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到會客間看到來訪的對象,納薩里歐難得露出了不滿的表情。
「我以為是其他人來。」
「你以為我想來嗎?」
穿著黑色連帽長袖的男人坐在椅子上,不悅地用手指敲打桌面,示意他坐下,但納薩里歐並沒有照做。
「告訴我有什麼要交代的就好,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莫林先生要確定你沒說多餘的話。」
「雅各在他手上,我怎麼可能說什麼多餘的話?」
納薩里歐看了一眼門外在打哈欠的獄警,湊近了男人耳邊。
「但是有好幾個你弄死的混帳,謀殺罪被安到我身上了,你他媽不是該比我專業嗎?怎麼棄個屍都做不好?啊?是又喝醉上工了嗎?」
「閉嘴,至少我不會被目標上了之後就殺不了對方,死玻璃。」
「……你最好祈禱我不會假釋出獄,雅各的腿那件事我還沒跟你算帳,桑切斯。」
納薩里歐朝他的臉吐了口口水,轉身離開會客室。
要他跟這個該死的前同事說話,還不如再把他丟進絞肉機一次。
「里~歐~~」
見到飛在半空中的天使少女,納薩里歐露出燦爛的笑容,在這座監獄最令人開心的事,或許就是他早已逝去的親人居然能夠來探監這件事吧,但他還是有點擔心。
「胡安娜,妳這麼常離開天堂沒有關係嗎?」
「嗯?沒關係啦!天堂很無聊喔!」
少女笑著坐到桌上晃起雙腿。其實納薩里歐在胡安娜第一次來探監前,從沒想過再次見面時表妹會是這個模樣。胡安娜離世的時候還是嬰兒,但若是真的成長老化的話現在也該是中年了。
但上了天堂的的女孩長大了,然後讓自己永遠停留在18歲的外表。
「母親跟舅舅他們過得還好嗎?」
「不可能不好吧?我們住的可是天堂欸。」
明白自己選擇的道路讓其他家人不願意來探望自己,納薩里歐只能從胡安娜的口中得知他們的消息,但知道親人們的在天之靈都好,他也放心了不少。
「不知道你在這裡死掉以後,能不能算贖罪完了,然後過來找我們耶?我一直很想跟你和雅各一起玩。」
從未經過世俗污染的純潔少女笑得很天真,卻說出了有些殘酷的話語。納薩里歐露出苦笑,胡安娜是知道這座監獄很可怕,但並不知道所謂的痛苦為何物,他內心某處暗自慶幸著表妹在尚未學會那些事情前就死去了。
「啊,我跟你說,最近我有看到雅各在人間啊……」
少女自顧自地說起自己從高處向下看到的一切,與她的外表一樣絲毫不理會時間的消逝。
「雅各!」
納薩里歐走進會面室,一看到穿著一身白西裝的男人就興奮地衝過去,用還被銬著手銬的雙手環住對方抱起來轉了好幾圈。
「里歐等等我這樣會暈啦!」
有著深棕捲髮的他笑著,他有好一陣子沒見到愛人了。
「親愛的,你今天怎麼穿得這麼正式?」
不理會門外在翻白眼的獄警,納薩里歐沒打算把雅各放下來,反倒是像隻大型犬一樣在他的頸窩亂蹭。
「來看你當然要穿帥一點啊。」
「我最近在幫你看關於申請假釋的資料,莫林先生也說會幫忙找律師跟代書替你處理這些事。」
納薩里歐僵了一下。
雅各並不知道這間監獄是什麼樣的地方,只知道路程遠到每次來的路上自己都會在車上睡著,不論是囚犯或是刑罰的事都不清楚,這是納薩里歐當初跟老闆談好的。
他最親愛的雅各不需要為了這種小事煩心。
「雅各,那這些事情就交給他們處理吧。你最近在看什麼書?有什麼有趣的電動嗎?」
雅各不應該去想其他事情的,只要無憂無慮地活著就好。
「……我接手了你的工作,除了處理老鼠以外。」
納薩里歐放開了愛人,瞪大雙眼。
「你、你說什麼?」
他花了一生只為讓雅各能不踏上自己相同的路,但是……為什麼……
雅各仍抱著他,將臉靠在他的肩上。
「因為我很想你啊,里歐。」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
「想到能跟你做一樣的事,就都不覺得那些髒活有多可怕了。」
明明雅各很害怕血腥味的。
「總有一天,連那些老鼠我都能處理的。」
他是這世上最純白無暇的……
「等到你出獄,我們就能夠共同承擔這些責任,再也不會是你一個人獨自奮戰了。」
他心愛的白玫瑰就要凋謝了。
「我說里歐,就算我對你來說已經沒用了,你還是多少演一下吧?」
黝黑的銀髮男子翹著二郎腿,雙手靠在桌上撐著頭。坐在他對面的男人並沒有看他,只是低頭盯著自己的雙手。
那雙奪取了無數生命的手。
「諾亞,雅各接了我的位子。」
「嗯,我聽說了,他的行事作風跟你差很多,我蠻期待他會搞出什麼名堂來的。」
「你能夠阻止他嗎?」
諾亞挑了下眉,發出輕笑。
「你還想跟我談條件啊?你有什麼籌碼?」
聽了他的話,納薩里歐立刻跪在地上,從桌子底下爬到他的雙腿間,用還銬著手銬的雙手抓著諾亞的腿,讓它們變成敞開的姿勢,自己則是將頭靠在他的大腿上。
「你想要我做什麼都行,我不會再刺探你跟條子做了什麼協議了,我當條好狗,只要你能讓雅各不要弄髒手就好。」
納薩里歐的樣子看起來著實可笑,地位和殘暴在他所渴望的事物面前一點用處都沒有,跪在過去的主子面前,他又回到了少年時只能出賣自尊與肉體的模樣。
「聽起來挺不錯的,但你是不是忘記我已經不是集團的一份子,早就沒有那股影響力了?」
無奈地笑了,諾亞沒有否認他是想要他的狼狗回來的,但他真的做不到。
聽了諾亞的回答,納薩里歐勢利地嘖了聲,將椅子推翻從桌子底下爬出來。倒在地上的諾亞哀嚎了幾聲,揉揉自己的背勉強爬起來。
獄警斥喝著納薩里歐的名字,他們也沒預料到平時安分守己的囚犯居然會攻擊探監的訪客,哪怕只是普通的推擠。
「里歐,我下個月再來看你。」
諾亞坐在地上,看著他曾經的愛犬被獄警架走。
藍衣的獄警站在會客室外面,努力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到。他在被拿著拐杖的探監者塞錢時,原本還以為是有人想來教訓那個毒梟,萬萬沒想到現在裡頭居然是這個畫面。
穿著白西裝的男人將拐杖丟在一邊,旁若無人地跨坐在囚犯的腿上,要不是那兩人都是中年男子,這互動看起來還挺像正值青春年華的小情侶的。
「你真的沒有自己動手吧?」
「沒有,都交給莎曼莎他們處理了。」
「真的沒騙我?」
「真的。」
雅各捧著納薩里歐的臉,看著他難得鬧脾氣的樣子倍感新奇。
「別管那些了,等你假釋後想直接回杜蘭戈嗎?還是想出去晃晃?」
「……」
「雅各,我不覺得我會有辦法假釋出獄。」
但監獄內的情況太複雜,他不知道該從何開始向愛人解釋。
「真的嗎?那我也進來陪你如何?」
「不准!!」
面對突然大吼的納薩里歐,雅各的心臟像是漏了一拍,隨即就是他們熟悉的症狀。
過度換氣、頭暈、反胃,他的病情再次被伴侶挑起。
「雅各,親愛的,我很抱歉,你先離開這裡吧?外頭比較……」比較不像他用來拷問人的那間地下室。
「我不要、不要……」
表弟就像當年差點被社福機構帶走的時候一樣緊抓著他不放,納薩里歐只能將他抱起來往會客室門口走。
「他需要到外面去,在我旁邊他會怕。」
獄警有點困惑,剛才還巴在納薩里歐身上的人怎麼被這麼一吼就變成現在這樣,但還是努力攙扶起白衣的男人。
「不要!不要把我們分開!」
執念與恐懼互相衝突,但他仍執著於屬於他的愛人。走廊上又來了幾個獄警,將發作的雅各帶離會客室。
「沒事的,雅各,等你好一點再來看我吧。」
「你知道龍有兩根屌嗎?」
這是他看見老同事時,說出來的第一句話。
穿著連帽外套的男人閉起雙眼深呼吸,像是要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別往囚犯的臉上揍一拳的樣子。再次睜開雙眼後,他伸出右手要跟這個混帳握手。
「黑素斯,你不用跟我說這麼多。」
「我只是想跟你分享我的獄中生活罷了。」
納薩里歐和桑切斯握手的同時,一個夾鏈袋從連帽外套的袖口滑出來落到他手上,被他迅速塞進自己的袖子裡。
接著是故作熱情的擁抱,桑切斯的左手在經過他領子時,又是一個夾鏈袋被從領口扔進囚衣內。
「我沒想到是你來看我,最近跟雅各同事得如何?你上次來居然沒跟我說這件事。」
坐到椅子上,囚犯用雙手撐頭,對他露出微笑。
「喔,他比你可靠多了,不愧一直跟在你旁邊,還比較會用腦,缺點就是比較沒你那麼擅長社交,脾氣也更差。」
踢掉腳上的球鞋,桑切斯哼了一聲。他還沒說到雅各搞出了更多走私路線的事,老實說他並不想把那麼多功勞算到那個算是幸運“繼承”了納薩里歐地位的男人身上。
「雅各一直都是一個比我優秀許多的人,這我從小就知道了。」
納薩里歐也踢掉自己的鞋,用腳把桑切斯的鞋穿上,他能感覺到鞋底內層壓了些什麼。
「但是桑切斯,你能向我保證雅各的安全嗎?」
他的笑容依舊。
「否則要是莫林先生知道了是誰在喝醉時把港口的事說溜嘴了,他大概會很生氣吧?」
桑切斯看著他沉默了幾秒。
「只要他對集團還有用,自然會有人保護好他。」
「很好,我相信他跟我不一樣,是個非常有用的人。」
黑衣的男子皺起眉頭,他其實一直不太能理解納薩里歐的自我評價異常低落的原因是什麼,但從他認識這個人以來似乎就是這樣。
「我要走了,之後還會有人來看你跟你獄中的朋友,黑素斯。」
「那就改天再見了,桑切斯。」
囚犯起身,帶著他與某人約定好的商品離開會客室。
青年抱著一個不小的牛皮信封,裡頭塞滿了紙張,他其實不太確定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但看見曾經的老闆時還是放心了一些。
「好久不見,米可。」
「黑素斯先生。」
他坐下時看見囚犯背後的獄警很警戒的樣子,不禁也緊張了起來——雖然他要說的事也沒什麼不能讓獄警聽的。
「這裡是盧納先生的健康檢查報告,跟之前一樣血壓過高,肝臟的部分也有些需要注意的,除此之外沒有太多問題。」
首先拿出一疊紙張,雖然知道對方大概沒辦法仔細讀,但米可大略說出了重點後還是將它們交給納薩里歐。
「好,再幫我提醒他別喝那麼多酒。」
米可點了點頭,接著拿出幾張照片,上頭拍到的是一間混亂的房間,牆上貼滿了各種文件,以及幾張舊照片和素描。
那是雅各和他的臥室。
「盧納先生的心理狀況越來越糟了,雖然白天還能夠正常進行工作,但只要一上車就會馬上睡著,我懷疑他晚上睡得很少。」
指了指一張照片中模糊的文件,米可又繼續說下去。
「因為律師那邊一直處理不了您假釋的問題,盧納先生想要自己處理,再這樣下去他總會發現CF的事情。」
納薩里歐盯著那些照片,雅各把他們小時候的舊照片都找出來貼到臥室牆上了,他甚至還能看見自己的舊衣服被全部丟到床上,還有明顯被壓過的痕跡,彷彿床的主人必須這樣在他的衣物上築巢才能安睡。
「……米可,告訴他,“納薩里歐不希望他再繼續這樣下去。”」
他實在無法想像自己瘋狂的愛人要是發現關押自己的監獄實際上的運作方式,會有多麼激烈的反應。
「但是、」
「告訴他我會想辦法回去的,跟以前一樣,把事情交給我處理就好。」
青年看向他,滿臉擔憂。
「那麼其他的……」
米可指向那些雅各陷入瘋狂的證據,他不知道該怎麼介入這一切,甚至不太確定自己該不該繼續待在崗位上。
「那些就由他去吧。」
「……好的。」
納薩里歐拿起一張照片靜靜端詳,嘴角勾起了微笑。
那些是雅各愛著他的證明。
當納薩里歐看到胡安娜時,天使正在哭泣。
「胡安娜,怎麼了嗎?發生甚麼事了?」
少女聽見他的聲音,哭得更加大聲。
「都是你!都是里歐你教壞雅各了!!他殺了好多人!!」
天使的眼淚落在地上,化為一顆顆珍珠到處亂滾,外頭的獄警彎腰撿起了一顆,似乎有點頭痛待會要怎麼打掃。
「雅各殺人?不可能啊,他很怕血的,不會做這種事,是不是妳看錯了?」
想要伸手撫摸表妹的頭安慰,男人的手被無情甩開。
「我沒有看錯!他開槍殺了好幾個不認識的人!!都是因為你教壞他了!!」
少女吼著父親告訴她的原因,用力推開還不願面對現實的人類。
「都是你害雅各變成這樣的!我討厭你!!」
看著悲傷的天使飛離會客室,納薩里歐拾起她飄落的羽毛,雙手不斷顫抖。
他的白玫瑰終於在失去他的守護後凋落了。
「布蘭寇,你過得好嗎?」
他曾經的保鏢雖然這麼問,但總是面無表情的臉已經換上淡淡的微笑。莎曼莎跟雅各其實在工作關係前就已經是認識已久的朋友,也是少數能受得了他壞脾氣的人。
「還挺不錯的,妳呢?還有娜塔莉也還好吧?」
囚犯在入獄後體重反而回到了更健康的範圍,睡眠也好了許多,臉色自然比之前好。他笑著向故友打招呼,並問候了她的女兒。
莎曼莎木訥寡言,也是個忠實的朋友與下屬,是雅各極少數能信任的對象,當然地成為管理他與納薩里歐資產的人。
「娜塔莉很好,但她一直抱怨布蘭寇叔叔不在就沒人教她作業了。」
「替我向她道歉,告訴她布蘭寇叔叔可沒在偷懶,我在這裡有的是作業能教。」
雅各有點無奈,他入獄前可沒料到得讓納薩里歐變成現在的樣子,也沒想到獄中會有小孩子。
「啊,還沒跟妳說這裡有什麼有趣的東西。」
他對著老友侃侃而談,享受在煉獄中難有的片刻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