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索不蓄意隱藏氣息的妖怪並非難事。妖怪有近於人智者亦有保持獸類筆直思考者，即使懂得用後腳擦去足跡，也很難瞞過類人之裔布下的千重網。有栖在鬱灰陰冷的下午行至帝都街心。

一點涼意輕點於九尾狐鼻尖，她略略拉下圍於脖頸的雪白布條，睜開眼，仰頭面朝灰茫茫的天。

「下雪了。」

又是一次無謂的年初新始。「歲月」一詞在擁有悠久時間的怪異耳中僅僅是淡漠的音節，而風中捎來的竊竊私語反倒更能夠引起她的注意。

「新開的喫茶店？隱華，要不要去？」
「拿在下當藉口已是去歲的事情了，主上。」
「那不就是昨天的事情嗎？」

狐妖躍下小憩的枝頭，「別在意那麼多細節。多陪我說點話吧，你開口也已經是去歲的事情了。」
化為原型的一反木棉再次飲下沉默。若想聽到嘈雜的人聲，前往人類的商鋪似乎是必要之舉。

帝都繁華外衣裹住燦爛內裡，隔絕尚未受西洋文明敷染之地。喫茶店是新發明。頗好新奇物事的菫青眸子映出振袖留袖，紳士黑帽與書生平整的袴。短靴延過街心。驀地依稀在記憶留有印象的身影留下殘色。

如果沒有掩去耳朵應會抖動兩下吧。但他只是眨了眨眼。

一側，雪白的狐耳則如主人的目光般一同捕捉到細微的熟悉氣息，在交錯無止歇的步潮中準確望向僅有一面之緣的來客。

雙方的目的地是同一處嗎？她率先施以問候。

「你好。」她向上指了指近在咫尺的招牌，「聽說是現在最流行的喫茶店。我正要去……喝杯茶？」
或許吃點心才是真正的目的。

「是嗎？」

無論命運端至鼻尖的是喜劇或悲劇，有栖總是返以這句話。繼而靜止片刻。不知何時貘的足跡驀地中斷。

「那，我也去。」於是他說。喫茶店是人聲匯聚之處，說不定可以捉住隱遁的絲線。

對於突如其來促成的聚會，櫻野籬總是欣然接受。她點點頭，隨著門上鈴鐺輕搖作響，女給熱情的招呼及顧客興奮的言談悉數灌入耳膜，狐妖側耳傾聽，一邊入座接過菜單。

「你要喝什麼呢？」她將菜單遞給對方，「我也是第一次來，還真是眼花撩亂。」

「紅茶。」

日前延過帝都時，他亦有耳聞作興洋派風格的店鋪，以及象徵時尚的西洋飲茶方法。遂選了較為「保守」的選擇──保守二字此際成為一種滑稽的玩笑話。

指尖拈起菜單遞還。菫青倒映女子端正的眉眼──同為年歲悠遠的動物化身，有栖直覺明白她在「聆聽」什麼。總是安安靜靜的貓又遂望向她背後一桌熱烈議論初夢的女客。

「我也要一杯紅茶。再來一塊……『蛋糕』？」

名為珈琲的飲品對於嗜甜的狐妖來說入口太過苦澀。她不甚熟練地咬出西洋的詞彙，句尾的疑惑點綴於女客們話題討論的中心。

「食夢貘……」
淺淺的低語交織成興味盎然的音節。櫻野籬的腦中規劃已然來到捉拿怪異至十紋總部換取菓子的那一刻。

若沒藏起妖怪特徵，有栖的耳朵肯定已經豎直。炫耀富士風景的，埋怨平平無奇的，恐懼惡夢的，以及……

「很多人的初夢被吃掉了。」沉默片刻他才開口。有栖憶起神社前忿忿不平的振袖。此際茶香與甜香上桌。

「是嗎？那肯定造成了不小的騷動吧。」

貘理應以食夢維生。但竊取他人初夢的貘只能說是惡趣味。
「該怎麼辦呢？」
即便心中已有所決定，櫻野籬依然無甚所謂般自問自答。

香甜的奶油氣味竄至鼻尖──嗯，還是先吃一口再說吧。

「我也是來找貘。」熟成茶葉浸出沉穩顏色。紅茶特有的甘味溜入纖細咽喉。不過那雙如同湖面的清澈眸子毫無漣漪，一點都無初夢遭食的苦惱──甚且還能悠閒地品茗。

「受人所託嗎？」

雖與自己的一時興起不同，九尾狐與貓又之間皆無法見得急於找尋目標的緊迫。用叉子劃下的綿軟菓子在口腔內是令人心情愉悅的輕盈口感。

女客們身上有細微的氣息牽引，尋得粗心的怪異對她來說並非難事。

「是隻行事草率的貘呢。」

「嗯。」短促一聲同時回應兩句話。初晤九尾狐時他是神靈，現在亦如是。

「但是，還沒有決定，抓到後要怎麼做。」

女孩的願望是「懲罰」。可顯然罪不致死。倘要深究也只是素行不良而已。有栖再度切斷思緒與外在世界，任由數種解決方案在腦海兀自盤桓。

「那樣的話，交給我處理如何？」

狐妖的話語像是招人回魂的絲線，牽引至她泛著滿足的山吹色眼眸。

「十紋會給他合適的懲罰的。」
怪異與厄除並非只有對立關係。名叫日向正朗的軍官尋求嶄新的相處之道，而櫻野籬樂於接受。比起錢財，她更願意滿足口腹之慾。

「還有春滿堂的草莓大福可以吃呢。」

「是嗎？」

有栖不記得十紋有捕怪異換甜點的規矩。不過對方秀麗的眉目毫無刻意戲弄之色。若是性情溫和的妖怪，與十紋合作者所在多有。故菫青閃動兩下並頷首。

「那，就交給十紋。」

興許櫻野小姐有較為熟稔的軍官吧──畢竟，感覺人脈廣博。

自紅茶蒸騰起的白霧逐漸消散。甜點也來到了最後一口。

「真好吃，下次我還會光顧的。」

櫻野籬招來女給，為辛苦而沉默的侍從打包舶來的美味。待紙盒端上桌，於外側貼上維持低溫的咒符，九尾狐再次圍上似乎被視作圍巾的布料，視線望向對座貓又。

「線索齊全了。一起走嗎？」

「我知道了。」眼簾輕斂，有栖隨她起身。

九尾狐口中「行事草率的貘」的殘跡綿延蜷曲將斷未斷。像是靴子踩過水窪，鞋底遂印出在放大鏡下無所遁形的線索。

延過下町。和服女將碎步迎送客人。工匠低頭削著竹器。路面電車駛過。男子按住帽沿快步通行。掀起塵埃時，氣息隱蔽一瞬，復又露出端倪。

獸耳轉動如指路的引標，沿著線索繞行大半個街市，忽有嫌惡目光如利箭般直直刺來。她滿懷疑惑地回身，身著破舊服飾的青澀背影映入眼簾，只有翠綠髮色引人注目。

是不曾相識的氣味，興許是認錯人了──又或者是見到了並未認真隱藏的怪異特徵。無論事實，櫻野籬不會放在心上。人與妖的交流不計其數，只不過是又一次的萍水相逢。

與九尾狐不同，貓又一旦離開守護範圍，便會入境隨俗地將氣息與特徵均斂至裙擺能及的空間。望向女子的側顏，她似乎也不以為意。

長牆廓出路徑。貘遺留的足跡亦彷彿無有盡頭。但無論哪雙鞋子均維持散心般悠哉的調子。好像只是拜訪許久未見的隱居老友。住宅林立的街道也次第遠去。

怪異的行蹤看似停滯，足痕延伸處矗立著鳥居。櫻野籬自鳥居下方徑直穿過，踏過鋪著石子的參道，拜殿的賽錢箱旁有一抹麗影佇立──

「把你剛剛亂吃的東西吐出來！臭傢伙，人類的初夢是你可以隨便偷的嗎？你知道這幾天收到多少願望嗎，不要增加妾身的工作好不好妾身不想做這個！」

染著蔻丹的手緊抓著貘不放。看來說教還會持續一段時間。

跨越鳥居前，神靈有禮地向此地的神明無聲打了招呼。果不其然入目的是「獵物」。可淡金髮鬢抖落的感想是──好像在不恰當的時機來訪了。

短靴停在櫻野背後。菫青眨了眨，定睛望著「懲罰」現場。聽見說教內容時，他也明白應是神使的女子和自己是相同立場。

「哦？是阿籬啊？還有新朋友？等等喔，讓妾身教訓完這隻不知好歹的……」

「不，我們就是為了他而來的。」
九尾狐的語句染上笑意，「給我吧，我帶他去找日向。」

「又要換吃的啊？沒問題，正好少解決一個麻煩。」
貘在連珠炮似的責備下已然失去作怪的心思，狐妖與神使交接的手勢像是一般的貨物交易。褵姬抬起另一隻空閒的手，向貓又揮動致意。

「妾身是褵姬，是此處的神使。初次見面，遠來的大人～」

「打擾了。」

迎視早晨微風般的明亮眼眸時，返以不卑不亢地頷首。復頓止兩秒後，他亦報上名字。

「有栖。」

猶如平靜湖面的菫青底層閃動好奇心。呼喚名字的語調、無距離感的笑意，在在顯示兩人是舊識。至若被兩人當作物品「交易」的貘一副可憐相──但有栖也非同情心氾濫的神靈。

「既然您遠道而來，不如妾身端出私藏的美酒……等等。」

明明並非獸類，褵姬在櫻野身周嗅聞的姿態卻與犬類有八分相似。振袖花紋旋轉令櫻野少有的感到眩暈。

「太讓妾身驚訝了……身為九尾狐至今卻未與雄性有太多糾葛的妾身的友人，竟然遇到了有緣人。唉呀，就和你的名字一樣，要迎來春日了嗎……」
「承你吉言。下次帶點天狗釀製的好酒給你嗎？」
「這次才不是調侃！算了，之後你就知道了。」

神使臉上神秘的微笑讓她毛骨悚然。

就算是緣結神，其神使僅僅將牽紅線目為工作的也所在多有。不過眼前喚作褵姬的女子肯定不能歸入此類。

好奇心轉化成無有玩笑之意的興味。貓又很喜歡這座神社即使在冬日也似有春風吹拂的氛韻。故他立在幾步外，觀看友人之間不排外的戲謔。忽爾感到自己眼下和櫻野頸上的圍巾有點相像。

「別說了，我今天也沒有遇到什麼……」

少年背影自記憶中一閃而逝。她停下話頭，最終還是不以為然勝出。

「如果你沒有其他要說的，我就先走了。」
「欸，等等嘛！收下這個吧。」

狐妖妥協般伸出掌心。落於其上的是一段紅繩。

「……我走了。」

她在友人的大笑聲中攜著貘與貓又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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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老人復健交流 感謝白露中願意陪我玩！

交流手感太懷念了感謝櫻野中

我原本想說這個時間點的櫻野會很難聊結果好像差不多（…
然後都沒有在尊重貘的好像有點抱歉

貘太小隻了太難有來有往，抱歉了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