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1日，要去期待這一天。
還有，會在同一夜舉辦的夜遊——那些比她在學園裡待得久的「學長」和「學姐」是這麼說的。

要去，期待——

對於學長姐們那儼然先行預告一般的賣關子，梅黛倍感困惑。
因為、這和她從書裡所讀到的不太一樣。

那是榮耀撒旦的日子，瀆神的節日。
在那一日，若是愚蠢地歌頌死亡，只會將魔鬼引來人間。

沒錯
一群蠢貨
該死的異端——！！

盤倨於腦海的怒罵聲飽含怨毒，就像是吐信的蛇在嘶嘶叫。
最初的時候，梅黛還會下意識的把每句話都盡可能地聽進去，然而隨著共處的時間增加，她漸漸發現就算自己沒有真的按照那些耳語聲的唆擺去做，於腦袋中落戶的那些存在似乎亦不會給予自己懲罰、或是執意要奪下身體的控制權——更像是、一種宣洩——因此，梅黛覺得自己好像差不多快要習慣它們了。

啊……扯遠、了。

……嗯……這樣的事，不能去問米洛。
可是——不去問那孩子的話，還可以問誰呢。

她在腦海中低聲問出口，嗓音卻連同問句一同被那些越發激昂的私語聲撕裂掩埋。
誰都不回答她。

於是，她試著另僻蹊徑。

☘︎

從言語當中得不到的答案翩然落於紙上。
有關那個禁忌的日子，雖說不知道是由誰所寫下，但梅黛仍是從圖書館找到的某本書裡讀到了需要的資訊。

比方說，10月31日，在某些世界當中被稱為萬聖夜。
在這一天，人們會透過特別的飲食和遊戲祭祀逝者，同時讓生者盡歡。

像是準備食物。
用太妃糖漿包裹的蘋果。
熱的蘋果酒。

或是玩遊戲。
像是咬蘋果。

蘋果，蘋果。

為什麼呢。
明明插圖上畫的，全是南瓜……

除此以外，書上還用彩色的筆，大大的寫上了「Trick or Treat！」
以通用語書寫的短語裡，後半的意思、梅黛是知道的，至於前半……

扮裝，鬼怪，還有——嚇人，人們慶祝萬聖夜的方式，似乎便是由這些要素組成的。
而學姐說，不給糖就搗蛋。

那就是……如果討不到糖果，就必須要去嚇人的意思。

只是，具體應該要怎麼做才好，梅黛仍是沒有主意。
畢竟按照被交付的那本書所寫的，從前的她光是站在原地，就足以掀起驚呼與尖叫了。
然而這所莊園裡的人們，好像都不害怕自己。

那——該怎麼做呢。

——自己不動腦思考是咎由自取。

如常喧鬧不已的腦海中，響起了足以壓過任何嘈雜的話語。

——……

她後來去查閱過詞典了，「咎由自取」，指的是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就是……自己招來災禍、罪過的意思。

所以，果然還是要去思考才行。
思考……思考……

……要變裝……然後是、可以嚇到人的。
會嚇到人……也就是，可怕。

逐一清點著關鍵字，佇立於書架前的梅黛努力回憶甦醒至今所遇到過的，任何與「可怕」、「嚇人」有所關連的記憶……隨後，一本書的封面自記憶的片隅中浮現——那是一本枯黃的、看不出來是哪用一種材質裝幀的老舊圖書，若是從特定的角度去看，總會讓人不其然地誤以為上頭描繪著的，是一張正張嘴吶喊著的人類臉龐——然後是單手捧著它閱讀的、屬於某個人的頎長身形。

這就是為什麼，膚色如灰的少女會自成排的書牆之間步離，主動走至她總會經過、卻甚少駐留的閱讀區，打破那份一直以來僅僅只是從旁注望的寧靜。

隨著距離的縮減，鞋跟輕敲於地板的聲音最終嘎然而止。
她想對方也注意到了。

「……晚、安。打擾了，對、不起。」
「請問、『嚇人』……要怎樣、做，才好呢？」

寧靜的圖書館能清楚聽到一聲聲越來越接近的敲擊聲…應該是鞋跟踩在地板的聲音。

此時的蘼蕪閒適的靠著椅背，鼻樑上架著一副金屬細框眼鏡，鏡片上的反光模糊了他的眼神。
此時他手裡拿著一本厚重的書籍，內裡的書頁有些發黃，原本籠罩在陰影下的封面隨著蘼蕪手部的動作漸漸露出原型，那是一個黑色的書面，上面沒有文字，只是佈滿著如星星一般的白點，但若一直看著，那些白點似乎越看越像…密集蠕動著的…蟲類…

這時，蘼蕪聽到了那斷斷續續的女聲。

——喔？竟然是主動來找我的嗎？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絲興味。

闔上書本，蘼蕪慢條斯理的抬起頭看向來者，灰色的皮膚和她的制服彷彿融合在一起，那頭粉色的短髮和她的膚色一樣特別，在這有些陰暗的圖書館角落顯得非常亮眼。

「嚇人？你想嚇人嗎？」如此特別的提問，蘼蕪暫且願意分出他的耐心，仔細聆聽女孩的需求。

「十月，三十一、日……要做，嚇人的、打扮……也要、嚇人。」小心翼翼避免咬到舌頭，深知自己現在是拜託的一方，梅黛盡可能以相對完整的句子，向蘼蕪陳述她那實際上與學長姐們意欲提點的傳統頗具出入的想法。

——是的，會讀不同的書，其中又囊括了可怕的書，知識淵博的人……對於目前仍未與誰真正深交、依然習慣獨行的少女而言，眼前這位唇邊帶笑、似乎正在靜心聽她往下說的青年，自然而然便成了首位她能夠聯想得到，亦知曉可以在哪裡找到的解惑者。

「可是，要怎樣做，才、……『可怕』，我……不知、道……」
「如果、可以……能不能，請你、告訴……我……？」

邊聽著對方斷斷續續的話語，蘼蕪一邊抬手將眼鏡摘下。


——喔？『10月31日』…萬聖節，對吧？…呵呵、原來如此…

聽了對方的說辭蘼蕪已經了解對方的目的了，然而他卻沒有照著萬聖節『應有』的習俗作解釋，畢竟，這女孩問的是如何『可怕』不是嗎？

「這樣啊…你覺得可怕…或是『恐懼』是什麼呢？」

「你現在想問的是令人恐懼的外表，然而，徒有外表，並不一定能造成恐懼喔？」

蘼蕪將書放到了一旁，指了指對面的空座位，示意對方可以坐下。

「有些人恐懼死亡，所以死神或殺人魔的外表會令他們害怕，有些人恐懼疼痛，所以拿著一把沾血的武器會令他們害怕，有些人害怕未知，所以無形體的幽靈或黑暗令他們害怕…然而這都是表象喔？只有停留幾秒的『恐懼』並非『恐懼』。」

他看著對方如水晶一般的藍色雙眼，似乎要看進她的靈魂。

「你不該只求令人恐懼的打扮，你必須要成為『恐懼』本身。」

「謝、謝。」得到了允許，梅黛再度驅使起自己僵硬的手腳，在蘼蕪所指向的那個位置落座。

……學長姐說，要變裝。
可是他卻告訴她，只有外表，並不會可怕。

——不一定會、可怕，嗎？
這樣……可怕是、什麼……恐懼又是，什麼、呢……

努力咀嚼交談對象的話語，那意欲往後背包探向的手，最終僅僅是乖順地交疊於並攏的雙膝上頭。
原本，她是準備要把對方的見解抄寫在筆記本上的，可是隨著蘼蕪開始往下論述，她發現自己沒能這樣做。

對方沉穩的聲音彷彿富含魔力……某種既像是蜜，又如泥沼的魔力。

世界好像只餘下一道聲音。
他的聲音╱░的聲音。
別的她都無暇他顧。

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不知道是在何時，她發現自己正被那雙眼瞳注視著，而她所能做的就只有呆然不動，愣愣的圓睜著眸。

如鋼。如鐵。無機質。
深不見底的灰。

正當她這麼想的時候，在那片無溫、無瑕的色調中，亮起了介乎於淡黃與淺棕之間的、光……

——她感覺到，有某種東西正在那不帶任何溫度的注視之下墮落。
那是，

存在於她身體內的某種東西
某種被保護裹藏在軀殼之間的東西
某種　自己

穿過層層朦朧，她失足，墜落，墮向那模糊得難以視物的更深處。
隨著墮落，再墮落，她落向了某個球體——那殷紅得鮮豔欲滴，完美的圓形。而一切開始變得可視，剔透……

——她好似正走在被低矮房屋簇擁在中央的小道上，蹣跚的腳步一步一步越過了蟄伏於夜色間的窺視，以及粗重的呼吸聲。
好似能聽見，車輪軋於泥濘的黏稠聲，以及雷鳴。

越過了成排浸泡在鮮血當中的匕首、利刃。
語言。無法理解的語言。不屬於人類的嚎叫。

越過了漆黑一片的走廊，無數無數扇半敞的門……
氣味。難聞的氣味。某種無以透過描述傳達的惡臭。

那道唯一的聲音牽引著她，拉扯著她，綑蜷著她，敦促她走到她該走的那條路上，循循善誘地向她展示起另一個醜陃美麗無比的陌生熟悉世界……

回過神來，她已經站在了一扇門前。

門後。

理應曾是生命的某物所呼出的羸弱喘息。
某種液體如泉水般噴湧的聲音。
某種……比貪婪更要貪婪的、吮吸聲。

門前。

最終一切回歸寂靜。
餘下的只有氣味。
陌生熟悉的、腥鹹甜膩氣味……

你覺得可怕……或是「恐懼」是什麼呢？

此刻，她覺得自己知道了那會讓她恐懼的聲音。

■■……——

——該推開它嗎？
另一道聲音悄然加入。

好像、似乎是，聽起來異常耳熟的聲音。
是，她自己、的——

■■……——

不想聽見。

搖曳。

門被推開的聲音。
木頭晃動、搖擺的聲音。

晃動、搖擺……

■■……——

晃動、搖擺……

吱嘎……——

……、……


——「恐懼」本身。

「……！」梅黛眨了眨眸，發現自己的身體陷入了某種止不住的輕顫，而就像是要試圖歇止這副窘態一樣，漆黑的指甲深深地陷進了膝蓋表面的那層薄薄的皮膚當中。

「……啊……這、樣……」

——要成為恐懼本身。
對方的說明極具條理，就算是她，也能好好理解他所表達的。
就算不抄寫下來，也能好好的記進腦袋。

——腦袋……嗯……。

她記得對方的聲音，記得那段不算鮮明的抑揚與起伏。
可是……為什麼呢？

對方是以怎麼樣的表情、是否有輔以怎麼樣的肢體動作向她解釋這些的，她卻回想不起來。
這讓她有些困惑。

不過，雖然還有一點弄不懂的地方，她覺得託對方的褔，自己好像大概有弄懂了。

殺人魔。幽靈。黑暗。
每個人覺得可怕的東西——每個人的恐懼都不一樣。
她的話，則是……

҉吱҉嘎҉

是那個——

吮吸的聲音。
滋養的聲音。
還有，甜甜的氣味。

甜甜的。
軟軟的。

……肚子，有點餓。
餓肚子，不好。

「我、理解了。」
「謝謝……你。」

看著對方先是如陷入冰冷沼澤般的迷茫、顫抖，隨著她的眼神逐漸清明，蘼蕪沒有錯過那一閃而過的血紅色——像是泡在濃郁的血腥中而生成的紅寶石。

——呵呵、看來你也是個內裡如深淵、如泥潭般的特別的存在呢…

「看來你已經有所體悟了呢——何謂『恐懼』。」
「不用跟我客氣…但你要明白，成為『恐懼』後，接下來你將會接收他人對你的那份情緒、那份『恐懼』，不管是在萬聖節，還是在未來的某一天。」

「要好好享受喔！看清楚他人瞳孔中反射的你！反射的那份恐懼！」蘼蕪似乎想到了一些場景、以及一些人的神色，他的興奮使其語調有些上揚。

「……。」

接收、情緒。
別人的……「恐懼」。

——。

這樣呢，這樣。
如果這樣就可以、嚇到人……

不過……是不是、有點……
——對了。為了能嚇到人，這也是、必要的。

沒錯。因為，這都是寄人籬下的她應該要去做的事情。
雖然，她還不是很明白……可是大家都很親切的，耐心的……指教什麼都不懂的她。

所以自己……也要好好、去做——

做到學長姐所說的「期待」。
以及蘼蕪所說的「享受」。

「嗯……！我、會努力……」

興許是受到了對方那份初次在她面前嶄露頭角的昂揚感所激勵，像是要向笑得愉悅的青年允諾那般，梅黛重重的點了點頭。

不只是外表，還有內在。
她，必須成為恐懼本身。


……直到他人的瞳孔中反射的自己，也能像是反射於她的瞳孔中的那抹深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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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蘼蕪中願意讓蘼蕪來客串嗚嗚//艸//(心理狀態像是得到了偶像簽名的小粉絲)
其實一開始是想寫變裝的任務，因為題材和構想的關係想說機會難得，所以厚顏的去敲了蘼蕪中的家門。
結果上而言好像完全脫出了預想(？)讀到蘼蕪中充滿張力以及魅力的文字，覺得面對這樣的存在，梅黛沒有被蠱惑到好像……說不過去SC沒有過。
所以變裝大概就……放生(咳)。

一直很想挑戰看看這種風格的創作，可惜之前都沒什麼機會，願望成真很開心。
希望有多少營造到與題材相符的效果！

還是再次感謝梅黛中願意邀請我交流 在後臺對的時候已經沐浴在美麗生動的文筆之下！！真的好會寫！！！非常喜歡精神被控制住的那幾幕！融合了蘼蕪的本源和梅黛的內在！我也非常喜歡！
雖然蘼蕪是個帶壞的角色，但我很高興能參與到梅黛重新體驗生活的一環之中

我可以走進來吶喊好好看了嗎 我要喊了
啊！！！！我被美麗文自殺了！！！！啊！！！

看到梅戴在學校漸漸汲取知識及情緒...恐懼很適合在萬聖節也很適合對上蘼蕪引導出那份「懼怕」的壓力...還有梅黛中排版真的好好看我都甘拜下風...膝蓋在這我給你吧...啊不要的話可以隨便丟掉沒關係...(梅黛中：？

好好看你們好會寫……後勁好強……我現在滿腦子都是梅黛被指引前進走到門前的畫面……好有歌德式美感……有喜歡……但我詞彙量不足無法形容我的喜歡但我真的喜歡……(在說什麼

看你們的交流彷彿人身在美術館之中，欣賞著一幅又一幅光影厚重、宗教色彩濃厚、既唯美且帶有連續性的的寫實派油畫...
這種沉浸感的體驗太過美好我走不出來...
怎麼能...這麼會寫...
我也好喜歡精神被控制的那一段!!! 這種抽象性的東西往往都很難寫，但梅黛中居然寫出來了!!!
能看到如此認真文靜的糜蕪也好棒....耳目一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