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薩克曾想過，如果在無盡的汪洋之上、在遙遙無期的那麼一天，能與拉爾汀相認，生活或許會不那麼無望。

可他其實沒想過這天真的會到來，還來的這麼快。

過於幸福的時刻使人振奮，與青年相認後的每天都熟悉的讓人心安，又新鮮的像初識，就連船隻日常靠港，都能變成新的探索。

兩人踏上久違的陸地，熱鬧的人聲迎面而來，伊薩克望向青年側臉，壓抑心頭雀躍，側著身為纖細的摯友開路。

剛踏入繁華的街道，忽然有一個身型佝僂的老人朝兩人揮著雙手，放在往日或許伊薩克會溫和的與人寒暄幾句，但經歷了這麼多後只覺得對方有些可疑。

伊薩克下意識擋住身旁好友，語氣也有幾分戒備，「是認識的人嗎？」

難得的自由活動時間，以往拉爾汀總是隨心所欲地到當地街上轉轉，四處去看看有沒有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一晃眼就到了回去的時間。
可今天不一樣了，身旁站著的是多年未見的摯友，拉爾汀只有在夢裡才敢奢望著他們能再次並肩、一同悠閒地走入市集，就如同兒時那般。

當他們藉著伊薩克的身形順利穿過人群後，拉爾汀才剛停下腳步，便看見伊薩克稍稍擋住了自己身前，用著戒備的語氣對誰說著話......。

「不認識......。」
心想也許是老人錯認了，輕輕拉著伊薩克的斗篷想示意他繞過老人，誰知看似行動不太方便的老人，竟突然就上前捉住了拉爾汀的手腕，接著自顧自地說起他從前的豐功偉業，什麼經歷過上百次在暴風雨裡航行、開過無數個裝滿珍寶的寶箱、數度勇敢的擊退海妖云云......。

拉爾汀被這一唐突的舉動嚇著了，頓時間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慌忙地想將老人的手甩開，老人卻反而握得更緊了，甚至說到激動處連另一隻手也抓了上來......。

沒料到老人會突然抓住友人，伊薩克立刻握著對方手腕想將他扯開，但聽聞老頭喋喋不休地講述著過往，他知曉對方並無惡意，只是想與人分享博人關注罷了，思及此心底不禁泛起一絲同情——曾經的傳奇故事換來的竟是無人知曉、無人聽聞的現狀，所謂的金銀財寶及冒險又有什麼意義呢？

緩緩嘆了口氣，伊薩克壓制觸手防衛的衝動，本來抓著老人的手改包覆上那雙爬滿皺紋的指掌及拉爾汀被箝制的細腕。

「先生⋯⋯您是個了不起的人呢。」用最和緩的語調，伊薩克黑眸滿是真誠，「我們一定會將您的故事傳誦，讓更多人知道的。」

老人
I 備受感動然後離開
P要求兩人購買他的自傳才能離開

老人可能相信了伊薩克的說法，終於鬆開抓著青年的手，朝兩人又囑咐了許多才依依不捨的離去，似乎走沒多遠又傳來他自豪卻蒼老的聲音⋯⋯。

伊薩克捧起友人被握的皮膚泛紅的手腕，眉間微微皺起，「剛剛應該擋住他的⋯⋯會痛嗎？」

老人離開去向其他人繼續闡述他的豐功偉業後，拉爾汀才有些後知後覺地感到歉疚，看著被伊薩克捧起的手腕，不知為何剛才會那麼抗拒被老人抓住手，而不是像伊薩克那樣保持理智地應變......。

「我沒事，不會痛的......。」說的同時抬頭想對上伊薩克的視線，卻發現對方眉間微蹙。
「等、等會兒這些就會消退了，我們繼續走吧！」輕輕地抽開了雙手，又下意識鬆開了束起的袖口，讓長長的袖子能蓋住手腕、不再那麼惹眼。

「⋯⋯嗯。」視線隨著對方的手藏入袖口，伊薩克也沒再繼續過問，怕擾了逛街的興致，只是在往前走時更加將友人護在身前，就差沒把對方藏進自己的斗篷。

周遭五花八門的攤販讓人目不暇給，此起彼落的叫賣親切而熱鬧，港口與兒時居住的街巷竟還有幾分相似，伊薩克漫無目的的隨意瀏覽，眼角餘光卻從未離開友人半分。

或許相似的不是景緻，而是身旁的人。
即使過往回憶已經模糊，拉爾汀的身影總是分外清晰。

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能持續多久——如果能記下這一刻就好了。

這個念頭才剛閃過腦海，伊薩克便注意到巷口有一位身上沾滿顏料的女孩，正站在畫架前東張西望，似乎在尋找什麼。

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伊薩克轉開了目光，卻沒料到少女突然朝兩人快速跑來，臉上寫著滿滿的喜悅。

「大哥哥～～你們是外地人吧？要不要留一張畫像做紀念呀？」女孩邊推銷邊朝著拋了一個媚眼。

「哥哥長的真好看，不畫一張太可惜了⋯⋯」

P拉爾汀 I伊薩克

伊薩克有注意到嗎
紅黑/有

覺得少女可能眼睛進了顏料了，自己穿著斗篷哪可能看的清長相，大概是被拉爾汀的外貌吸引靠近的吧⋯⋯伊薩克在心裡想著，看了一眼畫架旁的畫作，又垂首望向友人，「想畫嗎？」

每當隻身一人走進熱鬧的市集時，三個小小孩一起牽著手、踏著輕盈的步伐穿梭於街道上的畫面，總是清晰地浮現在拉爾汀的眼前，未曾褪色......。
如今伊薩克就在眼前，拉爾汀難免有些心不在焉的、有一搭沒一搭瞄著身側那只稍大一些的手掌。多年不見了，他多麼想再次像兒時那般牽起友人的手、期待著伊薩克會像從前那樣領著他和艾米雅、一起去探索市集的每一處...。

就在拉爾汀蠢蠢欲動地想要牽起伊薩克的手時，一道嬌柔可愛的女孩聲音嚇得他趕緊把手縮回去藏好。

「什麼？畫？好？？」情急之下胡亂回答了一通，腦中不停地想著應該沒有被發現吧？女孩看見了嗎？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看到了一旁的畫板和被各色顏料圍繞的女孩，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又不禁擔心起自己答應得太快了，連價錢都沒有先問清楚......，可是看著女孩閃閃發亮的大眼......他錢包裡的錢應該還夠吧？

「嗯......要畫在一起嗎？」又輕輕拉了拉伊薩克的斗篷詢問，方才看到了幾張雙人的畫作，想著也許和友人一同留個紀念也很好。

「⋯⋯嗯，那就一起吧。」伊薩克不知友人為何有些侷促，垂眸凝視對方攢著自己斗篷的指尖，緩緩點了點頭，而後看了一眼女孩板子上寫的價格，將對應的錢幣交予女孩。「麻煩你了。」

「太感謝您了⋯⋯喔？哥哥們要畫在⋯一起？」沒想到兩人這麼輕易就被自己說服，女孩歡快的接過銀幣，眨著天真的大眼來回打量兩人，接著一臉明瞭的點了點頭，「當然要畫在一起嘍！！！」

「來來，兩位哥哥請坐在這！」女孩引導兩人來到畫架前一張被鮮花圍繞的長椅，又搬出了些許個道具供兩人挑選，「這邊有一些裝飾品，哥哥可以選喜歡的帶著⋯⋯」

紅/花圈桂冠
藍/皇冠披風
綠/海盜裝備
黑/貓耳貓尾（？？）

沒想到還讓伊薩克先付了錢......本想著前陣子跟著小黏土號的大家四處完成了許多懸賞、分到了不少賞金，還能負擔起一時嘴快的後果......。
看著閃亮的銀幣響著清脆的鋃鐺聲落入女孩手裡，一幅雙人的畫作似乎要上不少錢......拉爾汀戰戰兢兢地看向板子上的價格，上頭寫著要價枚銀幣。

13枚銀幣對自己而言不是小數目，卻也不敢跟女孩說不畫了，拉爾汀懷著有些不安的心隨著女孩來到長椅前，在心底責備著自己的輕率......。

「嗯？沒想到現在還有提供這些呢！你要選哪個呢？」女孩的話稍稍轉移了拉爾汀的注意力，他饒富興致地翻弄著箱子裡的道具，看看裡頭都有哪些裝飾品，一面隨口問著身旁的伊薩克，有些裝飾品看起來相當新潮，似乎是根據動物的耳朵和尾巴來做造型的......？

選了

選了

「皇冠好像有點太大了......。」塗著金漆、黏著人造寶石的皇冠一點一點地下滑，最後停在額前。拉爾汀看著小鏡子中的自己，模樣十分的滑稽，一點也不想要就這樣被畫下來......。

思忖一陣過後，決定還是重新挑選個更合身的裝扮，至少看上去會和諧許多，順道轉頭看看伊薩克究竟選了些什麼。

毛茸茸的東西總是有神奇的吸引力。

伊薩克一眼便相中了貓耳朵，腦袋反應過來之前已經上手搓揉，軟絨白毛總給人一種溫暖熟悉的感覺⋯⋯直到聽見拉爾汀的評論，才慢慢放下手中的道具。

轉頭看向友人，毫不猶豫的將貓耳貓尾遞遞出，「⋯⋯試試這個呢？」

拉爾汀看向伊薩克手中那對貓耳朵，純白的軟絨毛皮被縫製在嫩粉色的布料上，像極了被飼養得溫馴可愛的白貓咪耳朵。
抱著好奇的心態嘗試將之戴上，瞧著鏡中的模樣左看右看了一會兒，自己覺得分滿意。

「如何？剛好是白色的，真的像是頭上長了一對耳朵呢！摸起來的觸感也很好。」拉爾汀最滿意的似乎是貓耳搓揉起來十分柔軟的手感，一面問著伊薩克的意見，手還在不停的輕搓著那毛茸茸的耳朵。

覺得太過可愛了，似乎有點承受不住。

伊薩克盯著那對毛絨在友人白髮上總有種突然靈活起來的錯覺⋯⋯抑制著自己上手揉的衝動，伊薩克點了點頭，「很適合你，像真的一樣。」

十分滿意的讓拉爾汀先坐在椅子上，自己則迅速的挑了穿戴上，站在友人身旁朝著畫架前的女孩眼神示意兩人已經準備好了。

小畫家大力比讚，表示她也準備好了。（？？）

女孩覺得作畫困難程度，總共花了分鐘完成畫作。

覺得自己畫的的。

當伊薩克也挑了另一副動物耳朵並戴上後，拉爾汀的視線就離不開了，看著友人以新奇的模樣出現在自己面前，他不自覺地感到心跳加速......如果說拉爾汀是裝扮成白貓，那麼此刻的伊薩克就是一隻可愛到不行的黑貓。

女孩在作畫過程中數度提醒拉爾汀要看向前方，他卻總是不自覺地想去看身旁的人。直到畫作完成時，他也終於按捺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對方頭頂上的那對耳朵。

oO(好可愛......他好像變成了一隻黑色大貓咪......。)

oO（⋯⋯果然會忍不住想揉嗎⋯⋯）

伊薩克看畫作已經完成，微微彎腰垂首讓友人能更容易揉捏頭頂的貓耳，自己蠢蠢欲動的掌心也趁機撫摸上對方軟髮，白色貓耳陷在柔順的捲髮裡被手心壓扁又彈起，模樣看起來很是乖巧，如果不是旁邊的少女輕咳了一聲，他大概可以一直摸下去。

「那個、畫好了，哥哥們要確認一下嗎？」小畫家總覺得自己打擾了兩人的世界，說話的聲音有分顫抖。

「對、對不起！！」被女孩一提醒後拉爾汀才慌忙地退開，還連帶著把伊薩克的頭飾給拽了下來，又趕緊撿起來拍去上頭的塵土。

「......不好意思。」將自己的貓耳也摘下來後還給了少女，同時瞥見了一旁已經完成的繪畫，驚嘆少女的作畫速度同時也細細地打量起來......。

覺得分像，分滿意

「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畫得如此相像......實在是太厲害了！」
不同於少女的纖細，圖畫上的筆觸快速又帶著點豪邁，簡潔扼要地勾勒出兩人的輪廓、使用了豐富的色彩點出了長椅旁的花朵。
拉爾汀雖驚嘆於少女的功力，心底卻偏好著細膩描繪的繪畫風格，轉念一想也許是少女為了不耽擱客人太多時間，才選擇練就這樣的畫法，下意識的不滿足便全數消失，眼中只剩下對少女的佩服。

而後又看著畫面中一黑一白、一立一坐的人像，畫中的兩人永遠都會待在彼此身旁，拉爾汀也默默地希望他和伊薩克不要再分開......。

「我很喜歡。」他發自內心地稱讚著。

伊薩克覺得畫的

少女的畫風如預料一般狂野（？）伊薩克捧起畫框端詳了一會，畫中黑白兩道身影被鐫刻在眼底，濃烈的色彩被俐落的線條圈繪，逗趣的貓耳和花團讓畫面顯得別緻夢幻，這是兩人第一次同框——或許也會是此生唯一一次，他不想漏掉任何的細節。

但青年面上看不出是否滿意，只是轉頭望了一眼友人，聽對方說喜歡便點了點頭表示認同。

「那麻煩你幫我們先收著，等等我們回頭時來拿。」伊薩克朝女孩點了點頭，將斗篷的兜帽再次戴起，往前走了幾步才想起什麼似的將手伸向拉爾汀，上揚的語尾似乎帶著幾分愉悅，「走吧，往前看看還有什麼有趣的？」

拉爾汀看著女孩笑著向他們揮手，也以同樣的方式回應女孩。
回頭後才突然想起: 畫只有一幅，那麼是要放在他的房間？還是伊薩克的房間......？

正想要開口問伊薩克的時候，對方的話語和遞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卻讓他楞了好一會兒。

——回想起來，不論是登上小黏土號之後，又或是早在十幾年前、從他們都還是小孩子的那時候開始，伊薩克總像是知道拉爾汀在想什麼一般，在他說出口前便先伸手牽住自己......。

眼前的青年語氣聽上去輕鬆愉快，不同於先前他們驚險又緊張的航行回憶，拉爾汀能感覺出現在的伊薩克似乎放鬆了一些。即便身為詛咒體的事實還無法改變，但他同樣身為拉爾汀摯友的事實也不曾因為時間而改變過。

看向友人的目光多了幾分神采奕奕，拉爾汀將手輕輕地搭上伊薩克伸出的那手，以微笑回應對方。

即使他們都已經長大，那份牽掛及安心或許永遠不會變，伊薩克輕輕握著青年纖細指掌，相繫的體溫使人會心一笑，他讀懂了友人眼裡同樣的雀躍。

兩人默契的前行，好像孩提時的冒險出遊，走過一條街、翻過一道牆，就會是嶄新的世界。

「⋯⋯很久沒像這樣逛街了。」伊薩克放慢了平日總是急促的步伐，有一句沒一句的回憶童年的事，與青年並肩漫步，眼尾餘光卻總控制不住的飄了過去。

記憶裡對方的手也比自己小一些，這麼多年過去，雖然骨架長開了不少，整體還是讓人覺得嬌小，好像沒牽好就會被人潮給沖走。
實在難以想像這單薄的身子怎麼能禁得起海上生活⋯⋯

「對了，之前就想問你，船上的日子過的還適應嗎？」

微涼的指尖被另一人的溫暖包覆，拉爾汀已經記不清上一次與人牽著手是何時了，如今又能重新和摯友像兒時那樣攜手同行，也驅散了這些年積累的孤獨感。

或許對伊薩克而言也是如此......，拉爾汀心想。

「真的是過了非常久呢，那時我們都還住在同一個地方，等到早市打烊後，就會像現在這樣一起牽著手去街上玩......。」回憶的片段掠過腦海，令人眷戀的從前就像被收在櫃子深處的珍寶，重新取出擦拭時仍能散發著耀眼迷人的光輝。

「嗯，剛開始的確花了不少時間適應，畢竟是第一次出海，不過現在已經沒問題了。」
不同於伊薩克，拉爾汀從來沒有任何出海的經驗，即便自己的母親曾身為一艘船的大副，卻也不曾帶著小小的拉爾汀出海，只有在大船靠港時，抱著她的小寶貝在伙伴們面前亮相而已。

「......說到這讓我想起，我也想問你是什麼時候認出我的呢？總覺得已經好一陣子了，是在船長舉辦的酒會那時嗎？」
當時慶祝會才剛開始第一天的晚上，拉爾汀就已經一杯倒地......對於後續的印象十分模糊，隔天早上還宿醉不適。
問了其他船員後，得知似乎是最後奪得划酒拳冠軍(?)的伊薩克，負責將醉倒的其他人一一送回房間休息，拉爾汀猜想也許伊薩克是在那時認出來的。

友人輕暖的嗓音將褪色的回憶重新染上溫柔色彩，伊薩克也不自覺地放鬆了眉眼，許多的聲音氣味與當下重疊，好像自己還是那個帶著兩個小不點到處遊玩的小大人，最重要的事就是讓他的小夥伴們開開心心的度過每一天。

如今，其中一個小不點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而另一個，被自己找著，還拯救了自己頹唐索然的世界。

「想起來⋯那段日子雖然辛苦了點，但是是最快樂的。」伊薩克低笑著回答，輕輕捏了捏相握的指掌。「艾米雅如果知道你在這，一定也會很開心。」

「咳、什麼時候嗎⋯⋯」聽拉爾汀問起自己何時認出時，伊薩克停頓了幾秒，如果說上船不久便確認了對方的身分卻一直遲遲沒相認，說不準會覺得自己太絕情，但偏偏他又極度不擅長隱瞞，只能含糊其辭的帶過，「大概、差不多，就在酒會之前一些些⋯認出來的。」

「嗯，因為名字還有痣的位子⋯⋯而且你看起來和小時候很像。」像是為了增加可信度，伊薩克接著補充道。

突發事件

可疑判定

「是這樣啊......。」覺得伊薩克的語氣似乎有所躊躇，可又說不上來是哪兒不對勁。而更讓他在意的是，伊薩克提起的那個名字。

「你剛才說到艾米雅......，你說她已經嫁人了，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如何？」許久未見的好友妹妹已經有了人家，本該是值得高興的，偏偏拉爾汀又忍不住往下細想那戶人家對她好不好？畢竟兄妹兩人的父母早逝，哥哥又出海遠行，若是在夫家受了委屈、沒有人可以護著該怎麼好。

努力將眼神表現的誠摯好瞞過友人滿是懷疑的凝視，伊薩克點了點頭又眨了眨眼，「認出你不久後，就被你發現了。」

「啊、在船上還沒來的及和你細說，」注意到拉爾汀語氣中隱隱的擔憂，伊薩克停下腳步轉向對方，嘴角含著安撫的笑意，「她嫁給了坎貝爾家的小伙子⋯⋯那小子是個認真善良的人，也幫了我很多忙，艾米雅也算是個好歸宿了。」

「話說回來，」邊回憶著登船時妹妹與丈夫為自己送行的模樣，伊薩克瞇起了眼，伸手揉了揉摯友的白髮，「沒想到她會是我們三個裡最先安定下來的⋯⋯明明兒時最淘氣的也是她呢。」

「那我就安心了……，真的好想也見見她呀。」
能夠讓伊薩克放心獨自出海，想必艾米雅的丈夫對她非常照顧的吧？
拉爾汀一面想著，一面不自覺地享受著伊薩克輕揉著自己的髮頂，不僅舒適、還莫名地讓人感到放鬆……。

「不過你告訴我這件事的那時，我還沉浸在與你相認的情緒裡，過了幾天才有點後知後覺的感到驚訝呢！想著『什麼！艾米雅竟然已經結婚了！？』。」
特意做了個驚訝的表情給伊薩克看，但回想的當時也確實十分訝異，畢竟在他的記憶裡，艾米雅還是那個綁著兩股可愛的低馬尾，和他一樣被伊薩克牽著的小小女孩……。
他不禁看著伊薩克的臉龐想像起現在的她會是什麼模樣，但肯定是出落成一個美人兒了。

此時一隻活潑的狗兒輕快地從兩人身邊奔馳而過，緊接著傳來一群孩子的嬉鬧聲，似乎正追逐著狗狗……。

拉爾汀還來不及往一旁閃避，就被其中一個孩子擦肩撞上，重心不穩便整張臉不偏不倚地砸向伊薩克懷裡，而孩子們則早已跑遠。

「……。」 首當其衝的便是鼻尖，拉爾汀吃痛地捂著臉慢慢退開，一時疼得說不上話。

看友人吃驚的神情伊薩克不禁莞爾，彎著的眉帶了一絲無奈和寵溺，想當初自己剛脫離險境不久便聽聞妹妹的決定，也是震驚的難以想像⋯⋯本來一直被保護著的小女孩，竟然在不知不覺中羽翼豐滿、得以飛向屬於自己的一片天空。

「是啊，我也很想念她。」伊薩克低聲說道，垂首以額輕抵友人前額，藏起的思念又被海浪拍打上岸，或許有些人事物終其一生也無法放下。「等這趟航行結束，一起回去看看她吧⋯⋯」

沒想到話音未落，拉爾汀就失重撞進自己懷中，好險自己站的穩才沒被對方給撞倒。

被頭頂撞到
紅黑/下巴
藍綠/鼻子

痛感

oO（啊⋯⋯鼻子⋯⋯會不會流鼻血⋯⋯）

友人的頭比想像的還硬，伊薩克疼的差點流淚，但比起檢查自己的鼻子還是先確認拉爾汀的狀況，結果也看見對方摸著鼻子，五官似乎因為疼痛而皺成一顆小海膽。

「咳、嗯，還好嗎？」伊薩克一瞬間忘了疼痛，忍著笑意雙手扶上友人肩頭，「我看看鼻子有沒有撞歪了？」

oO(他是不是在偷笑......。)泛著淚的眼望向那彎細微顫抖的唇，對方本該是被自己牽連撞上，可是現下看起來卻好端端的，甚至還有餘裕調侃自己......。

拉爾汀搖搖頭，堅決地不放開遮擋在臉前的雙手，即便知道鼻樑沒歪也沒流鼻血，多少應該也被那一撞給撞得發紅，但不論他可憐的鼻子現在是什麼模樣，都絕不想乖乖的給伊薩克看到。

看友人說什麼也不給自己瞧一眼，伊薩克挑眉與對方沈默相望了幾秒，才又軟了眉眼，抬手將那頭雪白亂翹的髮絲順了順，「好吧，沒事就好。」

說罷便放過對方的鼻子（？），伊薩克轉頭看向小狗與孩子離去的街巷，年輕的背影早消失在街口的另一邊，卻依稀能聽見稚嫩的笑鬧聲迴盪，好像踏出的每一步都是最幸福的方向。

「我們也去那邊看看吧。」確認友人鼻子安然無恙後，伊薩克再次牽起對方的手朝視線所及的街道走去。

沒走多遠，便聞到了濃濃的燒烤炭香，看來方才的孩子與小狗也是被烤海鮮的香味給吸引了。

伊薩克好奇的上前看了一眼，沒想到燒烤攤上盡是眼熟的朋友，魟魚、沙丁魚、夜鬼蝠，甚至還有潛蜥肉和皮和骨的炙燒全餐⋯⋯

「⋯⋯餓了嗎？」輕晃相握的手心，伊薩克側首問道。

每個海港邊都會有著許多主打各樣海鮮料理的小攤販和餐館，其中的熱門項目之一便是海鮮燒烤。因為鄰近港灣，能夠將最新鮮的食材放在烤網上以炭火烘烤、接著灑上不同的調料就能變出各種口味的碳烤海鮮。呼之欲出的濃香和烤肉獨有的炭香令人欲罷不能......，拉爾汀的心思立即被吸引了過去，這也是從小就伴隨著他成長的記憶之一。

「......嗯。」也以相同的方式晃了晃和伊薩克牽著的那手，隨著友人的視線一同看向攤位上有什麼種類的海鮮......。

儘管下船後一路走來他們都還沒吃什麼東西，可是拉爾汀一看到那些"熟悉的食材"，突然感覺好像也沒那麼餓了？

但隨之他又想起另一件事，打消了對伊薩克說想換一家的念頭。
「也許、可以試試看老闆的手藝......。」這次換他輕輕地捏了捏友人比自己厚實許多的手掌。

「就當作是開餐廳前的市場調查，對吧？」

掌心傳來的觸感讓他愣了愣，親暱的力道從指尖至心口像一道暖流，既熟悉又陌生。

「⋯⋯有道理。」回應似的輕輕搓揉友人纖細指尖，伊薩克眸光暗了又亮，沒想到對方真的把自己隨口一提的夢想放在心上了。

「老闆，麻煩這幾個給我來一份。」心動不如行動，馬上和燒烤店老闆筆畫了檯面上種海鮮。

點完餐又回頭看向拉爾汀， 「這樣夠嗎？」

仔細一看，老闆......
是之前自詡為燒烤大師的水手！
普通人

「我、我沒有把握能吃完......你吃得完嗎？」看來伊薩克是認真的了(?)，一口氣就點了七樣，不過還是先付了錢。

「不過如果我們一人一半的話，應該還是能吃完的吧......。」等待的期間站在一旁喃喃自語著，直到老闆突然拿出一條碩大又肥美的夜鬼蝠時才驚覺不妙......。

「那個、不好意思，可以幫我們換一隻小一點的嗎？」忍不住向老闆反應，萬一兩人真的吃不完的話就要浪費食物了。

「啊？沒有辦法啦！最近齁不知道為什麼市場出現了一大批夜鬼蝠，不只很便宜還都很大隻，聽說是之前那些出海的水手們抓了很多回來賣，所以我也只好用這麼大隻的了。」老闆一面熟練地灑下調料一面回答，和拉爾汀同樣無奈地看著幾乎佔了一半烤網的夜鬼蝠肉。

伊薩克看著被端上烤網的夜鬼蝠，覺得自己。

掃視了一遍自己點的海鮮以及預料之外、可能也有自己間接造成的大型食材，毫無愧疚感的確認這是自己的食量範圍內，或許還只能算是開胃菜而已，於是一臉篤定的朝拉爾汀點了點頭，「沒問題的。」

「⋯⋯真要說的話，這應該是一般水手的食量⋯⋯吧？」伊薩克語帶保留，這才回憶起拉爾汀過往的記錄，突然覺得自己可能真的高估了兩人的戰力。

伊薩克沈默的看了一會燒烤海鮮，手掌改圈住友人纖細的手腕，佯裝嚴肅地說道，「你應該多補充點營養，太瘦了。」

燒烤老闆

「帥哥眼光真不錯呦，我們這個夜鬼蝠好吃又營養，小朋友齁～要多吃點，長的又高又壯才能吸引美眉的關注啦！」老闆意有所指的與兩人閒話家常，捲起袖子露出粗壯的手臂，似乎聊到興頭上，又拿了一隻魟魚放到烤網上，「來來、這個送給你們補一補，吃了對男生很好！」

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被提醒需要補充營養......拉爾汀想著平時都是他煩惱著該怎麼搭配食材，才能讓船上的大家吃得飽又兼顧營養，現在回想起來，他自己確實吃得比較隨便一點......。

「我、呃......我覺得我這樣剛好呀......。」說得有點心虛，在老闆和伊薩克的一搭一唱(?)下又看著一隻體型不輸給夜鬼蝠的魟魚被放上烤網，拉爾汀不禁緊張得嚥了口口水。

老闆似乎被點燃了某種鬥志，每一種被放上烤網的食材都比拉爾汀認知裡的體型大上不少，等到七種海鮮都烤完後，兩人的手裡已經都塞滿了裝著海鮮的袋子了。

「好啦！要趁熱吃嘿！」老闆最後不忘貼心的囑咐了一句後，笑容滿面地對著離去的兩人揮手。

「這麼多......我們得找個地方坐下來吃。」
拉爾汀抱著滿手的海鮮燒烤四處環顧著，正好看見不遠處有個觀景台，還很貼心的用布架起了幾個簡易的棚子提供遮陽處，棚內還有擺設桌椅，似乎也有人在那裏用餐。

「就過去那邊吧！還可以看風景呢。」

即使兩手都提滿了食物，伊薩克也沒打算拒絕海港老闆慷慨的作風。
該怎麼說呢，友人有些慌張的模樣實在可愛的緊。

點頭附議拉爾汀的提案，伊薩克率先走往觀景台，熟練地用披風將桌椅擦乾淨後才將燒烤一一擺上桌子，桌面很快就被各種香辣海鮮佔據。

oO(⋯⋯好像真的買的有點多了。）

望著滿桌串燒一會，伊薩克微微傾身將手掌朝上邀請友人坐下，眨了眨烏黑的雙眼，指尖在每支串燒上比劃，「這是今日的特選海鮮燒烤，分別是青辣椒黑鬼蝠、朝天椒炙燒魟、紅咖哩蜘蛛蟹、黑椒沙丁、麻辣海王龜、胡椒刺葵、辣椒小龍蝦、地獄椒海星⋯⋯今日菜餚口味較重，為您搭配清爽的醃漬海蘿蔔，請慢慢享用。」

愣愣地看著伊薩克的動作、聽他流利地介紹完每一道"菜餚"，深粉色的眼再次對上那雙黑眸，拉爾汀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笑了出來。

「我已經等不及要開動了，"伊薩克大廚"！」友人可愛的舉止實在讓他忍俊不住，卻又能藉此想像到對方未來實現夢想的模樣，便愈想愈發開心了。

「看到這些辣味燒烤也讓我想起，你一直都很能吃辣呢！」也學著伊薩克剛才的手勢邀請對方入座。

笑容總是能互相感染，聽見對方稱自己為大廚，伊薩克也揚了揚嘴角，「如果我是大廚，那拉爾汀願意當我的副廚嗎？」

在友人身旁坐下，伊薩克依據剛剛對老闆的觀察及嗅覺的判斷，將串燒分為”超級辣的”、”中等辣度”、”輕微辣度”後，這才緩緩點頭半開玩笑的說道，

「為了能成為一個能煮出各種口味料理的廚師，我也是做了不少功課的。」

邊說邊拿了一串辣的海鮮烤串放入口中。

「那有什麼問題！如果你真的開了餐廳，我很樂意當你的副廚！」友人彎起唇角的臉龐彷若暖和的陽光，即便迷茫的海風帶來冷意，也不再讓人覺得刺骨。

拉爾汀不知道的是，他已經許久沒有對未來如此盼望。
尋找解答的路途實在過於漫長到甚至看不見盡頭、也不知該往何處追尋，卻曾是他為了活下去的唯一道標。如今能與身旁的友人描繪著共同的輪廓、與自己並肩前行，彷彿從這裡就能看見遠方的燈塔，再也不為迷航所苦......。

「既然如此，那麼我也不能落於人後呢。」

然而剛才只顧著和伊薩克說話，沒有留心對方將各類串燒以辣度來分類。
看著滿桌子以青紅辣椒、黑胡椒等調料燒烤而出的串烤海鮮，拉爾汀一時不知該先從哪個下手才好，於是選擇了伊薩克方才拿的那一袋。

覺得辣度，美味

伊薩克覺得美味

伊薩克因友人的回答而笑的開懷，自從成為詛咒體後似乎不曾有這樣輕鬆暢想未來的時刻了，即使只是隨口說出的邀請與許諾，他仍由衷的期望這一切能成為真實。

邊在腦海裡描繪著餐廳的模樣，伊薩克邊品嚐魟魚烤串，朝天椒的辣味立刻充盈舌尖，配上魟魚略帶嚼勁的口感，意外的碰撞出大海堅毅不屈（？）的滋味，辣味延續在口腔裡燃燒也比想像的更刺激⋯⋯伊薩克沈默的吃完一整串，看友人也拿了同樣的串燒才緩緩開口，「還不錯吃？」

「唔......。」魟魚彈韌的肉質對於拉爾汀而言還是有些吃力，咬著咬著下顎開始有些痠麻，「辣度和香氣很夠、只是我可能還是沒辦法喜歡上這種口感......。」誠實地發表了自己的意見，拉爾汀自覺吃飯的速度不算慢，但是當伊薩克已經默默吃完一整串後，他才吃完不到一半的份量。

看著桌上還有其他的燒烤正在等待品嘗，不趕緊吃的話便會讓美味悄悄溜走，且要是吃得太慢，也就等於是難得的自由時間將就此被消磨掉許多......，一想到這裡，拉爾汀不自覺地想要加快速度將魟魚串烤吃完，即使還是小口小口的吃著，吞嚥的間隔卻縮短了許多，不一會兒便剩下了最後一口。

盯著友人默默加快的進食速度似乎又和平時用餐的速度一致，明明不是特別喜歡，卻為了不浪費而進行著咀嚼與吞嚥的反射動作，如果是在船上沒有選擇的情況下就罷了，但真正的品嚐美食不該是這樣的。

「這麼一說，魟魚挺適合當下酒菜，不如帶回去給船長配酒吧？」伊薩克將剩下的魟魚肉串裝回袋子裡，伸手拿了螃蟹和小龍蝦，熟練的撥開蟹殼、蝦殼，將蝦蟹的肉剔出才遞給拉爾汀，「試試螃蟹。」

像這樣邊撥邊吃，應該就只能慢慢吃了吧？伊薩克在心裡想著。

好不容易啃完了一串魟魚，伸手準備拿第二串時，才發現魟魚被伊薩克先一步收了起來，拉爾汀愣愣地看著被完美去殼的鮮嫩蟹肉遞到自己面前，再看看身旁的伊薩克......。

還以為能趁他不注意的......。

偷雞不著蝕把米的拉爾汀默默地接下了蟹肉，入口的瞬間便湧上各種辛香料帶來複雜卻又和諧的香氣，在紅辣椒恰到好處的辣味帶領下一同將蟹肉的鮮甜牽引而出。

細細品嘗的同時手也沒閒著，趕緊也剝了一隻肥碩的蟹螯肉湊到伊薩克面前。
「這個很好吃呢！你試試。」

本來想著別弄髒對方的手，沒想到還是來不及阻止拉爾汀撥蟹的速度，看了一眼滿手被拆解的螃蟹，伊薩克乾脆傾身就著對方的手將蟹螯含進口中。

「嗯⋯⋯很好吃。」鮮甜脆口的蟹螯和淡淡的咖哩香及辣味在味蕾上跳舞，可能因為是友人親手撥的所以更加好吃⋯⋯伊薩克為這個念頭紅了耳尖，輕咳了一聲掩飾尷尬，「咖哩螃蟹，可以記在菜單上。」

注意到

本以為伊薩克會用手接下剝好的蟹肉，不想對方直接靠近並一口吃下，即使兩人身為摯友，這樣的舉動對拉爾汀而言，似乎是要再更進一步才有的親暱了......。

「嗯...就、就這麼辦吧！」趕緊把還逗留的那手給收回來，卻沒有發現伊薩克耳尖悄悄染上的紅暈。
「好吃的話，那這個都給你吃！」一邊說一邊把整袋咖哩螃蟹都拉到自己面前開始剝殼，再把軟嫩的蟹肉一個個堆到伊薩克眼前。

紅黑/發現對方的不自在
藍綠/覺得對方可能不是很喜歡吃螃蟹

發覺友人的異狀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似乎做了什麼太超過的舉動，也跟著緊張了起來，連動作都拘謹了不少，看對方開始快速的為螃蟹去殼，也趕緊把蟹肉送進口中掩飾尷尬。

「唔、謝謝。」滿口蟹肉話都說的含糊，場面突然變的有些奇妙，伊薩克嘗試深呼吸幾口讓心跳緩下來，當目光停在對方被辣醬和螃蟹硬殼刮的通紅的指尖時微微皺了眉，還沒多想便按住了對方又要拿下一串螃蟹的手，「剩下的我來撥吧。」

「拉爾汀要不要試試其他魚類串燒？這個口味看著挺新奇的，你的舌頭比較靈敏，說不定能吃出是什麼香料。」伊薩克下意識的找理由搪塞，卻難以遮掩對青年的照顧欲。

先前的情緒還殘留著餘韻，當手背覆上了伊薩克的手，差點兒沒把拉爾汀嚇得叫出聲來。
「是、是這樣嗎？不過我的手已經弄髒了，螃蟹也只剩下一些就剝完了，我想說就一口氣做完......，你先吃吧！」故作鎮定的將手緩緩的從伊薩克的掌心底下抽出、繼續剝起螃蟹，想著不能透露出一絲慌張，不能讓伊薩克覺得自己很奇怪......。

指尖因為沾染了辛辣的紅咖哩而微微發熱，拉爾汀卻不知為何連帶耳尖和雙頰也感到些許的燥熱......。

「嗯⋯⋯」伊薩克拗不過友人只好假裝無事的繼續吃蟹，眼角餘光卻忍不住停在對方染上紅雲的耳尖和頰側，雖然心底對於自己可能冒犯的行為感到抱歉，但沒想到會看見對方如此反應，實在是有點可愛。

誰都沒細想這樣的情緒從何而來，兩人默契的陷入專注進食的狀態，好險周遭人聲鼎沸才沒顯的過於安靜，直到桌上的甲殼類終於被全數消滅，害躁的氣氛才稍微緩和一些。

「辛苦了，你剝的螃蟹十分美味。」拿出手帕遞給對方，伊薩克深知友人愛乾淨便開始思考待會哪裡有淡水能洗手，他望向觀景台一側廣闊的海景，卻因波濤折射的光線瞇起了眼，離了船後海洋看起來溫馴又美麗，簡直和往日凶險沒半點關係。

「⋯⋯從陸地上看海感覺好神奇。」低歎了一句，伊薩克望向對座青年，「發現你在船上的時候也覺得很神奇，我沒想過會在海上遇見你⋯⋯畢竟海上的生活習慣大部分都挺糟糕的。」伊薩克苦笑補充。

「連我有時候都會受不了，開始想念在陸上的日子⋯⋯」有一句沒一句的陳述回憶，伊薩克又吃了一隻烤魚，突然想到什麼，朝友人笑道，「能適應船上的生活，我們拉爾汀也長大了。」

稍稍遲疑了一會兒才接過手帕並道謝，心想著紅咖哩醬汁沾上去後也很難完全洗乾淨，之後可得買條新的還給對方才好。
......而且他還有另外一樣東西想要買給伊薩克。

「經你這麼一說......，」伊薩克的話拉回了他的心神，拉爾汀看向平靜閃爍著波光的海面，雖說大海都是相連在一塊兒的，但還是讓人忍不住去回想......和先前在各大洋經歷的種種凶險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別。
「也讓我想起，當初一上船時見到的"光景"。」
再將時間點往回推，即便執意要跟著出航的是自己，可是當他看見......不那麼注重衛生和清潔的環境時，還是有那麼一瞬間想要立刻逃下船的。

「啊！不過我也只比你小了三歲呢！怎麼聽起來你還把我當小孩子！」

「⋯⋯」看友人表情變化忽白忽紅特別可愛，忍不住就多看了兩眼，似乎能想起對方第一次經歷十天無法洗澡的航程時難以置信的模樣。

或許是從小認識的緣故，總覺得對方在自己心裡無論過了多久，永遠都會是那個穿透陽光朝自己跑來的小男孩。

伊薩克側首看向友人一臉不滿的模樣，不禁瞇眼低聲笑道，「三歲很多了，而且當孩子不是很好嗎？」

「不好！」拉爾汀稍稍提了點聲量、認真地抗議到，「如果我們都還是小孩子就沒有關係，可是你和艾米雅都長大了，只有我還像個孩子的話，就只能被你們照顧......。」

而且，總有一天，伊薩克也會和艾米雅一樣，遇到一個很棒的女孩、和她結婚、擁有自己的家庭......。

——如果要自己一個人活下去，那就必須要長大、成為大人才行。

拉爾汀不自覺地揪緊了手帕，像是在忍耐著不讓某種東西傾洩而出......。

一會兒才鬆了手，拿起竹籤戳了個胡椒刺葵往嘴裡送，相對清淡的辛香味在口中瀰漫，刺葵外脆內軟的肉質帶來層次感的變化。

「......雖然是沒有嘗過的食材，但是意外的很清爽，吃吃看？」叉起一塊送到伊薩克的面前

「唔、不過你剛剛吃了紅咖哩螃蟹，也許會顯得有些沒味道......。」

友人意料之外的抗議傳入耳中，伊薩克笑容有些無奈，垂眸看見青年因緊握而泛白的指尖，他知道拉爾汀想說的也不止這些。

如果可以，他就想這樣照顧著對方，讓他活得像個孩子一般無憂無慮——
直到自己的靈魂被詛咒侵蝕殆盡，再也無法想起這張鍾愛的臉龐的那一天。

「你也一直照顧著我啊，如果沒有你或許我也不會在這了。」伊薩克收起玩笑的語氣，眉眼柔軟，他本想揉揉對方的腦袋，但礙於手上沾了不少醬料只得做罷。

「嗯。」看著被送到眼前的莿葵，伊薩克這回記得用手接過叉子，一口咬下，覺得

「確實不錯。」伊薩克點了點頭，默默在心中又記下了一道菜餚。

兩人品鑒高級美食般的將串燒吞下肚，配著微涼的海風緩解舌尖辛辣，不知不覺也清空了紙袋（除了充滿嚼勁的魟魚）。

飽度

「有吃飽嗎？」邊收拾著桌面邊關心問道，總覺得吃完串燒差不多開胃，待會如果有看到什麼好吃的或許可以再來一點⋯⋯

已經 分飽

「嗯……份量比預期的多太多了……。」拉爾汀覺得要是剛才再多吃個一串魟魚，恐怕他今天就不用再吃東西了，但是燒烤老闆的手藝確實厲害！

一邊幫著伊薩克收拾桌面，一邊已經開始在心中揣摩著每種燒烤的調料配方，準備回到船上後立刻記錄下來，畢竟這可是關乎未來開餐廳時的重要參考。

「你呢？有沒有吃飽？」
在船上生活一段時間後，為了能夠更準確的拿捏該準備多少食物份量，拉爾汀有默默地將每人的食量做記錄，當然也包含伊薩克在內。

只是礙於船上的食材有限，也得讓所有人都能吃上飯，所以那份記錄或許無法得知食量的上限……。

「嗯，差不多了。」顯然離吃飽還很遠，但伊薩克還是點了點頭，一邊將烤串竹籤及紙袋打包丟入一旁的垃圾桶。

在船上的生活早讓人養成有的吃就不錯的習慣，伊薩克便也習慣性的隱瞞自己真實的食量。

「吃飽了剛好接著散散步，接下來往哪走好呢⋯⋯」收拾完後伊薩克再次望向街口熙來攘往，決定往走。

兩人才剛決定方向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一位彪形大漢突然擋住兩人去路，伊薩克正準備反應就見大漢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氣——

「來喔少年郎！！！海港最煞氣火熱的抽抽樂現正優惠中！！！抽一次只要250銅辣！！有機會抽中海景套房旁邊的遊樂園一日券還有比500金少一點點的500銅簡直不能更划算辣！！！抽辣抽辣！！」

大漢聲量

雖然聲音沒有很大但大漢的身形幾乎擋住了整條道路，一旁行人和商家也面露無奈看來已經不堪其擾。

伊薩克嚇到

oO（這個人是在說什麼⋯⋯）被對方的語速震驚，緊緊將拉爾汀護在身後。

拉爾汀嚇到

「怎麼辦......。」躲在伊薩克身後，只露出毛茸茸頭頂的一角。儘管大漢看起來只是想要吸引客人，但他中氣十足的聲量讓周圍的人都皺緊了眉頭看向這裡，壯碩的身軀也強行擋住了去路，想要無視他並繞過去似乎很困難。

「其他人也過不去了，還是就抽一次......。」小小聲地在伊薩克身旁說到，想藉由花錢消災的方式來化解眼前的困境。

一邊是250銅，一邊是和大漢打一架，確實怎麼看都是花錢消災傷害性更低。

「⋯⋯嗯。」伊薩克略為僵硬的點了點頭，但身姿站的比以往都挺拔，從錢袋快速掏出銅幣遞給大漢，語氣低沈，「就抽一次。」

可不能讓對方覺得自己很好忽悠。

「哎呦威感謝少年郎！！莫瑞瑪保佑你中大獎辣！！！」大漢看到今天第一個客人上門格外熱情，馬上搬出上頭開了孔的大木桶，似乎瞥見伊薩克身後的白髮青年才是那個控制局面的人（？），於是朝拉爾汀招了招手，「底迪！來抽吧！！」

伊薩克身後的毛球嚇了一大跳，本想著實在不擅長應對這樣的人，便一直躲在伊薩克身後，結果還是難逃一劫......。

「那、那我就不客氣了。」
將手伸進了木桶內攪和，裏頭裝著似乎是小紙條的東西，感覺捏住其中一張後便抽出手。

抽到

看到紙條上頭寫著大大的再接再厲時心都涼了，好說歹說那也是伊薩克的250銅啊！怎麼能換來一無所有的結局？

「再抽一次！」250枚銅幣再次鐺鋃鐺鋃的落入壯漢老闆的手中，拉爾汀側首對身旁的伊薩克說到。
「這次給你抽吧！」

伊薩克抽到

正想對看起來疑似詐騙的抽獎機率發難，就看見友人十分霸氣地把250銅塞給大漢，面對拉爾汀的笑臉伊薩克瞬間沒了脾氣，只是應了聲，「再抽一次。」

然後狠狠地凝視著大漢，在對方的注視下將手放進箱子裡，抽起一張小紙條。

「巨型⋯娃娃？」伊薩克緩緩念出紙條上的字，疑惑娃娃能有多巨型的同時就見彪形大漢又深吸了一口氣，胸膛挺起——這次伊薩克識相的捂住了拉爾汀的耳朵。

「OH MY GOD！！！！！恭喜少年郎抽到我們的大獎！！超～～巨型～～玩偶！！！一隻！！！！」大漢敲著不知道哪來的銅鑼幾乎手舞足蹈了起來，然後邊叫邊跳的從一旁攤位拿出了一隻1公分的玩偶給拉爾汀，「這個娃娃號稱世界上只有一隻，是會帶來好運的小東西，底迪拿好ㄛ！！」

是一隻娃娃
I 白貓
P黑狗

由於有伊薩克事先摀住自己的耳朵，老闆的大嗓門聽起來變得模糊不清，直到看見一隻超過自己一半身高的大娃娃遞到自己的面前，才糊裡糊塗地伸手接過。

「這是你抽到的？好可愛！這肯定是大獎了吧！」高興地把柔軟的白貓娃娃捧到伊薩克面前，娃娃連超長的身體都維妙維肖的還原了被拉長的貓咪，幾乎遮住了三分之二的拉爾汀。
「既然是你抽到的，那就是屬於你的獎品了！」

沒想到大獎竟是一隻貓娃娃，今天自己跟貓真有緣。

伊薩克看了一眼白髮的友人，又看了一眼雪白毛絨的娃娃，覺得相似度。

似乎稍早帶著貓耳朵的友人更可愛一些⋯⋯不知道為什麼在心裡比較了起來，伊薩克對於娃娃的喜愛顯然沒有友人高，但如果直接回絕對方可能不會接受，於是伊薩克和貓娃娃對視了幾秒後才默默接過。

和拉爾汀相比，一身漆黑的伊薩克拿著白貓娃娃實在非常突兀，連走過的路人都忍不住回望了幾眼，伊薩克安靜將斗篷帽簷拉好，總覺得有些彆扭。

不禁在心裡盤算著，等帶回去後再以自己的房間太小把娃娃偷渡到對方房內吧⋯⋯

突發事件

終於逃離壯漢老闆的魔掌後，拉爾汀一面時不時偷瞄抱著超長白貓布偶的伊薩克，一面環顧著還有些什麼新奇的攤位。

無意間和一位男性路人對上了眼，拉爾汀並沒有覺得什麼，轉頭繼續尋找下一個攤位。

「那邊的帥哥！！」
男性路人突然間像是看到兔子的獅子一般，快速地朝著兩人小跑步過來，接著極其僵硬地在伊薩克面前單膝下跪……。
「請請請問問問問你你你你你…」


「願意嫁給我嗎！！？？」

震驚

oO(什麼！？？現在是什麼情況？？)
拉爾汀沒想過竟然會有男性對著男性求婚，且對方與伊薩克應該也素不相識，過於不合理的情境反而讓拉爾汀心生疑問。

「是認錯人了嗎……？」

oO（⋯⋯是在跟我說話嗎？）

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以為來者是在和旁邊的人搭話，抱著娃娃左顧右盼了好一會才意識到男子是在和自己說話。

確認這點後，伊薩克猛然回頭看向身旁的友人，深怕對方誤會般地答道，「我不認識他。」

雖自己的好感對象並非異性，但也沒想過會有男性（還是不認識的）和自己求婚，大概率是什麼賭局輸了才會冒險做出此舉，眼下對方把話語權給到了自己，四周的路人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實在讓人頭疼。

伊薩克嘆了口氣，面色凝重，垂首望向地面上的男子，「我已經有心上人了，您去找其他人吧。」

比起陌生男子的求婚，伊薩克的回答更令拉爾汀震驚，彷彿應驗了稍早吃串烤時的預想……。

滿臉詫異的看向伊薩克，只見他正垂首與男子相望，而對方的表情自然是十分尷尬。
「不、不好意思……其實……。」男子有些顧左右而言他地湊近兩人，壓低了聲音說到：
「我只是跟朋友們打賭輸了，這是他們指定的懲罰，真的很抱歉……。」他雙手合十，不停地向兩人道歉。
拉爾汀注意到男子身後不遠處有幾個人躲在街角嗤笑，這才明白了原委。

「原、原來是這樣啊……。」不禁同情起對方來，要完成這種挑戰肯定需要很大的勇氣。
「既然懲罰已經達成了，那我們可以走了嗎？」

「啊！是！真的很抱歉……。」男子似乎不敢再和伊薩克對上眼了。

「⋯⋯嗯，沒事。」伊薩克沈默地佩服對方的勇氣，卻沒發現自己藏在影子裡的臉有多陰沉，連簡短的語氣都聽著不怒自威。

雖然男子已經低著頭退開，伊薩克仍擔憂對方又起意糾纏，趕緊牽起身旁青年離開這個被人圍觀的是非之地。

往前走了一小段回頭察看才發現友人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了？」緩下步伐的同時也回憶剛剛發生的事，白貓貓娃娃從肩上滑向白髮青年，看起來也有些困惑。

「沒、沒什麼......。」
雖然還給伊薩克牽著手，卻不知為何自己沒有像先前那樣也握著對方的手，而是任由手掌軟綿綿的掛在友人的掌心上、被那略生著糙繭的指掌包覆。

oO(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我們都十多年沒有見面了......。)

「你拿娃娃會不會不太方便？我幫你拿好了。」說著便輕輕地抽開了牽著的那手，將伊薩克肩上的白貓布偶拿下來抱在胸前，之後便默默地向前走。

兩人一路走在沿著岸邊建造的步道走著，只要稍微側首便能看到美麗的海岸線，湛藍的海面隨著輕柔的海浪起伏、在和煦的陽光下閃爍著星點般的光芒。

拉爾汀一面走著，一面若有所思地望向大海，遠遠地能看見一兩抹船影，而更近一點的海面上則有一些深色的影子......？

仔細看的話是......

娃娃到了該去的地方，伊薩克卻開心不起來。
手中的殘溫很快被海風吹散，望著眼前較自己矮小一些的身影，明顯的迴避與沈默，他突然發現這麼多年過去自己也不是真的明白青年的心思了。

從小寄人籬下的經驗讓他格外擅長觀察，卻一點也不擅長應對這種局面，如果能逃，他肯定離的遠遠的讓自己不受到波及。但拉爾汀不一樣，他是自己生命裡最重要的人，他不希望兩人之間存在一絲一毫的芥蒂。

即使笨拙，他也必須嘗試。

伊薩克安靜地加快腳步與拉爾汀並肩而行，正要開口說點什麼便聽見海面傳來破水的動靜——
雪白浪花綻放一抹深藍，光滑的鯨身反射出破碎陽光，鯨魚巨大的身影帶起層層水霧，轟然而寂靜的出場打破兩人間凝固的空氣。

心底的感情隨之波動，伊薩克想起方才自己說過的字句，他猛然駐足，伸手拉住身前之人的手腕，斗篷帽簷被風吹落，陰鬱面容曝曬在陽光下，因熱度而泛紅。

「拉爾汀，剛剛我說的心上人，是你。」

錯愕的雙眼望著伊薩克泛紅的雙頰，友人突如其來的話語令他一時語塞，平時精明的腦袋開始不停地翻找出所有關於伊薩克的回憶......。

那天深夜在甲板上的兩人獨處、看見自己受傷時氣急敗壞的模樣、在康達禮亞古城時站出來遮擋眾人視線的時刻、相認時互相擁抱依偎的溫暖......。

——以及對於未來願景的描繪。

伊薩克不是會隨口拿這種事開玩笑的人，所以拉爾汀才會相信了他有心上人的事。
兩人分別十多年又再次相逢，這期間伊薩克肯定遇過許許多多的人，當中有心儀的對象也不奇怪，可是為何當他知道伊薩克有心上人時，胸口會像是被人揪住一般緊迫呢？

在知道那人就是自己時，心中所產生的這股難以言喻的情感，又是什麼呢？

這次拉爾汀沒有再抽開手，視線向下落在兩人相繫的手上。

「對不起、我......」
慌亂的思緒著急地想要編織話語，卻是越努力編織越發的破碎。
拉爾汀很想知道心中的那份情感究竟為何，可是卻無法從裝滿許多學術知識的腦袋之中得到答案。

他理解並擁有、也會表現出憤怒、悲傷、歡喜、憂愁等等情緒，然而此刻卻有一份未知的情感在體內蔓延，拉爾汀同時也不知道，這份情感也為他的面頰染上了淡淡的紅暈。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你可能會覺得我很奇怪。」
拉爾汀緊張得吞嚥了一下，試圖以不讓視線飄移來保持鎮定。

「在你說你有心上人的時候，我好像感覺到有點害怕......害怕你也會像艾米雅一樣擁有自己的家庭、而我回到孤身一人。」
「在你問我能不能當你的副廚時，我真的感到十分高興，可以和你一起開一間餐廳，我們還能像小時候那樣一直天天在一起。」

「而現在聽到你說這句話時，我卻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剛才明明還很害怕的，現在不安的感覺好像、消失了......。」

「對不起，我真的不曉得為什麼會這樣，而且我們還都是男性......。」
「明明什麼都不清楚，可是卻不想拒絕......會不會、很過份？」

聽見對方道歉時伊薩克的心像浸入冰冷海水即將失溫，連如何呼吸都遺忘了，就害怕對方因為自己的告白而惶恐逃離——但拉爾汀始終沒有甩開他的手。

緩緩聆聽青年嘗試說著心中所想，伊薩克感覺眼角酸澀，腦海裡浮現的盡是兩人已經經歷的過往和可能擁有的未來，心臟像是被捏著一般，每一下跳動都是為了對方而活。

即使看過世間無數，他仍覺得那雙流光溢彩的葡萄色眼眸是世界上最美的風景，他會拼勁全力不讓任何悲傷使其蒙塵⋯⋯只要對方願意給自己這個機會。

「⋯⋯太好了。」伊薩克低聲呢喃，隔著娃娃將友人擁入懷中，將下顎輕倚在對方纖瘦肩頭，緩緩鬆了口氣，「只要不把我推開我就很滿足了⋯⋯」

「謝謝你沒有拒絕我，你只要知道⋯⋯你對我來說非常重要，」伊薩克將懷裡的人摟的更緊些，語調似是劫後餘生的喜悅，「我也永遠不會讓你一個人。」

不管是以什麼身分，什麼模樣，他一定、一定會做到。

從那擁抱自己的雙臂和耳旁的低語，就能感受到伊薩克的一字一句所飽含的情感。
可是現在的拉爾汀即便想要給予回應，卻也不知道該回以何種情感。伊薩克的擁抱是如此的真摯，他不想輕率地給出回應，而那承諾讓他能夠與對方一起去追尋解答……。

「對不起、要讓你等我了……。」
拉爾汀抬起一手，輕輕地碰上伊薩克的臉龐。
「雖然我還不清楚這是什麼感情，可是……我也不想讓你再孤獨一人了。」
緩慢地吐著每一個字，那是他現在唯一能肯定的承諾。

拉爾汀頓了頓，語氣又再次透露出一絲不安。
「還有……，我剛才一時害怕，放開了你的手……，你還願意再牽著我一起走嗎？」

溫涼的手心貼上側臉，伊薩克瞇起眸，心口只覺滿漲發疼，拉爾汀的承諾對他而言太過珍貴，背負詛咒的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對方的陪伴？

但他實在捨不得放手，即使未來的路舉步維艱，茫茫無望，等待的希望是他此生唯一寄託。

聽見友人的道歉伊薩克不禁失笑，鬆開了擁抱後輕輕揉了揉對方柔軟捲髮，「當然了，這是我的榮幸。」

語畢，寬厚掌心再次牽起白髮青年空下的手，「只要你願意，我會一直牽著你不放開。」

指尖再次被溫暖包覆，拉爾汀覺得臉頰有些發熱。
從小到大，伊薩克都是如此的包容自己，就連此時此刻也是，拉爾汀再遲鈍也能意識到，這是需要鼓起非常大的勇氣才能說出口的事，即便如此，伊薩克還是願意等待他，直到找出答案的那一天……。

他默默地點了點頭，不再像方才那般只是任由手無力地被伊薩克牽著，而是也重新牽緊對方的手，並輕輕地捏了幾下。

「我們走吧！」

解開了心結步伐也隨之輕盈，即使街巷即將走到盡頭，上坡的路回頭一看便是無限寬廣的景緻，方才與鯨魚的偶遇也成了多年後讓人莞爾回味的珍寶。

當兩人準備踏上回程與小畫家取畫時，在港口碰見的傳奇老人像是掐準時間點一樣從轉角飛奔而出，伊薩克這回學乖了，先一步上前與老人打了招呼。

「爺爺，您要去哪呢？跑的這麼快。」記得上回老人嚇了拉爾汀不輕，伊薩克往前一站至少氣勢贏了半截，「我們要準備出航了，正想和您道別。」

「哎呀、年輕人就該多出去闖蕩，很好很好！我這剛好有一個東西⋯⋯」老人這回沒有再大肆宣傳自己的豐功偉業，而是滿臉欣慰的拍了拍伊薩克的肩膀，佈滿皺紋的手從老舊的大衣口袋掏了又掏，拿出了一個。

一條珍珠貝與珊瑚石編織成的手鍊安靜的躺在老人乾黑的手心，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這是俺年輕時撿到、咳，打拼來的寶物，是來自極地深海人魚的眼淚結晶和南方大洋的神仙珊瑚石，傳說中只要配戴就能獲得幸福。」老人若有其事的講著手鍊的來歷，蒼老的眸子閃著年輕的風采，「今天我們有緣，這個手鍊就送給你們，祝你們一帆風順，替我再問候問候女神吧⋯⋯」

「這麼珍貴的東西我不能⋯⋯」伊薩克沒想到老人花招這麼多，正想拒絕就見老人將手鍊綁上白貓娃娃的手臂。

老人自顧自的綁完手鍊後便自顧自的晃走了，口中還邊唸唸有詞道真想再親眼看看那片神奇的海域云云。

oO（⋯⋯真是太任性了）伊薩克若有所思的看著貓娃娃手上的海洋手鍊，頗是無語。

「這條手鍊看起來是真材實料呢，收下這麼貴重的東西真的沒問題嗎？」不安地擺弄著布偶手上的美麗鍊子，上頭的珠寶閃爍著璀璨又溫和的光芒，令人目不轉睛。

oO(不過、"幸福"嗎......？)
或許是時機點太過剛好，讓他有些想遠了。

「真是位難以捉摸又不可思議的老先生呢......。」
拉爾汀看著遠去的佝僂身影喃喃說到。

目送老人離去後，兩人繼續走上回程的路途，聊著一些輕鬆的話題，偶爾因為瞥見幾樣新奇東西而稍稍駐足，但相繫的手不再分離過。

不久，拉爾汀終於看見了不遠處的嬌小身影，似乎還在賣力地揮灑著繽紛的顏料，看起來今天的生意很不錯。

「你好，我們來拿稍早請你畫的肖像畫，嗯......是那幅有黑色和白色動物耳朵的雙人肖像。」

「噢！是剛才的哥哥們！」小畫家聽見有人和自己說話，下意識地快速回頭，不想他依然豪邁的動作、連帶手上握著數支還沾滿顏料的筆刷也被揮動......。

說時遲那時快，沾著色和色的顏料便甩向兩人......。
面積(?
拉爾汀
伊薩克

畫筆帶出的顏料量比想像的還驚人，向前一步說話的拉爾汀首當其衝，站在一旁的伊薩克還沒回過神來就跟著分擔了顏料的傷害。

「⋯⋯你沒事⋯⋯啊。」伊薩克趕緊上前確認友人是否有恙，但在看見對方的情況時頓時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黑色顏料在深色披風上並不特別明顯，可在拉爾汀身上的大片墨色就顯得十分扎眼。

「呃、啊！！！天啊真的十分抱歉！！！！我真是太笨手笨腳了⋯⋯」小畫家無措的睜大雙眼，泛紅的眼眶好像隨時會奔出淚珠，「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這種情況下實在不忍責怪女孩，但深知摯友愛乾淨的習性，伊薩克隨手將披風內側乾淨的布料拾起，小心地替友人擦去臉上的顏料，但沾在頭髮、衣服上的卻越擦越髒，他只得停下了手，沈思一會問道，「咳，要不等等找個地方洗個澡？」

「.............。」
大概愣了分鐘後才回神。

不巧今天穿著的上衣也是偏淺色，身上唯二深色的地方只有褐色長褲長靴，使得拉爾汀現在看起來可能和乳牛有幾分相似。

看著小畫家慌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拉爾汀也緊張得想要先安撫他:
「你別慌阿......，只是潑到顏料而已沒事的，而且我們兩個是水手，本來就常常會弄得滿身髒......。」

雖然這麼說了，但是旋即又想起這一路走回小黏土號將會是漫漫長路......而且等回到船上、顏料變得乾硬之後也更難以清洗......。

正當煩惱時聽見了伊薩克的提議，令拉爾汀眼睛為之一亮。
「沒、沒錯！等會兒我們找個地方借水洗一洗就好了！不要緊的！」
與此同時內心也不禁跟著期待了起來。

洗澡

對於陸地上的人來說是稀鬆平常，大概每隔一兩天洗一次是常態，保持清潔不僅不會有異味，也能防止許多疾病。

但是在海上就不一樣了。
在被海水這種既無法飲用、也無法用來洗澡的液體包圍下，淡水變得極其珍貴......而一艘船上能貯存的淡水有限，人又必須靠喝水來生存，於是洗澡便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了。

上一次洗澡，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呢？
自己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逐漸覺得一周以上沒洗澡是還勉強能忍受的事了呢？

拉爾汀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你知道這附近有沒有地方可以借到熱水來洗澡呢？」拉爾汀輕聲詢問著眼前的女孩，但語氣中難掩一絲期許......。

「咦......？我、我想想......啊！港口旁的紅玫磨坊或許可以！在那裏工作的人好像每天都可以洗澡，而且都很香！客人也能洗澡的樣子！」

oO（⋯⋯紅玫磨坊⋯⋯）

聆聽兩人對話，伊薩克陷入沈默。紅玫磨坊自己也有去過，不論是找個舒適的地方休息還是解決「生理需求」，那個地方都是港口水手最好的選擇⋯⋯應該也是在這淡水缺乏的地方想洗澡唯一的去處。

但依自己對摯友的了解，對方生性保守，就不知道有沒有去過這樣的地方⋯⋯伊薩克小心翼翼的望向拉爾汀，看對方懞懂純真又抱著期待的模樣，決定還是先去洗了再解釋吧。

「嗯，那個地方確實可以洗澡⋯⋯」伊薩克緩緩答道算是默許。

磨坊是在更靠近海岸的港口處，於是兩人取了畫作後便往回程去，相併的肩輕輕依靠，伊薩克側首偷瞧著友人，還是忍不住發問，「你去過紅玫磨坊嗎？」

一想到久違的洗澡，想像起熱水淋過全身、用有著淡淡清香的肥皂洗去身上的污垢，就足以讓拉爾汀神往。
要是能再換件乾淨的衣裳就好了呢。

「咦？我…我沒去過，應該說……沒有進去過。」伊薩克的話將他喚回了現實。

他曾經聽過其他人提起那個地方，特別是在開始海上生活後，每當到了停泊在港口的自由活動時間時，總是會聽見水手們三三兩兩地相約要去紅玫磨坊，一邊談論著某位小姐的豐滿，或是某位先生的臀部，甚至還有……。

「該怎麼說呢……我聽別人提過所以也很好奇，但只是走到門口，就不敢再進去店裡了。」 光是店外懸掛的看板畫就已經過於煽情到讓拉爾汀承受不住。

「可是剛才的女孩說，那裡可以洗到熱水澡……不知道能不能只是單純的去洗澡呢？」

完全不意外對方沒進去過磨坊，但聽友人形容路過時的窘境還是挺有趣，伊薩克似乎能想像對方雙頰通紅的模樣，完全是磨坊姊姊們喜愛調戲的對象⋯⋯等等得把對方保護好才行。

拉爾汀的提問將他飄遠的思緒拉回，伊薩克輕咳了一聲安慰道，「嗯⋯⋯應該沒問題，之前也有聽過朋友到那裡純休息的，別擔心。」

話雖如此說，伊薩克其實對磨坊的規矩也談不上熟悉，往常造訪幾次都是短暫停留，一踏入紅玫磨坊的街區就是完全不一樣的世界——純樸的攤販被各種腥羶色的看板取代，各式各樣的站街男女熱情地招攬金主買他或她的一夜春宵，當所有人都只忠於慾望時，似乎人類和詛咒體也沒太大的區別。

斑斕色彩被逐漸西落的夕陽染的更加豔麗，而滿身顏料的兩人擠身其中竟也不顯的突兀。

伊薩克目不斜視地牽著友人走進磨坊，也不等櫃檯的女人招呼便拿出幾枚銀幣放在桌上，簡短說道，「一間房，不用服務。」

女人瞥了一眼兩人相繫的手，便也知趣地將房間鑰匙拍在桌上，撅起紅唇對人揚了揚優美的下顎線，「右轉走到底那間⋯⋯超時尾款退房時結清呦。」

儘管有伊薩克牽著自己，當第一次真正踏進紅玫磨坊時，耳邊傳來那嬌媚的訕笑、甜膩如蜜糖般的香氣、眼角餘光瞥見的裸露肌膚，依然讓拉爾汀感到心跳因緊張而加快。

一路上拉爾汀都是低著頭，不斷在心裡默念他們只是來把身上的髒污洗乾淨的，但這兒原本就並不是為了單純洗澡而開設的店，周遭的一切彷彿都在拉扯著兩人、想要為他們染上同樣的情慾、成為這裡的一份子。

好不容易來到走廊盡頭的房間，關上門的同時也隔開了外頭的花紅柳綠，只剩下寂靜包圍著兩人。拉爾汀著實鬆了一大口氣，他萬萬沒想到在外頭只是想洗個熱水澡竟得先接受這般考驗......。

「總、總算是到了......！真的都把我給嚇出了一身汗，等等洗好要退房時還得在經歷一次......。」
也許是因為方才的緊張，也或許是走了一整天的路，拉爾汀不禁覺得空氣有些悶熱，揪著領子小小地抖動著想透透氣。

雖說因為覺得不好意思所以不曾進來過，但是進到房間、少了其他人的視線之後，拉爾汀便開始好奇地打量起每一處。

「啊！那個應該是浴巾和毛巾吧！太好了。」率先發現了兩人份裝著各式盥洗用品的籃子，便轉頭問身後的伊薩克:「你要不要先去洗呢？我可以晚點洗沒關係。」

自己一個人來和兩個人一起來，是完全不一樣的體驗。

伊薩克牽著拉爾汀的手有多穩，心裡就有多緊張，並非因為其他人帶有顏色的打量，而是自己忍不住的想入非非。

直到房門輕扣關上，他才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面對眼下局面——雖然自己在不久前才與好感對像告白，並且對方沒有拒絕他，但他們真的只是，來紅玫磨坊，洗澡的。

環顧房內的擺設，和自己之前來時相差不多，才思考著要把一些尋歡道具藏起避免尷尬便聽見友人詢問，伊薩克擔憂自己奇怪的行為被發現，只好點頭答應。

「好，那我先洗，你⋯⋯先休息一下。」說著便將披風及背心解下，本想連襯衫一起脫去，突然想到身上的疤痕看著可能有些嚇人，伊薩克動作一頓轉身走入浴室。

oO（得在對方開始發問前洗好澡離開才行。）

等到浴室門關上之後，拉爾汀便像初到新地方的貓咪一樣，立刻四處在房間裡探索。

打開了衣櫃門，一看到裏頭衣架上掛著款式極其前衛的各種"奇裝異服"，立刻就關上並決定再也不觸碰，耳朵也熱了起來。
床頭櫃則放置著各種瓶瓶罐罐和藥物，其中有香水也有避孕藥，還有潤滑液，大概能猜測到是什麼用途......。

一路翻找下來有很多沒辦法在"外頭"看見的新奇物品，拉爾汀越翻越發起勁，似乎要把整個房間都給翻過來才肯罷休。

令人好奇心爆發的探索來到一個寫著"小玩具❤"的箱子前，對拉爾汀而言就像開寶箱一般、懷抱著雀躍和期待打開它。

趕車伕的長鞭與短鞭、各式各樣的項圈和手銬、幾串帶有拉環的珠子、繩子、和一些棒狀物......，另外還有先前看過的、模仿動物耳朵和尾巴的飾品等等。

對於拉爾汀來說，鞭子和手銬是用來對人施予酷刑的，怎麼會出現在尋歡的場合上呢？
還有那些棒狀物，其中幾支特別加上了小凸起，又有什麼功用呢......？

他疑惑地拿起其中幾樣端詳，雖說是小玩具，但是和自己所知道的各種玩具相差甚遠，項圈還算是當中較能理解用途的，其餘的就有些令人不解了。

好在即時處理，臉上的墨漬不算太難清洗，再加上有披風遮擋，內裏的襯衫也沒受到波及，伊薩克不敢貪戀熱水，但難得能好好洗淨一番還是花了比預期更長的時間。

當他心滿意足地關掉水龍頭時，便聽見外頭細微搗鼓物件的聲響，腦內立刻警鈴大作——想到對方毫無概念的擺弄那些「小玩具」就覺得很不得了，自己如果帶壞了拉爾汀，實在不知該怎麼對天上的叔叔阿姨交代。

馬乎地擦乾身子套上長褲，一條浴巾掛在肩上就開了門，目光恰好與友人對上，伊薩克垂眸望向對方手上的東西，沈默了幾秒又僵硬地轉開了視線。

「我洗好了，你也趁顏料還沒乾透趕緊去洗澡吧。」伊薩克忙碌地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髮，泛紅的耳根完美的藏進布料的陰影。

拿著手上的東西眨了眨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伊薩克的態度莫名的有些不自然......？

然而拉爾汀的視線很快地便被另一個東西吸引——
如章魚觸手般的黑影彷彿有自己的意識和生命、在伊薩克精壯的上身緩緩游動著......引導著拉爾汀的視線流淌過胸肌、腹肌、還有脖頸上的詭譎刺青。

拉爾汀並不感到驚訝，他們同為男性，體格上只是差在肌肉量而已......，至於黑影和刺青在航行期間也早就見怪不怪了。
真正令他介懷的，是伊薩克身上滿布著令人心疼的傷痕。

拉爾汀一時間忘了回話、也忘了自己身上各處還沾著顏料等待洗淨，此刻他正專注地觀察著那些顏色深淺不一的傷痕，並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物品、走到伊薩克身前。

他們在航行時經歷的危難絕對不少，身為詛咒體的伊薩克因為擁有更強健的體魄，以及可以進行攻擊的觸手，平時除了幫忙船上的雜物外，必要時也少不了成為戰力之一，受傷也在所難免......。

可是，疤痕的形狀也會根據受傷的方式而有所差異，比如燒燙傷和撕裂傷的疤痕就完全不同，而伊薩克身上除了與海怪海妖戰鬥後留下的新傷痕以外，還有許多似乎是......。

他對伊薩克工作的印象還停留在從前往來的信件上所寫，幫忙船上各種需要體力的差事，雖然極其辛苦，但如果說是工作時意外受了傷，這些舊疤痕也不會幾乎都是長條狀的......。

難道是成為詛咒體後，曾被那些信仰著詭異神明、視詛咒為邪惡的瘋狂信徒施予酷刑？

這份還無法證實的猜想抬起了拉爾汀的手，些微顫抖的指尖在即將觸碰到時，又像是害怕弄痛伊薩克而打道回府，彷彿那些傷痕還嶄新得滲著鮮血......。

預想的提問並沒有發生，沈默的視線在空中交會後下墜，伊薩克曾在艾米雅眼中看見相似的情緒——驚懼、惶恐、還有溢出眼匡的的疼惜。

他聽見水珠來不及煞止從蓮蓬掉落的撞擊，滴滴震痛敲在心臟，懸在空中欲碰又收的指尖蒼白無力，他不願灰暗血腥的過往再令友人的視線蒙塵。

伊薩克捉住了對方顫抖的指掌，握入掌心放上心口，即使皮膚佈滿傷疤，但被熱水熨燙的肌膚十分溫暖，胸腔內鼓動的也不只有詛咒。

「都過去了，已經沒事了⋯⋯」空落帶繭的拇指摩挲著對方泛紅眼尾，伊薩克牽起溫和的笑容安慰，就怕對方又要掉淚。「你看，我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嗎？」

「你到底、承受過多少的傷和痛......？又是誰這樣對待你......？」
微涼的手掌被溫柔的暖意包覆，拉爾汀從指尖傳遞而來的鼓動便能感到安心，可是撫過眼尾的安慰卻令他眼眶發熱。

他強忍著淚水，內心卻悄悄湧上一股怒意，不自覺擰起了眉、打從心底對那些施暴於摯友身上的惡徒感到憤恨，就如同那個被火焰吞噬的夜晚一樣。

「艾米雅如果看到你被傷成這樣，又該有多麼難過......。」
兄妹倆的雙親在他們尚年幼時便離開，從小就相依為命、手足情深。當自己親眼看見這些多不勝數的傷疤已是心如刀割，作為親妹妹的艾米雅所承受的心痛肯定遠不只此......。

伊薩克無以回應，這些年走過恨意和絕望，黑暗的浪潮早將他的淚水覆沒，即使回想當初的痛苦也只剩懊悔——後悔自己將信任錯付，將惡人視為知己，真心為了對方尋找永生的秘密，卻不知這一切都只是為了召喚詛咒的騙局⋯⋯最後自己落得這般結果，無論憎恨還是怨苦，都不該讓所愛的人們一起承擔。

「是誰不重要，他們⋯⋯他已經無法再傷害我了。」伊薩克輕嘆著將摯友擁入懷中，也不顧身上還未乾透，反正等等拉爾汀也還是得再洗一次澡。

「艾米雅啊、她很堅強，她也會沒事的⋯⋯」提到妹妹伊薩克仍然忍不住的喉頭發緊，嗓音低啞了些，本在對方纖瘦的肩背輕拍的手也停下了動作，思緒如時光倒流般回到與妹妹分別的那天。

船帆已經揚起，他站在船上看著港邊朝自己揮手的女孩——是的，即使馬尾辮已經變成優雅的盤髮，艾米雅永遠是他心裡那個吵著要糖的小女孩，而他們約定了，無論如何，自己一定會想盡辦法回到她的身邊。

雖然當時他想著、這會是一個訣別，他希望艾米雅永遠記得的，是身為人類的自己，而不是受詛咒侵蝕的怪物。

他一直不敢細思妹妹經歷了什麼才在短短的一年成為能周旋於港口男人堆裡的商船帳房，甚至在他無法控制詛咒蔓延的時侯將他解救出暗無天日的地牢⋯⋯唯一能確信的是，艾米雅再也無法變回那個天真的少女了，自己不能再耽誤她追求幸福的歲月。

而如今，他卻想著將拉爾汀綑綁在身邊，這樣的想法會不會太自私了？

思及此，伊薩克忍不住把懷裡的人兒又抱的更緊了些，即使如此，他還是不想放手、不想讓對方一人獨活於世、不想讓對方在自己看不見的角落辛苦和掉淚，明知不能仍抱有幻想的執念，這是他必須守護一輩子的誓言。

伊薩克的擁抱總是那麼的溫暖、安心、令人眷戀。
——卻也令人心疼。

當伊薩克將拉爾汀擁入懷中時，他的臉頰也早已被濡濕。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只要是有伊薩克在身邊的那些時光，拉爾汀都能感覺到像是被好好地護在身後一般充滿安全感。

然而他卻並不滿足於此，他希望自己也足夠堅強到能成為對方的護盾、給予保護和疼惜，不再讓對方受到分毫傷害，無論何情何境。

拉爾汀在那稍微收緊的臂彎裡靜靜聽著，聽著對方變得些許乾啞卻依然溫和的嗓音娓娓述說。就像他不願意將與父親離別的真相告訴伊薩克，他明白對方也不願意道出傷痕的來歷......。
帶著苦澀鹹味的淚珠一顆顆滾下眼眶，貼著臉頰滑落、淌過傷痕，刺痛感一刀一刀地劃在拉爾汀的心頭。

細瘦的臂膀環上伊薩克的腰際，拉爾汀將額頭抵在對方的心口上，如同那個夜晚。
「再一下下就好......。」
這次不是想要撒嬌，而是希望或多或少能將無形的情感透過擁抱傳遞，就像伊薩克給予他的一樣。

回擁的溫度少了披風的隔閡，自青年額際垂落的髮絲以及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赤裸的肌膚上，像是第一次揭開了過往，他們沒說出口的話，彼此卻都懂了。

他總有種錯覺，淚水滑過的地方都能被療癒，傷疤會長出新血嫩肉，而總有那麼一天，傷痛離去，留下的是成長，只要有拉爾汀在他的身旁他便能無畏無懼。

伊薩克垂首將下顎輕抵對方髮頂，覺得自己有些迷戀擁抱的感覺了。

又這麼靜靜享受了一會擁抱的時光，伊薩克身上的水氣早已乾透，他突然意識到兩人還在紅玫磨坊，當下的溫情開始讓人有些燥熱，伊薩克忍著去親吻友人的衝動鬆開了擁抱的手，在對方上背拍了拍，「咳，小髒鬼好像該去洗澡了？」

「房間的時間還有一下子，你可以慢慢洗，不是期待很久了？快去吧。」

待情緒慢慢冷卻下來、被伊薩克一提醒，拉爾汀才想起來他們原先的目的是洗澡，又想起這裡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不久之前才被摯友告白也還沒正式接受，然而兩人現在卻親暱的相擁......。

拉爾汀倏的往後退了幾步，白皙的臉頰通紅得像顆熟透的紅果子，剛才環抱著伊薩克的雙手此時慌張地抽回胸前。
「對、對不起，我這就去洗！」匆忙地抓了放著洗浴用品的小籃子就衝進浴室裡。

扭開了水龍頭，心心念念的熱水傾瀉而下，彷彿終於揮別嚴冬、重新贏來暖春的大地一般，拉爾汀感覺自己像是重獲新生，閉起眼睛享受了好一會兒。

還算寬敞的浴室裡只有水花打在地板上的淅瀝聲，拉爾汀一面搓洗著頭髮，一面反芻著到踏進浴室前的所有大小事件......，卻是越想越難以平靜。

oO(明明以前我們也很常互相擁抱的，為什麼剛才我會那麼慌張呢？他會不會覺得我很奇怪？)
oO(我是不是想太多了......，可是他先前說了那些話，而這裡又是那種地方......，應該不是這樣才對，因為這裡是那個畫家女孩推薦的，唔......。)

就這麼想著想著，不知不覺便把全身都洗了個遍，打算日後再去服飾店買件新的衣服、汰換掉身上這件已是滿目瘡痍的上衣，順道還要買另一人的。

「讓你久等了。」
洗浴過後的白色細軟捲髮變得更加蓬鬆潔白，拉爾汀仔細地用毛巾擦去水分，同時走出浴室，盡量保持著平常心對在外等候的伊薩克說到。

拉爾汀踏入浴室後，伊薩克在門口佇立了良久才在床沿坐下，手上毛巾擦著頭髮，腦內卻是空白一片。

和對方待在一起的每一刻，被壓抑的情感總是能輕易的翻倒而出，無論悲傷、喜悅、愛意、慾望，當他閉上眼，每個畫面都是拉爾汀。

只想與對方分享這些情緒，甚至是難以掩藏的脆弱和佔有欲，但他卻隱隱的擔憂這份情感是否過於沈重？即使決心不能傷害對方，但對詛咒的未知卻讓他無法不恐懼有一天這份慾望會使對方受到傷害。

伊薩克微乎其微的嘆息，像往日一般將所有情緒藏回心底，在水聲停止前，已然將心情及衣裝一併整理妥當。

然後他看到白絨絨冒著熱氣的友人走出浴室，與自己相同的沐浴香氣充盈空氣，晶瑩水珠從髮梢墜落在白皙肌膚下滑的速度與他的視線同步，拉爾汀像級流浪後剛洗淨的小白貓，軟濡可愛，讓人耳目一新。

心跳加快，血液加速，伊薩克呼吸慢了半拍，所有克制忍耐功虧一簣，他再次認知到自己在喜歡面前只能認輸。

伊薩克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未久等，又看著對方一會才安靜的舉起吹風機，拍了拍身側床沿，「⋯⋯來吹乾頭髮。」

聽話地背對伊薩克坐了下來，姿勢卻顯得有些僵硬。
當另一人的手指順過白色的髮絲，拉爾汀實在很難忽略那指尖不經意掠過肌膚的搔癢感，似乎從剛才的擁抱之後，尋常的碰觸也被添上了幾分不同以往的心思......。

可是吹到後來，溫暖的風也帶來了睡意，再加上伊薩克輕柔的動作就像他平時給自己摸頭一般舒服，拉爾汀不自覺開始重複循環瞇起眼睛、又在即將完全閉上眼之前趕緊睜開的動作。

或許自幼照顧妹妹成習慣，伊薩克不得不說，自己真的很會替人吹頭髮。

大至風的溫度強度，小至指尖力道拿捏，習慣成自然的動作以及身前之人因放鬆依賴而開始打盹的搖晃，都使人懷念眷戀。

兩人曖昧不明的關係讓人苦惱，兒時玩伴的身分成了照顧及陪伴彼此最好的理由。

青年的濕髮在他手下很快恢復了鬆軟乾爽，伊薩克滿意的將捲翹的髮絲梳理乖順，注意到拉爾汀努力撐開的眼皮，他垂首在對方腦袋瓜上吻了吻後站起身，邊將吹風機放回櫃子邊笑道，「如果累了就睡一下吧，陸上的床還是比海上安穩些。」

不知從何時開始，拉爾汀開始變得淺眠、難以入睡，有時天邊已經濛濛亮起，他還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即便知道對人類而言睡眠是必須的、知道身體非常需要休息，他還是會在入睡短短幾小時後清醒、並開始一天的忙碌。

但似乎在那一晚之後，只要是躺在伊薩克身旁的夜晚，自己都能很快地睡著，也很少從夢中驚醒了。
而現在也正放鬆地在伊薩克面前打著盹兒，聽見對方的笑語才迷迷糊糊揉了揉眼:「那你也要睡一下......。」
儘管眼睛都瞇成一條線了，依然記得伊薩克跟自己一樣都很晚睡，拉爾汀一面含糊地說著，一面用手輕輕揪住對方的袖子。

伊薩克扶著已經半腳踏入夢鄉的友人躺下，替人掖好棉被才低低應了聲好。

兩人在外逛了一天其實他也有些疲乏，但自從成為詛咒體後需要的睡眠時間也縮短了不少，此刻他只覺思緒無比清晰，望著對方安穩的睡顏讓人捨不得閉上眼睛，他不敢置信像這樣日常平和的時刻仍能發生在自己身上，好像海上的暴風狂浪、腥風血雨不再與他們相干。

與對方相認的每一刻他都不停思索，尋找詛咒的終點對自己而言真的是最重要的事嗎？

但他沒有答案，他只知道如果拉爾汀想尋找解方，無論前途多危險，他一定奉陪到底。

嘆息聲與呼吸聲相同，伊薩克靠坐在床頭，被捉著的袖口仍不捨抽離，他緩緩闔上眼，心想過一會再叫醒對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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