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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手機就看到臺文館文學金鼎獎的獲獎名單,裡面很多作品都是老面孔的作家(意即他們已經獲獎無數,實際上不差這份榮譽)。但金鼎獎本來頒發的對象就是這類的作家為主吧。每次看這種臺文獲獎名單,我都會覺得我好像不是臺灣人,因為我的生活記憶與我父母的生活記憶,以及我對於臺灣的感受,跟這些人多半落差甚鉅。
其實如果按照臺文系的標準,我看的臺文作品可說是少之又少,果然還是只能英美文學路線走下去?
我覺得兩邊的思考方式有文化落差,畢竟有些臺文作品的作者,從小是被中國文學陶冶長大的,我則是英美文學。我連其他文化層面都受西方影響居多。
之前看到任天堂再版了一款輕度色情的遊戲,該遊戲在歐美受到好評,但臺灣很多人玩得滿頭問號,又說有一些希羅神話、新舊約聖經的哏他們不明白。這才發現有時候我之所以能對歐美的某些言語和故事會心一笑,完全是因為我理解他們的文化背景,可是對於許多臺灣人而言大概完全不是如此。同理來說,不少臺灣人或許能夠理解一些中國文化背景影響的言語和故事內容,並體會其中的精妙,可是我完全看不懂。
然而一切最大的問題在於,我又是以中文字書寫故事,而我所在的環境則是臺灣這塊土地。
轉念一想寫就寫,管那麼多。得不得獎這種事,本來就不應該是創作的初衷。
當我私下大聲疾呼去中國化的時候,或許對於某些人而言,我想去掉的就是他們的全部。我之所以能不痛不癢,僅僅是因為我的成長背景之中毫無中國文化影響的痕跡。之於我無關痛癢,然而對於他們至關重要。可是我真的覺得臺灣文壇被中國文學綁架的時間過長了。
阿公(媽媽的爸爸)是位昭和時代的臺灣人。他流著臺灣人的血,然而卻長著殖民母國義務教育薰陶的日本之心。阿公一生未曾票投國民黨,他很早開始便不相信中國人了。拿過美援的米袋,卻不曾享用過任何中國人聲稱曾帶來的好處。
「光復」當天,仍然非常年輕的阿公跟著民眾們一同在海港邊圍觀歡迎中國人,可是登島的中國人竟是那般骯髒,全身上下都是跳蚤、破鍋爛蓋背在身上。他們將水龍頭插在牆壁上,大聲斥責為何沒有半滴水流出來;又以豺狼虎豹的眼神打量著這片島嶼,不久的以後,他們將會以新殖民者的姿態,劫掠這片土地。-
-從那時候起,阿公知道他是日本臺灣人,而這些外來者是中國人;可是當時所有人都還不知道,怎樣才能毫不歉疚地、光明正大地做一名臺灣人。當時的群眾以為他們迎來了久未相見的同伴,殊不知那是血的前兆、惡的開端。阿公穿著木屐躂躂躂地回到歸處,對於這座島嶼將來的命運一無所知,也不曉得不久之後,就連穿著木屐的自由也將被奪走。
父親的父親據說也是一名日本臺灣人。他曾家財萬貫,甚至參選過地方代表人物;晚年卻散盡財富,並且早逝缺席。父親的學生時代有一半以上的時間沒有父親的影子。然而父親記得小時候當他沒穿拖鞋便四處行走時,他的父親是如何憤怒,以體罰的方式懲戒他沒有教養。-
-所有的日本臺灣人,在新一批殖民者抵達之後,很快便紛紛噤聲了。他們只能在大門深鎖的家園內偷偷告訴子女,日本殖民時代的環境衛生、社區治安有多麼穩定,他們不曾像現在這般擔心受怕。中國人的殘暴使得他們懷念起過去的殖民者;狗去豬來,有人說,然而比起豬,家戶多半更加歡迎狗。
父親的父親散盡家財後,勉強繼續經營著一家藥局。妻子、前妻與現任妻子的孩子們,他們的此刻與短期的未來,全都仰賴藥局的生意。動盪的社會下該如何保全平凡的幸福?中國人提著槍桿進藥局,將瓶瓶罐罐全部掃落,一毛錢也不給店主,揚長而去。權力的濫用、獨裁的復辟、階級的形成,此恨竟綿綿無絕,血流第三代仍然未有和解。
父親說,過去黨外的宣講場子,民眾是將錢一綑一綑丟上講臺的。無處可去的怨恨與不甘受辱的尊嚴,再度激起臺灣人追求自由的念頭。這百年的追求充斥著血與淚,至今尚未走進最初的願景,可是已經盡可能地靠近了。
對我而言,從殖民與被殖民的那一刻開始,才有臺灣文學。因此我無法體會所謂「外省」、眷村文學之美,亦無法與其中的鄉愁與離散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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