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全新的舞台劇所以我有看一眼劇場網站上的簡介，四個白人為了即將到來的native American heritage month兼感恩節籌劃一齣戲劇的諷刺喜劇。我心想不錯啊所以這是要把對於少數族裔而言普遍存在的microaggression放上舞台了嗎，結果⋯⋯好吧，它都選了這個題，居然沒有好好涵蓋這一點，這齣戲最多的是說教，以及說教。
這就不難解釋我散場後準備回家時聽到一耳朵旁邊幾個觀眾的討論，都是白人，評價都是「so bad」 這齣戲對白人來講尤其難以下嚥，倒不是因為以四個白人為主角顯得很冒犯，而是這無處不在的說教啊說教。我猜為了強調族裔平等，白人們沒少被重點關照，她們來劇場是看一齣戲劇的，不是為了來劇場再被多上一課的。

我誠實而新鮮的想法。來自剛走出劇場不到兩分鐘的我。
朋友本來想搞張票來看，被我這麼一repo直接下頭了。

一整天我豐富得有點過頭的生活都在出包，我也順便糾結了一天要從哪裡開始。不說劇情的話很難repo，劇情算是比較粗暴的那種，四個白人要創作一齣給小學生們看的45分鐘的舞台劇，主題當然是美洲原住民。主策劃是Logan，教師，一開頭就交代自己從好幾個社運組織那裡得到了補助金，所以這不能搞砸；與此同時她男朋友Jaxton是個瑜伽老師，滿腦子政確，好好先生，端水大師。Logan邀請了Caden，一個歷史老師，作為這齣戲的顧問，而演員則是她招募來的Alicia，一位（她以為的）原住民兼演員。
Caden一開始淨出餿主意，說是感恩節起源相關，但都是一些顯然沒辦法搬上舞台給小孩子們看的內容，什麼最早的淘金者好不容易穿過沙漠見到水源之後興沖沖地撲進去然後溺死，之類之類。

他還在扯皮的時候Alicia終於登場，一來二去Logan發現Alicia根本不是原住民，只是有一張看起來很像原住民的履歷照片，Alicia說我的經紀公司幫我拍了好幾張不同風格的照片，你只是看到了原住民的那張並且雇用了我而已。Logan直接陷入了焦慮，開始糾結非原住民能否出演一個原住民角色，最終作罷，大家決定打消扮演原住民的念頭，讓原住民以不存在的方式出現在戲劇裡，這片留白才能好好凸顯這段歷史被遺忘的事實。
如此這般終於開始思考劇本，各種不著調的點子被提出來又推翻，某個瞬間Logan驟然發現場地中央的留白就是最好的，得出結論：我們其實真的可以什麼都不做，把講述的主體留給原住民自己。
Alicia和Caden還好上了。
沒了。

哦中間居然還有致敬Wicked的橋段，就是Alicia教不修邊幅的Logan撥頭髮那裡，我看得一愣一愣，腦內自動響起Austen那幾句魔性的toss toss，眼前默默浮現出把頭髮撥得滿臉都是的Lauren...

作者是原住民，但如果是教育性質的作品，它不應該出現在劇場，而是應該出現在學校。作者想呈現出全白人卡司可能存在的問題，可劇情中涵蓋的問題都過於顯性和常識，放在學校是通識教育內容，搬上戲劇舞台則是完全忘記了「藝術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這句老話。設若它的目標受眾是英語國家的普羅大眾，那麼這些過於顯而易見的、不合適的內容不應該佔據這麼大的篇幅，真正讓少數族裔隱形的除了這個主題沒有涵蓋到的系統性歧視之外，就是microaggression。說起來這個詞有沒有對應的中文翻譯⋯⋯反正貼一下釋義。


就我自己的經驗，頂著一張亞洲臉，最常見的就是不知死活的白男上來寫作套近乎讀作騷擾，當然來一個挨噴一個，換作其她族裔的女人他們未必敢這麼做，當然我是一定敢開噴的。

我一下很難舉出大量的具體例子，然而類似的細微冒犯只要是身為visible minority就必然感同身受，所以我一開始得知這齣戲來自原住民作家時對這點是有一些期待的，這是主流絕對寫不出來的東西，唯有24/7在經歷這些的少數族裔能寫得生動真實。
結果⋯⋯這齣戲裡就沒怎麼提及這玩意，當然也跟角色裡沒有任何原住民有關，剩下那些沒完沒了的說教太多太多了。Caden和Logan之間的對手戲更像是「這種行為OK不OK」的Q & A，Caden出一個餿主意，Logan反駁說這個絕對不行，以下是原因一二三四五⋯⋯同時還有Jaxton在旁邊煽風點火：這樣說的話這個群體會不高興，那樣說的話那個群體會不高興⋯⋯就差直接給觀眾上課。大家是來劇場看戲的，體驗生活或者逃離生活都可以，唯獨不是來劇場上沒用的政確課的。

另外Logan應該是我現實生活中會繞開那類人，具體表現在她一開始跟Caden和Alicia自我介紹順便介紹Jaxtin時除了名字還畫蛇添足介紹了一連串的pronoun 我對雞巴人口頭變性有多反感，這個舉動對我來講的red flag程度就有多高，而Alicia一個普普通通不怎麼woke的演員聽得一愣一愣，根本沒搞懂這一套，Logan在自我介紹「I am Logan, she/her」時Alicia一聽到she就：⋯⋯who？緊接著聽到her更迷惑了：⋯⋯what？
給Alicia安排這個反應倒是個大亮點，原住民作者幹得好，什麼叫以魔法打敗魔法，我要笑死。

但我並不真的反感Logan，我雖然覺得這齣戲暴露出作者的功力問題，但它無論是選題還是對女性角色的刻畫，都折射出進步的餘地。

Logan身為在這魔幻世界當老師的女人，幾乎是沒有選擇地要去了解這些內容，加上Jaxton這麼個政確雷達在跟她交往，只能說好的吧。
然而另一方面，她是我非常希望擁有的那類同事，不雌競，不隨便judge人，即使發現Alicia不是原住民，她也全程用積極的態度聯合Alicia努力想要呈現好作品。兩個女人互相發掘對方身上的優點那段是難得賞心悅目的時分，Alicia，呃說得不好聽一點，就是心思單純的笨蛋美女，這份純粹和鬆弛恰好是有些鑽牛角尖的Logan所需要的。

忽然發現寬街版的導演是Rachel，就是Hadestown那個Rachel。然而這個劇本就連她也救不回來吧⋯⋯

總之就是說教有餘諷刺不足。
雖然有直觀地觸及原住民們面對的一些誤解譬如redface和一些文化誤區，但因為觸及的部分多失之淺層直白，完全不辛辣，我一個共感頗多的亞洲人都嫌乏味，更不用說被耳提面命DEI的白人觀眾。拋開這層說教，Logan和Alicia間的互動倒是讓我屬意，想太多的女人遇到一個帶著她什麼都不用想只是靜靜看著天花板發呆、感受片刻靜止的同性。
至於Caden整個可以埋掉，這是工作場合，他對Alicia的各種調情但凡捅給HR都夠他喝五六七八壺的，加上他明知那些史料少兒不宜還不停拎出來給Logan淨出餿主意⋯⋯也只有白男這麼瘋狂作死還沒被掃地出門吧，這一點倒是挺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