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來說，他只是睡不好。
不知是睡習慣柔軟的床舖？圓頂區太冷？抑或是不習慣和那麼多人一起打地舖？總之，他在深更夜半時離開了觀測圓頂，獨自一人晃到交誼廳的落地窗區。

交誼廳一片清冷，只剩滿月映出一片蒼白。


──今晚是超級月亮呢。

月光蒼冷且耀眼，灑在白色大地上反射著熠熠輝光。南極的太陽和月亮仰角都不高，單純只是觀賞月亮的話、在交誼廳看得似乎更是清楚。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窗邊看著月亮。
……人類總會在夜深人靜時陷入情緒與思考迴圈，青年也不例外。


──能夠理解吧？

這是，再日常不過的日常。

靜謐的夜晚，從腳底傳來的冷意讓蜷縮在被子裡的米粒漸醒。

她看了看一旁的緹亞。

睡得可好了。

一鼓作氣掀開了身上的被褥，起身離去，她走回房間，想了想還是拿了兩條毯子才又再次離開房門。

經過，她發現有個人影靜靜的站在窗前。

心想著半夜靠窗可冷了，她本沒有打算打擾對方，但在靠近發現是上官透後，默默靠近了。

雙手拍開手裡的其中一條毯子，輕輕的，搭在了對方的肩上。

「在窗邊待久了會冷喔。」她燦燦一笑。

「……米粒。」

覆上肩頭的毛絨觸感令透收斂了思緒，他看向來人、同時也注意到對方手上的毯子。

「謝謝，妳也睡不著嗎？」

畢竟這個時間會在本館出現的，應該不是覓食消夜、就是剛從圓頂區離開的人吧。

其實是被冷到醒過來的，而且躺得不太自在。

「算吧，你失眠了嗎小透？」

米粒將手上另一個毯子也披在了自己的肩上，包的緊緊，接著走到對方身旁，凝視著同一片景色。

「喔？這裡的景觀也很出色呢。」

「……算吧，睡得不怎麼好……加上腦袋有點鬧哄哄的，乾脆就起來了。」

透望向月亮不遠處的亮點，他記得這個月挺多天文奇景的，土星合月就是其中一個。

「啊啊……畢竟南極的太陽和月亮都很低呢，要看月亮的話比起在觀測圓頂、這裡看得更清楚。」

接續著對方不經意的閒談，他把視線投向遠方，但那裡並沒有可以讓視線對焦的事物。

「……天空也很低。」

她仰頭看了看對方的側臉。

「不用擔心喔。」
「人類是渺小的存在，壓不到的。」

米粒伸出一隻手，張開自己的掌心瞇著眼似抓非抓的朝著月亮比劃。

收回手，她向前一步轉過身。

「在這麼特別的夜晚，你的小腦袋有什麼在竊竊私語的小精靈，使的你睡不著？」

「……」

透沉默許久。
畢竟，深度思考一直不是他的強項──或者該說，和自己對話？

「……不知道，可能是小精靈需要充電吧？」

透直直地望向米粒的青綠雙眼，他不確定對方懂不懂這種感覺──那種在給出過多的情感價值後，需要一個人安安靜靜充電的時刻。

「又或許……是在思考未來發展？」曖昧不明的說法。

「看來小精靈們總是喜歡在夜裡偷偷充電。」

你跟我都是。

未來？ 「原來小透正處於一個猶豫不前的狀態嗎？」每個人都會有的那個時候。

「我還小嘛。」

有別於剛才的氛圍，透勾起微笑，似是理解了對方話語中的意思，卻回以不知是實話還是玩鬧的答案。

「……米粒是獸醫吧？」還記得在做餐包時對方不經意地對某個動作說出『同行』和『專攻小動物』的詞彙。
「怎麼會想去當獸醫？」

「嗯⋯⋯」發生了一些不可避免的事情呢，但該怎麼講呢。

「其實我本來應該有其他事情需要去做的。」

「但有些機緣巧合⋯⋯我決定了這個職業。」

「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我喜歡動物啦，另一個原因就是我希望能夠讓那些跟我一樣愛著那些毛孩子的主人，可以帶著笑容，一起離開診所。」

「小透對這個職業很有興趣？」

「也沒有，我只是問個參考。」雖然覺得小動物很可愛，但也僅止於此。

雖然有些好奇那之中的故事，但感覺對方輕巧地帶過了這個話題，便也不深究。

「……雖然我滿喜歡現在的工作的，也學到不少東西，但餐飲業真不是個長久的選擇。」


「……」

「如果就大學的專業方向去找的話，貧乏到覺得沒什麼意義──或許是這樣吧？」

米粒有印象對方說過的餐飲業外場。

⋯
「小透不是說過你還小嘛。」就在剛剛。
「如果大學的專業讓你覺得未來會貧乏選擇的話，說不定可以考慮換個跑道？畢竟很多人學什麼出來也不一定做什麼。」

「不過這麼說，其實只要願意，去實際行動轉換跑道都是一件不簡單的事情，畢竟這意味著重新開始。」

「靠的是一鼓作氣喔！」

「……」
「……嗯，確實呢！」

透綻開笑容，也許就如米粒說的，靠著一鼓作氣去嘗試別的跑道搞不好還比獨自思考適合自己。

「服務別人我還是滿快樂的。」指現在的工作。

「……不過怎麼說呢，想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比起工作願景、更像是人生方向那樣的感覺？」

畢竟，自己可是沒有主線任務、僅靠著『家人』這個支線任務卡著才沒登出的人生玩家。

「……說實在的，在這裡遇到各式各樣的人真的讓我開了不少眼界。」

他朝月亮伸出手，五指貼在窗面上，陰影與月光溫柔地將各自的顏色畫在他的臉上。

「……例如，像夜皇那樣的剛成年的弟弟，表現的十分照顧人、卻在微妙的地方我行我素。」
「又或者，像允北那樣偽裝成玩世不恭的形象下，卻裝著十分細膩又破碎的內心。」 「米粒也是，既開朗又貼心，但對於一些抽風的提案卻會給予贊同，我覺得很有趣。」

「──其他還有好多人……好想看看是什麼樣的國情和環境把『你們』塑造成『你們』喔。」

「服務的部分很廣泛呢。」

「這麼說吧，我也是在做一種服務喔。」

米粒輕輕靠在窗框上，注視著青年的側臉。

「怎麼樣定義你在做的事情，全看你自己想怎麼詮釋。」

「而且你看，這不是有了想做的事了？」看看世界的不同。

「從這裡開始著手並尋找？」

「小透很有自己的想法，我不會去左右你的決定跟未來的方向，但我能跟你說，只要你的選擇我都支持你，我相信你的身邊的人亦是如此。」

透默然。

的確他想去看看世界各處的角落，如果有類似的工作能夠作為輔助就更好了──畢竟，飛往外國就是一筆開銷，也是種風險。

「有什麼工作是可以前往世界各地的……」
巡迴演出的表演者？又或是到處打工的旅行家……但似乎都不適合自己。

他看著月亮如神遊般輕聲低喃。

──這邊開始就是他自己的課題了呢。

「……謝謝，米粒」
許久，靜謐的空氣被透笑著道謝的聲音打破：「然後抱歉喔，讓妳陪我聊這麼麻煩的話題。」

接著他歪頭想了想，最後掏出手機。

「要交換一下聯絡方式嗎？」螢幕秀出通訊軟體加好友的QRCode：「……如果真的找到目標的話，我想和米粒說。」

對透來說，他所謂這一個月『期間限定朋友』，實際等同於『離開了南極便不是朋友』，畢竟大家來自世界各地、僅是因為一趟限期開放的旅途而短暫地產生交集罷了──一旦回到各自國家，就很難保持聯絡了吧。

這是除了盧納卡外，透第一次主動建立未來的連結。

「怎麼能說是麻煩的話題？」

「雖然沒有什麼太確切的幫助，但總歸有人聊一聊比較好？」她是這麼想的。

「嗯！要交換。」米粒拿著手機的手從毯子裡伸出，確認聯繫沒問題後又將手縮回毯子裡。

或許是睏意來襲也或許是開心的舉動，米粒輕輕靠在透的臂膀上，像是給予肯定跟鼓勵一般。

「我相信小透一定可以找到最適合自己的那個目標的。」

「米粒像個姊姊一樣呢。」

仔細想想，也是因為把自己保護的太好了、又或是那之前的自己根本不會想進行這麼深入的思考，導致身邊還真的沒有會好好和他說這些話的人。
雖然澈平時也會管他，但畢竟年幼，不會拿人生道理來說教。

稍微往靠著的米粒那側依去，此刻彷彿像多了一個會為他昭明前路分歧的手足。

「……我會努力看看的。」

目光投向遠方，月光映照在棕色的瞳裡熠熠生輝。

「本來就是姊姊。」

在南極意外的認識了很多比自己年紀還小的新朋友，或許這就是一種緣份，當你願意往外走時便能收穫些什麼。

兩人靠著並看向前方，眼裡的未來各有想像，心裡的不同感悟也都悄悄升起，靜默一陣，直到米粒有些睏意。

「那麼，小精靈的悄語時間結束了嗎？」

「結束了喔，接下來是小太陽的時間了。」

他露出一如既往開朗笑容。

「米粒要回房間還是圓頂區，我送妳吧？」

注意到對方有些睏倦的神態後如此提議，畢竟時值深夜……而且毛毯是兩條，搞不好自己借用了誰的毯子。

「嗯⋯⋯我要回圓頂區，緹亞還在那邊⋯⋯」

看到對方逐出的笑容也一同被感染，嘴角輕輕揚起。

「雖然大概率沒發現我不見了，她睡的可香了。」偷抱怨？

「那我們走吧，小太陽也該休息了。」

「嗯。」


──滔滔細語的小精靈們在深夜中靜默了下來。

透將米粒送回了圓頂區，並歸還毛毯、看著對方將毯子蓋在熟睡的友人身上。
他鑽回自己那床花色毫無統一性的被褥躺下。
最後一次仰望銀白的圓月，心中深處似有某個未曾發現的角落被月光照亮，隨著腦中曖昧不清的迷霧漸漸散去，未明的思緒似拼圖般逐漸拼湊成形。

他輕輕吁出一口氣，帶著釋然的笑容闔上雙眼。

　──ʜᴇ ᴡɪʟʟ ᴄᴏɴᴛɪɴᴜᴇ ᴛᴏ ᴍᴏᴠᴇ ꜰᴏʀᴡᴀʀᴅ.
　　　　　...ᴀɴᴅ ʟɪᴠᴇ ᴏ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