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三: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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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線:仲冬
地點:夜魁町
時隔數月,他再次穿過夜魁町不滅的燈火,去見橋屋幸乃。

已是連日陰天,厚重的雲影盤桓在不夜城上頭,似乎正靜靜等待著一場落雨,或者落雪。他帶著傘,按照橋屋幸乃交給自己的名片,找到了位於城市邊陲的鹿草の屋。

結弦到得有些遲——這次是真的晚了,他與部分遠離人世的妖怪相同,沒有按照時鐘計算分秒的習慣,找到正確地址時,似乎剛好過了名片上標註的營業時間。茶屋內的燈火不那麼明亮,門上標示營業中的牌子也換過一面,大概已經到了內部人員收拾整理的時候;他抬起頭,隔著滿街高掛的燈籠,以及低低壓過屋簷的濃密雲層,隱約望見一抹深紅月色。

這個時間點,若是還進到店裡去,就是給人添麻煩了。
他並沒有多麼懊惱。行事向來漫無目的,於他而言,錯過時刻是常有的事,既不介意白跑一趟,也不是非得在特定的日子裡踐約不可。來都來了,天色也不太好,結弦索性等在屋外,看著妖怪來往,就當作是為了送剛下班的幸乃回去。

明日總會到來,他想著,一如上回站在人潮川流不息的街,握著紙條,不經意地仰起臉,看藍月將沉,燈火逐漸通明。不同的是,付喪神靜靜劃去當時偶然浮現的念頭——不只是他,穿梭於夜魁町的橋屋幸乃,以及她帶怯的聲音,都會有明天的。

他在那樣的念頭裡等待著,回過神來,垂耳兔妖已經踏出了店門口。兩名妖怪隔著並不遠的距離,他側過頭去,在喧嚷人聲裡,對上那雙墨黑如夜的眼眸。

「幸乃。」

結弦只是淺淺一笑,呼喚了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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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世 ⛩︎ 橋屋幸乃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與尋常無異的上班日子,少女與幾名店員簡易告別,鹿草屬於最冷清的夜魁町一隅,來往的客人卻也不少,如今入冬了,她會在進入店鋪時換下過於厚重的羽織,露出淹入毛絨圍巾裡的纖細頸脖,而現今收店了,她再次將自己團團圍住,腳步輕盈,忙碌之後總是愉悅的——她習慣性地在店鋪門口仰頭。

這幾日的天氣著實不大好,氣溫低下來,雲低壓壓地垂下來,幻世變得更暗了一些,好在月亮尚未全然被遮掩,隱約透露著紅光,真要被全遮掩的話,她恐怕會憂慮起是否要這麼走回家。妖怪不在乎明亮或陰暗,時間不代表作惡與否,但陰影總是可懼的,哪怕她有著一雙習慣望向黑夜的眼睛,依舊會為此感到惶恐。

也許是該下雪了。她伸出手掌,確認沒有雨絲飄落,便這麼想了。
幻世 ⛩︎ 橋屋幸乃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而在這之中,她聽見呼喚自己的熟悉聲音,像是將她從有些疲累的恍惚之中拉出來。這是一個不該出現在對方口中的親暱稱呼,被剝去上方的橋屋,露出蝸居穴中的垂耳兔來。橋屋幸乃不適應地與他對視,付喪神一如既往地微笑,她才想起其實並不久違的事情:他們約定親密的互稱,就像是對方以寬大的手牽住她膽怯的心。

「結弦。」

在沉默過後,她輕聲喊道。如果不大聲一點,也許對方會聽不見的。她安靜地生出這麼一個想法,但聲帶已然竭盡其所能了,好在她確信那柔軟流蘇點綴的耳朵,是多麼擅長捕捉她,甚至可以說,她是慣於被箭矢其中一端所指著的吧。她知道如此,卻還是動了步伐,為了走進對方的世界,為了站入付喪神彎起的視線之中。

如果無法變得更大聲的話,那就湊近一點說好了。幸乃想著。因為結弦願意傾聽她的聲音。

「你怎麼來了?」她開口問道。
「原本打算進店裡坐坐。」他簡短地解釋,話音帶了些許歉意,「但是來的時間不太巧。」

橋屋幸乃走近了些,他低下頭去,於是看見她額間的碎髮,垂落於冬日,在燈火通明裡暈著細軟的光。已經到了天冷的時候,隨著吐息,白煙冒在空氣裡,籠罩著垂耳兔妖的臉龐,似乎也濡濕了她安靜的眼眸;光芒同樣落在那雙眼裡,色澤深黑,早已見慣的尋常夜晚,彷彿也在淺淺波光中浮動起來。

遲來也許不是什麼壞事。結弦望著那樣的景色,於是微笑起來。
「天色很晚了,我送妳回去吧。」

他開口,自然而然轉換了話題,彷彿原本就是為這個理由而來。數個月前,於夜魁町街頭的相遇一路蔓延至雪山,在尚未入冬的森林裡,橋屋幸乃曾經握著他的手,有些怯怯地問:一個人沒問題嗎?

她大概也有不希望一個人走的時刻吧。結弦想著,在靜靜浮現的念頭裡,他這才留意到雪花。

與平時相比,幸乃站得離他更近一些,兩人都踏出了長街的屋簷。與雨水不同,紛飛的白顏色輕盈柔軟,降臨得悄無聲息;結弦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直到三兩雪片沾上橋屋幸乃的圍巾,悄然停駐,這才進入他的視線。

「啊,下雪了。」

他在冬季落雪裡仰起臉來。冰冷的風靜靜穿過街巷之間,吹動厚重的積雨雲,幾片銀白落在他的髮梢。
幻世 ⛩︎ 橋屋幸乃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她聽著結弦解釋的話語,察覺字句裡面的歉意,搖搖頭,正要請他別放在心上,話語卻卡住了,她原本想說:這樣已經足夠了。

他願意一次次地前來,一遍遍地比先前更靠近她一些。該是足夠了。而這些路途本是沒有意義的,但是為了她而來,那所有步伐都會在她這裡產生意義

但這句話實在令她動搖,這彷彿是她自結弦口中剽竊了字句,又或是在那些沉默更多的道路中,她太謹慎地撿拾起結弦的話語,以至於融入血肉,那些她並未注意的,如今透過凝望那雙眼睛明瞭了。幸乃知曉這之中應有差別,她與結弦之間,字句與字句之間,但這些步伐卻能夠穿透其中,如此相仿。
幸乃忍不住想:也許是她和他走了太多的路。

稀碎的步伐中,她被改變了許多,足夠一詞對於她來說太遙遠,在這永夜裡,她長久的追尋更好的生,像是永不知足、向上生長的野草,而她總算有了能夠輕鬆吐出這詞彙的資本,卻咬著那麼一個「足夠」不敢吱聲。大概,橋屋幸乃是個貪心的妖怪吧。她最終讓這個話題就此翻篇。心裡輕巧地、帶著一絲溫和的不安,期待著:只要她不說足夠,或許下回結弦就會走得更深入吧。

從她不曉得也從未踏足的遙遠地方,挾帶著未融的風霜,駐留在她的面前,而後微笑起來。
幻世 ⛩︎ 橋屋幸乃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幸乃注視結弦的面容,付喪神自然地換了個話題,不感到意外,這不是第一次了,對方與她見上一面,然後共走一段路,幸乃點點頭,平靜地接受了這個邀約,冬日有些冷,她便更加地靠近付喪神一些,將雙手捧在口鼻之前,小心翼翼地呼著氣。

好像更冷了,連耳朵都在顫抖。她心不在焉地想,沒有察覺結弦的視線,逕自給自己暖了暖手,待她順著對方的話抬起頭時,雪花落在面頰上,細膩的冰涼觸感。

「嗯,下雪了呢。」

幸乃伸出手,讓雪能夠停滯在掌心,她往日裡不太在意這個,日子過得飛快,每每意識到的時候,早已白雪覆蓋磚瓦,被呼喝著出去鏟雪,是令她感到困擾的大雪,而非這樣輕盈的雪。
這麼冷的天,也許不只雨傘,還應該替她帶來一頂絨毛帽子,或者是耳罩。畏寒的垂耳兔靠得近了些,盯著她微微顫抖的耳朵尖,結弦並不說話,逕自思考起這些瑣碎小事,不覺淺淺一笑——他自己大概沒有那種東西,還是下次一起去買好了。

「這給妳吧。」他一彈指,熟悉的雕花燈籠於是浮現在半空中。花奈送人的東西大概不會出問題,雖然如此,他還是輕輕將燈籠攏在掌心,確認過隔著燈籠紙,狐火的高溫不至於燙手,這才遞給一旁的幸乃。垂耳兔妖伸著手,結弦看見她掌心的片片落雪,笑容也溫和了幾分,「正好天色挺暗的。拿著燈籠的話,應該會暖和一點。」

飄雪的深冬夜晚,即使牽起手,付喪神大概也不會有著適合取暖的體溫。撐開紙傘,他將傘面橫過幸乃頭頂的天空,隔絕了夜色,以及漫天柔軟卻冰冷的雪花紛飛。
傘柄橫在兩人之間,他隔著竹枝,靜靜看向她的臉龐。結弦記起某個傳聞,關於初雪時分降臨的祝福——大概是許久以前聽過的吧,他向來不在乎這些,轉眼就忘,也記不得細節了。如今想來,那倒是一個適合橋屋幸乃的故事:畢竟,她有那樣一個以幸運織就的名,走在山路上時,儘管有些猶疑,依舊連同她慣於捧起現實的手,被安放在他掌心。

「初雪的時候,如果接住了雪花,好像就會受到大妖的祝福。」

他自顧自地開口,笑意未減,講述起還停留在記憶裡的片段傳聞。傘面的陰影如輕紗,籠罩著底下的橋屋幸乃,她一頭淺棕色長髮也顯得更深了些,彷彿夜色穿透了紙傘,仍舊流淌過她身上;然而,映照在狐火的光芒裡,那張沾著雪花、輕易就會被凍紅的臉龐,卻又顯得格外溫暖。輕輕移開視線,結弦望向眼前綿延不絕的街道,「雖然我也只是聽說的。但這樣看來,幸乃說不定會有好運氣喔。」
他要給她撐傘,大概沒有空牽手了。

垂耳兔安靜地看著付喪神流利地一系列動作,溫順地接過遞過來的熟悉燈籠,因為是縷空的造型,不大合適抱著,狐火燃燒其中,透出溫暖的暖黃色澤來,同時也照亮了前路。

結弦講起她未曾聽聞的傳聞來,嗓音平穩,不疾不徐,少女依稀聽過類似的故事,只是沒有記下來,在尚且艱難的日子裡,初雪只帶來難捱的寒冷,而不是祝福,如今她確實擁有了可以被祝福的餘韻來,幸乃眨了眨眼,雪花似乎隨風飄在她的睫羽之間,她輕巧地彈開了。

大妖是什麼呢?幸乃這麼想起來,覺得有些茫然,她知道這片大陸的不少傳聞,那說不定是在指棲居雪山的幾位吧,但大小本身就是很比較性的詞彙,以橋屋幸乃來說,就連部分擁有靈力的人類,也可以被稱之為大吧,就因如此,她才經常為他者的名姓後方增添磚瓦,以低垂的姿態輕聲細語。
幻世 ⛩︎ 橋屋幸乃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她與結弦對視著,不打斷付喪神的故事,只是傾聽著,或許是手上的燈籠起了作用,她的雙手暖了起來,她頭頂上是比夜色還要更為安全的傘面,卻只看得見付喪神被細微月光映照起來的臉,以及上面的疤痕,對方移開了視線,她卻依舊看著,因為如此靠近,所以她看得清楚。

「……結弦也會祝福我嗎?」

她想問,於是這麼問了。

她早早收攏了掌心,是與結弦靠近的那隻手,正淺淺觸碰著裙擺,偶爾蹭過付喪神的羽織下擺。雪花好似還在手心握著。幸乃將其抬起來,碰了碰結弦拿著傘柄的那隻手,有著暖意,卻是帶著些微的濕潤。

「我用幸運的初雪碰你了。」橋屋幸乃說,嗓音裡帶著認真:「……雖然只是你聽說的,但這樣的話,結弦也會有好運氣了吧。」
【幻世】結弦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在少女的簡短問句裡,他回過頭,對上她仍然注視著自己的眼眸。

我給出的祝福,又能為妳帶來什麼意義呢。結弦想,仍然彎著眉眼,笑意如常,就連困惑也無比平靜。他可不是人們口中的大妖,稱不上強悍,與其他妖怪少有交集,未曾帶來任何事物,離開時也什麼都帶不走。在這片土地上盡力而活的她,真的能從徒然漫步的自己這裡,得到什麼像樣的祝福嗎?

然而,紙傘的陰影之下,少女還等著那句答覆。他於是轉身,在橋屋幸乃縮回手之前,捧起在寒風裡觸碰自己的一抹暖意——不是兩人慣常的相握,也並非旅途中的十指交纏,他只是輕輕握住少女的指尖,近乎慎重地,托起她小小的手。幸乃的掌心曾接過雪花,時間一久,早已被體溫融化,沾染著縱橫交錯的掌紋與繭痕,也濡濕了他的手指。
結弦垂下視線,錯開橋屋幸乃漆黑的眼睛。牽住她的片刻,那雙色澤淡薄的眼眸,便只注視著她曾經無數次停駐於自己掌心的手。

「會。」

他聽見自己遙遠的聲音。在那樣的濕潤徹底消散以前,他歛去笑意,指腹輕輕滑過她的指節,承諾般地應答,「只要幸乃需要,我就會祝福妳。」

垂耳兔妖的語調誠摯,觸碰他時,似乎是真的想分享未可知的好運。結弦於是笑了起來——不過短暫一握,他鬆開手,抬眸看向幸乃時,又是平時那副不起波瀾的面容。

「我們走吧。」他說,「如果真的運氣好,那就希望雪不要下得更大好了。」
「嗯、我們走吧。」隔了有些久的停頓,幸乃才溫聲重複道。

這之中,垂耳兔妖只是安靜地凝望付喪神,將他所有的情緒收盡眸底,有那麼一個瞬間,他是不笑的,笑意散去,露出那雙淡漠的眼眸,幸乃從那之中看見自己的反射,因此那雙眼睛變得不再那樣緘默。

她平靜地想:因為我只想得到你的祝福。

她大有其他理由可以涵蓋自己提問的語句,比如結弦於她而言又怎麼不算大妖,又比如這只是朋友之間的偶然一提,但橋屋幸乃心底有顆鈴鐺在輕微震動,聲音由震動發出,她的顫抖於是也成為了不可抹滅的聲音。
世界本沒有誰會真正願意向她走來,正如她在雪山路途裡和付喪神的對話,無法明確。神明、日月、萬物,無一者會垂憐於她。野草只是野草,她所有的眼淚都淌入自己的手心,沒有聲音,也毫無意義。

所以得到你的祝福,我就已經是全然幸運了。

在邁出腳步之前,橋屋幸乃如此想著。

於是她的臉龐溫和地掛上笑,收回徘徊在對方臉龐的目光,落入這飄揚細雪的歸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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