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提奧・佩塞魯斯沒預想過自己的卡普里會是什麼樣子。

現實寒傖，各大領地將他視為角力的棋子，因為帝國中最強大士麥納雌伏於身下而認為可以就此恣意妄為的阿爾發們嘴臉醜惡、行為低俗粗暴，「卡普里」一詞就像他素昧平生的父親，僅是血緣或律法中的專有名詞，甚至是符號學，不具有實質的義務關係，遑論與浪漫掛鉤的潛意涵。

他就如荷爾蒙的綠薄荷，示於世人眼前時已是蓊綠搶眼、氣味強烈得讓人無法輕忽的成熟態樣，如歷來謹守職責的佩塞魯斯。

時過境遷，他躊躇地問母親，可曾後悔接受神諭和一名素不相識的男阿爾發產下他、被迫只得與心愛的女子分離？

聞言，阿達麗表露出顯而易見的詫異——無論是這過度煽情的提問或情緒化反應都不像他們（佩塞魯斯），但正式這種不完美的裂縫，讓他們更像是一對真正的母子——隨後斟酌片刻，才在一點緬懷故人時會忍不住帶上的笑意中答道：「我沒有後悔過，你是我作為佩塞魯斯畢生最大的榮耀。而我想，如果是梅里安，她一定也會這麼說的⋯⋯」

「『我們只是按照星星的指引。』」不知怎地，幼時僅和那名美不方物的女子見過幾面，提奧卻與母親不約而同說出同樣的話。
聽見他這麼說，驚喜像是精靈的光在阿達麗深綠色的眼瞳一閃而逝，留下柔軟的笑容。

「是啊，別忘了，她才是看得見未來的人。我們歷經的一切，不見得全是出於我們的選擇，而是來自預言家的放任或執拗。」

況且，那不是很美好嗎？阿達麗可以想見，她會怎麼眨著那雙雪似的銀白睫毛、笑著說出那句：「你的孩子給我的孩子帶來了幸福，這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嗎？他是他的命運。」

許多年少分離的愛侶心中有無限懊惱及遺憾，但阿達麗亦是個典型的、優雅的、強悍的佩塞魯斯騎士，榮譽的守護星不容她輕易低頭，阿爾法的尊嚴也不容自己對未選的命運顯現脆弱，而這不是謊言——

在梅里安離開後，一切都像是她刻意留下的線索，彷彿越讀懂一點，就能越理解已成為塵埃的她一點。阿達麗覺得，她是在隨星光落下的碎片前行時，變得益發成熟，更加懂得愛的真義，也更不吝於去愛，無論是愛她並非出於愛的結晶的孩子，還是那名已離開的女子。

天上的星星終將排成一直線（all the stars were aligned）。

#2

隨年紀與劍上的負重增長，提奧不常想起自己的孩提時代。

比起真心，騎士團為這位少主獻上更多的是親暱不足的忠誠，他無意抱怨，也不曾懷疑阿達麗對他的重視，只是後知後覺，原來在佩塞魯斯中剛強的、帶著冷色系的、彷彿你要很用力才能看到證據的愛，不是這世間唯一真實的形貌。

塞斯——或說斯蘭・馬里塔，提奧不知來自朗傑雷斯的四皇子為何更偏愛自己如此喚他，畢竟就他所知，無論是大陸上哪個文化、哪顆星守護的土地，父母都有將孩子的靈魂與對之的期望寄予命名的行為，增加或更改姓名多半會被視作一種對於根源（出身領地或家族）的輕蔑或挑釁，遑論這名字來得輕率地近乎是折辱。

成年禮時，提奧曾在神明及奧黛雅王室之前起誓，他願肩負起懸在騎士團上頭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今生不再後悔自己做過的任何決定，為之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時光荏苒，他著實沒為自己所做的任何事懊悔，長年的軍旅及訓練早讓他不會為錯失朝陽落淚、進一步忽略漫天星辰，他只是遺憾，當時不曉得落日之戰燒毀的巨樹代表什麼；便是今下得知，他也僅會懷揣罪咎，守候在那名備受精靈喜愛的青年身旁，以一生的情意與奧西安之星的信念為誓，作為倦鳥得以暫歇的橄欖樹。

這不是自相矛盾，他願為佩塞魯斯的榮光而死，同樣願為切札拉庇佑的唯一子民而活，無論那能否魯莽稱之為愛。

到底在愛上彼此之前，他們先是共同愛著那個孩子。

佩塞魯斯騎士團的立場在帝國的太陽前如履薄冰，提奧多是穩當地走好每一步，極少想像未來，但他也想過幾回，除卻塞斯身上那點化成星星的龍的血脈，由茉莉花與留蘭香一道誕出的孩子，會不會帶著陽光的氣息呢？

是了，無意冒犯，可在鐵血教育成長的提奧未曾想過，龍的後裔怎會帶一身淡雅的茉莉花香、淚腺發達，還意外地比帝國的阿爾發來得紳士有禮呢？許是人們對比自身弱小的存在鮮少費神關注，熟識塞斯之前，他單單是從地圖、文獻與口耳相傳中得知，朗傑雷斯雖然土地肥沃，卻是龍蛇雜處之地，風氣敗壞，空有天地祝福卻處處窩藏對帝國的逆反之心⋯⋯已是殘陽的埃厄伍斯陛下憑空捏造的軍情不在少數，於今他不想細數——即便當初他也早有眉目，只是不欲爭訟，靜候著陽光後頭的大片陰霾顯露真貌——亦無意以結果論美化寒傖的過往。

他是把持搖搖欲墜的帝國的和平維護者，是太陽之下以忠心自證的騎士，是暗助新王得勢的最終贏家，也是諸多無罪判決之人的劊子手，在史書中勢必罪狀與光榮同等昭著。

可在那名笑起來似六月燦陽的異域青年面前，他時而感覺，自己不過多虛度了八年寒暑，在愛情之前猶是手足無措的愚人。

縱使在接獲神諭時，他也不曾為居於他人身下感到屈辱，神話與預言中言及的宿命，在他聽來像別人的故事，強大不是一踧可幾，他的年少歲月歷經更多成年人生理或心理上都不能承受的嚴苛考驗，因此於他看來，作為新生命的容器（士麥納）只是責任，與個人尊嚴無關，何談情感傷害。

要被傷害，至少必須先產生感情。別於承接神諭前有戀人的阿達麗，也或許女性對此生來具有更加細膩敏感的天賦，提奧對愛的認知，先是書籍上抽象空泛的解釋，然後是塞斯。

基於情勢所需，提奧有過歐米茄，也曾被想要擴張家族的阿爾法擁入懷中，但塞斯是第一個告訴他，情事裡的愛撫不是無謂的人。事實上，就算缺乏撫慰，西依拉也能將不適承受的阿爾法變得柔韌，極大程度地包容外物侵入，如同未來承接命運之子的寬厚。

後見之明，提奧想，那或許是作為一個阿爾法與脆弱最接近的時刻。

然而，最讓他觸動的，不是情熱中的溫聲軟語——塞斯跟他都不是在情事中滔滔不絕的人，在慾望及彼此面前，總是以直白的行動坦誠相對——或有意營造氣氛的前戲，而是在塞斯這個異鄉人眼裡，他不是與權勢或符號掛勾的士麥納，不是違逆天性尋求垂憐的失格阿爾法，只單純作為一個人。

人們尊敬佩塞魯斯的家名、歌頌騎士團的傲人戰績，卻鮮少作為一個人，將他視為另外一個人尊重、珍視。明明是這麼簡單的事，竟只有作為敵軍與階下囚的塞斯選擇這麼做。

最無心也最不可能成為卡普里的人，實現了他未曾想像過的夢想，給了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渴望且需要的愛。

提奧不是吝於以言語表達，純是他年幼的善感已在歷練與年齡中，封存入心中無從搜索的角落，他無法自過去三十多年的經驗中，找到足夠適切的文字陳述，因而就算被誤解為阿爾法侵略的天性也罷，他只能拙劣地模仿塞斯，在前者默許中一吋吋打開對方，將青年傷痕累累的身軀化成一朵開在荊棘上的花，藉以完整地傳達自己曾被對方多麽溫柔、多麽溫暖地擁抱過。

聽來可笑，但不善言辭的他真切地想讓塞斯理解，他曾在肌膚之親中收穫何等珍貴的感受。那些肉帛相觸的時刻既誠實又美妙，讓他無數次產生堪稱褻瀆信仰的念頭，覺得自己如若此生未被這般觸碰，形如沒有真正存在過。

便是他們至今擁有的一切，由眾多不名譽的、不潔的、不純的事物構築，提奧也不想否認，更加穩固的東西切實存在。

還未成為騎士時，年輕的佩塞魯斯聽神學院的星官說過，星光是神明遙不可及的恩賜，落在世人眼裡時可能已是幾百年前的行跡，而且那些軌跡不總是明晰，唯有當人誠心堅定地回應星星時，方能見著清晰的軌道（命運）。

於今，當提奧看進塞斯的眼睛，他確信，自己已經見到那顆牽引兩人的星的終點。



無法抵抗ABO世界觀的AA，於是做了相當自我流的角色側寫
梳理的過程中發現提奧和賽斯能成很大一部分來自母親們浪漫的選擇（儘管事情發生的當下並不浪漫，還很殘酷），另外一個不負責的擴充解釋還沒來得及寫在文中，塞斯喜歡這稱呼是因為提奧後頸有痕跡（標記），而「塞斯」這個名字就是他認定提奧給自己的標記www

文中相關的BGM

俚語「all the stars were aligned」直譯就是文中的樣子，意思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發生了，是上天的安排。
這首歌的歌詞也很能呼應上頭的宿命論：R3HAB & 蔡依林 Jolin Tsai《Stars Align》Official Music Vi...
「沒有被你觸碰的我，如同不存在」出自這首歌，意象很漂亮（而且跟星星也有關係！），我非常喜歡：鬼束ちひろ - 「流星群」ミュージックビデオ
最後說個無關的，雖然很漂亮，但在天文攝影中星軌不是特別受歡迎的對象，因為那無法完整呈現恆星／星團／星系的樣貌，所以一般會設定腳架隨著地球自轉的角度運動以捕捉到攝影者真正想拍的東西ow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