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₀₄.

　　沒有哪一夜比今夜更漫長。

　　少年坐在他的治療室外，背靠著牆，手捧著頭。他不願意，但卻將這些牆壁、這個地方和這一夜的一切全都牢記。泰倫斯要他回家休息，他只是搖頭，於是他也留下來了，陪著他並肩坐著。

　　他們不可能讓他進去看他。

　　所以他祈禱的是，他們不會出來跟他說他已經走了。
　　十二神啊。
　　他祈禱門不要打開。
　　活著就好。

　　₀₅.

　　他不確定少年是怎麼想的，但是他喜歡猜想他也有點喜歡他。


　　費斯一直都記得，某場大型狩獵行動結束之後，當地居民替他們辦了一場慶功宴，他們都喝了一點酒，一旁的友人起鬨著要少年表演，於是他就換上了演出時的舞衣。

　　費斯可以看見埃米爾的肩膀、鎖骨、腿和脖頸，還有他的笑聲他的笑聲他的笑聲。他無法阻止自己盯著他看，而在那個當下，這樣沒關係；在那個當下，當他們站在一起的時候，他可以悄悄牽起他的手。

　　「你別跌倒了。」他說。
　　「才不會，我為此訓練了好幾年。」少年笑著反駁。
　　「你喝了酒。」

　　埃米爾看著他，笑意留在他的嘴角，他髮間的金屬飾品讓光線一明一暗地映在他小麥色的肌膚上，在他柔和的眉眼之間描繪晃動的線條，他對他眨眼，細緻的睫毛暫時掩去他明亮的紫色眼瞳，時間暫停了好幾秒，一切都意味深長。「那費斯要牽好哦。」他把手塞進他手裡。

　　費斯一直都記得，那年晚秋看著少年跳舞的感覺，還有他們那天後來是怎麼一起走路回家，當時他們的手都有點空蕩蕩，便握住對方的手，只覺得涼，整個人暈呼呼的，腳下踢到了一個空酒瓶，在地上滾著，叮叮噹噹。

　　每當他想起他，那聲響就會突然在他耳邊迴盪。

　　₀₆.

　　他妹妹在隔天趕來，消失在門後，在治療室待了好一陣子，當她再度出現時，看見少年便徑直走了過來。


　　敖龍族少女看起來憂心忡忡而且風塵僕僕，但仍對他露出一個溫和的表情。「你一定就是埃米爾。」

　　他有些訝異：「你怎麼……」

　　「哥哥跟我說過你的事。」她說：「他還好，狀況很穩定，只是還沒醒來，我跟治療室的人說了，你想要的話，之後都可以進去看他。」

　　這段話讓太多情緒同時襲向他，有些愣愣地看著對方，她的眼睛是紅色的，但是不像男人的那種紅色。「謝謝你。」最後他只是這麼說。

　　少女閃現了一個小小的微笑，埃米爾知道她是為了要讓他好過一點才笑的。「還有這個。」她拿起手上的東西。「我覺得他會希望你暫時幫他保管。」


　　埃米爾垂下視線。
　　天球儀的構造很複雜。

　　他看過費斯保養他的武器，年輕的占星術師會坐在書桌前，讓金屬中嵌入的水晶和自己體內的乙太共鳴，將金屬拆解開來，每個細小的零件都悉心清理，就像他做任何事情一樣，徹底、小心、仔細。

　　「『善待武器和工具，才是合格的冒險者。』以前公會裡有前輩會這樣說。」他說：「但我只是覺得美麗的事物都是這樣，需要細心對待。」

　　費斯的天球儀的確相當美麗，暗色金屬上細緻的雕花圖案、精巧的水晶墜飾，曾經都被打理得潔淨而又一塵不染。

　　此刻少年拿在手裡，卻不確定有哪一個部分是完好無缺的。


　　少年盯著自己的手，抓著的天球儀殘缺的金屬支架，看見上頭卡著一張紙片，三角形的一角，上面精緻的花紋盡頭是燃燒的痕跡。

　　他看著手上的東西，聽見費斯的妹妹說，他們沒辦法回收他大部分的卡牌，它們幾乎在爆炸之中被徹底摧毀。

　　埃米爾緊緊咬住下唇。

　　₀₇.

　　清晨下起了雨，一切都是鐵灰色的，天空是一片無垠無涯的凍雲，彷彿等著雪落，等著黎明。

　　少年踏進治療室，敏銳地聽見外頭的市鎮，路行鳥車的車輪沿著撒了鹽的道路嘎吱前行，雨水不時打上窗戶的玻璃，室外的空氣聞起來像松林和泥土，雨水和麝香，在他關上門之後，室內是冗長而又深沉的寂靜。


　　埃米爾站在門口，手指深深陷入手掌裡，緊到發痛。
　　然後他抬起視線。

　　治療室的格局簡單，簾幕後方只有一張床和床頭邊的矮櫃，床尾放著一張椅子，一盞落地燈靠在牆角，光線昏暗，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而費斯在那裡，男人躺在床上，雙眸緊閉，淡色的灰髮有些凌亂，彷彿要融入純白的床單之中，他的左手自薄被下伸出，手臂上包著厚厚的繃帶，五指微微朝掌心彎曲，瘀青在他的太陽穴和脖頸附近像墨漬般散了開來。


　　埃米爾試圖想像他只是睡著了，一會兒就會醒來。
　　但這個念頭卻突然讓他覺得自己搖搖欲墜。

　　男人的呼吸深長不均勻，少年在床尾坐下，試圖在拍打在玻璃上的雨聲中傾聽他的呼吸，好讓自己在不觸碰他的情況與他維持某種聯繫。

　　埃米爾坐了好一陣子，他不確定過了多久。

　　最後他傾身向前，輕觸費斯的手，男人的手指冰冷，少年的指尖撫過他的肌膚，最後將自己的手心貼上他的掌心。

　　拜託醒來。
　　拜託你要好起來。

　　₀₈.

　　他漂浮在比他深也比他廣的黑暗之中。
　　嘴裡全是鮮血。

　　他一直記得疼痛的感覺，周遭的一切逐漸變成灰色。

　　灰色，像是舊房子骯髒的石牆，灰色的，薄霧籠罩了他的視線，奪走他的聽力，四周變成無聲、凝滯的灰色，灰色，他的視野裡充滿黑斑，像是他正透過一個壞掉的望遠鏡窺視整個世界。


　　然後一切戛然而止。

　　他漂浮著，消失在比他冰冷也比他強大的黑暗之中。
　　保持清醒。
　　他試著保持清醒。

　　費斯‧哈維爾最先聽見聲音。

　　他聽見有人在說話，但卻無法組成有意義的句子，他閉著眼睛，試圖感受那些字句聽起來如何，逐漸意識自他指間溜走，他抓住它們，強迫自己保持清醒，他不想再陷入黑暗空洞的靜默之中，這個念頭狂熱地竄過他的腦海，一遍又一遍。

　　他體內的疼痛已經逐漸變得無法忽視，但疼痛很好，比麻木好多了，如果除了疼痛之外還能掌握其他具體的事物，他就能泰然處之。

　　但他得不到任何答案，只覺得疲倦。

　　他的口腔後方嘗起來有銅味，不管他怎麼吞嚥，就是無法趕走嘴裡的味道。

　　他不想睡著，但他動彈不得。


　　腦海中，他想起父親，想起在他還小的時候，他看見父親和繼母在一起，他們是一家人，關心對方生活中的小細節。而他，像一顆迷失的衛星繞著對母親的思念公轉，覺得他和父親只是住在一起……有時候。

　　他不確定當時的自己是感到憤怒還是悲傷。
　　他想起離家時，父親注視他的樣子。
　　如果能多說上幾句話就好了。
　　他不是很擅長這種事的嗎？

　　有什麼東西撫上他的手，輕巧而又柔軟。

　　「費斯。」記憶裡，少年衝著他笑，一副暈呼呼的模樣，那天他喝了太多酒，湊過來就靠著他說話，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眸，在酒館的壁爐火光之下閃閃發光。「那告訴我一個關於你的祕密。」

　　在疼痛之外，暖意沿著他的手心緩緩散開。

　　他仍嘗得到銅味，體內的疼痛完全沒有減弱的跡象，它迅速蔓延，但是他比它還強大。

還是有他能夠控制的東西。


　　黑暗開始緩緩退去，像是水滲透紙張那樣。
　　光線照了進來。

　　₀₉.

　　費斯‧哈維爾在清晨甦醒。

　　好幾名治療師進進出出，和他說明目前的狀況，男人有些心不在焉，他只覺得渾身痠痛，傷口像是火一樣發燙，他們說他已經昏迷了一週，又說他的傷口太嚴重，腿部的神經受到了損傷，可能需要復健，雨打在玻璃窗上，讓他心煩意亂。

　　「傷亡人數有多少？」他趁著空檔問。
　　「除了第一小隊的人，其他人只有受到輕傷而已，別擔心了，哈維爾先生，好好休息吧。」

　　治療師們接著叨叨絮絮，費斯的心神飄至別處，他在毯子底下感受自己的腳趾，試著移動左腿，肌肉的拉扯讓傷口的疼痛肆無忌憚地蔓延了開來，在他左側熊熊燃燒。

　　但疼痛很好，比麻木好多了。

　　「啊，還有，你的天球儀，有人幫你修好了。」他聽見其中一個人這麼說。

　　「嗯？」費斯回過神。

　　那名白魔法師──她身材高䠷，有著精靈族的尖耳朵，黑髮一絲不苟地往後梳，讓費斯想起他的大學教授──一副有幸獲得他的注意的模樣。「你和泰倫斯‧梅里拉關係很好嗎？」

　　男人不喜歡對方的顧左右而言其他，但還是虛應故事地假笑。「普通吧，怎麼了？」

　　「是他的弟弟委託人幫你修好的。」她回答。

　　有什麼東西擊中了他，像是滿月的潮水那樣，淹沒他的腳踝。
　　肆無忌憚而又滿溢的情緒。

　　「埃米——」他張嘴，卻又突然不知道該問什麼──他還好嗎？他有過來嗎？他有來看我嗎？──他不確定哪個問題對他來說更重要，於是他只是出於本能地說道：「這樣啊，我會找機會向他道謝。」

　　白魔法師微笑。「他今晚應該會過來，他每天晚上都會來。」她說：「我再讓他進來。」


　　他每天晚上都會來。

　　₁₀.

　　少年毛茸茸的耳朵從病床旁的簾幕後方探了進來。
　　空氣聞起來像是肉豆蔻，混合了其他他叫不出名字的香料。

　　「嗨。」費斯說，試圖讓自己聽起來正常──他在午睡之後花了好一會兒讓自己從床上坐起身，背靠著床頭板，一個比較體面的姿勢──但是聲音有些沙啞。

　　「費斯。」少年來到他床邊，揚起嘴角，但似乎有些緊張，他穿著平時的裝束，披風底下的尾巴壓低在腳踝附近，甩啊甩的。「你還好嗎？」他的神情靦腆，像是才剛和他相識，而不是已經同住了快要一年。

　　有那麼好幾秒鐘，費斯就只是盯著他看。

　　男人描繪埃米爾臉龐的輪廓，他想像自己伸手，曲起食指，抬起少年的下巴，用拇指輕輕扣住，好讓自己能端詳他那雙紫色眼眸；他的視線掃過對方脖頸附近的淡色髮梢，它們看起來像透明的，被窗外向晚的光線染成紅褐色。

　　他突然真正意識到自己是何其有幸，才能看見這個畫面。

　　「現在沒事了。」最後他說，注意到少年仍然耐心地在等待他回答。「我很抱歉。」
　　「費斯不用道歉」埃米爾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理了理衣角。
　　「那謝謝你。」他說：「幫我修好了天球儀。」

　　他的語氣好拘謹，不像他平時對他說話的方式。

　　埃米爾揚著視線，凝視床上的男人，費斯看起來似乎奇妙地有些侷促，他的髮型特別打理過，也刮去了鬍渣，看起來幾乎和平時無異，只是有些疲倦，他一隻手搭著自己的脖頸，像是想抹去一片瘀青。

　　少年想起前幾個星期，他心血來潮地跟著費斯去釣魚，他們在清晨出發，本來應該要有光的，黎明之後卻有雲，有一點雨，費斯站在碼頭上，而少年和他並肩望著水面，他那時候覺得自己未來的所有可能性都寫在他銳利的側臉裡，那雙紅色眼眸，刷著長長的睫毛，還有他的手指，一直以來，男人都像是來自冬日，一頭淡色的灰髮和白皙的肌膚，但是迎向他的視線和神情，都向著炙熱陽光。

　　這一刻，就像當時一樣。
　　正確地來說，費斯看著他的神情，一直都沒有變。
　　這一刻，埃米爾想向他訴說一切。

　　他好想說他好害怕失去他，還好他沒事，他好想說到今天清晨為止，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想說無論遇到什麼事，他都想要守護他。

　　他好想要能夠對他表白，他好想要每日醒來時就能看見他、擁抱他、吻他，對他說你在這裡，我很快樂。

　　而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十分確定，費斯也有同感。

　　「費斯……」他深吸一口氣。

　　男人揚起眉眼，一個好溫柔好溫柔的神情。「好，」他說，像是他知道，他總是知道。「但是等我好起來，再讓我好好問你，好不好？」

　　窗外，雨已經停了好一陣子，最後一絲光線為停在路邊的陸行鳥車邊角鑲上眩目的琥珀光彩，將街上的水窪注滿流金。窗內，斜斜灑進室內的陽光落在他們身上，舉目所見的一切都柔和了起來，世界在他們周圍點亮，閃閃發光。


　　「好。」埃米爾輕聲說。

　　放一下去年的週年紀念文！！

Past
Future
Present

　　費米永結同心邁入了第二個週年。

　　這次寫的是兩個人交往之前的大事件，也算是因為這次費斯受了重傷，兩個人重新認知到自己心裡彼此的重量，所以才告白的，長久相處起來其實互動也已經蠻曖昧的，但是費斯不敢追、米貓則是還在釐清自己的想法，經歷過這段之後才下定決心。

　　用了很多色彩和聲音的描寫，可能有不太隱的隱喻，自己很喜歡這篇！！想說的話幾乎都在文章裡了，送給最棒的親家五那，不管是SS和創作都受到了很多五那的關照，也最喜歡一起腦補費米ㄌ，是忙碌生活每日的精神糧食，有你才有費米，有你so好……

　　也謝謝一直以來願意和我聊天或是like我的文章的大家！遇見你們很開心！！他們會一直很幸福ㄉ！！

！！！補充一下謝謝木口超美手環！！！居然有準備禮物真的發瘋永遠感謝你！！費米會好好戴著ㄉ！！！

這是我能免費看到的嗎

CIOUDS: 當然可以，謝謝師兄一直溫柔守護費米

費斯醒來前最後想起來ㄉ畫面是出自這篇文，是我兩年前寫ㄉ頭幾篇費米文之一……

當作早餐珍惜著吃完
天啊好心疼米貓貓，但是有一種窺見(?)&參與到費米重要場景的與有榮焉感..........費斯要好好的好起來

jingkkk: 謝謝那克斯捧場嘿嘿

兩個人是這件事之後才告白在一起ㄉ，所以貓其實會對費斯蠻有保護欲ㄉXDDD 雖然比較小小但是遇到有可能傷害費斯的人事物就會貓貓凶凶哈氣，可愛（？？）費斯後來有乖乖復健好起來ㄌ

費斯昏睡那段好好看喔太會寫了..... 費米請永遠貼貼週年快樂！

buribur1: 小貓ㄉ摸摸讓費斯找到回來ㄉ路ㄌ
謝謝哺哩也謝謝木里ㄉ禮物！！！ㄚ！！！

能被如此美妙ㄉ糧食餵養我真是最幸福的費米狗……（費米狗）
前面費米的互動真的好可愛，明明還沒交往但已經曖昧到像是情侶XDDD覺得您描寫細節ㄉ功力又更上一層樓ㄌ，飾品折射的光線在臉上的模樣和兩人走路時踢到酒瓶發出的清脆聲響，都好像在看電影的畫面和音效……也好喜歡費斯昏迷時的描寫，像是跑馬燈一樣有點隔閡地看著以前的回憶，直到貓在他的視野裡出現，他才能重新掌握溫暖、接著清醒，超好

＆費斯即使剛脫離昏迷，見貓還是要打理好自己真的好可愛，明明貓都看了好久他憔悴的樣子XDDD貓在這時候很確定自己絕對不想失去眼前的人、想要保護他，費斯也知道（他總是知道）貓的想法真的太蘇ㄌ唉，費米結婚……
謝謝寶今年ㄉ陪伴！又催生了多少趴囉呢（太多了）米貓又過ㄌ幸福ㄉ一年非常感謝您跟費斯……未來貓貓也會繼續喜歡跟保護費斯ㄉ

Una5_ffxiv: 寶！！你是費米寶！！！

實在是好喜歡寫費斯很喜歡貓的心理活動，米貓曖昧期跟費斯相處ㄉ時候大概也很常小酌然後趁著酒興親近費斯這點我覺得超可愛，算是貓ㄉ小心機……

謝謝寶喜歡！！！這篇ㄉ場景描寫我特別花ㄌ比較多時間思考，包括光線色調和聲音，能有畫面感就太好ㄌ……我內心是套了夏日MV那種色調的濾鏡ㄉ電影（？？

費斯超愛面子！！XDD 我也覺得他這點很可愛哈哈哈而且對！！昏迷的樣子貓也看過了！！但他就受不了XDD 費斯……費斯是知道的，只要貓對他跨出一步，他就會把剩下的九十九步走完……

謝謝寶ㄉ陪伴！！腦補AU真的超級開心……可以不斷豐富原作費米ㄉ劇情也超級開心，也感謝你和貓！！！費斯是最幸福ㄉ

一早看的好暖
聲音的描寫好有畫面，特別喜歡黑暗退去的描寫，感覺黑暗是被光柔柔的包住後退去的感覺
米貓和費斯感受到彼此心意，但很珍視彼此感情，想之後正式告白在一起好可愛，感受到費斯很有儀式感的一面⋯！
費米二週年快樂！

umixx06: 謝謝溟喜歡……！！

我自己也很滿意費斯昏迷/醒來那段，有把貓讓溫柔的光芒包圍住費斯的感覺傳達出去真是太好ㄌ……

費斯真的很注重這些XDD 也是節日都會特別準備慶祝的人，他想要自己帶給貓貓的回憶都是美好ㄉ，正式告白的時候也想要可以好好ㄉ擁抱貓

也謝謝溟溟一直以來的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