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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在施打了抑制劑,短暫緩和了不適症狀的炭治郎,在看到煉獄杏壽郎後馬上出聲道歉。但煉獄杏壽郎並沒有回應只是輕輕地摸了摸對方的頭,示意還是多休息為先,便又離開了這個精心準備的休息室。
不過他才前腳踏出門,原本壓抑著的怒意馬上形同大炒鍋的火焰噴發向四周,原本在一旁的傭人,包含抗性素質已經相當高的猗窩座也被震懾得退了一小步。
煉獄杏壽郎當然是怒不可遏,血族在這方面跟充滿野性的棕熊一同,都是對於護食相當執著的種族,又尤其在如今已經嚴加戒備跟保護人類生活區域的前提下,竟然發生了血魔意圖染指高等血族食糧的情況。這背後恐怕並沒有單純誤入或誤判這麼簡單的動機。
另一方面,煉獄杏壽郎也氣憤自己,氣憤自己居然輕忽了這件事;他們血族,尤其是高等貴族,基本上能從對方的血液跟氣味裡得到相當多訊息,包含身體狀況以及情緒,所以炭治郎隱瞞了實際年齡這件事他也相當明白。事實上這也正是煉獄其實已經有強化了自己在對方身上的標記,但仍錯估了在整件事的背後,恐怕有貪得人類血液的組織正在蠢蠢欲動這件事。
——還有,煉獄杏壽郎也未預料到,也許自己對於那個竈門少年的心情,已經在這段日子以來的血液相溶及相處下產生了改變。
每次在少年離開以後,他總暗自想像著每一個場合,身邊有著竈門少年存在的話,會是怎麼樣的場景?也許可以一起去宇髓天元推薦的溫泉,去伊黑以及甘露寺推薦的樂園,還是去看看悲鳴嶼遊歷人間時的風景,然後他們可以以十年為一個單位去同樣的地方,紀錄這些景色的萬千變化,樹木會壯大,山勢會因為地震而有所改變,巨岩會被風與水科鑿出痕跡,而竈門炭治郎會老去,腐朽到連白骨都消散在風中成為塵埃,最後剩下自己,看著巨岩消散、山勢崩塌,老樹枯倒,最後又迎來下一個文明。一切終將逝去,獨獨空洞與寂寞會被留下,這也是為何在母親逝世後,父親會選擇陷入百年沈睡的原因吧?
「就是因為短暫,才更要珍惜跟積極應用時光吧。」
胡蝶忍品嚐著彩繪著美麗花卉瓷杯中的紅茶,帶著她如常的溫柔笑靨說著。她九大高等血族中最為精通雙方,尤其是人類醫學的人物,目前關於禰豆子昏迷的情況,也在煉獄的引薦及介入之中,讓她參與了治療及研究。
而她如今的助手也是個人類,還好巧不巧跟竈門炭治郎似乎為同一個學校,跟炭治郎家族被害而被輾轉被血族飼養的情況不同,她屬於被出身的家庭以非法管道販售給血魔跟低階血族的孩子,在年幼時被巡遊醫診的胡蝶忍及香奈惠買下。比起其他血族,忍的姊姊香奈惠對於人與血族之間的緣分之短相對豁達許多,這種價值觀當然也深深地影響了忍。
「人類跟我們不同,正因為生命短暫,許多事情必須有所取捨,也必須更賣力地去追求。」
「⋯⋯」
「正因為如此,我覺得能夠快樂、積極地去體驗這段時光比什麼都重要不是嗎?」
母親耳提面命要善待、保護人類的記憶一直都著留在煉獄杏壽郎的心底,但是究竟怎麼做才是對彼此都公平並且愉快的選擇,恐怕自己是不應該再拖沓下去了。
***
「咦?看電影?」
炭治郎帶著詫異的神情看著突然提出這個要求的煉獄杏壽郎。自從上次的事情之後,煉獄杏壽郎就以保護以及工作福利的名義,將炭治郎留在市郊的宅邸照顧,關於上下學的通勤以及妹妹的照顧當然也都在「福利、加薪、勞工事故賠償」範圍內。但這就讓死腦筋的炭治郎覺得過意不去了。因為這段日子以來,煉獄杏壽郎並沒有向自己索討血液,對於自己毫無付出就獲得過分的照顧這件事,他老早就想向對方開口,上次的事情應該已無大礙,再來他自己也沒問題,兩人也該恢復到平常的供給關係,然而他的這些話都還沒說出,煉獄杏壽郎卻又提出了奇怪的要求。
一起去看個電影,然後可以去環球塔上的人氣旋轉餐廳吃個飯,據說餐廳高人氣的程度是,沒打半年前訂位都不見得能有位置。
在房門外各佔一邊的猗窩座跟千壽郎,把一切都看在眼裡,對於兩人這樣說是心意相通卻無法對接上的情況是忍了滿腹笑意。
煉獄杏壽郎在許多事情上都相當精明,在九大血族中所掌握的力量跟推崇程度相當高,但無論是何種物種皆有死穴,而偏偏這兩者的死穴大概都落在情感遲鈍這個點上。
最後好不容易,竈門炭治郎才被放鬆心情有助於身體的恢復,才得以儘早回歸職務這樣的理由說服,而同意了這場「約會」。
————
人世間的快樂其實可以來得很單純,電影中那個在結局升起,代表希望的美麗日出,在超商的抽獎遊戲中,中了不大不小卻喜歡的獎品,對過度熱鬧的觀光區一同感到暈頭轉向,在至高處的環球塔上瞭望整個城市的景觀。
一切都那麼渺小,但在雲朵之下每個如星點般的建築,細如髮絲的道路上,都是鮮活的生命,無論種族、年紀,都有著各自承載的記憶與機緣。
竈門炭治郎再怎麼說也就是十幾來歲的孩子,過往作為家中的長男,又加上父親早逝,他的過分懂事與體貼,總讓人忘記,他本應該是無憂無慮,應該像是街坊年輕人那樣享受青春的年紀。
而這一次的遊玩,讓炭治郎稍稍地對煉獄杏壽郎這個血族的看法有些改變了。縱使如今的社會氛圍,正努力地朝多族共榮的方向發展,但生物本能的細胞記憶,骨子裡對於輕易能奪取自己生命的物種終究是恐懼的。又加上炭治郎的個性本就相當有分寸,煉獄杏壽郎這樣的人物,於年紀還是輩份都不是自己可以隨意逾矩的人物。哪怕近期因為暫住在煉獄本宅而相識的千壽郎總笑著跟他說,別太拘謹,兄長不是在意這種事情的人云云,炭治郎終究還是有過不去的坎。
直到那一日電影最後一幕,初陽高升時,坐在身旁的煉獄杏壽郎,眼睛閃閃發光的看著那美景時,他才突然驚覺,血族也好,人類也罷,到頭來其實追尋的事物都一樣單純。
當發現手機裡的通訊跟相冊都充滿著對方的紀錄還有痕跡時,已經又是過了半年的事;餐廳、遊樂園、夜景、市郊的溫泉,好像在不知不覺間,原本的交易變成了某種形式上的契約而已,他們不會離開得太遠,因為炭治郎仍顧忌著仍處於昏迷狀態的禰豆子。
不過可喜可賀的是造成她昏迷狀態的原因似乎有了新的突破,炭治郎不太懂其中的緣由,但就胡蝶忍的簡單解釋就是,禰豆子的血液在遭到血魔的血液感染後,似乎產生了某種異變,並不是感染成為那種失控的物種,而是處於自身正在與之抗衡的狀態。
兩人從醫院回到市郊的住處時,天空緩緩地飄下了紛飛的雪花,一點一點的逐漸在地面、屋瓦及欄杆上匯聚,煉獄杏壽郎脫下圍巾,轉過身要幫炭治郎也拿下圍巾,順道拍下剛剛從轎車下來不經意落在瘦小肩膀上的雪花時,卻發現對方正透過門上的花窗,看著外頭逐漸成堆的落雪。
煉獄杏壽郎猛然想起就通常負責血魔危害事件的富岡義勇提及,竈門一家遇害的時間也差不多即將滿一年了。
一年對於他們而言,簡直如漫長生命中的一粒塵埃那樣為不足道,但對於人類而言,一年即三百六十五天,四季更替一週,足以讓一個在腹中的孩子出生,足夠讓幼小的犬貓獨當一面,還在學習中的人類,會往上升一學年或者準備就業。人類甚至會謹慎記得某些特定的年份,好彰顯某些影響後續發展的重要事蹟。
「先回房間去吧,我想大廳對炭治郎來說有點太冷了。」
煉獄杏壽郎講了個連自己都覺得有些過於刻意的措辭來打破這份沈寂。
「嗯。」
炭治郎的聲音依舊堅定,但卻不可能欺瞞得了敏感的血族。當然煉獄杏壽郎也不知道,炭治郎敏銳的嗅覺,早已經嗅出他話語間的擔憂及關懷。他的嗅覺生來就異於常人的敏銳,但也因此這一年來他總是在想,假若一年前的自己在家人身邊,是否能更早嗅出血魔不懷好意的氣息,而讓弟妹還有母親倖免於難呢?
他反覆思考著,幾乎讓自己陷入了情緒的僵局,一直到整個人都梳洗完畢,躺上那張大床時,紅褐色的眸子映照著床頭的壁燈,而那個男人深邃又俊俏的面龐佔據炭治郎的視線時,他才真正從無止盡的沈思中跳脫而出。
「煉獄先生?」
「先想點別的事吧?」煉獄杏壽郎想不到太多可以安慰對方的措辭,畢竟對於他們而言,非我族類的離別太多,同族深刻的死別太少,也許他們千百年對於生命深刻的體悟,恐怕還遠不及人類。
炭治郎愣了愣,而後恢復了以往的微笑,今天是約定之日,他伸出手環抱上對方的頸子,感受豐厚的髮絲刮弄在手上的搔癢感,然後迎接隨之而來,柔軟的吻服貼在自己頸子上,接著獠牙小心翼翼穿透皮膚的麻癢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