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線: 仲冬
地點: 桃木村
是一封來自雪山的花。
信使在空蕩的院落找到幸乃的身影,瘦弱的臂膀正抱著竹掃帚,如耕耘般理過一塊塊地面,將髒雪與少許落葉堆到角落。阿芙拍動翅膀,牽著地面的影子繞行好友兩圈,才變回人身,啪嗒啪嗒地挑揀了一處地面降落。
「妳有一封來自雪山的信,幸乃小姐。」
貓頭鷹少女故作嚴肅地發話,像在宣佈什麼重大事件。但裝模作樣不過幾秒,她眨眨眼,又恢復平日的神色,笑嘻嘻地湊近兔子朋友。
「阿芙來送信的!」她抱住幸乃的一側手臂,語氣有隱約的討要誇獎之意:「用最快速度送來的唷!」
一如既往的休息日裡,她專心做著來自屋主的委託:打掃這間屋子。
小楠花奈這間屋子有些大,一開始進來時被灰塵嗆得直打噴嚏,垂耳兔妖花了一些時間打理結束,之後的清掃就比較容易了,只要定時擦拭和清掃就好了,庭院倒是比較麻煩一點,冬日來得凶猛,帶上雪花,積雪和落葉成了需要天天清掃的內容。
而小貓頭鷹遠遠飛過來時,她就看見她了。並認出這是自己交好的友人,捲著一封信,撲騰撲騰地繞著她轉,幸乃忍不住笑出來,很是喜歡阿芙這樣活潑的模樣:這才是她應有的樣子,不該落著淚,不該倉惶無措,而女孩咻地變回人身,露出那張白皙精緻的小臉,幸乃拿過她手裡的信,對方就抱了過來。
她不急著拆信,只是微笑著輕撫女孩的頭頂,拂過她柔軟的鳥羽,溫聲道謝:「謝謝阿芙,你很努力工作呢。」
「如果你沒事的話,要進來喝杯茶嗎?」
她輕聲問話,雖然她只有提了可能會邀請結弦過來,但畢竟是阿芙的話,花奈大人應該會不介意吧。
「好耶、幸醬——」
阿芙在幸乃的笑顏裡更加笑得燦爛,親暱地喊著。柔軟的垂耳兔朋友總這麼看著她,眼眸像擁來的夜色,而夜空會包容一切的。她不曉得在小小的兔妖眼裡窺見的是否真與夜色雷同,也同樣無法辨認那身毛的顏色,卻莫名篤定,那會是善於躲藏的、適合生長於草叢林野的保護色。
小動物的求生方式,能夠在危機裡逃出生天,或藏匿於危境之中隱去身形。幸乃是第二種的相貌。
因為這樣的外貌而令人安心嗎?她總算放開友人並跟上步伐進屋,乖乖端坐於位上。一雙眼睛左顧右看,把整個房間看了三四遍,翅膀無意識地玩弄背包上緣,翼尖探到滾圓的東西。
「噢,阿芙還有這個。」獻寶般,她將兩翼塞進背包裡頭,神秘兮兮地撈出東西來:一個圓潤飽滿的橘子。
茶房還尚未整理,幸乃於是帶著阿芙回到自己的小間房裡。雖然當初花奈說隨意她使用,但她仍挑選了最小一間的客房,似乎不大的環境能使她安心,而與倉庫不同的,她在此處掛上了燈,因此暖黃的光線落在女孩頰側,她架好小桌子,溫了一壺茶,茶杯遞過去時,接過了那顆橘子。
……是橘子。垂耳兔安靜地想,想起上回這樣握著橘子,是在雪山旅館中,因為狸貓店員的失誤,導致自己變回原形掉下水裡。那時候小妖怪滿臉歉意,遞上了這顆橘子,幸乃看了看橘子,將橘子放在阿芙腦袋上。
「我聽說,有些妖怪會把橘子跟溫泉一起泡。」她輕聲解釋,這是付喪神曾說過的話,而她接續說起在溫泉裡聽過的:「有些會放在頭頂上,聽說可以有效用。」
「所以阿芙剛剛有覺得怎麼樣嗎?」不知道是不是放貓頭鷹頭上有用,但她好奇地將橘子拿下來,看向女孩。
頭頂被放上橘子的小貓頭鷹眨眨眼,左右看了看,總覺得身子一動,圓滾滾的水果就要滾下來,所以竟不敢動作,只再次眨了眨眼睛。幸乃沒過多久又伸手拿下來,阿芙實在沒搞清楚擺放橘子的理由,但愣愣地又開始笑。
「就不敢動了!」她認認真真答道。
伸翅又把橘子接回來,放在桌面顛來倒去地觀察,卻也沒看出半分異樣。
「有什麼效果呢⋯⋯?」
喝了口茶,翻動橘子的動作中斷開來,似乎就忘了,她攏好橘子,端在面前,思及上回想告訴朋友的消息:「幸醬,上次的旅館又出活動了。」
幸醬,她在稱呼後頭欣喜地抿嘴片刻,喜愛這個稱呼,短促得十足親切,像孩子在呼喚玩伴,會在街邊或彼此的房間裡頭湊著腦袋訴說小小的事情,因為普通的小東西咯咯笑出聲來。像現在這樣就是了。
「⋯⋯好像是說故事的活動,不過是鬼故事的樣子。」想起來要繼續話題,她端橘子的動作未變,又說起來:「不曉得會不會很嚇人,可是可以開著暖氣、窩在暖烘烘的被子裡頭耶?」
「原來是讓妖怪不敢動的效果啊。」
幸乃喝了一口茶,從容地回答……她總覺得自己或許受了誰影響也說不定,又可能只是她願意縱容貓頭鷹妖怪,不過這個回答也不能算隨便,因為頂著橘子泡溫泉的時候,她確實也不太敢動。
而至於阿芙對她的稱呼,她只是眨了眨眼,每回被如此呼喊,她都不是那樣習慣,畢竟她自己一隻兔待久了,最多就是會被前同事喊小幸,但那也只是習慣性的叫法,而非真的與她有多麼親密,但阿芙顯然是不同的。小貓頭鷹似乎很高興這麼稱呼她,也樂意用那雙無比重要的羽翼纏上她的臂彎,她對這樣的距離感到羞怯與無措,每每如此,她都溫和地望過去,捕捉到那一絲欣喜。
阿芙是這樣的孩子,她純色的眼睛曾躍過她一切窘迫與困境,專注於她手中的畫像,帶著一絲孩童似的天真笑起來,要她也跟著這樣笑。所以橋屋幸乃笑了。
「這樣嗎。」她輕聲回答了小貓頭鷹的問題,想起與小妖怪女孩們打過的枕頭戰,隨著混亂的景象,幾根羽毛從枕頭裡掉了出來,她在裡面捕捉到貓頭鷹的笑意。那時她想,也許散落的羽毛裡,有一根屬於貓頭鷹的吧。但阿芙應該不會介意,她笑得那樣開懷,那樣柔軟,是垂耳兔溫馴地注視下捕捉到的景色。幸乃等到阿芙說完話,才開口道:「那麼,我們就再一起去一次吧。說不定可以遇上其他人呢。大家在一起的話,就不會害怕了。」
小貓頭鷹正端著橘子查看。幸乃回覆完話語,不急著開下一個話題,她向來安靜,又端著茶杯喝了一口。然而阿芙還在盯著看。
阿芙的羽翼好像不能剝橘子。幸乃這麼想了,便也直率地問了:「需要幫你剝橘子嗎?」
「……芙醬。」在女孩抬頭看向她時,有某種光亮在裡頭閃爍,她停頓片刻,輕聲吐出有些親密的稱呼。
「要——要!」
她幾乎是無意識在盯著橘子了。凡是需要去皮的水果對她來講都是無解的,鳥類型態還能啄開外皮咬食,變成人形總不能也用咬的。她沿著桌面將橘子推至幸乃面前,掩藏不住臉上的欣喜。
並不是為了能吃橘子開心的。
小少女愉快得將眼眸一眨一眨,動了動翅膀,倘若是鳥兒,她會繞著她的好朋友轉上幾圈,但這時是人的模樣,只能用說的——說的能表達她的開心嗎?她想不出多複雜的詞彙來,幸乃會知道她在開心什麼嗎?
「就像是⋯⋯很好的好朋友那樣!」她總算解釋起更換的稱呼。
鳥是散往四方所以孤獨的。天空太過開闊,開闊得不易重聚,她又是夜行的屬性,即便因為工作被迫作息「正常」了點——對她來說是混亂了點——小貓頭鷹仍然沒有太多友伴,看著垂耳兔柔軟溫和的模樣,一時興起,用起這般親密的呼喊,因為幸乃想必會同樣如此應答。她彎起明亮的眸。
「阿芙可以這樣覺得了吧。」
她們可是一起經歷過危機、擁抱過、吃飯聚會、打完枕頭大戰後同住一晚,今天雖然是工作緣由,也算個登門拜訪了的關係,幸乃甚至曾經在她破舊的小家裡頭借住過,她不確定所謂的交好究竟如何計量,那麼,如果幸乃同意就可以了吧?
她會在土地沉眠的時刻裡睜著眼發呆,看半個晚上的旅館屋頂、炊火將熄之前的淡煙或掃在一堆的枕頭填充羽,不能吵醒同住的人們,便往黑夜裡扔一些胡思亂想,再自己逐一接住。幸乃在那樣的夜裡,於是也在她大半晚的造夢裡頭。
聽見女孩有些雀躍的語句,幸乃伸出手,拿過她的橘子,十分熟捻地幫她撥開橘子皮,取出果肉,而小貓頭鷹看上去喜悅得合不攏嘴,要不是礙於她們現在待在室內,身前置放著小桌和茶杯,也許阿芙會蹦跳起來,或像是最起初那樣,繞著她轉圈圈。
那樣子真的不會頭暈嗎?她看過撞上玻璃的麻雀,不由得心想,小貓頭鷹是否也會……不,這樣想阿芙也太失禮了。橘子皮被徹底剝去,幸乃心不在焉地把橘子再分成一瓣瓣方便食用的大小,而阿芙突兀的解釋起來,她便眨了眨眼,在說什麼呢?
女孩的眼眸此刻亮黃的驚人,讓幸乃想起她拿在手裡的一盞油燈,驅散所有冬日的寒意,指引漆黑道路,阿芙有著那樣的眼睛。她將分好瓣的橘子放進貓頭鷹的翅膀上面,明白了對方在解釋暱稱,甚至微微抬起眼睛問她意願。
但你都這麼叫了,不是嗎?她想這麼說,指尖原想去整理阿芙散開的髮,卻又顧慮到剛剛剝開橘子皮,難免沾上了些許黏膩的果汁,她於是屈起指節,輕輕碰過阿芙嫩白的臉龐與亂髮。
「很好的朋友,早就是了哦。」
她輕聲說,肯定了小貓頭鷹的話語,如果阿芙希望這樣的話,那她會肯定她的期待,阿芙是她的小小恩人,也不止步於恩人,在見面之後,在紛飛的羽毛散落之時,在危險驟然落下。她想,與阿芙成為朋友是無庸置疑的事。
橋屋幸乃確信:只要阿芙願意繼續輕盈地看她,她就會一次次的回以注視,就算小貓頭鷹吐出的稱呼稍顯親暱,令她不由得僵直起身軀,但阿芙純然的微笑起來,說她們是要好的朋友,那就是了吧。
再一次的,她在小貓頭鷹妖怪面前,一如初見時微笑起來。
幻世 ⛩︎ 阿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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