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著呵欠，少年熟門熟路翻過校園後門放雜物的角落矮牆，矯健的身姿無聲無息，下課鐘響正好掩蓋他的惡行。京一習慣性往二樓望，朝學姐所在的班級窺看。

恰巧教室裡汐站起身，望向這邊，京一招搖的張開五指輕揮了揮，咧開有些尖銳的牙，用嘴型打招呼。

“ 早安，學姊 ”

在那個夜晚輾轉難眠的人可不止一個。
窗外透進皎潔月光灑落在床沿，汐躺在床上靜靜回想白天的一切。細想過後才發覺，自己似乎不太了解「黑川京一」，只知道他是一個很黏人、自來熟、喜歡來和自己打鬧、人高馬大且學級間流傳著他是不良傳言的學弟。

「黑川⋯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細小的聲音緩緩吐出幾個字句，最後終於不敵睡意沈沈進入夢鄉。

新的一天到來，在同樣的時間起床、準備便當、出門上課，一切都和平常無異樣，彷彿被告白一事只是場夢般。
隨著下課鐘聲響起，班長喊著口令讓全班向講台前的老師敬禮。
「謝謝老師。」起身敬禮後眼角餘光似乎看見窗外有人。
反射性向外望去——是黑川。

縱使從昨晚到目前為止都在努力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但實際看見對方還是不免心頭一驚，再次被告白當下的回憶來個爆擊。
「！！！？！？！？！？！？！？！？」沒辦法回應，這種情況絕對沒辦法好好回應對方啊！腦袋一片混亂，嚇了一跳的汐直接腿軟，後仰倒去。

教室裡緊接著傳來的是小小的騷動聲。

黑川京一自然不曉得學姊教室裡的騷動，他泰然自若地走進教室，身為大家眼中的不良學生，遲到了當然也沒有人敢吭聲。身高頎長的少年坐在教室最後一排，在發呆玩筆中度過一個上午。

即便是他這樣的獨狼也有一兩個朋友。柴田染著一頭雜亂金髮，模樣有點招搖，裝模作樣成混混讓人退避三舍，實際上只是一個笨蛋。當初會搭上京一只不過因為看到他打底下的刺青，誤會對方是黑道。幾番糾纏下兩人漸漸熟絡起來。

 「京一，小販部！」柴田走過來招呼，兩人午休時前往校園的福利社。

「好吃的沒了啊。」京一人高馬大，一眼就看到眾學生搶奪的中心只剩下沒人要的次級品。柴田四處張望，眼尖發現有人正在搶奪最後一個炒麵麵包！他一個箭步扯著京一過去。

「喂喂。」柴田毫不客氣攔下那名男學生。

「讓給我們吧？同學。」京一抓住對方的肩膀，目光就算不刻意擺出兇惡的樣子也夠銳利，他緊盯著對方。那位同學自然嚇得雙手放開，得逞的黑川京一吹著口哨，把麵包拋在手心。

「哈哈哈哈還真的給你了啊。」柴田笑聲猖狂，惹來一些同學的注目。

汐雖然有準備自己的便當，但在拗不過同學安藤的請求下，也還是陪著對方前往福利社購買午餐。
「是說那個，汐在跟他交往嗎？」女生之間就愛講八卦。
「誰？」站在一旁等待安藤挑選商品。
「一年級的那個黑川呀。」
「！！！！？？？？？」這名字一出，汐瞬間變得支支吾吾的。
「怎麼啦，我猜對了？」安藤抬頭看著汐，並露出耐人尋味的一抹微笑。
「才、才沒有！！」跺腳表示抗議。「你不要亂說，我才沒有！他只是一個自來熟的學弟罷了！」oO（絕對不能讓他知道昨天發生的事！）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轉眼看去，黑川那突出的身高令他相當醒目。

「哎呀，說人人到。」看樣子是挑好商品了。「我先去結帳，汐在這邊等我哦！」
「⋯⋯」向安藤點點頭後又轉去看往黑川。

只見黑川攔住面前的另一位學生，說了幾句話對方便巍巍顫顫丟下原本得手的東西，轉頭就跑，恰巧這一切汐全都看在眼裡。
一時間還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在勒索對方的意思嗎？正想開口叫喚對方，身後正傳來安藤呼喚自己的聲音。
「我好了！回去吧！」安藤似乎注意到汐有些心不在焉，拉拉她的手臂試圖要人回神。「遇見認識的人嗎？」
「沒、沒有！剛好在發呆⋯⋯」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臉頰。
「那走吧。」隨即挽起汐的手往教室方向走去。
「好⋯⋯」臨走前不忘回頭往黑川的方向多看幾眼。

另一邊京一完全沒發現學姊目睹了這一切，和朋友走回教室樓層，愉快地解決午餐。逐漸入秋天氣轉涼，校園染上楓紅的色澤，他們班午後有體育課，京一和同學們來到操場。

「今天要測跑欸！麻煩死了。」柴田大吼大叫。
「哈哈你腿短跑不快吧。」嘻皮笑臉的京一毫不客氣嗆聲。
被說中的少年啐了一口，偷襲踢京一的小腿，黑髮少年靈活的躲避，像普通青少年一般打鬧。

黑川京一仍然穿著黑色打底，為了遮掩刺青不曾脫下，同學們早已習慣他的打扮不會多問。因為是吸汗的材質倒也不會不舒服。京一拉開胸口看著肩膀和手臂已經完成一半的線條，盤算何時補完這大片的圖案。

京一想要刺青的理由並沒有太特別，他退出跆拳道後有一度生活空虛，總覺得失去宣洩能量的出口。他是狼人，和普通人不一樣，需要發洩多餘的體能。

後來因爲柴田的關係，他認識三教九流的朋友，因緣際會下接觸了刺青師。

「你真的要刺？高中生？」
「有差嗎？」京一裸著上半身躺在椅背上，咧開尖尖的牙齒。他是報復自己一如他人所說的是犯罪者、違規者，把高尚的運動當成暴力的武器嗎？他也不清楚，只將這股挫折與怒意轉嫁到自己身上。

既然如此那他看起來像是也沒差了吧。

⋯⋯

「喂京一！換你跑啦！」
「看好啦我這次一定可以破紀錄。」

誰叫他是狼人呢，京一勾著嘴角在起跑點蹲下。

回教室後汐滿腦子都是方才發生的事，越想越是在意，到最後就連原本喜愛的炸雞吃起來都索然無味。

結束午休時間，下午第一堂課才開始沒多久，汐便被老師交派去教職員辦公室拿課堂上所需的作業單。

正當行經走廊便發現，窗外操場上的人不正是黑川嗎。
「黑川⋯⋯」汐來到窗邊，靜靜觀察著做好起跑姿勢的少年。

獸人的運動細胞大多比普通人類好上一些，尤其是那種原型動物特別矯健的，狼的耐力超群耐跑，這使得京一在運動項目擁有卓越的表現。然而獸人族群罕見，也有不少人排斥這樣的族群，京一從未和他人說過自己的秘密，也僅有少數師長知道。

他輕鬆領先，從表情上似乎還游刃有餘。京一甩著手腕在終點望著其他人，體育老師走過來表明希望他參加運動會，少年臉上寫著大大的不情願，但最後幾番說法下還是答應了。

「看來運動會不能偷懶了。」他打了一個呵欠，跟柴田抱怨。
「說不定運動會你的『望月學姊』會幫你聲援啊！」
「這不錯。」他摸摸下巴，開始思考這個可能性。

隨著起跑指示聲響起，跑道上的學生們一同衝出起跑線，其中又以黑川遙遙領先。
「好厲害！」忍不住聲發出驚呼。
「都不知道他這麼擅長運動呢⋯⋯」看著黑川和老師交談，汐的小腦袋瓜似乎在盤算些什麼。

「⋯⋯決定了！就這樣！」暗自做了什麼決定後連忙動身，回到教室裡。

⋯⋯

下午課堂結束，放學鐘敲響，京一撈起書包想著要不要去堵一下學姐，猶豫的視線落在背包多出的一只吊飾上。學姊送的虎鯨他就大剌剌掛在背包上，好在沒多少人會留意他的書包，否則大概又會引起同學的困惑。

oO(還是再讓她想想好了，明天再去問她考慮的怎麼樣。）

「喲京一，前輩找我們！走吧走吧！」柴田指的是不良少年的聚會，京一索性無事就跟著對方走了。

他們從校園離開後轉而進入市區附近的鬧街，那兒的街頭暗巷總有不良少年聚集。

「前輩說要給咱們看個好玩的！哈哈哈你上次沒來沒看到，田中大哥買了一台機車夠炫的！」柴田遞了一支煙給京一，眉飛色舞的描繪那幫飆車族把坐騎弄得多麼浮誇酷炫。

京一其實對飆車沒有什麼興趣，他捏著煙叼進嘴裡，倒也沒有點上。

下課時間一到，汐鬼鬼祟祟離開教室躲在走廊暗處，確認周遭沒有平時總會堵自己一起放學的黑川身影，這才匆忙下樓。

剛離開校舍便見黑川和他的同學人在前方不遠處，汐見狀連忙保持距離並緊跟在後，她緊皺眉心嚥下口水，試圖緩解緊張的情緒。尾隨對方沒多久，汐發現自己逐漸深入平時不會靠近的陰暗巷弄內。

暗巷中光線不佳，汐更加小心自己腳下，深怕一不小心就暴露行蹤。
oO（有人！）注意到前面為數不少的不良少年，她的心跳飛快，緊抱著書包緩緩貼牆蹲下，接著忐忑從牆後探頭。

oO（？？？）眨了眨眼睛有點難以置信眼前的景象，深呼吸後決定繼續觀察這群不良少年⋯⋯

京一完全沒發現有人正在跟蹤，未化成狼人形態的他五感跟常人無異。他們走進空地，眼前一群年輕人正圍著一名高中生把人逼到角落，狀似勒索，穿著其他校服的高中男子神情看起來相當不安。

「大哥，我真的沒偷您錢！」

被稱做大哥的平頭男顯然不信，正要對少年出手，高中生就慌忙退開，不小心將身後人撞倒。他瞅緊機會趁空隙逃跑，方向正好是柴田等人。爆粗口的飆車族大喊要他們攔住，京一伸出手，輕易拽住逃跑少年的領子。

「喂黑川......我跟你無冤無仇，放手！」
「自己要跟這種人混在一起的，別跑了。」京一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這名少年他看過好幾次了，也不是一個善類，遑論京一也不是特別在乎對方是不是被栽贓，如果那些前輩們認為是，還是吞下這口氣乖乖挨打為上策。

「幹得好黑川！」凶神惡煞的大哥捏住逃跑少年的下巴，露出怪笑：「你小子死定了。」

驚覺好像看到不得了的畫面，沒忍住嚇了一跳，小小的身軀縮了一下。
oO（這、這情況是要打人嗎！黑川那樣是他們幫兇的意思？？）雖然汐富有正義感，可目前的情況可不是自己隨隨便便跳出去大叫要對方停手能夠阻止的。
oO（突然有點後悔跟過來了。）原本只是想偷偷觀察黑川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沒想到居然讓自己身陷此等危機，實在失策。

oO（不過沒想到⋯原來黑川是這樣的人啊⋯⋯）汐緊抱胸前的書包，被遮掩著露出的半張臉蛋，能瞧見些許沒落的神情。

柴田和京一沒有加入圍毆的行列，他們在旁邊閒聊。原本約好碰面的田中大哥並未出現，兩人聊著等等吃點晚餐就各自散會。

「田中大哥說要帶我們去看他朋友打拳擊的，怎麼放我鴿子了！」
「你看得懂拳擊？」京一揉掉那隻沒抽過的煙，扔在旁邊的雜物垃圾堆。
「嘩！嘩！像這樣，打趴人嘛。」他亂七八糟模仿，「我想說你應該有興趣吧！你之前不是那個、什麼空手道嗎，差不多啦！」
「白痴，才不一樣。」京一冷淡的解釋，懶得糾正跆拳道跟空手道不同。雖然他沒有接觸過拳擊，但改日過去看看倒也不錯。

他們走回去的路上，一名蹲在一邊的不良青年發出疑惑聲，京一不經意轉頭，正好與角落的學姊正好對上目光。

oO(學姐！？）

他想也沒想，撈起學姐的腰快步跑離。被丟下的柴田摸不著頭緒，與那個不良青年對望，滿眼都是問號。

學姐實在太小隻，京一都沒發現自己根本已經把人攔腰抱起，夾在手臂下奔跑，直到附近的公園才把少女放下。

「⋯⋯」正當汐還在努力消化眼前資訊量之時，沒注意到有人到來。
oO（慘了被發現了！）眼見不良蹲在自己面前，發出不大友善的聲音，嚇得汐連忙站起，同時一個抬頭，恰巧和轉頭的黑川相互注視。
「黑、——」還沒能喊出名字就被對方給抓起撈走。

不知過了多久，黑川才停下腳步將汐放下。汐剛落地還不免因為剛才的顛簸感到有點頭暈，她強忍不適的感覺轉身背對黑川，順理著稍微被壓皺的服裝。

待她整理好後，兩人間陷入有些尷尬的安靜，猶豫一會兒仍由汐率先開口。
「⋯⋯黑⋯黑川、」似乎不想被對方看見臉上表情，汐仍未轉過身，說話的語調也稍嫌冰冷。「黑川你⋯剛剛在做什麼⋯⋯」

oO(剛剛這樣抓著他一定很困擾吧）京一後知後覺的抓抓頭，打量學姐稍嫌凌亂的制服。

「只是跟朋友碰面而已，反倒學姐，你怎麼會去那種地方？以後不要靠近了，那邊很多不良的⋯⋯或者以後我陪你去。」京一以為學姊的低落情緒是受到驚嚇，他看著嬌小個頭的少女，怎麼想都覺得太危險了！

「⋯⋯」黑川給出的解釋明顯讓汐無法置信，她又一次沈默。

「跟朋友碰面？」突然她轉身，語帶不悅且大聲地和對方說話。「跟朋友碰面，然後一起圍毆別人？」
「在學校還勒索校內同學，做這些事很好玩是嗎？」所有的情緒在此刻轉為怒氣，那小小的肩頭微微顫抖著。

京一沒有想到學姐會突然有這麼大的情緒反彈，他著實嚇了一跳，愣在原地看著少女的臉上浮現憤怒與排斥的表情。他都不知道原來汐學姊也會如此高聲說話，或者像這樣展現怒意。

不如以往被他打鬧產生的煩躁不開心，他可以感受到對方此刻很激動，小小的身體似乎正在壓抑，那些顫抖清晰可見。

圍毆、勒索⋯⋯京一回想了一下，不難猜到對方是看到他在校外與人廝混的模樣和校內的行徑。京一大可以為自己辯駁，但又有什麼用嗎？他總覺得那些藉口在外人耳裡大抵也是蒼白。

況且他的品行確實不算好，這次沒有真的下手打人，不代表下回不會。捫心自問，京一確實一點也不在乎那些人是受到怎麼樣的待遇。

「如果那些都是真的，你會討厭我嗎？」他的情緒看不太出悲喜，只是低頭瞧著少女。

見對方絲毫沒有想為自己行為辯駁的意思，少女臉上落寞的神情再也藏不住。

『隨便反駁一下也好，像平常一樣打哈哈般糊弄過去也好啊⋯⋯問這種問題不就代表承認你做的這一切了嗎⋯為什麼要這樣⋯⋯』汐是這麼想的。

「⋯⋯雖⋯雖然我沒有權利去干涉你的交友自由，但⋯」她沒有正面回答黑川的問題，小嘴支支吾吾，努力組織語言，最終道出現在心中最想說的話：「做那些事對你來說很有趣的話，那向我吿白是不是只是為了從我身上找樂子而已⋯⋯」

「我可能沒辦法接受你的告白，對不起。」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學姐的問題。

或許真的有感到趣味的部分，也或者那些人的死活都無所謂，京一沒辦法清楚的給少女一個解釋，他連自己到底想做什麼都搞不明白了，好像生活在某一個時刻已經瓦解，他無法釐清是哪一步做錯，自己又應該如何走下去。

升上高中後生活失去一向投注心力的目標，他被教練和隊友唾棄，自己搬出來住。後來認識學姊，生活逐漸有了其他趣味，這樣的話他也是在望月汐身上尋找快樂嗎？如果是的話，代表他是錯的嗎？

京一聽見毫不意外的回答，他轉過臉，撇開滿是落寞的目光。「好吧，我懂了。」

雖然他一直努力想和少女拉近距離，不厭其煩的打擾對方，他以為在少女的縱容下他們會漸漸擁有不一樣的關係。但此時京一只覺得他離學姐的距離好遠，就像兩個人的身影在路燈下並未交集，持續蔓延到陰影中。

「回家小心。」他撿起書包，轉頭離開。

面對黑川的回答，汐一語不發杵在原地。直至天色徹底變暗、對方消失在視線內，才逐漸回神。

汐拖著疲累的身軀緩步返家，飯也沒吃，洗完澡後整個人在床上用棉被裹成一團。她靜靜回憶昨日兩人在海生館的經歷和今天發生的一切，沒過多久就睡著了。

「果然是場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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