的興致,亞尼爾只是打了個哈欠,他並不覺得現在的自己有多寂寞,也不覺得被迫與重要的家人分別的人有什麼資格好說的。
「是個跟我相反的人,你想得到的正面評價都能用在她身上,哈。」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他笑了一聲,但無論多努力去回想以前的事,記憶中的人終究只成了模糊的身影。
「書拿來,我就幫你讀一章。」他伸手,或許是方才的話多少讓他沒那麼無聊了,也或許是想久違的為那個人祈禱,即使沒有人聽見也一樣。
「……您對那個人的評價真是高。」
不是很早就去世了,就是在反諷吧?
把書遞給青年,他並沒有說出心裡的想法。
可不是嗎。亞尼爾沒有回應,只是接過書本隨意地翻著一頁又一頁,他沒有閱讀過對方所處的這個世界的聖經,但想來內容也不會相差甚遠。
於是他闔眼又睜眼,垂眸的模樣似乎真帶了點往常看見的神父的影子,他的語氣中帶著絲絲令人無法不去注意的靈氣,像在聖堂裡虔誠的禱告,又像對世人的憐憫。
「我兒,要謹守你父親的誡命。」他頓了頓,卻沒有停下,「……不可離棄你母親的指教。」
「要常繫在你心上,掛在你項上。」
聽到了自己熟悉的語句,納薩里歐順著往下唸。
他沒有父母,但那些詞語在他心裡自動替換成了曾經養育他的人,他們給他的教誨相當簡單——為他們的孩子全心奉獻。
低沉的嗓音迴盪在聖堂裡,比起祈願更像是指引。
說實話,他真的遵循過父親的誡命嗎?亞尼爾一邊繼續往下唸一邊思忖著,他的手指磨蹭過細膩的書頁,而記憶中自己似乎從來都是完美的,卻仍然迎來了慘痛的結局,或許現在這樣才是好的。
「因為誡命是燈,法則是光,訓誨的責備是生命的道。」他並不能完全認同這本聖經的內容,只是翻閱著、朗誦著,用略帶輕微的言靈之力讓他的話語更有信服度,他不是第一次遇見來聖堂的人,也知道需要救贖的人懇求的是什麼。
「……唸完了,滿足了嗎。」終於把這一章的內容唸完,他無趣地將書丟給對方,「到底誰會這麼相信父母。」
「嗯……雖說不是生父母,但老實說我挺信任養育我的人呢,雖然說他們很久以前就不在了。」
摸了摸聖經的封面,納薩里歐回想起兒時跟他們一起去教堂的時候,他小時候很喜歡那套只有週日出門時才會穿著的襯衫和西裝。
「他們還在世的時候教會了我人生的意義,告訴了我許多道理。」
服從、聽命、奉獻、屈膝,為他人而活著遠比承受自己生命的重量來得輕鬆。
「『意義』,哈。」像聽見了什麼好笑的話,亞尼爾不禁捧腹笑了出來,感覺眼淚都要被笑掉了。
「在這座監獄裡可沒有能讓你追尋的人生意義。」笑了好半晌,他才擦擦眼淚、戴上帽子站起身,低下頭看著仍拿著書本的對方,若是真想追尋人生意義那就不該入獄,無論原因是什麼。
「聽我一句勸,別和獄警太熟比較好。」他雙手插兜低下頭將音量壓在納薩里歐的耳邊,他沒有使用言靈,但聲音也足夠清晰,「誰知道我是唸聖經給你還是等等就把你壓在地上揍。」
「誰知道呢?」
他的笑容依舊,不帶有惡意,但顯然也不是表面上看來那麼溫和有禮。
「謝謝獄警先生的忠告,但我想我還是該跟您自我介紹,我是納薩里歐,請獄警先生多多指教了。」
他對於青年的威脅沒有半分動搖,單純的暴力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事物。
「行,我不會記住。」將身子扳正,亞尼爾的表情一如既往的輕鬆,說到底他也只是友善地提醒一下,像他這樣溫柔友善又帥氣的獄警可不多,「但我希望不會在懲戒房遇到你。」
「相信我,你也不會想遇到我的。」他眼尾彎彎,笑容中難得不帶任何虛假,轉過身只留下一個揮手離去的背影。
「我不介意你去打聽一下,我叫亞尼爾,不見~」
感謝里歐中的交流!亞尼爾看起來真的有夠難相處的實在拍謝
(擦汗擦汗
拿著聖經過來的里歐真的看起來太乖了吧
感謝亞尼爾中的交流,謝謝亞尼爾被大叔煩完還願意唸書給他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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