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光澤如一泓清泉傾落,流瀉雪白大地。
視野所及,圓月佔去大半,和昨夜所見的震撼相仿。沉靜威嚴,恍如散射宇宙的光線,非是源於太陽,而屬自身。
手裡端著相機,聽見那熟悉的溫潤嗓音滲入耳畔,他不由微詫。之於他,夜晚總是漫長,失眠更是常態。
他沒想過會在此刻此地,與對方相會。
「晚安,帕迪。」輕輕頷首,依循熱氣的指引,腳步踏至對方身側,「我……經常睡不著。你也是嗎?」
「我每晚都會在這時候醒來。」
帕迪看著手持著相機朝自己走來的八尋透,眉目彎彎,淺淺一笑,好似在說今天天氣晴朗般的語氣,輕淺的撫過可以說是每晚失眠的事實,畢竟這已經算是他的日常了,幾乎雷打不動,即便可能疲倦亦然。
「你也是被月色吸引出來的嗎?」
雖然看著對方的手持之物便是答案,但帕迪還是這般輕淺的笑問著,他將手中的熱巧克力端至對方的面前,溫文的道:「美好的月色與熱呼呼的熱巧克力可是良伴,你也要來一口不?」
趁著清冷的月光還未將熱巧克力的溫度偷走,他想他可以分享給與自己同樣的不眠之人,半夜不睡覺還亂跑的夥伴一口甜甜的溫暖。
「為什麼?」目視那抹柔和笑意,幾乎不假思索的脫口,語氣並非探究,而是同為無眠者的好奇,尋求解答。
輕輕頷首,他說:「感覺,這是南極獨有的月亮。」
將大地、巒峰與星海,都化為亮相的舞台。
「好,謝謝。」一向不會拒絕任何食物的分享,他把相機掛上脖子,自然地接過杯子,啜飲灑著溫暖辛香的熱可可。
微瞇起眼,露出孩子饜足的舒坦:「……真好喝。」
「是啊,為什麼呢?」
帕迪端正的面上輕淺的笑著,好似月色清冷但又彷彿帶著些許的微溫,就在那皎皎月光背後永遠都不會轉身顯露的秘密隱藏,手中失去了溫暖的馬克杯,帕迪將塞入了外套的口袋裡取暖,他轉頭遙望著地坪一端的銀月。
「喜歡的話就多喝幾口,我喜歡加了很多肉桂的熱巧克力。」
加入了許多肉桂慢慢熬煮的熱巧克力濃稠,甜中帶著微苦與肉桂特有的辛甜,總是能夠很好的溫暖感到寒冷的身體——
溫文的嗓音溫溫和和,輕輕柔柔,他笑,「在希臘,同住在一起的家人們會聚集在一起燃燒肉桂,他們說肉桂有著神秘的心靈之力,你相信嗎?」
淡然的笑意和言語,是和月色同樣輕緩的色澤。
他專注地聽著,不由得被甜味及暖和勾起饞欲,讓他又悄悄多喝了一點,才將杯子交還到對方手中。
似懂非懂,他微微蹙起細眉,向圓月眺望:「以虔誠為引,信仰源於人心。我……相信他們的相信。」
之於他而言,是香料,卻是他人的企盼。但凡當中抱存希望,他便予以相信。意念會成為力量,僅是如此。
「你沒有對星星許願。」想起
上回的記憶,聲音淡淡,「現在,則把許願的媒介,和可可一起吞下。」
「……像是知曉方法,但不打算如此。」
指尖輕輕摩娑相機的外殼,栗色雙眼直直望向對方,長久地凝視,「你擔心,會忘記呼吸嗎?」
他在那一聲聲柔和的字句中,闔上眼,爾後,又再度睜開。像是血肉的鏡頭在應對流入景窗裡的光線。
「有時,越是以為遺忘,越是記憶深刻。」手輕放在心口,他說,「心臟與肉身,皆記得活著的本能。」
可可與肉桂濃厚的餘韻還殘餘唇齒。將希冀與嚮往寄託於香氣,於是,守護和信仰,隨世代沿襲不散。
「無論如何,最重要的,都是人的願望本身。」他輕聲應道。這既是起點,亦是所有的本源。
帕迪不會許願。那麼,他呢?
--他有願望了嗎?
他的眼底難得閃過茫然。
像是被一場急雨沖蝕過的荒壤。
緩緩開口,抬手,指向對方手中的馬克杯,「除了『吃掉』以外,還有什麼方法,能確保那杯可可存在?」
「就在這裡。」
帕迪伸出手輕輕指了指雙眼的位置,溫聲笑道:「雖然你手上的眼睛能夠為你記錄下畫面,但他卻不能夠記錄下你的記憶,你的眼睛注視著,便透過所見紀錄了你的記憶裡,一件物品的存在能夠透過記憶鮮活地呈現。」
「或許照片是媒介,但就算沒有媒介,當你記憶起,那可可又會重新存在在你的生命裡,你會想起它的氣味、它的味道、它的溫度、它的模樣,以及會想起你為什麼會品嘗到這杯可可的原因,而那個原因才是你想要確保這杯可可存在的原因。」
「因為你跟我在深夜裡同樣睡不著,在這月色下遇見,所以才有了這杯可可。」
「只要你不會忘記,那麼他都會永遠存在。」
帕迪望向著地平線上的月亮,溫和的嗓音輕緩地道著:「就像是你說的重要的是人的願望,你要對自己許願你自己不會忘記這杯可可,那麼你便能夠確保這杯可可的存在。」
「所以如果要許願的話,對著自己許願吧。」
帕迪望向八尋透的雙眼,他笑道:「也許比起說是許願,倒不如說對著自己承諾,承諾著確保自己可以完成的希望,畢竟許願是對外在某物存在著不切實際的被動,但只是傻傻地等待,願望永遠不會實現,不是嗎?」
銀月光澤灑落彼此肩頭,琥珀色眼眸滲著笑意,如太陽,也如夜裡的一盞明燈,在漫天白雪中指引道途。
他將手搭上相機,而又緩緩放下。
帕迪的嗓音總是如此。溫和、親切,慢條斯理,令他想起中提琴悠揚的樂聲,在冰冷的空氣中,溫柔婉轉。
當看見照片,當想起對方,他會想到每一次的對話,想起賞鯨船上的喜悅、想起莫比烏斯環、想起可可的香氣。
「……嗯,我應該要再清楚不過。」
「記憶是鮮活的,而此時此刻,和你一起站在這裡的,我,記憶一切、想確保一切存在的我,也是鮮活的。」
「帕迪,謝謝。」望向對方,露出極淺的微笑。
「……或許只是有時候,會想把一切吞食殆盡。」
淡淡的話音迎風而散,像是一個不著痕跡的玩笑。
微妙的、形似飢餓的感受從體內湧現。
他歪著頭,想了想,從外套口袋拿出剛買來的
東尼巧克力,對摺一半,遞給對方,「可可的回禮。」
略為低沉溫文嗓音既輕且柔的低語著,「好像只有吃進身體裡才會有融為一體的感覺,這樣的慾望是貪婪的。」琥珀色的眼眸望向對方的眼,閃爍著一抹潛伏著窺視般的光。
「自古以來人們總說滿月會令動物瘋狂,看來隔日不再是滿月但趨近滿月的月亮也是挺危險的。」
帕迪輕輕地笑著,「人類也是動物的一種,也許我們都要小心些才是。」溫文的嗓音笑著也似一個玩笑般輕語,帕迪這才將捻在手中的巧克力從八尋透的手中拿走。
「謝謝。」
帕迪笑道:「從你手上收到世界最善良的巧克力,感覺自己都變善良了。」這倒是真的玩笑話了。
「你也有嗎?這樣的心情。」
涼風吹拂,亦將一抹詫異捎入他眼中。微微蹙起細眉,令他看來有幾分困擾,「……原來月色會挑起動物的本能。」
素來柔亮剔透的琥珀,藏有螫服的銳利與探究。恰如月有陰晴圓缺,有當下的圓滿,也有彎勾的尖角。
「喜鵲一直都很善良。」跟隨揚起淺笑,聲音輕緩,「每次和你對話,感覺自己,就像曬過太陽的被子。」
張口,連同包裝紙一起,咬下手中的巧克力。
「有的。」
聞言,帕迪輕淺一笑,倒是很坦然地承認那被隱藏在暗面的晦暗情感,有時候也許會感覺那似乎多少有點不妙吧,但.....他確實也是他的本性之一,只是他多半總是隱藏的,隱藏著那曾經生來被嬌養的可謂有些任性的小孩心性,攥在手中的就不想放手了........
帕迪看著對方皺起的眉宇笑了笑,又忘向了天邊低垂的月亮,「月亮的陰晴圓缺亦能撩動海洋的潮汐,動物的本能有何嘗不能呢?在夜晚沒有其他光照的情況之下,月亮便是動物們的指引,要不是南極沒有狼,那麼可能會聽見一陣陣的狼嚎吧。」
「唉,喜鵲啊——」
帕迪回首,正想與對方調笑著接下來的話題卻不料眼前的一幕傻眼,他來不及想著這人怎麼連包裝紙都一起吃下去了——下意識的人口奪食,但也只來得及搶下剩下的部分,到底還是讓人將一口包裝給吃下。
「我記得包裝紙是不能吃的材料。」
帕迪無言地看著手中缺了一個半圓的巧克力塊,有些好笑也有些無奈地指了指八尋透的嘴巴,道:「還沒嚼吧?把包裝紙吐出來吧,我現在可不是善良的喜鵲了,是愛管事的喜鵲。」
聞言,眉間簇擁的皺褶舒展開來。
似是理解地淺淺一笑,「……那麼,總是在此刻清醒的我們,或許,是受到月亮的指引與呼喚,也說不定。」
驅趕睡意,使野性的慾望和本能甦醒。
拿在手裡的巧克力忽然被抽走,速度快到不及反應。眨眨那雙栗色的眼,不僅沒有聽話的吐出,反而直接嚥下。
「為什麼?」他困惑地歪頭。帕迪的表情讓他想起小田島,平淡的語氣添增幾分無辜,「我,一直這樣吃。」
對方看著太過於理所當然的感覺了,這下倒是讓帕迪一時間也懷疑東尼巧克力的包裝紙是可以食用的——畢竟有些糖果紙的確是可以吃的——不對,東尼巧克力的包裝紙當然是不能吃的東西了,縱然他們標榜著使用友善環境的環保包材,但也不能否定那是用油墨印刷出來的彩色。
帕迪看著眼前模樣無辜的歪著腦袋的青年,看著簡直像什麼東西都可以往嘴裡塞的大寶寶,帕迪看著眼前被自己搶走的巧克力,到底是沒有還給對他,只是略帶遲疑地詢問著。
「你是只吃紙質包裝的包裝,還是連塑膠的都吃?」
儘管問完之後他頓時感覺自己這個問題有點傻,但他實在好奇他這樣的吃法是不是有什麼樣的差別,別是有什麼異食癖?但他沒有印象上一次他吃了
燕麥能量棒的包裝還是他沒注意到?
對方沒有將巧克力歸還,而是露出與他相仿的疑問表情。他想了想,從口袋拿出第二塊善良的巧克力,遞給喜鵲。
「……可以給你完整的?」
誤解了帕迪想吃一整塊,他認真地提出交易。
淡藍色的腦袋瓜輕輕晃動,他的口吻稀鬆平常:「小田島說過,塑膠包裝不能食用,能量棒要拆開吃。」
半晌,他拉開外套拉鍊,從內側的暗袋,掏出一本褐色絨布外皮的
筆記本,翻至第六頁分享,「這裡有寫。」
看著送過來的第二塊巧克力,帕迪看的是很無奈的一笑,幾乎都想要嘆息的輕輕摸了摸他的頭了——而他也不由自主的這麼做了,他用空著的那隻手(那隻手本來應該拿著馬克杯的,但因為剛剛的驚訝,所以已經掉在雪地裡陷入半個杯身了)輕輕順了順那淺藍色的髮絲,好像在摸摸搞不清處狀況惹禍的小孩似的。
「我只要你剛剛分給我的這半塊就可以了,你的這一塊跟這吃了一口的半塊你都留著,但請不要再吃包裝紙了。」
他將缺了一口的半塊巧克力與完整的一塊都放回他的手中,但就好像是作為交換,他手中得到了一本摸來柔軟的褐色筆記本,他不知道小田島是誰,但那聽起來像是照顧他的人,也許是家人嗎?帕迪看低頭看著手中的筆記本,內文是由三種不同語言書寫的,日文、英文與中文,字跡相當的端整,帕迪只撿了他看得懂的字句細看。
「我可以看看其他頁嗎?」
略為低沉的嗓音溫和輕柔的詢問著,腦中漸漸有一個想法在成形,但他還是有些不太確定,帕迪柔和的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好。」髮頂傳來輕柔的順撫和觸碰,看向他的目光,帶著些許無奈和關切,而他未能全盤理解緣由。
做錯事了嗎?他想,但似乎又不是這麼一回事。有時候,森崎小姐也會露出相似的表情,輕拍他的頭髮。
甜食與筆記本達成奇妙的交易。指尖不熟練地撥開包裝紙,露出一小截巧克力,便迫不及待地咬下、品嘗。
他鼓著腮幫子點頭,似乎並不介意。
那雙住有太陽的雙眼,細細閱讀,像要將紙頁上浸潤的水氣都曬乾,讓文字中寄寓的溫暖與擔憂,皆能甦醒。
看向對方的認真與溫和,他緩地眨眨眼,止住繼續啃咬巧克力的動作,勾起一抹可謂孩子氣的笑顏。
「嗯,我想看帕迪的字。」腦袋瓜上下點動,思索半晌後,他又啟齒補充,「不過,小田島會檢查,可以嗎?」
在他出行以前,男人推著眼鏡耳提面命,叮囑諸多事宜,其中一點,包含要把筆記本安然帶回國,不得遺失。
--上面多出新的字跡,想必會讓小田島很驚訝吧。
或許是因為注意力放在對方身上,巧克力並未食用完畢,而他也在這時,發現將包裝紙留下的好處。
「嗯。」他自然沒有帶筆,即使有,在這裡書寫也不是個好主意。將餘存的糧食放回口袋,首先邁開腳步。
「你的熱可可……也許要重新加熱?」他想:他打斷了對方的夜晚,也讓室外的寒氣,得以趁隙鑽入杯裡的液體。
「或許是需要的。」
聽見八尋透的問話,帕迪這才想起來被他掉落在雪地裡的馬克杯,他彎腰將那杯子拾起,只見還剩下三分之一的可可,似乎是因為這極寒的天氣而凍結了,就算他將杯子放平,杯中的深色依舊是傾斜著的,他眨眨眼,笑道:「不過沒關係,室內有暖氣,靜置一會兒後他就會融化了。」
「我們先進去吧,不得不說,南極的夜裡可是比白天還要冷得多了。」
看著對方白皙的臉上被凍得紅紅的臉頰和鼻頭,他想自己也是不遑多讓的,他笑彎眉眼,跟上了八尋透的步伐,感受著敞開的大門裡洩漏出來的暖氣,溫暖的好像手中的可可也馬上就融化了,走至櫃台借了一枝筆後便抵達了櫃檯後方的交誼廳,深深的夜裡,交誼廳很安靜,帕迪看著大片落地窗撒落的月色,笑道:「我們坐在那裏吧,雖然月色會讓人瘋狂,但還是讓人不捨得不去欣賞。」
「那就好。」點點頭,看著半凝固成巧克力狀的熱可可,他後知後覺地想到,剛才應該替人撿起杯子。
室內外的溫度差異,讓他微微瞇起眼。落地窗柔化了月亮的搶眼,為交誼廳的桌椅,鋪上一層柔軟的毯。
「嗯,不是每個夜晚,都能有月光作伴。」同意對方的提議,順勢提出請求,「我可以看著你寫嗎?」
他想用雙眼紀錄字跡成形的過程。
體貼的暖意僅落在自己身上。
他偏頭想了想,將足夠寬大的毛毯張開,如伸展翅膀,將對方為他包裹的羽翼,亦輕輕披向身側的帕迪。
不同的字跡緩慢落筆,與先一步勾勒的文字跳起雙人舞,而絲毫沒有受制於時差。是有別於端正的優雅從容。
「……你的字很好看。跟你很像。」直至笑顏繪上,他才輕輕開口,可他不太理解笑容與報酬的關聯性。
狐疑的指尖朝向自己,疑惑不成字句。
身上落下的柔軟是青年無聲的溫柔,帕迪笑著,稍微拉了拉毯子的一角,比免來人的好意滑落了去,在八尋透的嗓音響起後,帕迪這才也暫且將筆尖遠離的頁面,等待墨水乾透。
帕迪望著八尋透的疑問與指尖,看著對方迷惑的模樣,他又是笑得眉眼彎彎,忍不住伸手輕輕摸摸那淺色的腦袋瓜,略為低沉的溫文嗓音依舊溫和且平穩地緩緩道著,就像是在教授著因為課業而疑惑不解的學生。
「有時候對一些人來說,無形的報酬遠比實質的報酬還要來得重要的多。」
帕迪輕輕摸著手中的小冊子,看著上面那位名叫小田島所留下字字句句的關心字跡,他溫聲的道著:「如果我撿到了這本冊子,看見了裡面的內容,我會想著一定要把他還給你,這是一本很珍貴的冊子,如果我能夠看見你露出失而復得的笑容,會很高興的,比起拿到相對的酬謝我會更高興。」
「你對小田島而言想必是一個重要的人,你對他亦然嗎?」
視線從端正的字跡上挪開,帕迪望向了八尋透那雙棕色眼睛,溫聲的詢問著,雖然他不太確定小田島這個到底是姓氏或是人名,如果是姓氏的話,他與八尋透又是如何連結在一起的呢?
帕迪想起了在他失去父母後最艱困的那段時期,不同姓氏的人們對他的照顧,也想起了那與他有血緣關係但不同姓氏的
伊夫力先生,他想,即便遭遇過什麼的八尋透如今依舊顯得如此純淨,想必也是身邊有著不少溫柔善良的人的幫助吧。
如果不是接受到過那些善意,帕迪其實也不敢保證如今的自己是否還會是如今的模樣。
髮頂傳來輕撫。他看向對方,總是有問必答、諄諄教誨,不疾不徐的語調讓他做出猜想,「帕迪是老師嗎?」
「……即使無法得到利益與實質的酬謝,也沒有關係?」因好奇而將頭傾向一側,「那麼,你很溫柔。」
目光落及紙頁,來回巡視於兩道字跡之間。
不只一次,他曾在南極想起那個人的身影,「……他是,我的『舅舅』。一直……很努力地照顧我。」
帶著淺笑,他說:
「他是,我感謝著,並且,不希望他受傷的人。」
放在膝上的手輕輕收握,聲音和月光一同輕緩降落桌面。他很清楚,當小田島望向他,曾不只一次被什麼所刺痛。
他找不到藏在他身上的刀。
因而,他舉起相機,阻卻他們之間的對視。他與小田島無法成為真正的家人,可他永遠會將一個位置,留給對方。
「啊,我確實是個老師。」
聞言,帕迪溫文一笑,道:「不管是利益或是實質的酬謝,就算在別人眼中那是很重要的,但對我來說,我並不是特別重視這些……又或者說,當我認為那是重要的,你也可以將之當作是對我來說實際的利益與酬謝,因為那些會讓我的心情變好。」
收回了手後,帕迪靜靜地聽著青年淺笑中緩和的嗓音,像是輕淺的月光落下,輕輕悄悄地為黑夜裡照出路般直指通往他真心的方向——聽他這麼說著,帕迪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他的祖父,伊夫力先生,想到連自己都不擅長照顧自己的人,盡力的照顧了自己。
想到那些沉默的,破碎的,充滿疼痛感的記憶,即便留下了難以抹滅的傷痕的痕跡,但他想著自己對他是有愛的,儘管直到最後自己似乎依然無法改變他的決定,自己也無法成為他活下去的理由,儘管……
相較於他曾遇過的『老師』,帕迪與他們相仿,卻又不盡然相同。因為,在對話的每個當下,對方和他都是一樣的。
他們浸染在同一片月色中,感受著類似的想法。
「……聽起來,你更重視,情感的富足跟收穫。」無法議價、計量,無形卻又有重量的一切。他心想。
聆聽著、思忖著。
『曾經』存在,或許現今已非的那個人。
他伸出手,覆上對方撫過他髮頂的手,輕輕拍著手背,「……祖父。那是,帕迪很重要的,家人吧。」
「生有起始,但只要銘記、只要想念,便會存在。」這是他的想法,他垂下栗色的眸,輕聲喃喃。
「謝謝你,告訴我。現在,我會與你一起記得。」
--那麼,他便會永遠存在。陪伴著你。
「那是因為你是個好老師。」彎眸而笑,這令他看起來有幾分孩子氣,他說:「你總能引領我找到解答。」
--每杯可可,皆有其獨一無二的意義。
想要吃掉、想要獨佔的慾望依然存在。但他明白了、意識到了,於存在和結束之間,他選擇的是記憶。
收回輕撫的手,他放在心口,莞爾。
洋溢於紙面的秀麗字體,書寫著真摯。
落筆的墨,勾勒出兩人共同經歷的一切。
回憶裡的鯨,帶他溯回最初的相遇。那個在大石前,為企鵝帕帕擺拍的身影,那道素來溫柔的嗓音。
「帕迪,我也很高興認識你,很高興我向你搭話了。」他認真地望向對方,望向在彼此之間,結識的友誼。
「離開南極以後,我能繼續聯絡你嗎?」他用指尖在空中,比劃著一個環形,「就像莫比烏斯環。」
「--如果有人想把環剪斷,我會把剪刀搶過來。」思考半晌,一臉認真的表情,道著幾分稚氣的發言。
那是發自心底的純粹感受,亦是他想許願、想盡力完成的事,和帕迪產生的友誼,沿伸到離開南極的未來。
頷首,同樣在紙面,留下對方提及的資訊。字跡雖則飄逸如畫,但並不會影響閱讀,仍能辨別內容。
輕輕吹氣,吹乾上面的墨漬,他將紙張從手冊撕下,順手摺成一艘簡單的紙船,唇邊含笑,放到對方面前。
他說:「這是我們一起搭的
賞鯨船。」
「--我喜歡這個名字。」他跟著莞爾,彷彿從對方輕快的笑意中,望到一條蜿蜒向未來的長河。
每當他看見帕迪繪上的船,都將想起初遇的記憶。
「新罕布夏州--我第一次聽說。聽起來……是個很美的地方,一定能拍到許多照片吧。」眸光閃爍著嚮往。
「……假如,你有一天來日本,我想帶你去看櫻花。」忽地想到什麼,他說,「那和你很相似。」
優雅、溫柔--堅韌的『吹雪』。
「這艘小船會永遠在我心底停泊的。」
看著青年臉上的笑意,帕迪笑的溫柔,人生在世,能夠遇到一個明白自己內心所想,感覺所感的知己本就不易,因此人生有幸,能夠在碰到這樣一個他,他該是如何珍貴的細細珍藏在心中呢?
「那是很美的地方,春天的園裡有盛開著粉白的蘋果花,夏天連綿山谷的綠意,秋天楓紅滿天如同緋色晚霞,冬天白雪皚皚鋪滿了大地——四季皆有讓人難以忘懷的景色,你的眼睛會看到許多美好。」
略為低沉的溫文嗓音溫柔地緩緩道來他所在家園的美好,他凝視著那雙栗色眼眸中的嚮往,笑意明媚在琥珀裡,他輕柔的笑道:「會的,雖然還不知何時,但我肯定會動身前往日本拜訪你,我想看看在你口中,那與我相似的櫻花是何種模樣。」
他輕輕閉上雙眼,讓那溫柔悠揚的嗓音,同這瀉了一室的柔軟月色,將他環繞,引領他想像,四季更迭的美麗景緻。
春見花開、夏迎新綠、秋遇晚霞、冬逢皚皚。
這如詩如歌的風景,他殷切地盼望與期待,與之相會的那天,他不由得揚起唇角,懷揣屬於攝影者的信心。
「我一定會去的。我很期待,看到你所熱愛的一切。」
他說。為這份特殊的友誼,許下沒有時限的應諾。
留意到拆開包裝的提醒,他不由失笑,想到帕迪方才驚得連杯子也落到地上,他想,他會以此記得這份關心。
而關於食用的說明,倒是讓他垂眸一愣,陷入沉思。
嚴格說來,他並沒有遵守小田島的指令,為了獨佔、為了不使消失,他『吃了』Allen,還『吃了』不只一次。
「……只要對方喜歡,就可以吃嗎?」
他不太明白『戀人』的意涵。好學的孩子,向總是耐心的老師求教,「帕迪,你也會吃下自己的戀人嗎?」
「唔,當然也要你喜歡,雙方彼此都同意後才能吃,只是這個喜歡還有分很多不同的喜歡。」
帕迪輕輕撫了撫下頷的線條,他看著疑惑不解的青年,淺淺笑著:「有的單純只是追求一時的愉悅,但那只要建立在彼此都有共識之下也未嘗不可,只是你更疑問的還是戀人的彼此吧。」
「我會的,甚至我還挺喜歡的。」
帕迪淺淺一笑,他不久前也確實實質意義上真的吃了,帕迪將冊子輕輕闔上,交付到八尋透的手中,他看像那雙栗色的眼,有的只是疑問與好奇,透過這本冊子,他可以理解對方為何如此,對某些事情好似一張空白的紙張,畢竟這些如果沒有人教,他大概也很難去知道吧?畢竟也許光是交會對方日常與生活上的常識,他的舅舅就耗盡力氣了。
「透,你認為什麼是戀人呢?就你目前的理解?」
帕迪溫文的嗓音溫聲反問著疑問的他。
……原來喜歡,是如此複雜的一件事。
看著對方堅定回應的模樣,他不禁好奇:這份想要食用的心情和慾望,是每個人都會擁有的嗎?當中又有何不同?
細眉蹙起,他將手冊接過,輕撫封面:「……戀人應該是,相互愛慕的兩人,想攜手度過長久的關係。但--」
「我不明白『愛』是什麼,我……沒有這種情感。卻還是產生了,想要永遠獨佔某個人的,念頭。」
「我覺得有的時候,當你清楚的認知到自己不明白某種感情的時候,也許你就已經踏足在理解的門口,只是你還沒有得到哪把鑰匙。」
帕迪看著身旁的青年皺起的眉頭與疑問,他溫柔的輕語著:「你看過愛,就像是你手中的那本手冊,他也傳遞著你舅舅給予你的愛,還有日常裡更多的,你看過,你只是還不理解,所以不明白,就像是說的,戀人應該是相互愛慕的,並且想要攜手共度長遠,也許對你來說現在的理解可能只是字面意義。」
「但我覺得不需要著急,聽你說的,你現在已經產生了念頭——想要獨佔某個人,這也是一種愛,只是不是屬於與家人,不屬於舅舅與侄子之間的愛。」
帕迪溫文的嗓音溫溫柔柔的道著,像是緩慢流淌的月光河,輕柔淌過而涓涓,「想要攜手共度永久也是一種獨佔,想著他、念著他,希望永不分離,所以你手中已經有鑰匙了。」
聲音似水,似溫柔的月光長河,蜿蜒流入泅於困惑的心扉。他靜靜地聽著、想著,低垂的頭慢慢抬起,緩地眨眼。
是的。愛。他確實看過,也感受過。
儘管小田島總是習於否認這些,在南極,當他看過的人越多,將越多互動的身影收進鏡頭的捕捉,他便能知曉。
--他只是猶不明白,該如何才能像他人一樣,理解愛、珍惜愛、擁抱愛,然後,將之訴諸於口語跟行動。
「……謝謝你,帕迪。你今天教會了我許多。」
他將手於虛空中收握,像是將無形的鑰匙攢緊。倘若獨佔也是愛的形式,他想,總有一天,他能夠真正釐清。
屆時,他想要將同樣的愛,回以那些,不斷以愛滋養他、灌溉他,讓他感受到溫暖的,難能可貴的人們。
他輕聲說,「我想要努力,踏進那扇門。」
「不用客氣,你也讓我重新體會到這些感情是該如何珍貴的,重新體會後,又再度能夠獲得更多,學習總是沒有止盡的,對於愛與情的學習也是一樣。」
帕迪看著八尋透的動作,好似抓住些什麼,他只是溫柔的笑著,伸手握住了那隻手,輕輕地拍了拍,柔和的嗓音道著:「你會發現到,有時候你以為這份愛的感情已經滿了,已經太多了,但總會在某個時候發現他仍然會繼續溢流,滿漲,然後將自己給淹沒,也像是前行的道路上無數的門,你以為這扇門是最後,但永遠還會有下一扇門。」
「門會有一扇又一扇,儘管愛之中,也不全然都是幸福的,他依然會穿插著困惑、生氣、障礙、悲傷或是痛苦等等讓人不是很愉快的感情,但只要你願意,你會一直拿到鑰匙,然後順利地越過那扇門,抵達下一扇,即便其中有一扇門是荊棘,但你會發現,當打開門後,門後是花團錦簇。」
順著聲流彎成的月光長河,他如乘坐在一葉小舟,晃悠著輕柔的弧度,與名為愛的河域相連,前方盡是未知。
無數的鑰匙、無數的門扉、無數的情感、無數的可能。
「……帕迪,謝謝你,讓我意識到這些。」再度致謝,唇邊盈著輕柔的笑意,「是你讓我看到,門的雛形和輪廓。」
他不明白的事物還很多。可他何其幸運,遇到一個願意傾聽他的困惑,為他排憂解難的老師與友人。
高掛夜空的月色,沉著依舊,以溫柔的守望和凝視,在友善的距離之外,陪伴他們度過閑然恬靜的時光。
於此之後,也許是加熱的可可;也許是更多輕鬆、隨意的漫談;也許是互道晚安後的別過,皆有可能。
在這條徜徉向海的長河裡,相識、相惜、相知。
無論此時此刻、抑或天各一方,這份情誼皆然。
謝謝帕迪中再次陪伴龜速的我,跑完了長長的交流
跟教授交流,成長的不只是八尋透,我的內心也深受滋潤與溫暖,真的好謝謝教授每次都對某巨嬰那麼好
不論是書寫在手冊上的一句句提醒跟回應也好、對茫然的八尋透予以提點跟循循善誘也好,真的是被感動到連話都說不好了,忍不住想說,帕迪中怎麼有辦法這麼有深度又情感豐沛呀!
跟教授的所有交流都好喜歡,都在八尋中心中留下深刻的記憶跟影響,謝謝溫柔的教授願意分享這麼多,很高興能聽教授提起關於家人的事,好喜歡把對愛的理解跟學習,比喻成門跟鑰匙的說法,也好喜歡教授被吃紙的某人嚇到的可愛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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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帶來幸福的喜鵲!謝謝最好的帕迪中!愛您!
南極跟八尋大寶貝最後一篇的交流超級大爆樓中,但真的是交流的好快樂,也都彼此交流對他們來說很重要的,貼近內心的話談....真的是好好喔...........好好笑在私噗已經呱呱太多了,現在一時間反而不知道該多說些什麼,教授想對八尋說的也都是我想說的。
兩個人相知相惜著的心靈之友,是在月色下流淌著的兩道月光河流,匯集成川,交換著彼此著想法與情感,一且都顯得是如此的美好,恬靜的是晚風吹過,也在月光河流上吹起的點點的星光燦爛......
樓上的你怎麼寫這麼快(爆笑)
ph94125:
我第一次居然慢了一步(是要爭什麼)
好好笑,一時腦袋都忘了要說什麼,只好大聲說
我愛你了(好)\
門跟鑰匙的說法也是教授學習過後的經驗,把這個說法傳到了八尋寶貝的手中囉((我們傳承了(好(((ㄅ要不正經
elllaa3375:
哼哼……想不到吧……
我可是拚了我這條老命的使勁打字喔……(到底在爭什麼?)
一定是因為您連這裡也寫得好認真好用心,我只是在鬼吼鬼叫而已,總而言之我也非常愛您
沒問題,八尋透收下了,從今天起他就是開門大師(ry
ph94125:
ㄍ喔,快要被你笑死了WWWWWWWW結果笑到後面文謅謅內容都忘詞了(好)
我要跟著八尋的屁股後面去看他的每一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