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馬駒?」
薛行端踏出房門就瞧見李鐸,他站在窗邊,神色冷峻,看來是將屋內的談話聽了去。李鐸走向他,拉著薛行端遠離此處,到一空曠無人的地方才放開他。
「兄長,我說了,他不可能對我有意,你又何必去問他?」
「我不信他心中無意卻做此踰矩之事!」薛行端一陣憤然,他自信看得清相交多年的好友,卻在想起適才那些話而心有不定。「我知以渙一直將慕情與友情的分界混淆,但是他素來坦蕩,我第一次見他這般。」
「若他說的就是真話呢?不過是奪回一個吻,何須認真以對。」
「那你呢?你對我說的又有多少是真話?」
#劍三 #藏策 #粽子串之一 #BL #寫到三年前為止 #挑著片段寫
latest #40
李鐸沉默片刻,眼一閉,回道:「少時我便喜歡他。」
終於聽到他的真心話,薛行端臉上攀上笑意,「你終於對哥哥敞開心扉了。」
李鐸轉開臉,道:「在先鋒營第一次見他,那張與少時相似卻有所不同的臉,讓我多看了他幾眼,然而他那副輕佻的模樣,讓我如何相信葉剡就是他。」所以他對葉剡露出了嫌惡的表情。
薛行端疑道:「以渙未曾改名,你怎麼⋯⋯?」
「他人總喊他葉少爺,我也未曾聽你喊過他,不知道他的名字。」李鐸說著,緩緩抬眼看向遠處,「然而我還是在葉剡身上看到他的影子,他為燕大夫心傷時,與你定親那日的神情,如出一轍。但我還是無法承認葉剡是他,直到你的死士出現在我們眼前。」
他頓了頓,對薛行端說道:「然而我喜歡的是葉剡,還是少時的他?我一時衝動吻了他,到他替我擋箭那一刻,我才真正看清。我喜歡他,無論是少時,還是現在,但我不能喜歡他。」
☆藍懶。鋒針CD中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薛行端不明白,「為何不能?」
「與吉遐同流合污的那一刻,我便沒有資格喜歡他。」
「小馬駒!你又⋯⋯」
李鐸打斷了他,「他對待所有人,都是盡己所能相幫,而我,為了苟活,讓許多人因我死了。」
薛行端急道:「那不是你的錯,你也受制於人!」
「在戰場上殺人,我可以冠冕堂皇地說是為了大唐,那些人因我死了,我還有什麼藉口?我只是個惜命的小人。」李鐸靜默片刻,又道:「有時我會想,我這般小人,不該碰觸他。有時又會想,既是小人,碰觸了他又如何?」
薛行端沒有辦法感同身受他所述的矛盾,但李鐸那般彷若在懸崖邊,退無可退的神情,使心中的疼痛無可抑制。
「兄長,他喜歡如玉君子,面對你們總是疼惜。我知道,他不會有意於我。」
「若如你所說,那你又要拿這份心意如何?」
「只要他不知道,我會一直與他為友。」
背後傳來一陣一陣的疼,葉剡撐著身軀難受得很,靠不得,躺不得,他又不想趴回去,只能是這樣坐在床上。坐得久了,又不想坐了,不然下床走走吧。
但他剛要下床,就被一隻手攔了回去。
抬頭一看,正是李鐸。
李鐸凝視著他,語氣帶著責備,「你還想折騰什麼?」
「疼。」葉剡將挪出一點的屁股又挪了回去,委屈巴巴說:「怎麼著都疼,既然如此何必待在這床上,還不讓人下床走走了?」
李鐸盯了他半晌,忽然將手放在葉剡頭上輕輕摩挲,「不疼了。」
葉剡一陣愣神,驟然笑了起來,「你哄小孩呢,哪能因為一句話就不疼。」不過那一瞬間,他似乎真沒感覺到疼了。
李鐸收回手,坐在床沿,淡聲道:「難受的話,靠著我吧。」
話說出口,李鐸就有些後悔了,葉剡不是逞強之人,然而平素也少見他表現得柔弱。不過近日裡,葉剡似乎時常這樣,讓李鐸總想哄著他。
立即下載
就在李鐸心下思索怎麽繞開這話,葉剡已經靠在他肩頭,輕聲道:「幫大忙了。」
李鐸沒再說什麼,靜靜地任葉剡靠著,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李鐸以為他睡著了,葉剡突然開口問:「你的傷如何了?」
「箭傷常有,無礙。」
「看你這樣,沒毒?」
「有毒的箭,恰好在你身上。」
葉剡半晌無話,然後道:「幸好是在我身上,你身上的毒才除盡,要是有什麼萬一就不好了。」
這話讓李鐸不禁看向他,但這般情況下,他只能看到葉剡的髮旋,看不到神情。
他是用什麼樣的神情,說出這句話?李鐸很想看,又不敢看。
似是因為沒聽到李鐸說話,葉剡又絮叨起來,「中毒不麻煩,一次中兩種以上的毒,麻煩得很。要是以毒攻毒,消弭其中一種,倒也罷了。若是相互糾葛,相纏不清,那就難辦了。中毒箭的是我,也就少了麻煩。」
「又是燕大夫說的?」
葉剡搖搖頭,「江湖行走,時常中人暗算,無非是些毒藥什麼的。有一回,我闖了座山寨,要替人救媳婦出來,沒想到她身上帶了毒藥,見我走窗闖入撒了我一臉,說是買來毒老鼠用的,也不知跟誰買的,幸好不是砒霜,差點一命嗚呼。」他笑了一陣,又道:「結果我帶著她出逃,還沒踏出山寨,又給捉了回去,按他們的規矩,只要我跟寨主賭酒,就放了她。」
「賭酒?」
「就是桌上放十個酒碗,其中一碗有毒,沒喝中算我好運,喝中就自求多福。」
「沒有解藥麼?」
「有,怎麼沒有。不過他們有,我可沒有。」
「那誰喝中了?」
「那回我運氣不好,中了。寨主看我豪爽倒是給了解藥,可惜跟先前那毒糾纏在一起,解不了了。」
「後來如何了?」李鐸問著,視線向下看著葉剡垂放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將手朝他移動了些許。
「你沒見著,可好笑了,那寨主比我還緊張,見我半死不活,連忙讓人把我抬回城裡找大夫醫治。也不知哪裡找來的大夫,用藥如神,抱著一個卷軸,裡頭什麼都有,比我懷裡頭揣的東西還雜,不過都是些行醫治病的藥草器具。」
「你時常中毒嗎?」李鐸說著話,手又挪動了些。
「不多,也不少。」葉剡低低笑著,「遇多了,自然會有防範,帶點解毒丹什麼的,但總能遇上解不了的,世上哪有那麼多能解的毒,用毒自然是要命。只不過老天還沒想收我,老是讓我碰上能解我毒的神醫妙手。」
葉剡忽然抬手用肘撞了撞他,「我認識的大夫可不少,要是你們先鋒營缺軍醫,我說不定能找到幾個給你們頂上。不過,像延悅那般好的大夫,可不多見。」
☆藍懶。鋒針CD中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李鐸默然撤回了手,淡淡道:「先鋒營如今不愁軍醫。」片刻後,又道:「你為何喜歡以身犯險?」
葉剡坐直身,看著李鐸道:「我哪是喜歡以身犯險。」
「他生來瀟灑,不喜拘於一處。」
清亮的聲音傳來,他們一齊看過去,是薛行端給葉剡送來了飯食。
「不喜朝中污濁,便不再去書院。不想承繼山莊,便遠遁於江湖。哪裡讓他自在,他就在何處。」
薛行端說著,示意李鐸將食案拿過來,將飯菜置於案上。
「我做不了君子,更做不了偽君子。」葉剡面上帶笑,似有一絲輕蔑,而後疑道:「你怎麼自己端來?」
薛行端道:「我伺候你還不滿意了?」
「滿意,怎會不滿意。」葉剡笑了笑,隨手撿了樣菜,直接放進嘴裡,順帶舔掉手上的汁液。
薛行端一陣搖頭,「你總這樣,行無儀,坐無端。要是先生看到了,定要罰你。」
「先生可瞧不到,也罰不了。沒酒嗎?」
「受了傷還想喝酒?沒有。」
「沒酒,這飯吃得可沒滋沒味。一杯?」
「一滴也沒有。」薛行端可不慣著他。
盯著葉剡看了許久的李鐸驟然起身,「我去拿酒。」
葉剡一聽喜笑顏開,「喏,不勞你,有人給我拿。」
「小馬駒,你怎麼慣著他!」薛行端呼道,頓感白費了唇舌。
「想來以往他也沒有顧忌這個,不差這一回。」李鐸說著便離開了房間。
薛行端嘆口氣,對葉剡道:「你的傷要養些時日,過幾日等你好些,小馬駒便要回先鋒營了。」
葉剡挾菜的手一滯,很快將菜送入口中,含糊不清道:「離營前狼牙似有動作,他著急回營也正常。」
「以渙,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忙。」
葉剡疑道:「你我何須這般客氣?何事,只要你開口,我定然替你辦成。」
☆藍懶。鋒針CD中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你不用送我。」李鐸牽著馬,回頭看著步履緩慢的葉剡,等著他跟上來。
「哪是送你,不是說了讓你陪我到城外走走嗎?伯弼在城外的莊子,有棵枇杷樹,生的果子可好吃了。我嘴饞,又摘不了,勞你辛苦給我弄一些解饞。」葉剡一邊說,一邊走到他身旁,手壓在肩上,似乎這樣能壓住背後的疼痛似的。
「跟兄長說一聲,讓人摘來給你不就行了?」
「伯弼整頓薛家正忙著,裡裡外外誰不忙啊?反正你要出城,順道。」
「待會你要自己抱著枇杷走回來?」
「有何不可,春色正好,都悶這麼多天了,活動活動筋骨。」
李鐸睨一眼那隻手,疼得連眉頭都不自覺蹙起,還裝得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心裡到底打什麼主意?他也不點破,陪著葉剡慢慢悠悠地往城外走去。
揚州城外西南邊,有一個小小的莊子,種些果樹菜葉,每日採摘供給薛府。他們進到莊內,找著枇杷樹,李鐸藉著長槍輕鬆上了樹,很快給葉剡弄了不少枇杷,當他要下來時,葉剡突然喊了一聲。
「哎,你看那邊,是不是有片烏雲啊?」
李鐸隨著他的話語,往他張望的方向看過去,根本沒有什麼烏雲,他看見圍牆內的井邊,蹲著一個婦人,手裡拿著三個木牌,翻來覆去地看。
本不以為意,卻在收回目光時,瞥見婦人髮髻上的那根簪子,李鐸因而睜大了雙眼。
那是一根銀簪,本沒有什麼稀奇,簪尾綴著的流蘇形似馬尾,同薛行端的玉佩所墜的流蘇,一模一樣。當婦人側過頭,李鐸險些從樹上掉下,少時寥寥數眼,卻深刻在夢中的容顏,他怎可能忘卻。
但是⋯⋯「怎麼可能?」
「是伯弼救下了她。」
李鐸懵然看向葉剡,仍是不可置信。
「給我解毒的秦醫師,出自北天藥宗,鑽研藥理,用藥如神。她喝下的鴆酒不多,即時得治,僥倖活了下來。只是到底傷了心肺,又因受了刺激,變得神志不清時而瘋癲。這些年,伯弼一直將她藏於此處,有秦醫師用藥調理,已經很少有瘋癲之狀。」
李鐸聽著這些話語,仔細去看她手上的木牌究竟寫了什麼,看了許久才看清,三個木牌分別寫著,仲輔、仲翊、仲韜。
再也支撐不了自身重量,李鐸從樹上落下,靠坐在樹下,將頭埋入雙臂之中,不由得抖動,似是在忍耐著什麼。
葉剡默然望著他,這樣過了許久,才坐到了李鐸身旁。
「那些木牌,她一直收得好好的,每到這個時候便會拿出來反覆地看,但是總挑不出滿意的一個。」
李鐸沒有任何回應,葉剡側目看著他,不禁伸出手,在觸碰到他之前,停住了。
想起上一回的安慰,葉剡默然收回了手,尋思片刻,脫下自己的外衣蓋到了李鐸頭上。
李鐸的頭抬起些許,葉剡打了個呵欠,聲音慵懶,說道:「春日容易犯睏,我睡著了,什麼都沒看到,什麼也沒聽到。」
雖然這麼說,葉剡還是忍不住用餘光去看他,李鐸再度低下了頭,手緊抓著那件外衣,有些水珠落在了草地上,一滴接著一滴,接連不斷,他仍是不聲不響。
葉剡不再看他,靜靜地陪在李鐸身旁。
忽然,李鐸抓住了他的手,葉剡低頭看一眼緊抓自己的手,不言不語,慢慢回握那隻手。
就這樣交握著,直到他平靜下來。
李鐸抬起頭,任由外衣落在肩上,直視著葉剡。感受到這道視線,葉剡回以一個目光,平淡無波。
李鐸緩緩啟唇,「我沒有討厭你。」
葉剡聞言只是垂眸輕嘆,「你果然聽到了。」
「初見便如此輕浮,是在試探?」
「我不過說你好看,怎麼就輕浮了?」
「是不是試探?」
葉剡笑了笑,「不錯。」
「為何試探?」
「若不投緣,何必多費心力?若非蘭兒任性,我與你不會再有來往。只是我沒想到,看似很厭惡我的你,對我竟也不怎麼避諱,似是欲蓋彌彰⋯⋯你很早便認出我了吧?只是不想承認。」
李鐸默然片刻,回道:「我是認出你了。」
「果然是欲蓋彌彰。」
葉剡養傷這幾天,想了很多。
如果厭惡他,李鐸根本不會與他多說半句。
然而李鐸不僅會和他說話,就算他不停地說話也沒讓他閉嘴,不想開口便靜靜地聽,很是包容他。但是他們之間根本沒有來往,為何能得到李鐸的另眼相待?
如果李鐸早已認出他,那就不一樣了。
薛行規只是孩子,為著哥哥討厭他是自然,但李鐸不是孩子了,將一切看透也是自然。
那麼,李鐸對他的包容,是出於什麼?
友誼?感激?還是喜歡?
他看不清李鐸。
葉剡注視著眼前人,微微一笑,「我第一眼見到伯弼,便對他動了心念,本想放在心裡,伯弼卻與我相交。我喜歡他,我想珍視他,同時他亦是我唯一的朋友。然而我不想像我爹那樣,以友之名卻是別有心懷,所以我從來都是明晃晃地喜歡他。我對延悅,也是一樣。」他低下頭,笑意漸漸退去,「但是我這樣與我爹又有什麼不同?將兩者混淆不清。我第一眼就起了心念,無法僅僅識他們為友,卻只能與他們為友,如此矛盾。」
葉剡陡然話鋒一轉,「我與你卻是不同。你討厭我之時,我亦看你不順眼。即使我們相交為友,同樣如此純粹,我不想再混淆了。」藉著交握的手,他拉近與李鐸的距離,「我答不了伯弼只能矇騙他。我想了很久,這個答案只有你能給我。你呢?為什麼要吻我?一時興起還是情不自禁?」葉剡揚起笑,透著一絲狡黠,「我現在也能像那天一樣安慰你,只要你想。」
☆藍懶。鋒針CD中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李鐸想起了薛行端的話,情不自禁乃因有情,然而若是如此應答,他們之間會變得如何?
不再混淆,不是友便是情。
若是只有一人有情呢?
葉剡想不明白,是否跟薛行端一樣,只是試著回應?又是因何這般?
因為想安慰他?因為想給予溫柔?
他不敢往下想,也不想要這樣的回應。
這時葉剡又道:「你不會想這麼說吧?」
李鐸放開手,不以為然地笑了,「不是你讓我安慰你嗎?在醉月樓見你那般,我以為你要的是這般安慰。」
葉剡將他的神態盡收眼底,隨後站起身,拍拍身後沾染上的碎草,「近墨者黑啊。」拿回自己的外衣,向前走幾步後,又道:「你該啟程了吧?我回去了。」
李鐸看著他遠去,發現摘下的枇杷還在樹下,喊道:「葉剡,枇杷!」
葉剡頭也沒回,只隨意擺擺手,「不要了,本來就是個藉口。」
☆藍懶。鋒針CD中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以渙,小馬駒讓人把枇杷送來了。」
正坐在窗邊撐頰看著窗外的葉剡,淡淡掃了一眼薛行端手上那籃枇杷,一聲不吭,把目光收了回去。
「不高興啊?」薛行端見他這樣就明白了,坐到葉剡對面吃起枇杷。「枇杷惹你了?」
薛行端枇杷都吃了大半籃,才聽葉剡開口。
「我想明白了,伯弼。」
「想明白什麼?」
「我對你,對延悅,都是第一眼見到就起心動念。所以一直沒察覺,離開醉月樓之後,我便對他上了心。起初是因為他的箭傷,後來發現他是薛行規,都讓我對他放心不下。」
原來是想明白這個?那是想得夠久。
薛行端放下手中的枇杷,一邊淨手一邊道:「既然想明白了,為什麼不高興?」
「不過是上心。既然他沒這個意思,這事就過去了。」
「沒這個意思?」薛行端不自覺拔高了聲調,引來葉剡一陣奇怪,他連忙端正自己,「你如何確定?」
「我讓他選。雖然為了留有餘地沒說得很明白,但聰明如他,不可能不明白吧?但他寧肯拙劣地搪塞我,也不願正視。」
葉剡這樣說,薛行端也想不透他到底怎麼說的,只能問道:「你讓他選什麼?」
「是要我與他為友,還是讓我做他的人。」
「⋯⋯」葉剡如此直白,倒讓薛行端一時無語,「為何不將此話直接跟他說?」
葉剡沒有立刻回答,一雙眼睛像是看著什麼,又像是什麼也沒看進,「我沒有破釜沈舟的勇氣。」
薛行端不禁笑了,「你就沒想過,他也不敢破釜沈舟嗎?」
「他得先有破釜沈舟的理由,他有嗎?」
「若他有呢?」
葉剡這才回以一個目光,「是什麼?」
薛行端移開了目光,他很想說,但是他答應過李鐸不會說,「不試著找,怎麽知道有沒有。」
葉剡沒有再說話,似是在思量薛行端的話。
「那你的理由是什麼?」薛行端審視著他,又問:「以渙,你喜歡他嗎?」
葉剡看他良久,換了個姿勢,盤腿而坐,陷入更深的思緒。薛行端的目光漸漸浮現疑惑,從未見過葉剡這般,讓他很是陌生。
他的一舉一動看似隨意,卻從未欠缺考慮,許多事情都是一眼明瞭,諸多決定也都是當機立斷。
一向明澈的人,為何變得眼盲心迷?
「那時你問我為何,我在想他又是為何,很多想法一閃而過,沒有一個能抓住。我問他之時,甚至無法設想他的回答,見他答不出來,我突然就明白了。」葉剡緩緩抬頭,直視著前方,「不是喜歡,是感激。」
「怎麼就不是喜歡了!」薛行規聽後一陣激動,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這是怎麼得出來的?
葉剡根本沒發覺薛行端的異樣,逕自說了下去,「他總是這樣不在乎自身,為了你,為了薛家,為了活下去。但我不喜歡他這樣,我不想他這樣。」
☆藍懶。鋒針CD中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我對他,與對你,對延悅,不一樣。你以前經常哭,我總想哄著你,讓你不再哭。延悅對李銳一心一意,雖然他看起來淡漠得灑脫,我卻擔心他連自身都不顧惜。我會想護著你們,但我不會想護著他。」
葉剡想起那一日,發現李鐸是薛行規後對他說的話,不是想保護他,是想陪著他一起面對。
「我不是喜歡他。在他需要時,我會陪著他,僅此而已。我不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也不要他的感激,與他對等的相處讓我感到自在,如若他不能自在,我不應該在他身邊。」
揮去罩著他半日的陰霾,葉剡面上掛起如以往那般恣意的笑,「你何時要上門提親?過段日子,我回先鋒營把鍛造處的事情安排好,想去陰山那片看看,你要是晚了,喜酒我可喝不著了。」
「喜酒還沒喝,又想漂泊在外?」
「我啊,就跟風箏一樣,沒法在一處待得太久,總要隨風而去。反正也沒人會抓住我,想往哪飄就往哪飄。」
「你和李銳還好吧?」
正喝著水的向燕亭抬眸看他,而後對著葉剡柔和一笑,「沒事。」
葉剡沒好氣道:「長年征戰沙場,這都能被偷襲,太過放鬆警惕了。」
既然向燕亭不放在心上了,葉剡抱怨一句就不再多說。
「我爹來信讓我回山莊籌備蘭兒的婚事,楊勤不在,你沒問題吧?」
「慢慢調養便可,你不用掛懷。」
「那我走了,你好好養著。」
葉剡轉身就看到雲熠直瞪著自己,他上前拍了拍他的頭,「哥哥走了,好好照顧你師父。」
雲熠避開那隻手,「不用你掛懷。」
「現學現賣啊?好徒弟。」
葉剡哈哈笑兩聲,離開掛著李府牌匾的向氏府邸,快馬返回雲淵山莊。 山莊內張燈結彩,四處可見大紅色,薛行端送來的聘禮擺了滿滿一院子,葉齊曜看到這等誠意自是笑得合不攏嘴,不過這是葉剡聽底下人說的,此刻雲淵山莊莊主不知去了何處。
聽聞葉齊曜打算將聘禮添入嫁妝,便沒有讓人將這些收入庫房。葉剡拿到嫁妝禮單,置辦的嫁妝足有這些的雙倍不止,到時候隨著送親隊伍出嫁的車馬,不知得有多長。
「聘嫁之禮也得一較高下?」葉剡不禁覺得好笑。他看一眼頂上的太陽,讓人找些東西給這些聘禮遮擋日曬,免得曬褪色了。
葉剡閲過禮單,覺得沒什麼問題,添加幾樣東西,便讓人去置辦了。
此時已近黃昏,葉剡依然沒見到葉齊曜。管事已清點完聘禮,只是有幾樣在莊主手中,葉剡只好去尋他。
整個山莊都是僕婢忙碌的身影,按理來說不應該無人知曉葉齊曜在何處,葉剡便往他人不可踏足的地方去尋。
找了幾個地方,葉剡才往臥房去尋,然而房中無人,已是最後一處,難道是錯過?還是離莊了?
忽然聽見輕微的說話聲,葉剡細聽一陣,確認是葉齊曜的聲音,才循著聲音的方向去尋,在房中一處找著了一道暗門。
說話聲就是從裡頭傳來,葉剡小心翼翼推開暗門,窺見葉齊曜正對著一幅畫像說話,那幅畫像所繪,正是葉剡的親娘。
葉齊曜的身邊四散著展開的錦盒,他的手裡也捧著一個錦盒,甚是小巧,有些年頭的樣子,應該不是聘禮。葉剡往裡挪了挪,試圖看清錦盒內的東西,發現是一根羽毛,不禁奇怪為何要將之仔細收在錦盒內。
「淳兒,那年春雨,我用燕翎求娶。如今求娶蘭兒之人,以雁羽向蘭兒表明心意,真想讓妳也看看蘭兒出嫁⋯⋯思為雙飛燕⋯⋯淳兒,我想妳了。」
葉剡聽著這般情意綿綿滿懷思念的話語,只能怔怔望著葉齊曜寂寥的背影,許久無法回過神。
「若妳肯讓我見最後一面,或許我就不會如此思念妳了。然則這正是妳所希冀,患了肺病不能癒,不願我見妳日漸憔悴,只願我記得妳美好的樣子⋯⋯大雁乃忠貞之鳥,他以渤海之禮求娶,可見將蘭兒放在心尖上,妳可放心了。」
葉剡也曾踏足渤海,那是娘的故土,他自然會想去看看。
渤海求娶女子,以鳥羽簪於髮上,若是女子願意,便同男子回去,男子再行下聘。
兩相有意,方能成說。
渤海人僅有一妻,薛行端以渤海之禮,又用大雁之羽,可見對葉沁蘭的情意之切。
聽方才的話語,葉齊曜也是以渤海之禮求娶。思為雙飛燕,銜泥巢君屋。情深之意盡在其中。
並非他所認為的那般,是不虞之隙。
葉剡走了進去,此間都是娘身前之物,小到一隻耳環,都謹慎保存。他環顧四周,目光落於一臉訝異的葉齊曜身上。
「除了陪葬之物,我以為娘的東西,不是被你扔了就是被你燒了,沒想到都在這裡。」
「剡兒⋯⋯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回來大半天了,已快入夜,爹。」
葉齊曜一抹男兒淚,收斂哀戚的情緒,「我怎可能這樣對你娘。」
葉剡直言道:「我以為你心悅叔父。」
葉齊曜聽後瞪大眼,張嘴大罵,「你怎可如此褻瀆我與你叔父之間的情誼!」
「那你為什麼如此珍視他?」
「我與煜之相識於危,他僅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我有這身武功,自當護他周全。我瞧著他一舉中第,他陪著我接掌山莊,我們看著彼此的孩兒出生,君子之交淡如水、烈如酒,此等情誼,你⋯⋯你竟敢!」
原來珍視之情,也可是因君子之交。
葉剡笑了起來,一聲聲發自肺腑,卻是深切的嘲諷,對著他自己。
「你還當真了?聘禮點到一半,差你手上這幾件。」
葉齊曜一怔,狠瞪他一眼,「你這性子,再不改改,沒有哪個姑娘願意嫁予你。」
「爹,外頭誰不知道我喜歡男子。你要裝傻充愣到什麼時候?」
「那你就娶個男的回來也成。」
「⋯⋯」 「爹早就看開了。只要你身邊有人,是誰都行。」
☆藍懶。鋒針CD中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葉剡笑了笑,不置可否,與葉齊曜一同離開。
葉剡不禁想問:「你為何不留一兩件給我跟蘭兒?」
「你們年紀尚小,不可哀思過度。」
睹物思人,哀情更甚。確實不好。
看葉齊曜剛剛那副樣子就知道了。
「我去看看席面備好了沒有,爹晚些時候過來就能用飯了。」
葉齊曜擺擺手,自行抱著聘禮離去。
葉剡在看不到父親背影後,先去確認過席面,之後坐在門口的臺階上,長嘆一口氣。
「我這幾年到底在做什麼?」
這暗門也沒有很隱密,他居然都沒發現。
望著天邊被暮色暈染的雲彩,葉剡心中的感慨無盡蔓延。 忽然被一雙手環住脖頸,葉剡抓住那雙手,無奈道:「蘭兒。」
☆藍懶。鋒針CD中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你不是連我的喜酒都不喝就要走了嗎?怎麼還在這裡?」葉沁蘭攀在他身上,下頜靠著葉剡的肩膀,對著他說話。
「本是如此打算⋯⋯」葉剡剛這麼說,就被勒緊脖子,趕緊改口,「我妹妹的喜酒怎能不喝,何況新郎官是我的知交好友。」
葉沁蘭狐疑地哼了聲,「你不是不想見那個薛行規才要跑的嗎?」
「誰說的?我待得夠久了。」葉剡糾正道:「他叫李鐸。」
「好好好,李鐸,李將軍。哥哥真的不喜歡他?」
葉剡停頓片刻,「不是喜歡。」
葉沁蘭卻笑得不懷好意,「不是喜歡?還是不只是喜歡?」
☆藍懶。鋒針CD中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葉剡一愣,一時之間忘了回答,在葉沁蘭湊到他眼前時,連忙道:「別胡亂加字。」
葉沁蘭的表情變得饒富興趣,「哥哥,你以前不喜歡就說不喜歡,喜歡就說喜歡,怎麼還有個不是喜歡呀?難道跟哥哥以前的喜歡不是一個樣?」
葉剡默然看向了他處,「別瞎猜。」
葉沁蘭正想繼續套話,葉齊曜剛巧來了。
「都要出嫁了,還這麼沒規矩,放開你哥哥,吃飯了。」
葉沁蘭不情不願地放開了他,跟著葉齊曜進了內堂,葉剡仍坐在臺階上,思緒不禁飄遠。
☆藍懶。鋒針CD中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葉剡指著李銳離去的方向,轉頭看向李鐸,氣得聲音都不穩了。
「他這是什麼意思?什麼意思啊你說!」
李鐸沉默著,抓下葉剡抬起的那隻手,才道:「他也不好過,你先回軍營吧。」
「沒討到個說法我才不回去,他不打算去找延悅了嗎?」
李鐸自然無法回答他這個疑問,看著葉剡為向燕亭而憤慨的神情,心裡的感受無法言喻。
「他不追尹仇月,也不找延悅。好,我來。」葉剡說著要甩開抓住自己的手,卻感覺李鐸重了力道。
「你為他要做到如此地步嗎?」李鐸的目光緊盯著他,一分力道也不肯鬆。
葉剡望著他,沒有說話,沒有動作,隨後轉開了頭,任李鐸抓著自己。
李鐸率先開了口,溫言道:「你要的說法我替你去問,先回營等我,好嗎?」
「那你還不放手,抓得這麼緊,我能去哪?」在李鐸鬆手後,葉剡忽然道:「一個人心如死灰的神情,你若是見過,斷不能如此冷靜。」
「你為何回來了?我以為你會在他身邊。」
「延悅走了。只留了四個字給我,定安,勿念。」
「有此可趁之機,你不趁人之危嗎?」
此話讓葉剡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李鐸。我是喜歡延悅對李銳的那抹柔情,但是我從來沒有想要得到它,我只想幫他守著這份柔情不被辜負。在你眼裡,我是如此卑劣之人嗎?」
李鐸不禁想起李鋼告訴過他的話。
向燕亭曾言:『他孤身一人,我便守著他,他娶妻成家,我便護著他的家。』
這般不顧及自身感情,即便是心悅之人與他人相守,也要一同守護。
向燕亭對李銳如此,葉剡對他的心意,也是如此純粹且深刻嗎?
李鐸此刻也感受到,什麼是心如死灰。
他背過身去,說話的語氣毫無波瀾,「是我失言。」
語落,李鐸走回向氏府邸,拋下葉剡一人。
☆藍懶。鋒針CD中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葉剡回到先鋒營後,先將向燕亭留給楊勤的信送去,之後就到李鐸的營帳等著。
他一直沒讓營裡給自己搭帳,因為沒有打算在先鋒營停留太多的時日,等到鍛造處能順利運作,把學徒培養起來,他便要走了。
至於待在先鋒營的時日,原先葉剡都是隨意跟將士們擠擠,跟李鐸相熟之後,他讓葉剡別去跟將士們搶床位,便來這裡蹭床,雖然也沒睡幾次就是了。
葉剡閒得無聊四處晃晃,發現有些不一樣,營帳內多了個架子,李鐸先前曾被偷了的木雕,此刻好好地擺在上頭,其餘就是放些書。
「心結終於稍解了嗎?」他喃念著,忽然注意到有個東西藏在書後頭。「什麼東西還得藏?」
他將之拿了出來,是個小巧的陶罐,好似有些眼熟,打開裡頭什麼都沒有,就是個空罐。
看不出所以然,他放了回去,隨後躺到床上呼呼大睡。
李鐸返回先鋒營時,已是深夜,葉剡睡得正熟,絲毫沒有察覺他回來了。
看著睡在自己床上的人,李鐸坐在床邊伸手觸摸他,輕輕撫過面頰,而後在唇間摩挲。
「如果我說是情不自禁,會不一樣嗎?」
李鐸此刻的想法已和那時不同。
即使葉剡只是試著回應,那又如何?只要他不再追著向燕亭,不再一心一意,只要能把他困在自己身邊⋯⋯就算心不在又如何?
然而李鐸很快將這個念頭壓下,俯身吻了葉剡,細細描繪唇瓣,沒有深入,不想擾醒他。退開後,又在額間落下一吻,躺到他身旁,睡下了。
葉剡醒來時,李鐸正坐在桌前吃早飯。
他起身梳洗過後,走到桌邊發現李鐸正咬下最後一個胡餅,便毫不客氣搶了過來,坐下來吃餅,喝羊肉湯。
李鐸看一眼桌上的饅頭,拿起饅頭的時候,瞟向葉剡咬下自己吃過的部分,不禁將目光定在那張沾了羊肉湯油水的嘴上。
「李銳跟你說什麼了?」葉剡說得含糊不清,也沒在意李鐸到底聽沒聽清,喝著湯等人說話。
但他等來的是一隻手。
李鐸用拇指抹掉他嘴邊的油光,葉剡的目光隨著他收回的手看過去,就見李鐸舔過手指,一臉意猶未盡的神情。
「⋯⋯」
「味道還不錯。」
作為先鋒營的寧遠將軍,營裡伙食怎麼樣還不知道嗎?葉剡一陣無語。
李鐸談起李銳時,葉剡還是在喝羊肉湯,但已經沒在管什麼滋味了。
☆藍懶。鋒針CD中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李鐸。」葉剡突然打斷他的話,伸手也去碰觸李鐸的唇,手指微微探入口中,若有似無地觸及舌尖。「那樣嚐得到味道嗎?」
盯著葉剡那張輕狂的臉,李鐸微微一退讓他的手懸於半空,只要往前那麼一點就能碰觸到,若即若離。
彷彿只是做了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李鐸一派氣定神閒,「見你滿嘴油光,不過是想替你抹乾淨。沾了手,一時不知道該往哪擦,下次我會記得往你身上擦。」
葉剡眉頭幾不可察地一抽,往前一伸,掐著李鐸的下頜,湊近他低聲道:「將軍不如換個不用手的辦法,就用不著擦了。」
李鐸微微一笑,抓開他的手,再度縮短與葉剡的距離,「什麼辦法?」
這個笑誘惑的意味顯著,葉剡瞧了他許久,還是退開了。
捧起羊肉湯,葉剡盯著碗裡沒剩多少的湯水,說道:「你還真是近墨者黑,輕浮起來可說是青出於藍了。」
「輕浮嗎?」李鐸拿過他的湯,一口喝盡。
看著李鐸將唇上的湯水舔掉,葉剡的目光緩緩上移,對上那雙毫不避諱望著自己的眼眸。
葉剡不禁想,李鐸這是受什麼刺激了?
「李銳這意思,尹仇月是不會善罷甘休,不除了他,李銳就不打算找延悅回來。是嗎?」
葉剡既然提起正事,李鐸便收斂了,換上平素那副一絲不苟的模樣。
「他背後的勢力錯綜複雜,我們不知道他掌握著什麼,若能由他入手將其連根拔起,自是再好不過。」
「既然如此。」葉剡站起身來,走向放置一旁的輕重雙劍,「我會向紀昀打聽消息,不過這類消息通常不多,能得到的消息也是細枝末節,還得自己深挖。」
「你不去陰山了嗎?」李鐸神色漠然。
「安祿山手底下不少異族強兵,也藉助不少江湖勢力,如今雖然大半落入史思明之手,仍有一些不在其掌握。你們在前線迎敵,我會把潛藏於江湖之中的安史勢力找出來。」
「你遠遁江湖就是不願沾染這些,如今卻自願攪入其中?」李鐸不禁冷笑一聲。
「人存於世,又有什麼是真正能躲掉的?」葉剡說得淡然,看向李鐸的眼神卻堅韌。「既然那隻手已經伸到我身邊,我也不會任他擺弄。」
back to top