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定交流】with a_amber

十時過後至凌晨二時,仍是極光最有可能現身的時機。
latest #48
名字的交換如同一個轉折點,穩固了彼此間更為密切的連結,他們持續在SNS上熱絡,極光活動後日談也成了佐佐木的開話之一,艾許在回及此事時也坦言,那天他還未能如願目睹極光的真容。

「也許今晚也是個好機會。」佐佐木在SNS上如此說,這也是一個邀約。
渡假村的公告板上已列出今日的最佳觀測地點,而那地點,恰恰就是餐廳。

此刻,結束早晨的行程後,佐佐木向造桑交代了接下來的安排,隨即站在餐廳門側等待,雙手悠然插在大衣口袋。
那日與造桑共度的時刻,他們的確有幸見證了那片極光的流轉。
而今日的夜空仍有它的魔力,他相信這也是個值得把握的契機。

他無意讓這個機會輕易溜走。


  艾胥黎其實沒那麼在乎有沒有看到極光。

  他不是會因為壯麗美景豁然開朗、至此轉念的正向人設,現代物理學及天文學對極光早有詳細的解釋,他不認為帶電高能粒子與原子碰撞產生的發電現象有任何浪漫因素可言——換作是超級英雄漫畫,他們很有可能會誕生出下一個超級英雄。可惜,事與願違。

  但即使艾胥黎再不浪漫,也很難回絕隆之的好意。細心的老師顧慮他人的感受,甚至事前做了功課,選定日期想共同見證這南極必賞的特色之一。考慮到這可能是一生一次被朋友邀請賞極光的經驗,艾胥黎答應了。

  他依約前往餐廳(其實也只是離開別館房間來到主棟),卻遠遠的就看到隆之站在門口等候。他看了眼手機確認沒有記錯時間,才後知後覺的快步上前。

  「晚安,隆之。讓你久等了。」

「艾許。」他將手從兜裡抽出,側過身迎面向快步走近的艾許,「晚安,我也才剛到。」

他稍稍環視了餐廳內的情況,又轉頭朝對方微笑,
「走吧,我們也先找個靠窗的好位置。今天有什麼特別想吃的?」內有不少旅客已經落座,正如預告,他們也在等待那也許會現身的奇景。

「主廚這週也特別向我推薦波爾多左岸酒莊的名釀,說是這裡少見的好酒,想一起試試嗎?」顯然,廚師已經徹底了解這位旅行者的愛好。每當見到佐佐木,總會熱情地推薦一瓶新的好酒,佐佐木也不忘在此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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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沒入座就要直面兩個問題,艾胥黎每次都要重新適應佐佐木的沈穩及體貼。

「我還沒想好⋯⋯也許是牛排?」身為美國人他只有這種無聊的點子。同佐佐木一起步入了餐廳,艾胥黎發覺今晚人多了一些——畢竟能在有暖氣的室內觀賞到壯麗的極光,任誰都不想要錯過吧。

  所幸還有幾個臨近窗邊的座位倖存,他們很快的選定了目標並入座。南極的餐廳採用隨點隨做的策略,毫無菜單可言,因此在還沒上餐之前艾胥黎沒辦法用任何物件阻隔視線及他不擅社交引起的尷尬。

「這裡藏酒之豐富讓我很難信服『少見』一說,不過既然你特地點名,那勢必得嚐嚐。」艾胥黎回應,酒已經成為他們繼宅之後的共同話題。

「呵呵⋯在這裡確實算不上稀有,這裡的廚師們很懂酒。」回憶起他們在南極共飲過的清酒和高品質威士忌。即使外頭寒風吹拂,這裡的酒藏始終沒有辜負任何人的期待。

「這支我前幾天試過,存貨在這也銷得很快,主廚還特地以自己的名義申請了幾支,對它也是讚不絕口。」

透過餐廳的大玻璃窗,可以看見夜幕下的空曠天地。他放鬆將手臂輕倚在桌邊,體面地與艾許對視。
「很經典的選擇。那這裡的牛排吃起來還符合你的胃口嗎?」半是探詢艾許的口味,也在心裡盤算著該點些什麼來與這一刻相佐。


  這就是為什麼田守先生會說佐佐木是假宅男——分明兩個禮拜不到,佐佐木卻似乎已經熟識渡假村的所有人類(包含員工),而艾胥黎深信,即使這裡有一個完美的超級英雄宅,他也無法自然的與對方打成一片。

「別的不說,經過你的親嚐並獲得讚譽,我想沒有說不的理由。」況且,波爾多的酒莊可不是浪得虛名,艾胥黎自詡不是什麼小氣的吝嗇鬼,但假設他有選擇權,理所當然的會選最貴最好的那一支。

「至於排餐,雖然我不知道有沒有『正宗美式』的說法,但他用乾式熟成的美國頂級肋眼牛排與我在紐約餐廳嚐過的味道幾乎一模一樣,對我而言就是家鄉味。」畢竟美國除了胖死人不償命的糖尿病套餐外料理幾乎沒有個人特色,就其遼闊的佔地版圖,吃起來味道相似的四捨五入都是家鄉味。

「正宗美式嗎?這可不簡單,我也該試試,」加上這裡供應的舶來品品質一向穩定,而多數進口牛肉也多選擇以濕式熟成的方式處理,這讓他對這些同時保留地方風味的手法感到好奇,也樂於藉此與艾許多建立一些共識。

「那就來兩份排餐,配上葡萄酒,了解一下你的家鄉。」
「還有需要什麼嗎,比如甜點?」
他稍作停頓,準備在確定對方所有需求後,再一次到櫃檯完成點單。


  艾胥黎意外佐佐木也選擇了排餐。一方面牛排這個選項既平庸又無聊,在日本料理薰陶下成長的日本人又怎麼會對這種風味單一又欠缺營養價值的食物感興趣?另一方面,這種既平庸又無聊、風味單一又欠缺營養價值的餐點被他讚為美國特色菜並大力推薦,他是不是有一點對不起佐佐木、以及大美利堅合眾國。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你也未必得嚐肋眼,如果你喜歡更緊實的口感,紐約客牛排不乏是個選擇;反之則是菲力。」因此艾胥黎做了延伸閱讀,試圖替美國食物辯護,添點多樣性及選擇性。

「我的話這樣就好。」美式牛排跟歐洲牛排的不同就在於其充滿誠意的份量,況且作為一個氣候變遷的首要受災戶,南極廚師一定不樂見他們製造任何浪費。「還是日本會有特別的餐點搭配?」

「我倒不會介意,選肋眼也是因為我確實喜歡均勻分布的油花口感。」佐佐木微笑,一如既往地感受到艾許的細膩心思。對方甚至貼心地提供更多選擇,周到地考慮到他這個日本人的背景——而紐約客也好,菲力也好,只要烤得剛剛好,都各有其獨特的魅力。

「那我覺得這樣就很好。」這讓佐佐木想繼續順著艾許個人,將選擇的重心擺在對方的喜好上,
「其實,日本料理也不見得全然高雅講究,有時候我們也吃得簡單,像是居酒屋裡的炸雞和炒麵。」想讓對方安心般地補充,他又朝櫃檯的方向望了一眼,隨即轉回頭看向艾許:「我就先去前頭幫我們點餐,好嗎?」


「我同意。肋眼是牛肉中最具肉香的部位。特別是老饕牛排、也就是肋眼上再細切的上蓋肉,那更是精華之處,與紅酒是絕配。」得知佐佐木的決策不是出於遷就而是相同喜好,艾胥黎便跟著話題繼續分享,「不過這部位相對量少,不曉得南極會不會有。」

「如果你是指唐揚雞,你們的麵衣似乎相當講究,我認為無法同日而語。」酥脆的外皮及多汁軟嫩的肉質與資本主義國家的炸雞簡直天壤之別。即使被佐佐木糾正,他還是很難一時半刻糾正刻板印象。

  聞佐佐木後續的提問,艾胥黎愣了愣——恐怕他被掃碼點餐的科技造物慣壞,讓他對協助點餐這事感到陌生。他說服自己這只是在佔位置,點頭。

「好的,我要五分。麻煩你了。」

「老饕牛排啊,那可是稀有的部位。能在這裡找到的話算是意外之喜。」佐佐木順著話題點頭,認同紅酒與精華肉部的絕妙搭配,還順帶提到唐揚的麵衣工夫,與艾許心照不宣交換著各類觀點。

「沒問題,你也可以隨時留意窗外的動靜。」接過更細節的熟度需求,佐佐木起身前往櫃檯,點餐時同與已熟識的主廚寒暄了幾句。
不一會兒,他回到桌邊,將坐位號碼牌置放在桌面上,待侍者送上餐點。

「我剛剛也向主廚確認過,現在等餐的人不多,不會等太久。」拿起已領取到的葡萄酒瓶,深紫色的酒液在燈光映襯下泛著微光,隨著傾倒的動作晃動,

「來,」佐佐木先將倒好的玻璃杯遞給艾許,「昨天我倒是瞥見了一道很明顯的藍光,也許只是時機不對而已。」


  在料理上佐佐木的知識庫明顯遼闊的多,發表起美食的來由及口味的真知灼見時總不枯燥乏味,這讓艾胥黎有某種感覺——每次與佐佐木對話交流時,他總是能夠不帶負擔的學習並增長新知。

「負責觀測極光嗎?收到。」接收到任務指示讓艾胥黎減少了毫無貢獻的罪惡感,在佐佐木起身後沒有像個無賴般的發愣或低頭滑手機,而是在大片落地窗後尋找一絲極光現象的前兆。可惜,直到佐佐木成功遣返,艾胥黎仍未看出什麼端倪。

  艾胥黎再次為佐佐木的自告奮勇道謝(他相信佐佐木能夠更準確的形容他們要的餐點),很快的被他手中的葡萄酒奪去目光,專業的倒酒動作讓他不禁想起某部以品酒為主題的漫畫,佐佐木看來甚是不乏主角風範。



「謝謝。」他接過玻璃杯,等待佐佐木的那份完成,「藍色極光通常出現在海拔最低處,是帶電氮離子產生可見光的主要顏色。只是通常顏色很深令人難以察覺,所以我想這不僅時機問題,連運氣及觀察力也是重要的一環?」

  舉手之勞罷了,艾胥黎認為佐佐木應該要更清楚他能觀察到藍色極光的成就。

「原來如此,藍色算是不太可見的帶電粒子。」這類知識並不在佐佐木的地理學範疇內,他擅於的部分則是地表現象的分布、交互作用與區域特色。面對超出專業的領域,他的目光不禁帶上興味與欽佩。
「謝謝。不愧是天文系的前學生,或許你的觀察力比我更適合來捕捉極光。」他的語氣輕鬆,不經意間把誇獎藏在話裡,然後不加修飾地流露而出。
雖然研讀天文系是從艾許的漫畫百科汲取,但此刻佐佐木更像是在真心欣賞對方的談吐和學識。

終將另一只酒杯添滿,酒液同樣映著餐廳的燈光,他接著舉起杯子,朝艾許示意,
「那就先敬你一杯,祝今晚能順利看到更顯眼的極光。」


「不,更準確的說,是因為低海拔的氧原子比較少,氮成為帶電離子主要碰撞的對象,碰撞後輻射出的光波在光譜上呈現暗藍或紫,在夜晚相較容易被忽略。」艾胥黎怕佐佐木有所誤會所以稍作解釋,以對方的陳述而言其實紅光更不為肉眼所察。

  然後他莫名的得到了佐佐木的一頓誇——艾胥黎倒不意外佐佐木清楚他的學歷。一這是在作者介紹上常提及的個人資料、二是佐佐木有讀心術。兩者交互加成艾胥黎認為佐佐木對安柏老師恐怕無所不知。

「但率先捕捉到罕見極光的可是老師,今天也得仰賴老師的觀察力及運氣。」艾胥黎實在不擅長應付誇獎,說的好像在抓寶可夢一樣。



  待佐佐木將他的杯子填的半滿並敬酒,艾胥黎才執起酒杯。像是為了因應今晚的極光觀覽,餐廳的照明設計相較日前的昏暗,幾盞如燭火般微弱但尚可照明的燈光讓酒體的色澤特別亮眼。

「那也許我該等順利賞到極光後再向你敬酒。」艾胥黎開玩笑道,低頭輕啜手中的名釀——與威士忌的辛辣不同,波爾多左岸的紅酒味道很是嚴實,單寧味濃厚,但豐沛的果香及陳年的皮革氣味令人驚豔,他滿意的點了點頭。

「你打算向我介紹它嗎?」艾胥黎問,並在腦袋裡強烈說服自己不是一個美國鄉巴佬,以免做出一飲而盡及再來一瓶等脫序演出。

「加上它的波長短,使夜晚視覺敏感度較低,你的解釋讓我對現象的原理更清楚。」佐佐木點頭,低海拔氧原子和氮離子碰撞的解釋讓他對此現象的科學背景更加明晰,艾許細緻的補充和解釋展示了他深厚的研修底蘊,令佐佐木不禁想起艾許曾提及,編劇樂願於採納他的建議——這樣的影響力並非偶然。作中的宇宙和星象理論,這些天文知識顯然早已內化為艾許的一環。

「那就先敬我們都有雙好眼力,還能有點運氣,能讓作家比我更有勝算捕捉到極光的蹤影。」他同化這個玩笑,順水推舟,化解對方的謙遜,也輕啜了一口,「當然,而且從剛剛你的表情已經告訴我你對它很滿意。」
「這支波爾多左岸的酒,來自一級酒莊,屬於單寧緊實、風格嚴謹古典的酒款。」他繼續解釋,
「而所謂的左岸,是指在波爾多由三條形成人字形的河流劃分的三個區域——左岸、右岸,這些地區的分野決定了法國波爾多紅酒的風格差異。左岸地區靠近大西洋,氣候濕潤,土壤礫石豐富,非常適合種植以"卡本內蘇維翁"為主的葡萄品種;」
「這種葡萄的特點在於它帶有濃郁的黑醋栗以及些微煙草氣息,而這支酒的特別之處在於其香氣的層次變化,初入口時是明亮的櫻桃和甘草,接著水果氣息會在口中綻放,轉而帶出成熟的黑莓和皮革的尾韻,而通常也是陳年的紅酒才會有這麼多層次的變化。」他將酒瓶舉起,輕輕亮出瓶身上的年份——1998。
「如果有興趣的話,我也可以教你怎麼從酒標上分辨左岸和右岸的酒。」


「大致就是如此。」佐佐木不愧是為人師表,理解的速度遠高於常人,輕鬆就將磚塊教科書的內容融會貫通。艾胥黎不禁讚嘆——即使他學歷不怎麼樣,但他還是更傾向和聰明人相處。

  承佐佐木的吉言,艾胥黎啜飲著酒,且聽佐佐木鉅細靡遺的波爾多紅酒介紹。舉凡地理、氣候、口味及成因,那些詳細至極的專業知識之於佐佐木如分類完善的保險櫃,隨時提領便能侃侃而談。即使艾胥黎的舌尖愚鈍、知識背景貧乏,他還是為這些新知著迷。將雙手枕在桌上,雙眼不曾離開那酒,像極了專心聽課的學生。

「原來是陳年的卡本內蘇維翁?我已經能想像它與肋眼牛排多麼絕配。」不論是年份及酒種艾胥黎都略有耳聞,但經佐佐木講解及真正品嚐後才深刻理解其過人之處,「當然有,麻煩老師了。」

「除了先認明是產自法國之外,波爾多的酒瓶多半有個明顯的"肩膀",這個形狀本身就是辨認的線索。」見艾許聽得專注又捧場,佐佐木索性放慢語速,他指了指酒瓶上的標籤,繼續補充。

「至於左岸和右岸的區分,從酒標上可以判斷。右岸的酒一般會有Saint-Émilion或Pomerol兩個字,只要波爾多酒的標籤上沒有這兩個地名,大概率就是左岸的酒了。」

「這樣一來,你也可以算是波爾多的行家了,以後要是不小心喝到好酒,也能向你的朋友秀一把這招。」


  肩膀?就著佐佐木手指的比劃,艾胥黎才從中覺察不同之處——實不相瞞,在酒種上更偏好威士忌的艾胥黎以為大部份的紅酒都是高肩瓶。

「Saint-Émilion跟Pomerol代表右岸,其他高機率來自左岸,知道了。」艾胥黎重複了一次那兩個地名方便留下印象,不過比起這個,「隆之什麼都懂」的這個認知更是深刻的刻畫在腦袋裡。

「這確實是不錯的餐前話題,老師的傳授會讓漫畫家看起來更有格調跟品味。」雖然前提是他有朋友,否則他更寧願在公開場合當個啞巴。

「漫畫家本就是以觀察力見長的,很高興能替你的工具箱多添一把趁手的工具。」
「兩位貴賓,久等了!這裡是為您準備的排餐。」話題剛巧到一個段落,侍者嫺熟地端著兩道熱氣蒸騰的排餐盤,出現在你們桌前。
佐佐木微微抬手,先示意艾許的方向。
然後他才從侍者手中接過最後的排餐,遞回號碼牌,並伴隨著一個恰到好處的點頭致意。

兩道豪邁下爐的帶骨肋眼牛排散發著撲鼻的香氣,牛排表面覆著主廚精心調製的醬料,像是點睛之筆般將肉香提升到另一個層次。

「看起來很棒,我們就開動吧?」


「當然好。」

  艾胥黎拿起刀叉分屍起那塊目前色香俱全的牛排——這讓艾胥黎想起了他們的初次見面,在廚房的中島共享南極版日式料理。那回想起來歷歷在目、恍若昨日,實際上也確實是不到一星期前的事。其中最令艾胥黎意外的是,能夠與人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建立能相約吃頓飯的情誼,換作往昔簡直是無稽之談。

  與佐佐木的相處模式可說是自然而然。他不用耗費心神去表現的像個他人理想中的漫畫家、也不用擔憂他的沖天宅氣會使人退避三舍。他聽他想聽的、說他想說的,能夠沒有一點芥蒂。他喜歡這樣。

「雖然說美國最常見的牛排醬應該是A1或Heinz 57,這佐醬明顯高級的多了,但『正宗美式』還和你的胃口嗎?」

佐佐木同將一塊切好的牛肉送入口中,肉質的細膩與韌性在口中交織,並伴隨著乾式熟成特有的堅果香氣,在口中層層綻放。
特調醬料的味道亦是驚喜,它不像 A1 那樣突兀的酸,也沒有 Heinz 57 的甜味那麼明顯,而是一種內斂的優雅,恰到好處地襯托出牛肉的原味。

「恩...現在我知道,為什麼它能贏得美國人的青睞了,醬料奠定了重要的記憶點,又不會遮蓋肉質的本味,主廚很懂門道,這確實很正宗。」

他心中默默推敲這道牛排背後的工藝,越發佩服廚師與整個後廚團隊的技術與心血。
特別是在這樣一個遠離文明的南極(?)渡假村對牛肉的運輸與保存顯然下足了功夫,讓這些肉品即便歷經重洋,也能保持應有的頂級狀態。
「那這幾天過得怎麼樣?有去賞鯨或看企鵝嗎,艾許?」他先分享起個人旅途中的趣事,意在鼓勵艾許也分享自己的體驗,

「有幾個團隊在船上遇到了成群的座頭鯨。我和造桑運氣也不錯,不遠處就望見了巨型藍鯨和冰川崩落的景色。」

「當時甚至有幾個學生遊客興致勃勃地放起了《我心永恆》當背景音樂,不過信號不太穩,音樂時斷時續,反倒讓那原本應該浪漫的場景變得有些滑稽。」


「乾式熟成的牛排因為保存方式能讓保有更多的油花及肉汁,那兩款牛排醬會過於喧賓奪主,這味道相對清淡的調料反而襯托出了肉香,我很喜歡。」烤肉恐怕算是他唯一自詡理解的料理,艾胥黎又再嚐了一口,目前的南極料理未曾讓他失望過。

  艾胥黎輕啜了口紅酒,果香濃厚單寧嚴實的波爾多左岸葡萄酒與牛排簡直再貼合不過——他甚至搞不清楚這是渾然天成的美好意外,還是佐佐木刻意為之。

「鐵達尼號嗎?聽起來不太吉利啊。」對艾胥黎而言這顯然不浪漫,乘船時他有百分之七十多時間在確認航道上有沒有冰山或暗礁。「我們的賞鯨船看到的是成群虎鯨,他們可能把船當成某種長相怪異的魚,和它較勁了起來,後果自然是把大部分的旅客濺的全身濕。」現在聽來好笑,但在海上時著實令人崩潰。

「我也同意你對醬料的看法,是恰到好處襯托出了牛排的滋味。」

「虎鯨啊,那場面聽起來可不輕鬆,你當時受涼了嗎?」
這事也不過是幾週前的經歷,讓他不禁又多問了幾句關心。
而對於艾許的感想佐佐木向來樂於傾聽,見他比初見時更放鬆地分享自己的想法,也不由得感到欣慰,他默默欣賞著這樣的轉變。

「呵呵…學生嘛,能理解他們因為這種場面而感到興奮,想藉此找點樂趣。」他隨意地笑了笑,腦海中浮現幾個學生的模樣。

「像造桑是為了作品巡禮來這裡,其實,我這趟旅行也有學生的託付。」
「你知道嗎?我們乘坐的這艘賞鯨號其實是某部漫畫中的原型。」


「幸虧工作人員早有準備,第一時間就遞上了熱毛巾,才沒當場凍死。」濕的更嚴重的甚至還有換洗衣物能夠替換,艾胥黎說不清這究竟是工作人員經驗老道還是預謀犯案。

  至於看見水生生物及一望無際的海洋而感到興奮一說,艾胥黎倒覺得還好。確實有人說過他在學生時期是早熟(厭世)的過份,但那僅僅是因為端在他面前的不是超級英雄、外星人,或者宇宙飛船。

「是嗎?這個我倒是不清楚。」日本的漫畫主題五花八門,不過他還是因此感到詫異,「他請你幫他拍照之類的嗎?」

佐佐木輕輕點頭,「那還真是多虧他們事先料到了,不然恐怕麻煩不小。」

他又將牛排切下一片,為接下來的話語積蓄餘韻,
「是的,他還特地叮囑我要對準整體和船身的細節,各個角度都不能少——因為這是他最喜愛的郵輪號。」

「不過呢,作中這艘船的故事說來也不太吉利。」

「這是一部機械巨獸類型的漫畫,故事裡,這艘船成了機械人的突發武器,最後,機械人用船猛擊在巨獸身上炸裂開來,就成了作品裡著名的經典名場面之一。」


「哦⋯⋯這樣啊。」艾胥黎趁著佐佐木說話時切起牛排,當對方描述起那轟轟烈烈的名場面時,叉中的牛肉不合時宜的落入了盤中,發出吭的聲響,搭上艾胥黎傻眼的表情不謀而合。

  ⋯⋯早點知道的話我就不會搭了。艾胥黎想。

「不過聽起來,你跟你的學生之間感情真不錯。」重新叉起那塊牛肉,艾胥黎也在對話中重新尋找切入點。並不是說對漫畫本身沒有興趣,而是日本的漫畫太多了,真要逐一擊破絕非易事,有一兩個名作被他錯過還算情有可原。況且,單就現在他對於佐佐木與學生的關係更有興趣——他挺好奇以傳承精神為己任的佐佐木會用什麼方式傳授知識及與學生共處。

「哦,抱歉,嚇到你了?」佐佐木嘴角微揚,「這個故事是有些突兀,難怪你會有點措手不及。」又將下一塊牛肉送入口中,配上紅酒讓味道在口中舒展。

「感情不錯啊⋯比起感情,更像是一種他們對我的信任吧。要說感情不錯的話,還得看是哪一天。」他謙遜得笑了笑,
「學生就像潮汐,有時候親近得像海浪拍岸,有時候又退得遠遠的,只剩礁石露出頭來。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教學是雙向的,他們教會我的東西,比我教給他們的還多。」

「能做的,不過是盡力去理解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步調與方式,重要的是讓他們感受到——你願意陪著他們一起走這段路。」

「那你呢,艾許?」他隨後輕巧地將話題一轉,「你覺得找到節奏了嗎?和剛開始相比,你現在看起來自在多了。」
終是詢問而出,那雙眼眸帶著些微的探索意味。


「不、抱歉。是挺有趣的。參考資料也是漫畫中重要的依據,這不失為朝聖的一環。」艾胥黎不擅長說謊,於是他委婉表達了他其中之一的看法,好讓一名主打動作及戰鬥主題的漫畫家看起來不這麼遜。

  艾胥黎想要知道佐佐木的答案,但那卻遠遠超乎他的想像。他承認他生來是個視野狹隘的人,他的人生說不上太好、也說不上太糟,現實將他打磨成這副要死不活的性子,為此他自私自利、獨善其身。以致他幾乎沒有想過,毫無理由的支持他人是怎麼回事。

  佐佐木所說的,無非是種無盡的包容——三年的時間可長可短,也許對那些懵懂又衝動的青少年而言是奠定自我及價值觀的轉捩點,但對教職員而言全然不是。他大可什麼也不幹、純粹傳授知識(甚至不用),他能領到相同薪水、還不浪費時間及心神。



  信任、理解,陪伴。這樣能夠獲得感謝嗎?不、得到感謝打從根本就不是佐佐木的目的。佐佐木將寬闊的氣度用謙遜來包裝,顧全大局,好的壞的照單全收。

  這簡直就像⋯⋯

「能當你的學生真是幸運。」艾胥黎語重心長的說道,替他學生慶幸的同時也對自己學生時期沒有碰到這種教師感到扼腕。然而當佐佐木話鋒一轉提到自己時艾胥黎才意識到,佐佐木這番教學技巧涵蓋他、艾胥黎·安柏,一個麻煩、除了漫畫外一無四處的、與他萍水相逢、一個月後也未必會再聯絡的旅客。

  艾胥黎頓時語塞。他不擅長被如此對待。

  他停止了邊聽邊進餐的策略,指腹摩挲著手中的刀叉,心不在焉的用叉子推著切好的牛肉,推了又推,「我想是吧,隆之。托你的福。」



  傳遞精神聖火的老師熱愛引領學生邁進。
  但對他,又是怎麼回事?

佐佐木低聲重複:「幸運嗎?」他帶著一點思索,「我一直覺得,這世上並沒有真正的幸運或不幸,只是當彼此相遇時,恰好在那個時刻。我能被那些孩子信任,不是因為我有什麼特別的本事,而是因為在他們的那段時光裡,我恰好在。」

或許這和漫畫有些相似。無論故事多麼離奇荒誕,它們總會觸及某種真實的情感。
即使只是在彼此的生命中匆匆而過,那些短暫的相遇,終究會在心裡留下印記。每段旅途都有它的意義,即便最初看起來微不足道。

「一路走來,我也曾受過別人無聲的幫助。那些影響我生命的人,許多甚至不曾發現他們帶給我的改變。如果能像他們對我那樣,為他人做一些事——哪怕只是一點點,也不算白費。」
「你說托我的福——但其實是互相的。」他笑了笑,視線略微柔和,「也謝謝你這麼想,不過你低估了自己。你或許覺得自己只是個過客,但我並不這麼認為。在這段旅程中,你留下的痕跡,或許比你自己預想得要深。」

這時,窗邊的天空微微變色——綠色、藍色、紅色的光暈在天際緩緩浮現。

而此刻,佐佐木的話語沒有急於揭示更多,刻意停在關鍵處,「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些特別的東西,艾許。」


  而那就是「幸運」的定義。

  作為一個被動接受基督教薰陶長大的假教徒、機會主義者、以及職業漫畫家,他相信命運有人安排,如同故事情節。而他也相信,在所有選擇及被選擇的平行世界中,「與佐佐木隆之、善良且傑出的教師相遇」的事件,都是「幸運」的表徵。

  他本人卻將這權作微不足道的貢獻,將釋出善意視為理所當然,不在乎這是否不對等。

  佐佐木知足感激,與艾胥黎截然相反。艾胥黎傾向埋怨一切、將錯誤歸咎於他人,否認功成名就,繼續自怨自艾。他永遠不夠好、因為他本身不夠好、因為周遭的人不夠好、因為世界不夠好;佐佐木所說的一切都與艾胥黎認知的自己截然相反,所以佐佐木不應該、也沒辦法從這樣子的艾胥黎身上得到他想要的。

  ——對吧。這才是「與艾胥黎相遇」的表徵。



  「我倒是認為你低估了自己、高估了我。」

  艾胥黎甚至連話都不敢講的清明,因為佐佐木開始對他有所期待。一雙柔和的目光盯著他看——他開始祈禱不要。佐佐木的讀心術無時無刻都能刨挖他的內心深處,即將發現敗絮其中。如果被發現了呢?佐佐木會跟其他人一樣,露出失望透頂的表情嗎?

  ——但為什麼特別在乎他的想法。

  就在此時,周遭的歡聲鼓譟將他拉回現實,眼角餘光逐漸浮現的斑斕色彩誘使他轉頭。一片美麗的極光驅散了夜空中的繁星點點⋯⋯分明只是教科書式的發光體現象,卻燦爛奪目。也或成他慣性逃避的藉口。

  「看看外面,隆之。」艾胥黎指了指窗戶,含笑,「顯然的,這次是我贏了。」

  一敗塗地。

極光如緞般在夜空中舒展,一波接一波的色彩層疊,將整片夜空浸透;那些隱藏在表層之下的縈繞,即便再怎麼掩飾,也如潛藏的漣漪般微妙地傳遞到佐佐木的眼前。

「確實,多虧了你,」話音落下,那笑意卻未曾消散,窗外的光暈無聲地流動著,映入佐佐木的眼中,融入了某種溫柔的認可,「就像稍早說的,為這極光我們該敬一杯。」

那些情緒沉積在艾許的心中,而佐佐木,只是在那無形的牆另一側守候著,等著那扇門開啟的那一刻。

「你是艾許,這就足夠了。」他的眼神落回艾許身上,沒有絲毫遲疑,他現在話語簡單,太多細節得以展開,

「還記得嗎?我們說好要一起玩的下一個遊戲,」他微微晃動手中的酒杯,液面隨著手腕的轉動而蕩漾,極光的光影在杯壁上緩緩浮現,映出艾許的倒影。

「我想趁那時,告訴你一些事情,艾許。」


  顯然的,這是為什麼人們遇到危險的反應除了戰以外還有逃——逃避雖然可恥,但是有用。他感謝佐佐木的不再究問,但這不歸公於上帝,而是明顯察覺了什麼卻溫柔的選擇寬恕的佐佐木。

「既然是我提議的,就讓我來敬酒吧。」艾胥黎承認剛剛是有點慌神,但視線的短暫轉移及重新計算讓他有了喘息機會——他能夠繼續裝作若無其事,即使那些話題在剎那間足夠讓他喘不過氣:就是因為是艾許,所以不夠、遠遠不夠。

  杯觥交錯,極光乍現而歡騰的氣氛不屬於他們。艾胥黎在佐佐木提問時回了一句「記得」,並對隨之的要求予以首肯。他盡可能的讓自己看起來不木訥閉鎖,卻表現的一塌糊塗,就像打回原型似的,難以掩飾。

  這想必是一場差勁的晚餐。

「那就好。」佐佐木只是微笑,任由艾許在言語中找尋片刻的立足之地。依舊不改其溫柔,只是簡單地舉杯回應著艾許的提議。

窗外的極光變幻無定,明暗間將杯中倒影映得深淺不一,映出了他們未明說的話語。佐佐木並不介意艾許的回避,沒有一絲探問的欲念,更無意執著於所謂真實的回應。對方的細緻,正是他所珍視之處。時間久了,每個人心中都有屬於自己的角落,深藏著需防守的領地。

「能有這個機會和你一起,說說這些話,我很高興。」

他會靜靜地等待,等待艾許的心緒逐漸沈澱下來,等待那個的時刻。那時,他會將自己一直未曾透露的想法徐徐道出。
他們的視線不約而同掠向窗外,隨著極光的輕舞而流轉。
從艾許流露出的片語隻字中,佐佐木撥開了一層遮蔽的霧靄,讓他能觸及真實所思的一隅。

極光終會散去,但這場聚會不會因此「差勁」起來。
這份推心置腹的關係,如光影般縈繞,待下一刻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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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CR•佐々木 隆之
2 months ago @Edit 2 months ago
這次也謝謝大人
逐漸拉近的感覺好讓人感動,雖然已經透過漫畫百科將相關資訊窺探一空,但師傅還是打從心裡高興能親耳聽到艾許自己說出這些細節
讀到大人與艾許的心境描寫時哀小的會哭
好像能看見艾許露出「我努力了,但或許不夠好」的神情,下一回就能揭曉了吧
能跟大人同台飆戲我何德何能,大人的文筆真好描述也都好細膩到位,師傅太溫柔了我直接溺死,軟肋全被打斷剛好拿來烤肉吃呀咪
我聞香而來...欸不是不能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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