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三:星月河影
→with dessertrabbit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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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線:仲春
地點:紅葉之森跟夜魁町之間
歸途之中,他在河面望見宛如星空的倒影。

和幸乃的賞花與閒談持續了一段時間,藍月西沉,茶水逐漸冷卻,兩名妖怪這才起身收拾,走過櫻花夾道盛放的小徑,踏上返回桃木村的道路。溪面漸寬,不是能輕易踏著石子越過的距離,他帶著幸乃經過橋梁,行至半途,滿溪光彩卻悄然落入眼眸。

結弦在橫過溪流的木橋上停下腳步。他還牽著垂耳兔妖,掌心相貼,隨著自己止住步伐,一旁的橋屋幸乃也不再前進,留在身邊,只是安安靜靜握著自己的手,投來墨黑而溫順的目光。那實在是太乖巧的舉動,少女向來如此,如今注視著她,卻令他記起不久之前,她在林間輕描淡寫吐出的話語——是結弦的話,什麼都可以吧。

雖然不甚明白她如此開口的緣由,但幸乃依靠的對象是自己,大概也是樁好事。他想:至少,我永遠背叛不了那樣一雙眼睛。
幻世長久為夜,與現世相比,天際卻少了點點繁星,只有色澤各異的月相兀自沉浮;站在離溪水有一段距離的橋上,低頭望去,魚群默默游動,水波於是搖曳起來,彷彿他們正踩著一條由銀光織就的道路。

「今天的河景還蠻清楚呢。」

或許是天色晚了,紅月當空,溪水中泛起的光點愈發清晰。他靠在小橋的欄杆上——那景象算不上稀奇,在幻世各處的河流裡,偶然就會映出如此絢麗的景象,旅行日久,結弦也見識過不少回了。儘管如此,望向身旁的少女,付喪神仍舊晃了晃彼此交握的掌心,笑著開口,「妳看,像星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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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乃坐在結弦身邊,食盒裡的甜食一塊塊減少,大多的時間裡,他們聊起那些不著邊境的話題,討論甜點與茶水的味道,話題輕盈,藏在落花之間、林木之側,她只看向那些落下的花,又歸於沉默,直至藍月低垂,茶水漸涼,付喪神重新握住她的手,與她踏上歸途,說是歸途,倒不是直接往返來時的路,付喪神向來體貼,少女猜測,對方也許是挑了條不那麼喧鬧的路。

她總是安靜的,被付喪神牽著,被那雙不算均勻的繭觸碰著,她竟養成了恍神的壞習慣,可以將思慮隨意安放,當她正看向垂落的月光,身旁的妖怪卻停了步伐,她於是眨眼看他,順著視線,落在尚且清澈的河景上方。
與尋常不同的是,河上映出了細碎的光點,彷彿繁星存在其中,她困惑地仰起頭來看,幻世天空依舊漆黑,她第一次看見這些,不由得好奇地睜大眼,抓緊了結弦的手。

「……就像星星一樣呢。」她小聲地覆述。

星星。這不是什麼不常見的詞,但至少來幻世的這幾年來,她從未見過,但她也是喜歡亮晶晶的東西的,絢爛河景上方,幾片飄在上頭的櫻花花瓣也跟著發亮,像是她頭上插著的髮簪。幸乃微笑起來,朝結弦說道:「真的好漂亮。」

「結弦好像不意外。」她看向付喪神,對方表現從容,唇角弧度與平日相似,便好奇問道:「你有摸看看過嗎?」
看著橋屋幸乃的笑臉,他搖搖頭,報以尋常微笑,「沒有喔,只是見過而已。」

他見過幻世各地的景色,無數條河流蜿蜒,行旅日久,總有幾處河灣藏著點點星光;結弦背著行囊,沿河岸一路走來,偶爾停下腳步,更多時間裡只是徒然經過,鞋襪未曾濺上半點溪水。如今他們立於拱橋上,距離河面又更遠了,即使伸出手,也沾不濕半片衣袖。

「我沒想過要去觸碰星星。」

他輕聲回答。付喪神從河面看見自己的倒影——那雙眼眸直視過來,目光坦然,含著平靜的笑意,未曾有半分閃躲。淺淡的金色映在水面,伴隨著溪水中兀自流動的光彩,彷彿也燦爛過片刻,轉瞬之間,又成為漣漪裡碎裂的波光。結弦神色未動,不過是移開視線,去看少女唇畔帶笑的倒影,溪水中的自己於是也偏移了目光,彷彿正隔著水波,靜靜望向他身旁的橋屋幸乃。
微風悄然吹過,拂過澄澈如鏡的溪流,吹不亂她早已挽起的一頭長髮,卻撥動了髮簪底下垂墜的珍珠。漣漪陣陣,春季裡溫潤的乳白色,也成為河裡被短暫揉碎的影。

「……不過,聽其他妖怪說,可能是什麼礦物掉在河裡,才會在夜晚發光。」彷彿在記憶裡拾起了什麼碎片,他漫不經心地開口,注視著水面,直到波瀾逐漸平息,「這樣一來,也許真的摸得到。」

如果河底光芒真的有實體,打撈起來,並不是多麼困難的事,早在冬季的雪山,他就替町主取過沉在湖裡的妖血石。幸乃抓緊了他的手,目光流露幾分好奇,聲音依舊細微,卻未曾掩飾對於眼前景色的喜愛。

「要試試看嗎?」結弦笑了起來。
幸乃指尖輕輕拂動,用未被結弦牽著的手,隔著遙遠的距離,試圖去碰觸那片星空,如此突兀的色彩,也許會通往與現世幻世截然不同的世界。她聽見結弦的回答,不覺得稀奇,只是安靜地點點頭,付喪神向來是這個性子,旁觀一切而不觸碰,倒也正常。

結弦如往常一般,講起更多關於她好奇的瑣事的內容,她感覺手裡一緊,付喪神彎起唇角,笑著開口詢問她——似乎只要她點點頭,再如何麻煩的事情他也願意插手。這大抵不是似乎,而是事實,他給了她一顆竹鈴,許了會一直見她的諾言,於是幸乃迎著他的目光,思索片刻,卻是搖搖頭。
「……很漂亮的話,還是這樣看著就好了。」

結弦是那麼回答的:他沒想過要去觸碰星星。不只是沒觸碰過,而是連想都沒想過,橋屋幸乃在這話裡找到一絲相仿。她幾乎不去碰那些太過耀眼的,哪怕有幾分喜歡,她仍只願遠遠的看。本該如此的。

她想:我是不能夠如此貪心的。

……我只要觸碰得到你就好了。
「這樣啊。」

他並不怎麼意外,又或者,無論她給出何種答案,於付喪神而言,皆為合乎情理的選擇。幸乃如此回答,結弦凝望著少女渾圓似月的眼眸,也就淺淺笑了起來,溫聲應道,「時間還不算晚。既然如此,那就再看一下吧。」

星光究竟浮在天上或流在河裡,能否被握於掌心,大概也沒那麼重要——無論位於何處,耀眼或黯淡、出眾或平庸,星星總歸是一樣的。光彩漫溢於溪流之中,他回頭望去,紅月時的月光灑落其間,本就不明亮,此刻更顯得黯淡幾分。

不曾日出的土地上,計算月光的亮度,劃分出並無區別的時刻,稱不上是對每個妖怪都適用的法則;至少,許多大妖並不在乎這些,他自己也不是作息規律的類型。至於橋屋幸乃,時間落在她身上,又有著什麼樣的意義?

結弦尚未明白,只是輕輕回握她的指尖。
或許,單純地進食、睡眠,度過尋常而安寧的每一天,就是很好的日子了。他走進少女的日常當中,牽起手,因而窺見些許她抓在掌心的生活——紅月時裡,有著漂亮得不願伸手觸碰的星光,卻也盤踞著捕獵與凶險;至於現世,他從未在那裡見過幸乃,只記住了她細聲談論的死,死而後生,恐懼於生命裡環環相接。

但是,總有那麼一座山,鴨毛般濃綠。穿越山間生長茂密的樹林,抬起頭,沒有樹冠遮蔽的天空當中,全是都市早已熄滅的點點星光。即使留不住星星,坐在那裡,也能靜靜看上一整晚的夜色。

橋屋幸乃會看見那些的。那之前,就再看幾眼河流吧,於夜晚徹底暗去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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